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愛無能小姐不姓愛，也不叫無能。
　　她叫艾霧冷。愛無能的名字是她經(jīng)過又一次無疾而終的所謂“愛情”之后，一半感嘆一半自嘲地給自己取的外號。就好像情癡先生一樣。
　　情癡先生當(dāng)然也不是姓情名癡。相反，他有一個格外有意思——愛無能小姐語——的名字：秦赤。當(dāng)然了，當(dāng)一個男人能夠好幾年如一日地喜歡同一個女人的話，也就不要怪別人叫他“情癡”了。
　　別誤會，情癡先生好幾年如一日地喜歡著的那個女人，可不是愛無能小姐。
　　固然，情癡先生和愛無能小姐是青梅竹馬的……嗯，好閨蜜——對不起，好知己。
　　<二>
　　愛無能小姐現(xiàn)在正是二十來歲，花兒一般最好的年紀(jì)。
　　情癡先生呢，比愛無能小姐要略略大上那么一些。
　　他們兩個人的相識，大概要上溯到二十來年前，愛無能小姐那一聲響亮的啼哭。跟著媽媽來醫(yī)院照顧姨姨的情癡先生，彼時也是個才學(xué)會走路就想著跑的小正太。靜不下來的情癡……啊，不，秦赤小正太擺動著兩條小短腿，屁顛屁顛就走到了產(chǎn)房外面，一不留神就撞上了剛剛生下來的愛無能小蘿莉。
　　不過，當(dāng)秦赤小朋友第三次轉(zhuǎn)學(xué)加搬家之后，才真真正正地從各種意義上，認(rèn)識了艾霧冷小姑娘。
　　<三>
　　愛無能小姐和情癡先生的父母皆是同事：X大某某學(xué)院教授。
　　而作為在一個院子里長大的青梅竹馬好閨蜜好知己，愛無能小姐和情癡先生從某種意義上完全就是相愛相殺的典范。小的時候，愛無能小姑娘在情癡小正太帶領(lǐng)下，爬樹掏鳥蛋挖陷阱坑人是一樣不落；而成長的更多時候，他們都擔(dān)任了彼此生命里那個傳說中“別人家的孩子”的角色；至于之后，當(dāng)他們都擺脫了青春期的尷尬之后，他們又莫名其妙成為了朋友，情癡先生動不動就在心中的女神拒絕了自己之后約愛無能小姐吃飯喝酒，而愛無能小姐呢，咳，托情癡先生之福，她順順利利地考到了職業(yè)心理咨詢師的證書——不過這是后話，此處不提。
　　不過這一切都終止在那天情癡先生又一次失戀之后的那一句：
　　“誒，我說，愛無能，要不，咱們倆湊活湊活？”
　　——恭喜，從此情癡先生和愛無能小姐的關(guān)系又進(jìn)了一步。
　　<四>
　　說到情癡先生，周圍認(rèn)識他的人都不禁感嘆一句：
　　好好的孩子，怎么就……
　　這話大概得從情癡先生青蔥而又陽光、青澀而又甜蜜的初中時光開始說起。
　　彼時，情癡先生正經(jīng)歷著他的初戀——好吧，這是后來愛無能小姐隱隱約約回憶起來的。而情癡先生最好的傾吐對象，就是那個時候才要小學(xué)畢業(yè)，準(zhǔn)備升上初中的愛無能小姐。
　　當(dāng)然，那個時候的愛無能小姐，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歡，什么是愛情。她只能仰著小腦袋看著陽光灑滿情癡先生清秀的臉，聽情癡先生用念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一般的語句感嘆著那個姑娘的美麗或者出眾。她甚至被情癡先生拖著去悄悄瞥過那個姑娘一面，隱約里看不清五官，只記得陽光從背后射過來，打成了柔柔的光暈。
　　這柔柔的光暈在之后的十幾二十年里一直不斷出現(xiàn)在愛無能小姐的心里，掩蓋了卻又一遍一遍刺激著愛無能小姐心中，些微的酸澀與疼痛。
　　<五>
　　情癡先生的這場初戀最后無疾而終。
　　那個時候情癡先生已經(jīng)是高三了。
　　可是他很快又喜歡上了另外的姑娘。
