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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雪
誰裁黛影投粉墻,銀絮翩躚似落霜。
冬夜清寂,月輝溶溶,借著雕窗外的月光依稀可辨屋中物什。除了銀月清輝,萬物皆盡隱入夜色,天地靜謐無聲。
驀地,楮木雕花窗前躍出一片橙光,蓋過了慘淡月華,跳脫于天地間,暖意洋洋。
當素手離開燈芯,一支紅燭悄然淚垂。
燭光悠悠,在一旁墻上投下一道秀美婀娜的剪影。窗前案上伏著的人兒黑發(fā)及腰,燭光映照下膚若凝脂,纖長睫毛微微顫動,翦水雙瞳清亮晶澈,垂眸緊緊凝視案上一紙白箋良久。忽地直起身,羞花閉月容,恰碧玉年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欣悅地抿唇一笑,羊毫筆尖輕蘸濃墨,聿走鋒轉,紙上便印了娟秀字跡——柒日,時日將近。
“嗒”。
似乎有何物落在紙上,定睛一瞧,竟是一朵晶瑩雪花。剔透晶清,惹人憐愛,可惜落在紙上不過片刻便已消融。。
她微仰臻首,瑩澈的眸目不轉睛望著窗外愈漸飄飛的白雪,思緒隨之漸遠。
斯是雪夜。
“冬雪恨銀妝,春雨凝素霜。”嗓音若輕風過耳,望著天降白雪,他款款而吟。
“雨如何凝成霜雪?”那時的她抬頭仰視著他,粉嫩臉蛋尚顯天真稚氣。
他低首笑看她:“因你冰清玉潔素勝霜雪呀,雨妹妹!
“你又取笑我!”她赧顏微嗔,一雙眸卻連一刻也不舍從他身上離開。冰刻的精致臉龐,劍眉星目,玉樹臨風。
只聞得他爽朗笑聲。
笑聲漸隱,兩人卻相顧無言。
“還會回來么?”終于,她鼓足勇氣問,卻怕聽到最不想聽到的回答,不由緊緊閉了眼。
沒有任何回應。
她覺得等了好久好久,仍未見作答,忍不住睜眼看他。
冷不丁撞上他帶笑凝視自己的柔暖目光。
她只覺面上刷得一燙,慌忙又低頭移開視線。
“我走后,你每夜點一支紅燭,迨到第二千五百五十五支紅燭燃盡,便是我的歸期。”
頭頂傳來他的聲音,輕柔如沐春風。
“那……我等你!”她猛地抬頭,鼻子禁不住一酸,未及思索便一下?lián)溥M他懷中嗚咽,“你可一定……一定要回來……!”
他只溫柔地替她拂去落在她發(fā)頂?shù)难┗ǎp拍她的背輕聲應:“嗯!
“等你回來……我可以嫁給你么?”她依偎在他懷里,像一只撒嬌的小獸,嬌羞呢喃。
“嗯?”他聞言輕挑眉,旋即寵溺地為她順著秀發(fā),笑答,“你還太小!
她一聽,死死拽住他胸口的衣裳,嘟起嘴不依不饒爭道:“我是說等你回來……那時候我就長大了!”
他忍俊不禁,抬手輕輕刮了刮她的鼻梁,點上她的鼻尖不置可否地笑:“若那時你真的長大了,我便娶你!
她隨即眉開眼笑,又一下?lián)涞剿麘牙,蹭了蹭,心滿意足道:“不許反悔!”
