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
　　他

　　“天天，不要再這樣看著我，這改變不了事實�！�
　　“……”
　　她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注視著我的面龐。眼中有光，閃爍明亮，眼角卻是干澀的。以前我并不覺得天天的眼睛大，可是此刻，她如此般看我，用目光將我整個籠罩，使我仿若置身于潮水之中。
　　是的，我想我大概是不再愛她了，所以毅然爭取了調(diào)職的機會。她得到消息后猛然站起身來，用慌亂的語調(diào)不住地問我：“…… 不可以推掉嗎？不能換別人嗎？”她不知道這是我自己的意思。
　　我沒有作任何解釋，也不想與她爭論，只是默默地整理著文件和資料。她跌坐回椅子上，摔落了一顆淚珠。我的指尖有片刻的僵硬，于是努力鎮(zhèn)定自己的頭腦，沒有轉(zhuǎn)過去看她……
　　我們慎慎地站在街邊相互望著對方的臉，無語。在這最后一次送她回家的路上。
　　有微風吹過，撫弄著她的頭發(fā)。風止，一屢清淡的發(fā)絲停留在了唇邊。若似以往，我會舉手為她拂去，順便撫摸那光潔柔滑的面頰�？墒乾F(xiàn)在我的手倔強地蜷縮在褲袋里，不在堅持這個動作。
　　她的目光仍在滲透著我的身體，剛才風過的時候，她連眨都沒有眨一下，圓圓地睜著雙眼。我記得她的眼睛總是很脆弱，稍微一粒細塵都能使她淚流不止，而這時候我總是……我要試圖格式化掉這些記憶。
　　夕陽斜照在地面上，把所有事物都鍍上了一層膜。我認真地看了她一眼，回頭。轉(zhuǎn)身。離開。
　　走過了街道的另一邊，高樓遮住了墮落中的夕陽，連斑駁的樹影也失去了蹤跡，徒留下灰黃的色調(diào)。身后似有人呼喊�；仡^，穿綠裙子的小女孩，手上提著一串五彩的珠鏈：
　　“你掉的東西哦。”
　　呵呵，這種女孩子喜歡的小玩意戴在我身上怎么看也是也是陰陽怪氣的。剛剛應該是扣子松了自我手腕上滑落的吧。我彎下身看著它：
　　“喜歡嗎？那送給你吧�！�
　　女孩看了看珠鏈，瞥瞥嘴：
　　“還是還給你，我走了，拜拜。”轉(zhuǎn)身跑開了。
　　呵呵，天天，你的手工藝品那么糟糕嗎，連小孩子也看不上嘞！
　　那天，天天不知從什么時尚雜志上看來的，自制簡易手工飾品，于是四處奔波，買回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來，忙了一個晚上，終于拎出一串掛滿奇怪珠子和小石頭的“手鏈”。她搭在手腕上左看右看，又是偏頭，又是皺眉的。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了我沒戴手表的那只手腕上。只見她嘴角向上勾起，眼睛瞇成了兩條縫。于是我強行戴上了“手銬”……
　　恍惚中，突然有人撞了我一下�；剡^神來，摸摸口袋，手機沒了。
　　“今天難得燉了牛肉，怎么不叫天天過來吃飯呀？”飯桌上媽媽關(guān)切地問到。
