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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yuǎn)目江湖
八月,雷雨,風(fēng)動松蔭,微冷。曼睩坐在窗前,用小銅爐炆起茶來。這一次是雅少托人從遠(yuǎn)方捎來的玉露,微苦的茶,細(xì)細(xì)品來有淡淡的清香,于舌尖留一絲似有似無的清甜。曼睩之前只喝過一次,那是素還真來探望時。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那麼久,素還真還是那麼一副英俊模樣,而她已是遲暮。每每面對銅鏡中的自己,曼睩總會感歎,原來已經(jīng)過去了那麼久。
嫋嫋升起的茶香,湵〉陌咨錚秀弊邅硪霍驃婀櫻e手投足,盡是隨心風(fēng)雅。
一針一纏綿,一線一相思,
思君此何極,長夜繡羅衣。
然,相思未了,羅衣已然腐朽,那定情的鐲子也不再光潔。
一如這美人遲暮,總是失了風(fēng)情。
曼睩不知道當(dāng)年先祖是怎樣在沒有武君的漫漫人生中虛度的,又或許是那詛咒,使他尚來不及追憶,便已經(jīng)歸於虛無。而她君曼睩,卻還活著,歲月帶走了她的青春,但只是緩緩消磨著她的生命,仿佛一場慘烈的淩遲,只等記憶一寸寸腐蝕生命力,使那哀傷深入骨髓。
不過她知道,自己遠(yuǎn)比某個人幸福。
至少,自己可以將傳揚武君舊事作為使命,而那個人,卻是什麼都沒了。
聽過往的人說,月族戰(zhàn)神在月族覆滅之後,自封于月族聖地千滄冷雪之內(nèi),守護著月族末代月王、月後以及他們皇兒的陵寢。
黃泉他,終是失去了所有的東西?v使是擁有羅喉那驚世駭俗的武學(xué),長生不死的身軀,但最後,不過是另一種折磨。
武君曾說,黃泉與他是同一種人。這一語成偈,終是斷送了一生。
強勢的戰(zhàn)神守衛(wèi)著皇族,毫無疑問成了朝野權(quán)力的中心,使得有野心者無法獲得更多的權(quán)利,也迫使野心者採取行動——徹底推翻原有的皇族。他們做了和天都子民相同的事情,於是百年之治毀於一旦,兵燹四起,生靈塗炭。黃泉縱然是有通天之能,也不能改變什麼了。
在羅喉死後,黃泉幾乎沒再與曼睩聯(lián)絡(luò),直到月族覆滅后,黃泉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來到了曼睩所居的茅舍外。但是他沒有走進來,只是悶悶地坐在院子里喝酒。而曼睩也沒有喚他進屋,她只怕他不願自己見了他的狼狽,就只是透過窗子借著月色看看他。
那時候的黃泉已經(jīng)褪去了初時少年的氣質(zhì),棱角分明,雖然依舊帶有月幻兩族人特有的美貌,但是那種氣勢,也不差羅喉多少了。
他隔著門對她說,此去經(jīng)年,怕是遙遙相會無期,便將銀槍留下,畢竟是共患難過的,權(quán)當(dāng)個念想。
她驚詫,英雄不會丟下自己的武器,除非,他已經(jīng)放棄了戰(zhàn)鬥。思量了片刻,她只說,但願某年與君把盞嬋娟下,共話當(dāng)時江湖少年事。
歲月指尖輕滑,一轉(zhuǎn)身,便是多年。
前日里從月族古跡那邊飛來一隻雪鷂,送來了黃泉的書信。說是書信,卻只有一句話。
“次月十五,取銀槍!
