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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完結(jié)
師叔的死,是我們到了寇島、見了他的墳冢之后才得知的。
師兄喜歡師叔,這是某一次他喝醉之后無意間說出來的。那天師叔剛好遠游歸來,順道給師兄帶了一壺酒。他高興得簡直能在天上飛,而就我所知,他是從來不喝酒的。
第二天清晨,師兄偷偷摸摸問我他昨晚喝醉之后說了些什么。
“師兄說喜歡徐師叔!蹦菚r剛?cè)牍葲]多久、還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的我滿不在意地答道。
而后,我發(fā)現(xiàn)他的表情變得極度有趣起來,他像是被嚇了一跳,可旋即又故作淡定:“咳咳,你別瞎講!
“這有什么?我也喜歡徐師叔啊,經(jīng)常帶糖葫蘆給我們……”
“不……不是這種喜歡!”
“那是哪種?”
“不是喜歡……”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師兄不喜歡師叔?”
“不不不!不是不喜歡!”他再一次手足無措起來。
他面紅耳赤地想要跟我說些什么,不過最終支吾了半天還是什么都沒能說出口。
“既不是喜歡又不是不喜歡……”我若有所思地念叨著。
“反正……這事兒你可別跟他人提起……”苦惱了好一陣,他頗為喪氣地說道。
“哦……”
他在我面前蹲下,煞是認真地伸出了右手,翹起小拇指:“來,拉鉤。”
到底我是小孩子還是你是小孩子啊……
不過我還是伸出了手。
看在他是師兄的份上。
只是我并沒有料到,這一個秘密,一守便是十數(shù)年。
那之后又過了十年。徐師叔依舊云游四方替人看診,其間,他娶了妻,生了個女兒。師兄曾提出過讓他的女兒當自己的徒弟、跟著自己學(xué)醫(yī),或者琴棋書畫,樣樣都行。
而師叔只是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發(fā)。
那大概是長輩對于晚輩的一種寵溺。
師叔對每位徒弟與師侄都是這樣。
可師兄對師叔的感情卻是特別的。他不在乎這一份感情是否能夠得到同等的回應(yīng),甚至不在乎自己能否得到哪怕只有一丁點兒的偏愛或是別的什么。
他將這份感情埋得很深。大概吧,除了我之外,沒人知道。
很難說這是種怎樣的感情。
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吧。
然而,端倪總是能看出一些的。
他總是不自覺地說起徐師叔的事情,可聽他說話最多的人又偏偏是我。
“師叔在寇島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呢……”
“嗯,上一次來信是什么時候來著?”
“九十四天前!彼凰查g便作出了回答。
我默默地嘆了一口氣,道:“說起來已經(jīng)三個月過去了。”
“是啊……哪天去一趟寇島吧!
“沒事去那種荒涼的地方干什么……好好好我不說了!”
而直至我們到了寇島,看到了那沙石地上立著的一塊用來充當墓碑的木板還有那木板上刻著的名字,我們才知道,在約莫兩個月以前,師叔便已經(jīng)死了。
他的“墳!焙懿黄鹧,是那邊神社的僧侶帶我們?nèi)サ摹?br> 我與他都萬萬沒有想到,原來師叔竟已離開我們多時了。
我哭了,他則沒有。
他只是一言不發(fā)地站在墳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魂魄。
隨后星野神社的住持又領(lǐng)著我們?nèi)チ藥熓宓淖√帲贸鲈缇驼砗玫乃倪z物,竟只有一個小小的包裹而已。
我從住持手里接過包袱,瞥了師兄一眼,想了想,還是將包裹塞到了他的懷里。
仿佛終于些許回過神來,他緩緩伸手,將包裹緊緊抱住——似要將它勒進自己的身體里一般。
上天像是在悲憫著些什么,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要不我們先在這歇息一個晚上?你睡這邊,我睡到對面的房間去!蔽易哌^去拍拍他的肩膀,可他卻毫無反應(yīng),活像個轉(zhuǎn)盡了發(fā)條的阿甘。
我抓起他的手臂,把他拖到床鋪邊坐下,他的時間這才復(fù)又緩緩流動了起來。
抱著包袱,蜷縮在床鋪的一角,他仍舊睜著眼睛,眼里沒有一點神采。
“師兄……”臨出門前,我回頭喚他。
他似是睡著了,盡管我知道他沒有。
我推開門。
深夜,我是被雨聲吵醒的。破敗的屋子在雨中痛苦地哀鳴著,幸而風(fēng)不是太大,不然茅草鋪成的屋頂怕是要被掀了去。
我穿好外套,撐起傘走向師兄的房間。
要是屋子漏雨了他還發(fā)著呆渾然不覺的話可就麻煩了。
然而,床鋪上空無一人。
他會到哪里去呢?他能到哪里去呢?!
