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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涼醉
顧涼曾跟我說,天下易得,人心則難。
我當(dāng)時只顧喝酒,未做評價。
顧涼在我這兒也住了有段日子,每天就賞賞庭院里的那幾叢竹,喝喝小酒,看看我的藏書,興致要是格外的好,才會出門走走。我時常笑他,少年人,卻活的老氣橫秋,一點生氣都沒有。他把玩著手中的酒杯,久而不語。
按照他的說法,他是江南某個大家的少爺,因為不滿家中對他的安排,便逃了出來,四處為家。他說這話時,神色平靜,全盤一副無謂的態(tài)度。
這讓我不禁想起初遇他的那日,披著墨藍色披風(fēng)公子哥,騎著棗紅色的駿馬,沖著正在庭院里曬太陽的我,朗聲道:“在下顧涼,前來投宿,還請掌柜的給間上房!
后來某次小酌,我趁著醉意問他,“那么多家客棧,怎么就偏生選擇了我這家?”
“那么多家客棧,也只有你這家有竹!
我抱著酒壇,醉倒在石桌上,石桌冰涼。我“嗤嗤”地笑,“那他們應(yīng)該也順道提醒過你,這掌柜的,可有斷袖之癖龍陽之好!
“的確是說過”,他的聲音染上笑意,“可我還是來了!
我瞟了他一眼,他沒察覺,仍自顧自地喝著酒,“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哦?還是個性情中人。”
“人若沒幾分性情,那在著塵世中活著,豈不是毫無生趣。就比如說我,如果沒有那好奇的心思,又怎能喝到掌柜的您釀的這么妙的梅子酒?沒想到遠離江南,竟還有幸嘗得故鄉(xiāng)的風(fēng)味!
我拿起酒杯,與他輕碰,“既然是故鄉(xiāng)的味道,那就多喝點罷!
我的客棧,喚作斷天居。其實也不能算上是客棧,因了掌柜的我的癖好,我的客棧幾乎沒有什么生意,除了顧涼,竟再無其他客官。
顧涼說,這清清靜靜得挺好,要是我花銷不夠,他可以多付我些。
我看著斷天居的招牌,搖了搖頭。
斷天居有三處是尋?蜅T趺炊技安簧系,自家釀制的梅子酒、竹、藏書。當(dāng)然,如若你非要將掌柜的惡癖算上,也可當(dāng)做四處。
我的藏書閣一直令我自豪。在我來到這個邊關(guān)小鎮(zhèn)定居前,我去過很多的地方,收集了很多地方的書,繁華的京城、溫柔的江南水鄉(xiāng)、蒼涼壯闊的大漠。但卻都及不上這里,這個小鎮(zhèn)有著令我無法離去的理由。
曾經(jīng)有那么一個人,笑起來時彎彎的眼角真是好看,比我釀的梅子酒還要醉人。他經(jīng)常打趣兒我,說:“程晨,你去了那么多的地方,看過那么多的美景,怎么最后卻選擇在這窮鄉(xiāng)僻壤終老?”
我摸著他冰涼的臉龐,溫柔地告訴他,“因為你在這兒呀。”
可惜他還是沒能撐過那年夏天。
我靠在床邊,他的頭枕在我的腿上,緊緊捏著我的手,“我走了后,你又可以到處游玩山水了!
我輕笑一聲,“你都留在這兒了,我還能去哪兒呢?”
他也笑,笑聲醉人。
我突然很害怕,“別走,別留我一個人。”
他卻再也無法應(yīng)我了。
這些往事,有時喝醉了,我也當(dāng)作笑話講與顧涼聽,他每每都垂下頭,不讓我看清他的神情。
我與顧涼一直相處的愉快。他為人溫和有禮,頗通詩書,還與我同樣喜好那杯中物。我們之間就這樣平靜地生活著,白天,我曬我的太陽,他看他的竹子,到了夜晚,我們拿上一小壺梅子酒,坐在庭院的石桌前,舉杯暢飲。我告訴他我的往事,他告訴我外面的世事。
什么皇上生了重病滿天下的尋求名醫(yī),四王爺家的那個嬌蠻小姐偷偷跑去江南參加花燈會結(jié)果與一個窮書生私定終生之類的坊間傳言。
每次喝到最后,我都會醉倒,賴在桌上不肯起來,只好勞駕他把我送回房。這樣的日子過了將近一個月。
但這里畢竟只是邊關(guān)的一個小鎮(zhèn),除了異域的古怪玩意兒比他處要多上許多,也就再無什么特別之處,像顧涼這種公子哥,是萬萬呆不久的。
終于,他離開的那一天到了。
離開前,他向我提了個要求,說是想與我下盤棋,要是贏了,我就要答應(yīng)他一個要求,我笑著應(yīng)允。他執(zhí)黑,我執(zhí)白。室內(nèi)一時間竟然除了落子聲,再無其他。
不過,少年人就是沉不住氣,沒一會兒功夫,他就忍受不下了。
“我們聊點什么吧!鳖櫅雎湎乱蛔,斷了我的去路。
“好啊,想聊些什么呢?五皇子殿下。”
顧涼頓了頓,隨即“呵呵”笑出了聲,“我自認沒有破綻。”
我將子落下,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口茶,茶水微澀,不如酒來的爽口,“江南濕寒,是無論都不會盛產(chǎn)梅子酒這種性寒之物,他們所鐘愛的是桃花釀,五皇子怕是把梅子與桃花記混淆了。而且你的名字,我有聽別人提起過!