他終于伸手擁住她,眉眼間卻藏了隱隱悲凄,他微顰眉,才緩緩頷首。
那一年,那個冬夜,她送他踏上除妖之路,臨別前贈予他一枚玲瓏骨骰。
他立志做天下第一驅妖師,因此他遠走接受試練。
除妖路漫漫,荊棘滿布,萬險千危。但他的法術爐火純青,才智出類拔萃,定可逢兇化吉。
她期冀著一個美好的未來,殊不知,他所走的那條路,遠比她想得更為艱難險阻。更不知,他這一走,便是兩人一世的擦肩。
自他離開后,二千五百四十七個夜晚她都點上一支紅燭,無一間斷。起初她當真相信等第二千五百五十五支蠟燭燃盡,他便會回來,因此她真的每天都點上紅燭,有時甚至想一夜間將所有蠟燭都點了,可又怕他知道她這樣耍賴,回來之后會不高興,便始終規(guī)規(guī)矩矩一夜燃一支;然畢竟時過七載,她也逐漸明白他說那句話的用意——漫漫除妖路,遙遙無歸期。七年如一日的等待,不消多久她便會放棄了,然后,她該會遇到更好的人伴她一生。
只是他一定沒有料到,她竟如此執(zhí)著。
將一個人刻在心上,一念,便是累世執(zhí)念。
即便當初她只有十歲。
他大她五歲。她七歲時,他在火海中救下奄奄一息的她,自此便釀就了這一段姻緣。
他所生活的小鎮(zhèn)在一夕間被大火吞噬,那一日他從鄰鎮(zhèn)的私塾歸來,卻望見滿目沖天火光。他驚恐萬狀地跑遍整個小鎮(zhèn),卻只尋著一具具姿態(tài)猙獰的焦枯骨架。
他想知道是誰如此狠下毒手。
烈火噼啪吞食著小鎮(zhèn),到處皆彌漫著濃煙和焦臭味,一切都被火焰席卷,一切都面目全非。忽然他望見正前方一個瀕死的婦人,幾個箭步?jīng)_上去,一卷火舌滋滋攀上婦人頭頂上方一根搖搖欲墜的懸梁,他還未來得及救她,只聽得喀嚓一聲,懸梁落了下來。
火勢似乎因婦人的死亡而愈烈,而他則愣在原地半晌。
一個普通人,在這樣的飛來橫禍面前即是如此無能為力。
鎮(zhèn)上已無人生還。
他意冷心灰,不知接下來要如何生活,躊躇再三后轉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所經(jīng)之處滿目瘡痍,他終在家門口蹣跚止步。熟悉的宅子已只剩下一個屋架,大火卻毫無停息之意,依舊肆無忌憚地將所有生命拽入毀滅的深淵。
地上咯吱作響的不明木材還在迸濺著火花,他在火海中找到了父母的尸骸,而死亡卻將他與父母生生隔離。
那一刻,他體會到了生離與死別之于人的殘忍。
這時,東邊的屋架好像因大火燒灼而散架,他卻清楚地聽到了一聲驚恐尖叫。
未及思索,他登時便向東邊狂奔而去。
他當時只有一個念頭,他一定要救下這個人,一定要救下這個人!
當他趕到坍塌的地點,看到孤立無援的她。她被塌落的墻和屋梁困在了中央,衣不蔽體,灰頭土臉,瑟瑟發(fā)著抖蜷縮在那里,看見他的出現(xiàn),她現(xiàn)出驚恐和警惕的目光,一雙眼睛卻異常清亮明麗,有著攝人心魄的靈動。
他的心沒由來地漏跳一拍。他看她一眼,拾了地上一把鐵鍬便上前彎腰將困住她的木梁小心翼翼挪開,伸手要拉她出來,她卻遲遲不敢遞出手。
他只淡淡說了句“別怕”,聲音恍若春風。他脫下了身上的外衣覆在她身上,伸手便將她抱起,走出已成過往的家。
“啪——哐——”
身后屋子終于完全坍塌,成了一片廢墟。
是時天降驟雨,仿若為小鎮(zhèn)逝去的亡靈慟哭哀悼。
而他抱著她,無聲立在廢墟之上,尚為少年的纖瘦身影在那一刻忽然變得偉岸挺拔。他望著小鎮(zhèn)唯一未被大火波及的高塔,突然塔頂似有一赤色身影迎風而立,一晃眼卻又消失不見。
他眨了眨眼,許是錯覺罷。
——你叫什么名字?
他問。
——我不記得了。
她搖頭。
他低頭仔細端詳了她半晌,道:
——我無法以我之姓冠之于你,只能為你想一個名,待哪日你想起你原本的名了,便用回去。雨,這個單字名,可喜歡?