　　——那個姑娘不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那一個，也不是學(xué)習(xí)成績最好的那一個。她是茫茫人海里隨處可見的那種姑娘，平凡甚至平淡到模糊的面容，既不凸凹有致也不過分臃腫的身材，不算最差但是最好也只是中等偏上的成績——但是，或許，就是她低頭寫字的時候，從鬢角落下的一縷發(fā)絲，落在少年人的眼里，就仿佛是春風(fēng)里一只蝴蝶撲閃著蝶翼，輕巧地落在他的心口。
　　情癡先生從此開始了他那一場為期八年的單戀。
　　<六>
　　單戀有什么好的呢。
　　愛無能小姐曾經(jīng)這么問過情癡先生。一邊問，一邊用纖長的手指狠狠戳著情癡先生的胸口：“懦夫！”
　　那一晚，在城市的另一端，情癡先生曾經(jīng)苦苦單戀過的那個姑娘正在舉行她一生唯有一次的婚禮；而在這一邊，剛剛拿到心理咨詢師證書的愛無能小姐坐在吧臺邊，看著情癡先生借酒消愁。
　　什么，愛無能小姐為什么沒有借酒消愁？
　　她當(dāng)然也剛剛告別了一段感情。與情癡先生不同，她和那個男人禮貌得體的告別，就好像結(jié)束了一場會面，于她、于她的過去與將來，無甚瓜葛。
　　可是情癡先生不一樣，他愛著那個姑娘八年，他默默地關(guān)注那個姑娘一切，當(dāng)她有了挫折，情癡先生也會通過各種關(guān)系第一時間給那個姑娘安慰�；蛟S就是這個，鍛煉了情癡先生的在人情交往上無比靈活的能力吧。愛無能小姐這么諷刺的想。
　　但是，當(dāng)愛無能小姐看到情癡先生又一次一口氣喝干了一瓶朗姆酒的時候，她只想到兩個字：完了。
　　<七>
　　單戀有什么好的呢？
　　情癡先生其實(shí)也這么問過自己。
　　那個時候他從宿醉里醒來，頭昏昏沉沉的痛。情癡先生走到洗手間，洗了一把臉，看著鏡子里眼下泛著青色、臉上帶著胡渣，狼狽不堪的自己，忍不住問：單戀有什么好的呢？
　　轉(zhuǎn)出洗手間，客廳的飯桌上放著一張便簽，熟悉的字跡告訴他：
　　只會單戀的懦夫，給你熬了小米粥，在電飯鍋里溫著！
　　——是愛無能小姐。
　　情癡先生搖搖擺擺坐在飯桌邊，不由自主又想起了愛無能小姐。印象里總是個倔強(qiáng)的自強(qiáng)的小丫頭片子，忽然就長成了嬌艷奪目的女人，照顧自己，傾聽自己。什么時候起，明明是自己獨(dú)居的屋子，越來越多有了她的氣息。什么時候起，見她只是為了見她，而沒有了其他的理由？
　　然而一時之間，情癡先生竟然沒有了理由去找愛無能小姐。
　　<八>
　　情癡先生自己也不知道，一錯過就是永遠(yuǎn)。
　　他再也沒有見到愛無能小姐。
　　一天的病休之后，他被公司派往M國公干。退了粗來的房子，他猶豫著，終于給愛無能小姐發(fā)了短信——很久以后情癡先生想起這一段過往，終于恍然大悟，或許對于愛情，他這輩子只能選擇單戀，他默默地給予關(guān)注關(guān)心關(guān)愛，卻永遠(yuǎn)不會考慮再往前一步。愛無能小姐的評價一如既往地犀利到蒼白疼痛：你就是個懦夫！
　　懦夫情癡先生終于沒能等來愛無能小姐的回答。他在短信發(fā)出去的那一刻后悔了，匆匆關(guān)了手機(jī)，然后離開這片土地，一去好多年。
　　<九>
　　懦夫情癡先生回來的原因，是一封遠(yuǎn)渡重洋到達(dá)他在M國住宅客廳的大紅喜帖。
　　愛無能小姐要結(jié)婚了。
　　情癡先生屈指算了算，發(fā)覺愛無能小姐這個時候，已經(jīng)是二十九歲的老姑娘了。
　　他收拾收拾心情，帶著自己挑選的看上去還算可心的禮物，匆匆回到故鄉(xiāng)。獨(dú)自在外那么多年，他終于學(xué)會了把一切心事悶在心里，端著“好朋友”的面具，將一切終結(jié)在“我們是最好的知己”。