顧涼用手輕輕敲了敲桌子,“那想必是皇叔了。程大人心思細膩,一如當(dāng)年!
我擺了擺手,“在下離開朝堂多年,早已不是什么大人,現(xiàn)下不過是區(qū)區(qū)一個市井小民而已!
顧涼微微搖頭,“大人當(dāng)年與皇叔北伐蠻夷,南定內(nèi)亂,功績赫赫,晚輩不敢怠慢!
我縱觀全盤,最終將子落在了我認為最合適的地方,“說起當(dāng)年,我也想起一事。當(dāng)年我同你皇叔跪在你父皇跟前,求他放我們離開,他命人給你皇叔端來兩個小盅,說,一盅是水,一盅是酒,我們能不能離開,全看運氣。其實那兩個杯子里裝的都是毒藥,一種毒藥立桿見效,喝了就死,而另一種,則無色無味,慢性發(fā)作!
顧涼再一次堵住我的去路,“放你們離開,等同于縱虎歸山;适迨治罩乇,而你才智過人,你們倘若要謀取這天下,父皇也只能拱手相讓。但是父皇還是放過你們,給了你們五年時間,還不知足嗎?程大人。”
我被他氣笑了,“呵,你皇叔何等的精通醫(yī)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兩杯都有毒,而他臉上神色有異,我又豈能不知?!他已經(jīng)交出虎符,可你老子仍疑心!五年啊,真是好長啊,皇子殿下!”
打他喝下那小盅內(nèi)的東西起,我們就知道,我們,沒多久了。
每天醒來就是去摸對方的鼻息,一天一天數(shù)著日子過,我的皇子殿下,這些苦痛你又怎知!
顧涼終于收起了臉上那副虛偽的笑意,“所以你當(dāng)場就偷偷給我父皇下了另一種毒?緩逝,沾上這毒后,并無任何感覺,但是等哪天毒發(fā),卻是能讓人生不如死。如您所愿,父皇現(xiàn)在毒發(fā)。程大人,你對我皇叔可真是癡情!”
這次換我笑他了,“那又如何?我知道你們這些手段,誰第一個治好你們父皇的病,就立誰為儲君,對不對?”
顧涼面無表情地指著棋盤,“程大人,您輸了。”我低頭一看,喲,還真是,居然被這毛頭小子贏了去,晚上夢中他還不知要怎么取笑我呢。
不過,應(yīng)該不會再有夢了。
我大致,就可以去見他了吧。
“我要那解藥。毒圣說這緩逝的解藥只有一瓶,他當(dāng)年給你毒藥時,一同給了你!
“我用光了!
顧涼將茶杯砸到地上,大批的官兵立即持刀槍闖入,把我包圍起來,嘖嘖,這不是只受命于皇上的御前近衛(wèi)嗎?連他們都能調(diào)動,看來顧涼他真的很受他老子的重視。
“程晨,你休得妄言!把解藥交出來,我會讓他們放過你的!”
少年人啊,這近衛(wèi)怎會聽令于你?他們來,必是有任務(wù),而這任務(wù),呵……
我在心里默默地嘲笑他的愚蠢,轉(zhuǎn)而又無辜地看著他,“你知道,為什么我釀的梅子酒,比京城的要甜上幾分嗎?”
顧涼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此地與京城不同,京……程晨!你不會!”
“是啊,自從你來后,我每次取酒時,都會放一顆解藥進去化開,那藥令我的酒甜美,F(xiàn)如今,藥早就用完了!
顧涼轟然站起,面無血色。
“哈哈,顧涼,你要救你的老子,大可割肉給他吃,滴血給他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瘋子!你這個瘋子!!”
“哈哈哈哈!顧涼!我沒有輸。!輸?shù)檬悄悖∈悄悖!有狗皇帝給我陪葬!不虧!”
“大膽狂徒,休得放肆!”
“不要!”
“噗——”
無數(shù)根亮晃晃的槍頭瞬間刺穿我的身體,我看著我的血順著那冰冷的物什蜿蜒流下,我看著顧涼慌張撲過來的樣子,竟也感覺不到疼痛。
是你嗎?是你來接我了嗎?
是啊,程晨,這么多年,辛苦了吧。
不辛苦,你來接我了就好,來了就好。
我的斷天居,終于是時候關(guān)門了。
早先是斷腸人在天涯,如今我也去陪他了。
后來,據(jù)說這世間少了個爭奪皇位的皇子,多了一位閑散王爺。
這王爺是個十足十的草包,整日只懂風(fēng)花雪月。
但他有個怪癖,就是京城人人都喜愛的梅子酒,怎么都不肯沾一口,說是已喝過最好的,這些儼然已經(jīng)無法入口。
那草包王爺?shù)耐醺校泻么笠黄窳,竹林深處有一張小桌,相傳那王爺每晚都要在那兒呆上一會,在此期間,不準任何人靠近。
“程晨,天下易得,人心則難,你當(dāng)時不理我,怕是早已知道了我存的心思。這些年我想明白了,當(dāng)初我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天下,人心,終不能兩全,的確是我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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