林間清風一般溫柔清爽的聲線,鄭重而肅穆的語氣。
她窩在他懷中望著他,微微頷首。
那一刻,她在心中暗許,今后,此人將是她唯一的念想。
雨過本該天晴,然日光三寸之時,竟有落雪紛飛,晶瑩剔透,仿若通靈。
他帶著她來到臨鎮(zhèn)求助于他的教書先生。先生在了解情況后表示非常震驚,但因家中除了一間空廂房外再無第二間房,為了方便,他說,她是他的妻。
那一刻,她再一次堅定了對他的執(zhí)念。
他們在那間房中安頓下。每晚他讓她先睡,替她掖好被角,然后吹熄燈燭,輕輕地在她身邊躺下。
他們每日幫著私塾打雜以換取在私塾念書的學費,乖巧伶俐的她從師母那兒學會了烹飪,并燒得一手好菜。聰慧如她,雖為女兒之身,但先生所授她總是最快掌握,琴棋書畫皆將所有師兄比了下去。未過多久,她便博得了先生的青睞。
先生與師母膝下無女,便將她認作女兒,隨姓何,名雨婷。
流年若白駒過隙,昔日種種尚歷歷在目,但距他們初到先生家中已有三年之久。而他,也將踏上除妖之路。
——此地妖氣濃重,妖星在世;馃(zhèn),非天災,人禍也。公子乃人中龍鳳,然印堂發(fā)黑,氣脈不紊,要小心飛來橫禍,七年之內,切勿見血光。
一日他出門為私塾采購筆墨,偶遇一江湖術士,那人觀他面相,連連搖頭。
——大師所言之意,可知縱火者為何許人?
他愕然,卻無暇顧及,而是忙不迭詢問緣由。
——致火之妖物,畢方。
江湖術士意味深長望他一眼。
——大師可否探知其所在?
他得知罪魁禍首,更是心急火燎。
江湖術士緩緩搖了搖頭,但笑不語。
他還想追問,江湖術士竟已走出數(shù)十步之遠,只聽得江湖術士的最后一句話:
——大仇得報,除妖不二。前路曲折,三思后行。
事后,他便來到鎮(zhèn)上道觀內,拜見了觀主,再三請求觀主收他為徒,授予他除妖之術。觀主只一徑搖頭,道:“閣下本富貴官祿命,除妖之途一旦踏入,再無回頭路。望三思!
他斬釘截鐵答:“觀主若不肯收我為徒,我便在此長跪不起。”
說罷,便撲通跪地,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模樣。
只聽得觀主一聲長嘆,終應了他:“現(xiàn)下貧道且將修真之術授與你,你便不必拜入吾之門下!
他欣喜若狂,忙磕頭拜謝。自此,日日早出晚歸,精心修習法術。
他天資聰穎,實屬曠世奇才,不出三月,觀主畢生所學皆已為他熟練運用,出師在望。
那日,觀主將他召至跟前,囑咐他:“如今為師已無可授,你這便可出去歷練了。人妖殊途,但善惡不可一概而論,切記。”
“徒兒明了了,謝師尊教誨。”他拜謝過后,便轉身離開。
自他踏入道觀直至離開,寥寥一炷香的時辰,天地盡染素色,漫天飄雪。
他深吸一口氣,回家辭行。
惜別過后,他便留下一個他自認不可能的諾言,遠走他鄉(xiāng)。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常圓。此去經(jīng)年,只愿她一切安好,將他忘卻。
轉眼七年,他歷盡艱險,法術日漸精進,為他收服的妖數(shù)不勝數(shù),終是取得了天下第一除妖師的美名。他容貌如畫,風姿翩翩,抬手間妖怪已灰飛煙滅的描述在世上廣為流傳,眾妖皆聞風喪膽。
但他遍尋天下,也未完成他成為除妖師的最終目的——滅除畢方。
即便身負盛名,卻一刻也不曾忘記,那一雙清靈的眸,那一眼結下的羈絆。
臨別那日,她贈他玲瓏骨骰,清眸顧盼,情意流轉。
只是他無以為應。
為了斷她念想,他便留下那個看似不可能的諾言。
當他再度踏上家鄉(xiāng)的土壤,便聞得她以婚約在身為由拒絕提親、始終未嫁的訊息。
心,不由得一慟。
七年,二千五百五十五個時日。他以為,她早該失望,他以為,她早該為人之妻,他以為,她早該忘了他。
然這一切,終不過是他以為。
韶華易逝,七年青春便虛耗在等待之中。一個女子如何等得起七年?人這一生,又有幾個七年?