　　我只管低著頭一個勁往嘴里扒飯。
　　“慢點呵。不過，唉，再幾日就不能吃到這些家常菜了。一個人在外面要學會照顧自己啊，別……”我碗里已被塞滿了瘦的牛肉。
　　是啊，再幾日，只有幾日了。
　　許多文檔需要整理，所以忙至深夜才睡下。半夜，大雨傾盆。“轟……”一聲，被驚醒。
　　“天天，天天。打雷了，天天會怕，如果害怕，她會哭的。”慌亂中，我用手去摸電話，結(jié)果手指僵在了半空中。
　　也好，丟了，走了，以后也用不著了。
　　次日清晨，晴朗。陽光蒸干了昨夜的陰霾。曾經(jīng)，非常想在這樣的天氣里帶她出去玩，那時生活中溢滿著甜蜜與憧憬�？墒菨u漸地，有些東西不在了，不再了。是的，我懷念，我惋惜�？墒乾F(xiàn)在，我已經(jīng)散失了那種想帶她去看海的熱情。我累了，對于她的蠻橫，嬌縱和任性。我已無力聽她發(fā)脾氣，哄她開心，給她編故事了。除了愛她，我還是一個男人，應該擁有和享受自己的世界。
　　辦公室里，整理好的文件整齊地堆在一旁，我需要用電腦核對一下數(shù)據(jù)是否統(tǒng)計完全。在開機的等待時間里，點燃一支煙�？粗鵁熿F由頭頂緩緩升起，指尖顫抖，煙灰掉落，低頭間，猛然被那一抹不相稱的白色刺痛了眼。多么明亮的顏色啊，與我灰色調(diào)的褲子及藍上衣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那是我的白球鞋。
　　記得上次和朋友去登山，回來時，剛買的白色球鞋由于沾滿了泥土已變得骯臟不堪，于是換下來，順手甩在陽臺上，從此便再沒人記起。某天從外面回來，隱約看到有人放著個小盆坐在陽臺上用力刷洗的影子—— 她系著小小的圍裙，坐在小小的板凳上，面前放了個小小的盆，小小的手在肥皂水里泡得發(fā)白。她用力地刷著，肩膀微微抖動，一撮頭發(fā)垂下，她用手臂攬開，弄花了臉……
　　洗凈后又甩在了陽臺上，某日晾干，被收入了鞋柜。某日不經(jīng)意間又被找出，套在腳上。
　　煙燃盡燒到了手指，顫動中，煙蒂落在地上，忽明忽暗，卻舍不得用腳將它踩滅。
　　深夜，文件堆滿案頭。我打了個哈欠，抬起桌上的咖啡杯，送到嘴邊。
　　“呵呵呵呵……”輕輕的笑聲。
　　意識開始有點恍惚……
　　她坐在沙發(fā)上，雙手捧著咖啡杯，大口大口地喝著里面的東西。他，坐在一旁說笑話，逗她。講到精彩處，他停下。她抬起頭來，兩腮鼓鼓地，睜圓了雙眼，看著他。一段時間……“噗！”地一聲，腥雨滿天。他的褲子上，襯衫上，臉上……
　　“哈哈哈哈，大傻瓜，豬頭！哈哈哈……”
　　這次，沒有生氣，而是，笑了。
　　接下來的忙碌和觥籌交錯，令我焦頭爛額，疲憊不堪。然而思維卻尋得了機會處于輕松的空白之中。和家人聚餐告別，和朋友敘舊，與同事言志。的確，這才應該是屬于我生活的樂趣。它們使我豐韻起來，我將用輝煌的事業(yè)來充實我的人生！
　　三天后，我邁著強健的步伐，踏上了去往日本的飛機。在飛機提速上升的那一刻，我的心卻突然像被掏空了一般，失落難耐。