今夜,便正式八月十五月圓的日子。曼睩烹了茶,只等故人來到。
想來,武君知道也是歡喜的。他雖死,她君曼睩、虛蟜還有黃泉都替他好好活著呢。
上次素還真來到,帶來了遠(yuǎn)方虛蟜的消息。那頭有時像牛頭有時像豬頭的呆子,自從別了曼睩,除了修行以外就是一路行俠仗義,日久也就成了一方鼎鼎大名的俠士。雖比不上刀狂劍癡,但名聲也不遜於當(dāng)年御不凡等少俠。那個呆瓜,左一層右一層包了一個大大的包裹,卻只裝了一個小小的木雕天都高臺模型,仔細(xì)一瞅,上頭兩個相背而立的小人兒真是形肖了武君與黃泉。
曼睩想,他大概會喜歡這個,自己無意留著,不如讓他帶了去千滄冷雪。
曼睩覺著自己大概沒有幾年可活了,想來也沒有機會再見黃泉,這一次,不如······
她笑了笑,竟是當(dāng)年少女的羞澀。
武君,對不起了,曼睩,終是要忤逆您了。
她從搴欣鍶〕鲇蒙蝦媒z絹包裹的一方信箋,置在案上,想著到時讓黃泉自己來看。
信是拆開過的,那是當(dāng)年曼睩年少好奇,退隱后某日無事偷偷拆開來看的。說起來,這也是武君最後的遺書了吧?滿紙,寫就的卻是春情。
記得那一夜,因為武君次日便要與主席去會戰(zhàn)佛業(yè)雙身,自己輾轉(zhuǎn)難眠,便起身在天都中閒步。走著走著,正好瞧見了武君自黃泉屋裡出來,手中,擷的一縷銀絲在月光下燦燦生輝。武君冷冽的眼中竟然有著少有的溫情,他瞥見曼睩,沒有半點不自然。
唇角一揚,笑得無邪,反倒不似個帝王魔君,倒像是個才偷偷見了心儀姑娘的少年兄。
曼睩欠身行禮,武君點點頭,將銀絲收進戰(zhàn)甲靠近胸口的位置,然後將一封信交給了曼睩。
他說,此信已經(jīng)無用,曼睩可自行處理,若是明日無歸,便是燒了也不可以交與黃泉。
可是,此信卻字字句句不離黃泉。
那是一個孤寂了百年的王者,對一個青春鮮活生命的愛慕。
純潔,卻不能放在陽光下,只能在夜晚悄悄的綻放。
多少次他悄悄走進黃泉的居室為黃泉蓋好被子,曼睩是知道的;多少次黃泉來到武君的臥室偷偷在他的床上打滾,曼睩也是知道的。
只是有些故事,還沒來得及展開,就已經(jīng)如春雪般消弭在了陽光中。
眼下,應(yīng)當(dāng)是最好的時機吧。
痛,也該是麻木了。
反正自己也快沒入黃土,到了忘川三途畔再向武君謝罪吧。
曼睩低首笑了,茶已煮好,便先倒了一杯,放在給黃泉準(zhǔn)備的位子上。
不幸,手一滑,茶水溢出,濺了半桌,也弄糊了信箋上的文字。
看來,終是沒有了······
倒不知道,黃泉會不會聽自己轉(zhuǎn)述武君的信,罷了,反正是自己的過錯。
這時候,院子里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曼睩起身,走到門口,卻看見黃泉踉蹌著走過來。他的臉蒼白到透明,仿佛剛剛損耗了太多的力量,漸至油盡燈枯之時。
曼睩想喚黃泉的名,卻看見他手中那方信箋似曾相識。黃泉笑得有些疲憊,卻很幸福。
更改時辰,強行進入過往,偷偷取回了一直想看的信,還一路行到這裡,終歸已經(jīng)不年輕了,黃泉也知道,這裡或許就是終點。
他微微一笑:“那天他在我房中偷偷寫下的信,我終於看到了······修行數(shù)載,就只爲(wèi)了······重回那日······”身形一虛,向前傾倒了。曼睩慌忙去扶,卻只碰到了空氣。
黃泉輕飄飄地倒在地上,漸漸消散在月華裏面。地上,只有那方信箋望著驚愕的曼睩。
那杯茶,怕是誰也飲不入喉了。
曼睩捧起信箋,抱在懷中,淚垂。
良久,她方起身。
遠(yuǎn)目彼方江湖,廝殺依舊,還是那時的波折不斷。
只是江湖裡的英豪粉墨登場,此時又是換了一撥,倒也正是風(fēng)光與否,都是幾個章回的瀟灑。
後記
如果不是南山書塚,怕是無人會記得一位名曰曼睩的聰慧女子,不會有人在史書中記載她天都女史的往事,不會有人在話本里敷演出她與天都武君的一幕幕愛恨情仇。
只是,沒有人知道,她為何要在埋葬了一生心血的書塚邊造了做無名墳塚,也沒有人知道,那裡頭葬了一桿銀槍、一方已經(jīng)腐朽的信箋,更沒有人知道,那裡還葬了兩個無雙男子早夭的情愫。
經(jīng)年無常,雙塚無言,靜靜地遠(yuǎn)目著江湖的變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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