輾轉七載,再回故鄉(xiāng),相思之情再無法抑制。他心急火燎向家的方向趕去,卻在離家一里處感受到家中傳出異常濃重的妖氣。
他除妖七年,形形色/色的妖早已司空見慣,而如此強烈的妖氣與其說是令人震驚,倒不如說是不容違抗的壓迫,可怖得幾乎令人窒息。
只是,這其中隱隱夾雜的熟稔氣息……
他的心一凜,閉目掩藏了氣息,悄悄摸近家宅。
一步,一步。
越靠近一分,他便更添一絲恐懼。
循著妖氣一路來到她居住的屋外,他竭力遏制自己腦海中可怕的想法,隱了身形向她的屋子走去。
屋門緊掩,屋內正是妖氣聚集的中心。
“此處不宜久留,請隨畢方回妖界吧!蔽葜袀鞒鲆幻友龐奇鼓鹊穆曇,而她自稱畢方。
他一個激靈,忙不迭屏息凝神等待下文。
“我……我不走,我要留在這里!我等的人……還沒有回來!
這是她的聲音!
他不由蹙眉。
“二千五百五十五個黑夜,我夜夜遵守諾言將紅燭燃盡。今日,是他的歸期。我不能走!”
柔婉的聲音中卻透著山河不可撼動的堅定,他一個恍惚,竟已淚眼婆娑。
二千五百五十五個日夜,二千五百五十五支紅燭,二千五百五十五個日頭的思念與等待。
是他的錯。
他怎會留下如此諾言?他太輕看了她的執(zhí)著,才耽誤了她的幸福。
“那人便是您最大的天敵!您萬不可再見他,否則性命不保!十年前畢方為尋您下落,火燒臨鎮(zhèn),如今您還想再重演悲劇么!若現(xiàn)下再不離開,便要見血光了!請隨畢方回妖界,公主!”
……公主?
什么……
他一時間腦海一片空白,喪失了思考能力。
“我知道……如今你我已再無可能……”
他驀地聽到她的聲音,聽似很遙遠,遙遠到遙不可及。
“莫藏了,出來吧,我想見你最后一面!彼穆曇翥鲢銮迩,悲悲戚戚。
他回過神,攥緊手中她贈予的骨骰,橫下心現(xiàn)了身,推門入了屋內。
屋內兩名女子,一名紅紗纏繞妖媚撩人,一名素錦在身超凡脫俗。
“十年前,我從妖界逃離,來到臨鎮(zhèn),未料竟害死全鎮(zhèn)百姓,這不能怪畢方。當日你將我?guī)ё,我曾幾度猶豫是否該告知你真相。但我想待在你身邊,哪怕多一刻也好……”一襲白衣的她深深望著他,清眸含慟。
他痛心疾首地搖頭,“我本欲與你相守一生,誰知你竟是妖,更是妖界公主,更重要的是……你是毀滅我家鄉(xiāng)的妖界公主!……你讓我……讓我……如何能……”
他無法抑制地捂住臉,哀怨囁嚅:“讓我如何能接受……”
話音落下,四周一片靜寂。
突然他毫無預兆抽出隨身除妖劍指向她的頸項,畢方正欲阻止,卻被她施施然攔下。
她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不忍地閉上眼,柔聲道:“你雖已為天下第一,但欲殺我,尚無可能。對不起,我本不愿欺瞞與你。若我不是妖界女主,你欲取我性命,便只管拿去。只是……妖界需要我,我不能死……”
“你我今世緣分已盡……”一顆鮮紅血淚自她的眼角溢出,那般純粹的紅,恍若劇毒的薔薇,侵蝕了他的心。
“……”他抬眼看她,那張熟悉卻又陌生的容顏如此冰清玉潔,為何偏偏是與他注定勢不兩立的妖。他只覺得心好痛好痛……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君知否?……”屋外上空幽幽飄來她的聲音,他回過神,屋內除了他自己已別無他人。