　　SHE
　　她

　　他說他要走，那么突然，使我措手不及。
　　今天，我在西餅屋等了二十分鐘，拿著剛出爐的，暖暖的，酥脆的黃金蛋撻高高興興地往他的辦公室跑去。他最喜歡吃蛋撻的，現(xiàn)在快到快到下班時間，他一定餓了吧。嘿嘿，驚喜哦！
　　推開門，他站在電腦桌旁打印文件。我把蛋撻藏在了背包里，眨巴著眼睛從玻璃門里慢慢地擠進去。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先坐下，沒有說話。
　　……
　　我“嗖”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我沒聽清？是否是我沒聽清？可是他的確說了：“下個星期”，“調(diào)職”，“日本”。是嗎？這是公司的安排，他也沒辦法嗎？我感到全身無力，重新做回椅子上。包里的食物烤得我背上熱乎乎地，房間里單調(diào)地發(fā)出打印機的吱呀聲。我一時不知所措，睜著空洞的雙眼，望向他。
　　可是，我似乎從他無謂的神情中看到了：“這，亦是我自己的決定�！�
　　這樣子嗎？為什么？又何必呢？我忽然想笑�？墒�，可是這里為什么會這么難受。
　　回家的路上，相對無語。他即將離開，失去有我的未來，所以現(xiàn)在開始不屑于再與我浪費唇舌嗎？好干脆！
　　路口處，我停下腳步，揚頭望向他。無數(shù)話語阻塞在胸口，然后，逐漸化開，一字字，一句句，潰散成灰。難道真的需要用這種方法嗎？
　　一陣風吹過，發(fā)絲零亂了我的視線。我想閉上眼睛，可是眼球干澀，于是用力地撐著疲憊的雙眼，很痛。
　　他深深地看著我，沒有解釋，任何。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難道我們之間的問題只能這樣子解決嗎？不再需要了，便失去耐性，就連分手也惰于開口，干脆一走了之。留下來的，愿等則等，不愿則離開。
　　窗外有大雨，無情地洗刷著這淡漠的世界。
　　也是這樣的一個雨夜，我們激烈爭吵，我對著你大聲喊叫，讓你走開。你關(guān)上門，離開了屋子。不久之后，雨點開始加大，天空中劃過一道白色的裂痕，窗戶玻璃被沉悶的巨響振得嗚嗚叫。我坐在床邊驚惶失措，心里焦急得忽上忽下：你帶傘了沒有，路很滑，車輛行駛得那么快，雨那么大，你在哪呢？我在擔心和恐懼中不知不覺睡著了。
　　半夜，突然驚醒。屋里漆黑一片，沒有你回來過的痕跡。拼命打你的手機，可是一直都是無法接通。終于忍不住了，我抓了把傘，往雨里沖去，忘了換掉拖鞋。
　　天亮了，雨停了，陽光明媚，小鳥在歌唱。你和朋友從KTV里走出來，身上完好，精神抖擻。我蜷縮在被子里，患上了重感冒，枕邊濕了一片，不知是發(fā)尖上的雨水，還是眼角未干的淚。
　　又是一聲巨響，我驚惶地回過神來。從那次以后，我同時也患上了“畏雷癥”。你歉意地擁著我說，“沒關(guān)系的，以后只要打雷時我都會在你身邊，聽到雷聲前先幫你堵住耳朵�！�
　　蛋撻躺在包里，已經(jīng)開始發(fā)酸。我環(huán)抱著雙臂蹲在床邊，面色因胃部劇烈的疼痛而蒼白。掙扎著想要給你打電話�？墒菐捉�(jīng)猶豫，你會不接聽，會不理我嗎？終于還是忍不住按下那串熟悉的數(shù)字……
　　接不通。
　　重撥。
　　……再重撥。
　　還是不通。
　　最后吞了幾片藥，爬回床上睡著了。
　　曾經(jīng)我是有決心弄清楚整件事情的，因為不甘心，不愿以這種方式作為結(jié)局。書上說，如果一個男人忽然開始對自己愛過的女人冷漠，那么他一定是愛上了別人。但我知道，他不是。他似乎不是那種可以輕易接受其他的人�？墒菫槭裁矗克谔颖苤裁�？
　　“他用花盆里拔出來的將軍草編成戒指，然后套在我的無名指上說：做我的老婆，好嗎？因為任性，讓他跑了好幾條街給我買同一種口味的果凍；吃快餐時總是悄悄偷走我碗里的辣椒然后再換成瘦肉；我的一句：‘好難看喔’就把辛辛苦苦堆好的雪人推平，再重來……”
　　不想原諒他時，總是會不自覺的翻出這些事來，然后掩藏住自己的委屈，為他找借口開脫。
　　可是，日本好遙遠啊，遠到看不見彼此的未來。而他，一句簡單的調(diào)職竟能切斷經(jīng)年共度的風雨。他已經(jīng)丟掉了嗎，遺忘了嗎？還是已不再需要。
　　我們的互不理解會使我非常無奈并且疲憊不堪，可是從未想過要放棄，因為我想我們還有努力的空間。然而，對于我的任性，你已經(jīng)厭倦了嗎？你總是抱怨我對你不夠尊重。的確，我愛對你發(fā)脾氣，有時也很任性無理�？墒牵阍囍o過我對自己行為后悔的機會了嗎？
　　記得那次，我胡鬧著趕你走，于是你就讓我哭著等你一整夜。你與朋友在一起宿醉不歸，忘了我會擔心。第二天你在家里睡了一整天，而我在大街上瘋跑一整天，讓眼淚流出后又風干在臉上。結(jié)果，你敷衍的道歉只是一句：手機沒電了。
　　你總是壓抑著對我的不滿然后丟下我，一個人消失。忽略我的感受，讓我用委屈夾著擔心和愧疚獨自一人吞下。你從來不對我發(fā)脾氣，而是以這種方式來懲罰我的過錯。這次，也一樣嗎？
　　本是該絕望的�？墒悄翘旃嚤欢略谑致房谏系臅r候，我又看到了你，站在同樣被堵住的另一輛公車的窗口。于是我激動起來，重新燃起希望。我拼命地祈禱你能在車子開動之前也看到我。可是你一直都是望向前方，直到最后一那刻。我急了，說服自己，向緣分妥協(xié)。我拉開車窗玻璃，拼命向外一遍一遍地大聲呼喊著。一個老人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
　　“別喊了，孩子，他聽不到的。我年輕的時候也像你這樣，可是，他聽不到，無論如何也聽不到的……”
　　于是，我的眼淚掉了下來。