　　或許，情癡先生在飛機(jī)上也曾這么想，或許，他可以與愛無能小姐的丈夫成為很好很好的朋友，然后，時不時的，從那個男人的嘴里，知道一些愛無能小姐的故事。再然后自己也會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故事，但是，依舊能夠時不時見到愛無能小姐，看著她過得幸福美滿，自己則把那酸苦甜美的心事全部釀成一壇陳年的老酒，自斟自飲，獨(dú)自品嘗。
　　這樣就很好了。
　　<十>
　　愛無能小姐坐在化妝鏡前，望著鏡子里那個明明是自己，卻又不像自己的自己。
　　她終于還是結(jié)婚了。
　　為什么會結(jié)婚，為什么會選擇那個人……大概是，她也知道自己耗不起那個時間了，而那個人，恰恰好就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了吧。
　　雖然不敢說，但是，確實(shí)在人生的某一個角落，她期待過這個日子，只是那個人，或許永遠(yuǎn)也不會明了。艾霧冷，愛無能，這個名字像是一個詛咒，愛情里她無比冷靜地估量男人有沒有那個讓自己給予愛情的價值，但是真正沉溺于愛情里的瘋狂，她也只曾默默地給過一個人。
　　后來她漸漸長成精致奪目的女人，身邊的男人也逐漸增多，可是她卻永遠(yuǎn)是被那些男人們推著走，在必要的時候玩適可而止的曖昧，許下或真或假的承諾，假想似是而非的未來。她有些時候覺得愛情根本就不是生命的必需品，她父母雙全家人俱在，生活富足甚至小康，受良好的教育，有不錯的工作，不能說她的生命沒有挫折，也不能說她的生命不曾失去，但是她確實(shí)不曾有缺憾。
　　可是她終于到了要結(jié)婚的時候。
　　而她那個一直希望能夠在一起的男人，終于，還只是一個愚蠢的，懦夫。
　　<十一>
　　情癡先生回到故鄉(xiāng)的時間，嚴(yán)格來說，只有一天。
　　他匆匆落地，洗漱休整，然后作為女方家人送愛無能小姐出嫁。晚上參加婚宴，幫忙照顧客人，幫忙擋酒，也暗中觀察愛無能小姐的丈夫，覺得還算滿意，于是溫文爾雅地送上微笑祝福。
　　婚禮結(jié)束，他提起行李箱，又一次匆匆出發(fā)，趕往機(jī)場，登上飛機(jī)，飛往M國。
　　然后，他在五年后，帶著一個黑頭發(fā)綠眼睛的三歲孩子，正式歸來。那個時候，愛無能小姐的女兒剛剛滿月。
　　他說他在M國結(jié)了婚，孩子的母親死于難產(chǎn)，而他，無意再娶�！鞘撬@輩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感情上如此斬釘截鐵。
　　再之后他在愛無能小姐住的那個住宅區(qū)買了房子，隔三差五厚著臉皮帶著兒子去蹭吃蹭喝，看混血的小子笨手笨腳地照顧妹妹，和愛無能小姐、還有她那個好脾氣的丈夫一起，悶悶地笑。
　　再再后來，愛無能小姐和丈夫漸漸老了，情癡先生也漸漸老去，兩個孩子逐漸長大，重復(fù)了他們兩個人之前的那段路。最后手牽著手站在他們面前說，要結(jié)婚了。
　　很久很久之后，罹患老年癡呆癥、遺忘了一切的愛無能小姐在與病魔斗爭、掙扎了五年之后，終于在夢中死去。剩下的兩個老頭子沒事就聚在一起，喝兩口小酒，下一盤圍棋。
　　那一天，夏天，大太陽，正午的陽光把一切照的白亮。愛無能小姐的丈夫忽然對情癡先生說了一句：“你也是愛著她的吧。……她，似乎也還記著你呢。”
　　半個月后，情癡先生，無疾而終。
　　一切的故事，未說出的心事，都自此終結(jié)。只是情癡先生都不知道，在那個夜晚，在睡夢中，他模模糊糊見到的，是小學(xué)時代的愛無能小姐。那個時候，他用詠嘆調(diào)一般的語氣談起初戀的那個姑娘，而愛無能小姐，抬起頭，陽光照在她稚嫩的臉上，灑下一片斑駁的燦爛。讓人沉醉，引人沉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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