他心下一驚,奔出屋外,卻見空中她纖柔清逸的身影,蒼穹再度飄雪,而她浮在空中,白衣勝雪,仙袂飄舉,怎么看,都似仙非妖。
身體仿佛千斤重,他一步也挪不開腳。兩人遙遙相望,望盡悲思,相嘆無果。
“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別了……來生再見……”她轉身離去,那最后一眼回眸,成了他一生的傷痕。
他想開口喊住她,卻怎么也發(fā)不出聲,只得眼睜睜望著她消失在天際的盡頭。
她離開時下的雪,連綿了整整七日。而他則始終頹坐在她的屋中,緊緊凝視手中骨骰,紋絲未動,不眠不休。
獨坐夜寒人欲倦,迢迢,夢斷更殘倍寂寥。
似是輪回千轉,他終于抬起臉,眸中較曾經(jīng)多了一種凝煉的神采。他攥緊手中骨骰,起身走出屋子。
世界銀裝素裹,而他亦未察覺不知何時他青絲已成鶴發(fā)。
時光飛逝,眨眼當年,已是百半載前的陳年舊事。而他在那一日便放下手中除妖劍,從此隱匿于世。世上流傳的他的神話便自此銷聲匿跡,成了一個無解的謎。
檐下燈盞光暖。是夜,他坐在她屋前的臺階上,望著手中已泛黃的骨骰出神。物是人非終成空,欲語淚先流。
眼角滲出晶瑩淚珠,他忙闔眼。
再睜眼時,又見飛雪紛揚,飄飛的雪花輕盈旋落,迷蒙了他的雙眼,他的瞳中恍惚映出那一抹秀美的身影。
他不經(jīng)意揚起了嘴角,再度閉上眼,再未睜開。
第一除妖師的傳說,在此終結。
向來緣淺,奈何情深。這一世,他們終是擦肩。
歲月如梭,二十載如彈指一瞬。他是當今圣上最寵愛的皇儲,但他無心爭權,倒是對妖鬼靈法甚是感興趣,常隨江湖上一些享譽盛名的除妖師周游天下,斬妖除魔。
一日,他閑來無事上街閑逛,低頭思忖著下一個目的地,不想撞上了迎面而來的路人。
他匆忙道歉,抬眼間望入一對清澈靈動的眸。只一眼,便仿佛看盡了一世流離。
那女子眉清目秀,貌約二十,一身白裙。明明素未謀面,卻似曾相識。那一雙眼睛,竟讓他無法移開視線。
“姑娘……與在下可是在哪見過?”他竟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心中似乎有某種情感欲噴薄而出。
那女子怔了怔,笑著搖搖頭,朱唇微啟:“公子說笑了!
他回過神,又忙道歉:“對不起,方才失禮了……”
那女子但笑不語。
“姑娘……請恕在下冒犯,敢問姑娘……”他猶豫躊躇半晌,窘迫得說不下去。
“公子有話但說無妨!彼ǘ曀,柔婉的聲音字字入心。
“姑娘……可有夫家?”他鼓足了勇氣問道,清風似的嗓音都在微微顫抖。
那女子嫣然一笑,回答:“年方二十,待字閨中。”
他欣喜若狂,忙不迭取下隨身環(huán)佩置于女子手中,略顯靦腆問:“姑娘……芳名何許?”
她目不轉睛望著他,眼中是揮之不去的痛,取出一枚玲瓏骨骰遞與他:“何雨婷!
似是猛地被重擊,他怔愣望著她,眼前飛速掠過塵封的過往。
天人寧許巧,剪水作飛花。
又是一年瑞雪初飄。她一襲素衣立在雪中,不染纖塵。
“你殺不了我,我不會殺你。前世愛恨,可否就此一筆勾銷?”她幽幽望著他,并未開口,但他卻清晰地聽到她的聲音。
他感到痛徹心扉,于是努力穩(wěn)住自己,回望她道:“若這一世,你不殺我,我定會取你性命。”
她秀眉緊蹙,哀嘆:“相愛相殺……我欲殺你輕而易舉,可你若要取我性命,談何容易啊……何苦如此呢?”