　　EPILOGVE
　　后記

　　“歡迎回國！”
　　“董事長，您旅途辛苦了。請，這邊請。”
　　“請讓一讓，董事長夫人，請。”
　　他成功地通過了本次發(fā)表會，回國來接手國內(nèi)分公司。身旁的女士輕輕地挽著他胳膊，神態(tài)優(yōu)雅，舉止端莊，臉上有淺淺的微笑。
　　機場上站滿了人。穿黑色西服站姿筆挺的男人，抬攝像機四處跑動的記者，衣著華麗的先生和女士……

　　*** ***

　　陽光透過干凈明亮的落地窗戶直射入屋內(nèi)。窗邊放著高大舒適的象牙白沙發(fā)椅。男人坐在沙發(fā)椅中，手持報紙。她輕身伏在椅背上，聽男人用干凈柔軟的法語閱讀報紙上有趣的新聞故事。
　　“親愛的，我想Baby了，怎么辦呢？”
　　“好啊，那我們回婆婆那兒把她接回來住幾天吧�！彼粗�，溫柔地說。

　　*** ***

　　四五個記者將剛下飛機不久的他圍得水泄不通。
　　“請您談談對本次發(fā)表會的感想�！�
　　“您對即將接任的國內(nèi)董事長一職是否做了充分的準備工作？”
　　“對不起，請讓一讓�！�

　　*** ***

　　“鞋帶散了，請等一下……”兩個背著大行旅袋的人穿過，她被擠入了人群當中。圍著他的人群。
　　他，深灰色的西服，身體有了微弱的發(fā)福。她，天藍色的毛衣，稚氣的表情中也有了些許成熟。他低下了頭，她揚起了臉。一瞬間，他，擰了一下眉。她，睜圓了眼睛。經(jīng)年的記憶仿若忽然之間被全部喚醒，擁擠和喧囂被置之度外。
　　“……”
　　“……”
　　這時，一只結(jié)實的手攬住了她的肩，將她帶出了擁擠的人群。
　　“不要亂跑。這里人很多，很雜亂，當心走丟了哦。天天！”男人關(guān)切地說。
　　“對不起，不要緊的�！彼谀腥说谋蹚澲邪察o地離開了機場。
　　“董事長，您沒事吧？”
　　“沒事，走吧�！�
　　……

　　很久很久以前。天空很藍很藍，云朵白的透明，可是銀杏樹的葉子把把它們?nèi)境闪思毸榈木G色。有小鳥在枝頭跳躍，松鼠在打鬧。等待著綠葉慢慢變成金黃色的海洋。她撿起一片仍然鮮嫩的落葉，把它插在了已經(jīng)干枯的松樹干上。然后漫不經(jīng)心地揚起臉來問他：
　　“你愛我嗎？”
　　“你說呢？”
　　“…… 不知道。”
　　他有些著急。怎么會不知道呢，難道就沒有感覺嗎，還是做得不夠好？
　　她沉思了一會，笑著說：
　　“那么要是我突然走了，你會去找我嗎？”她知道這個問題很老套，也很傻，可是卻很想聽到他的答案。
　　“會啊，那當然了。要是哪天你忽然不見了，我便背著行旅滿世界地去找，直到把你帶回來為止。”他只當她是任性，孩子氣，并沒有放在心上。
　　“哦�！彼龖艘宦暠悴辉僬f話了。她要是真的決心走掉，他能夠找得到嗎？
　　可是，本該走掉的她卻遲遲不肯離去，發(fā)誓會去天涯海角尋她的他，瞬間消失。
　　有人問過她為什么一直不肯走呢。她哭著說怕走得太干脆了他會找不到�？墒撬髞矶贾懒耍瓉硭呀�(jīng)決定好了，一切都沒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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