………………
顧不得撐傘,我沖出門去。
他跪坐在泥濘的地上,用雙手刨著身下的泥土。
小小的木板倒在一旁。
一點一點,讓那一副棺槨重新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
手上的血和地上的泥土混在一起。
“師兄!”我忙不迭地抓住他的手,“你在干什……”
“我想把師叔帶回萬花!彼恼Z氣沒有起伏。
“好……好!我們明天等雨停了再讓人來幫忙,總之現(xiàn)在先……”入土為安什么的已經(jīng)顧不上了。
“我想再見他一面
“我想再看他一眼。”
有那么一瞬,我手上的力道松了松。
雨還在下著,成為孤寂夜色中的唯一聲響。
他掙開我的手。
他打開棺蓋。
第二天雨停了,可天仍陰霾的很。
與神社的僧侶打過招呼后,我們決定將師叔的尸身火化,再將骨灰?guī)Щ厝f花。
灰色的天氣,刺眼的火光。他只顧得上注視著那團跳動著的火焰,手里還舉著方才用來點火的火把,癡癡地不知道放下。
他的時間又一次凝結(jié)。
我把用來充當骨灰盒的藥匣放在地上,轉(zhuǎn)身離開了。
好幾次,我放心不下,停下腳步想要回頭看看,可我終究沒有這么做。
至少這一段凝固了的時間,是應(yīng)該讓他們倆獨處的。
回到萬花谷后,他恢復(fù)了不少。某一天他突然從外面帶會一壺酒來,著實把我嚇了一跳,不過他只是將酒埋在了院子里的一棵桃花樹下,之后便再沒有提及過這件事,我也稍許放下心來。
不久之后他開始吃藥。他不告訴我那是什么藥,我只知道那藥得和著酒吃。我這才明白他帶酒回來并不是要藏個十幾二十年的,因為剛埋下沒多久他就又將它挖了出來。
我悄悄動過他的酒。
算不上好喝,畢竟是新釀的。
聞上去還帶著點土腥味。
為什么?
壺底還沉著些什么粉末狀的東西。
是灰塵?不可能吧。
難道是泥土?
雖然很想倒出來看個究竟,不過念在還有大半壺酒沒喝,而師兄又這么喜歡這酒,便也就此作罷了。
而再過不久,我就會知道一切的緣由。
那一天的到來并沒有什么征兆,只是師兄一到晚上便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悶聲獨酌。
喝了好一會兒,他才拿出藥丸。
色子大小的白色藥丸。
他興許是喝醉了,竟伏在桌上將藥丸對著清冷的月光端詳起來。
他忽地開始笑,笑得整個身子都蜷曲起來。
手指顫栗著,藥丸自指隙間落下,滾到地上。
他俯身想去撿起,可身體卻失去平衡從石凳上滑了下來。
他匍匐在地上,掙扎著,挪動著,伸出手想要抓取那一枚小小的白色物塊。
我終是走上前去,替他將藥丸撿起。
那藥丸——似乎不能叫藥丸,因為它的表面坑坑洼洼的,倒像是一塊只被粗略打磨過的石頭。
“師兄……這藥……”
他把手伸向我,而我并沒有把藥遞給他。
“這是……石頭……?”
不……
不……
不是石頭……
不是石頭。
我目瞪口呆地望向他。
“這是……骨頭?!”
剎那間他的表情變得極度扭曲而可怕,他霍地站起,自我手中一把奪過那枚骨頭,將它塞進嘴里,隨即他捧起酒壺,仰頭將壺內(nèi)的濁酒一飲而盡。
似乎是被嗆到了,他彎下腰,背脊一下一下猛烈地起伏著,可他卻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竭力遏制著想要咳嗽的本能。
極痛苦地,他跪倒在桌旁。
淚水因著這份痛苦而自眼角滲出,這也是本能之一。
而后,積攢了不知多少年的思念仿若被打開了閘門,從眼眶中滿溢而出。
“今天……是……最后一塊……”嗚咽著,破碎而沙啞的聲音吐出了這樣的話語。
我在他背后蹲下,雙手攬住他的肩膀。
他最愛的那個人死了,僅此而已。
所以這并沒有什么可奇怪的。
——畢竟這淚水已來遲了整整十數(shù)年。
【劍網(wǎng)三萬花】噬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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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就寫成悲劇了orz……我對不起徐淮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