“你肩負著你的使命與責任,我亦有我的原則要遵循。今日就此別過,七年后,等我親手了斷這段姻緣!闭f罷,他拂袖而去,余下話音在她耳畔徜徉。
仍是那么如沐春風的輕柔嗓音,仍是那么倔強認真的性子。
她仍在佇立原地,遠遠目送著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路的盡頭。低首垂眸,一滴血淚沿面滑下,她凄楚呢喃:“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自與她分別,他便匆匆回宮。仿佛性情大變,忽然勤于政事。都當他是開了竅,知是該務正業(yè)了。
四年過去,先皇駕崩,他作為新皇即位。他勤政愛民,深受愛戴,為世人追捧。隨后他廣招天下能人異士,共同商議討伐妖界女主之事。
一念七年,他與他的討伐大隊已在暗中謀劃好一切。那日,他帶著大隊人馬打破妖界與人界的結界,尋到了她。
妖界與他的想象迥異,竟是一片冰天雪地的素白世界。
她溫柔地遙望他,依舊容姿姣好,白衣翩翩。七年光陰,似乎都不忍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印記。
而他,相較當年的青澀靦腆,已成長為一位穩(wěn)重出色的國君。
“雨,我來赴約了!彼驹谒膶m殿前,與她相距十步之遙,身形挺拔巍峨,英氣逼人的眉眼,透著一刀兩斷的決絕。
她立在他對面,笑得云淡風輕,一雙明澈的眸卻藏不住悲切,她柔婉道:“我一直在等你!
他抽出背上除妖劍,冷劍無鋒,寒芒乍現(xiàn)。劍指著她,他的手在劇烈顫抖。
精心策劃七年的布局在心中顯現(xiàn),他深吸一口氣。
“來吧。若非要定個你死我活……”她雙手結印,長袖一揮,登時天降大雪,一片迷蒙。
他橫了心,提劍躍起向她刺去。她在原地紋絲不動,而他一心報仇,認為這是她對他最后的容忍。
“呲——”
劍刃入身,發(fā)出駭人聲響。
她徑直倒下,自始至終,未移動分毫。
他七年的苦心布局全然白費,他為了殺她,費盡心機,誰知她卻……
他不敢置信地望著她向后倒去,連連結舌:“不……你……為什……么……”
她狠狠摔在地上,從背后穿出的劍又被地面生生頂了回去,她痛苦地皺起了眉。
他目光呆滯地望著倒在地上的她,半晌,眼睛才又有了焦距,慌忙將她扶起枕在自己臂彎。
“若非要定個你死我活……那就……我死,你活……”她抬手,將劍用力拔出,鮮血噴濺,她一瞬間變得面色蒼白,爾后望著他的眼艱難道,“我欠你太多……身為上妖,我的壽命想有多長就有多長。而身為妖界之主,我有責任保護我的子民,便如同你要保護你的子民一般。我這一死,只希望你能將前世恩怨就此勾銷,莫……再踏足妖界!
“……好,我答應你 ,我答應你……”他抱著她,不知所措。
“這個身體,是前世你的家鄉(xiāng)一個小女孩的。那日她失足落水,我欲救她,卻忘記常人無法承受我的妖氣,反將她害死。為了彌補她,我便入了她的身,而因此畢方怎么也尋不著我,便縱火燒了小鎮(zhèn)要將我找出來!彼従徧鹗,看著鮮血淋漓的掌心,回憶著昔日。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明白我明白我明白……”他連連搖頭,如風的嗓音都變得沙啞干涸。
“你我仇怨,便在這一世了結罷……來世……可愿與我攜手白頭,共赴夕陽?”她深情凝望他的眸,許下又一世的諾言。
“好……來世,換我等你……”他不住點頭,淚水模糊了雙眼。
她晏然笑了。素白衣襟上的血跡仿佛綻出絕美的花,釋放著生命最后的絢爛凄美。
她在他懷中消逝,兩世怨仇,終畫下句點。
他啟程回宮。
當夜便因傷心過度駕鶴西去。
一代明君的一生于此畫上句點。
前世,今生,來世。
三生三世,愛恨情仇。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一名白衣勝雪的女子敲響了山中幽篁間一座竹屋的門。
門被打開,開門的是一位俊朗的年輕男子。
兩人雙雙對立,相顧無言。
忽地,竹葉沙沙作響,抬眼一看,艷陽高照,卻細雪飄飛。
兩人再度對望,隨后相視一笑。
“我等到你了!”他擁她入懷,喜極而泣。
她輕攀上他的背,閉上眼溫柔笑道:“我來與你相守白頭!
他抱緊她,刻骨的情意終能得到傾訴。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君知否。”她取出一枚骨骰再度遞給他。
他鄭重接過,拾起她的手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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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以此文贈予親愛的讀者,雨。感謝你陪伴我和我晴櫻一路走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