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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A
小城依舊是這個小城。
樸實無華而又寧靜。
湖依舊是這個湖。
澄澈無瑕而又純粹。
而且,我依舊是這個我。
——至少我是這么想的。
那天的陽光不甚強烈,柔和得恰到好處。那個小小的湖就沐浴在這樣的陽光里面,粼粼波光仿佛曾幾何時我在遠方某處見過的繁星點點。
這是個小城,普通的小城。沒有什么新奇獨特的民俗,沒有什么源遠流長的歷史,也沒有什么壯麗輝煌的風光。它待在世界的這個角落里默默無聞。
這個湖,即使是本地居民,也鮮有人來。它處于這樣一個偏僻的位置,也不是這個小城最美的景色之一。問過父親它的從前,父親卻說他也不清楚,只是依稀記得幼時去玩耍過幾次,之后再沒去過。所以,那是個被冷落四十余年的湖,而我卻對它情有獨鐘。
市里相關的部門對我們小城的自然風景向來不做什么規(guī)劃之類的干涉。小城的風景,從來是如此,自有一番清新。
我也不是沒有到那個與小城僅有一江之隔的都市去看過,也不是毫不羨慕那樣的繁華,只是比起繁華喧鬧,我更留戀小城的這股清新、這股寧靜。
清風襲來,湖水被微微吹動,點點漣漪,暈染著優(yōu)雅的陽光,一絲絲擴散開來。水紋蕩漾,綠水拍打著堤岸,水花飛濺然后重新灑落湖面。
湖邊那座不知何時建起的亭子,靜靜地矗立在那里,與湖水楊柳相伴,遙望天穹。罕見地由黑白雙色構成,奇妙地與景色相融合,增添了數分雅致。
我坐到亭中白色的扶欄兼椅子上,右手扶額,準備小憩一會兒。即使是閑逛,也難免讓人感到疲累。
醒來的時候,天氣微微轉涼,空氣之中,隱約可以嗅出絲絲縷縷的涼意。
算了算時間,也將要入秋了,夏季的炎熱終得退去,將那個涼爽宜人的世界還回來。
風又來了。
然而不遠處一條又一條,相互交織而最后又各自四散開來,這樣的金色顯現在某株垂柳旁邊,并且與柳枝向著同一方向散漫地飄揚。這是我從未見過的景色,曾經的落日殘霞、楊柳孤湖,我已在這個一成不變的位置一成不變地觀賞了無數次,雖也不是厭倦了那種景色,只是那略長的金發(fā)肆意地飛揚,被陽光灑滿,然后閃耀著,燦爛著,映入我的眼簾,刻入我的腦海,再深深儲藏在我心里。
那樣的金發(fā),那樣的光輝,耀眼到我無法久視。
風過去了,柳條靜默了下來,發(fā)絲靜默了下來,天地歸于一種寧靜之中。然而擁有那頭金發(fā)的靜謐背影,竟將這原本的寧靜硬生生扭轉成一種沉寂,一種讓人壓抑卻又不敢發(fā)聲的沉寂。
我邁著盡量輕的步子走出去。雖然我很努力地使自己的腳步放輕,但在這種氛圍中還是太過突兀。不過,那個人卻依然佇立不動,保持著遠眺的姿勢,至于對象,是湖,是對岸,是落日,是蒼穹,或是哪段回憶,便不得而知了。
我繞過他的身邊沿著湖邊走。
不早了,得快點回家了。我如是對自己說。
但還是忍不住回頭——
金發(fā)不羈地散亂在肩頭,襯著灰藍色波瀾不動的眼眸,其中似乎又蘊含著某種淡淡的情愫,這樣淡淡地望。余輝勾勒著那張側臉,又慵懶地添上數筆渲染,再將這杰作得意洋洋地展示給我。
他驀地轉過頭來,金發(fā)又一次揚起;宜{的眸子繼而看向我,依然保持著方才的平靜。
我才回過神來,發(fā)覺自己已經盯著他有一段時間了。畢竟這是很不禮貌的舉動,我來不及探索她眼中是否還蘊藏有剛才的情愫,慌忙轉過頭,快步離開。
鮮有人來的小湖,卻遇到了陌生的男子。
也許他也陶醉于這個湖,于是止步,那樣靜靜地望。
雖然這也只是我的猜想罷了,但至少,我覺得這里很美,那個湖,可以給予人沉靜。
我想我忘不了那個湖畔的金發(fā)男子。
不過從那以后,直到現在,我再也沒見過他,再沒見過任何一雙平淡若水的灰藍眼眸。
我還是坐在亭子里,但是殘陽下,再沒了飛揚跋扈飄揚的金發(fā)。
夕陽還是這輪夕陽。
垂柳還是這片垂柳。
我還是我。
-B
記得一切的開始是那天,我在網上無所事事,一個鏈接有一個鏈接地點到了某個人的博客。那上面最顯眼的一篇文章是談他自己家鄉(xiāng)的,我也就自然而然地點擊了進去。
他說他的小城很普通,默默無聞地呆在角落。但是比起像我們這樣的大都市,他更留戀小城的清新和寧靜。
他介紹了小城里被居民公認的幾個美景,附上他精心所拍的照片以及自己的感想。那些景色的照片,和他所描述的一般,清新無垢。
他說比起這些美景,他卻偏愛于另一個鮮有人至的偏僻小湖,愛那里的夕陽、哪里的楊柳、那里的湖水。然后一個鏈接直接指向他為湖所設的相冊。
他說那片湖可以療傷,可以治愈尤其疼痛的心傷。那里的湖水平靜,空氣亦然。經過了那樣清新的空氣洗禮,整個人都會煥然一新,即使是千瘡百孔的心,也會開始愈合。
他還說了很多。
我一頁頁拉下去。
終于瀏覽器右側的進度條抵達了終點,不愛看過長文字的我竟耐心地吸收完了全部的內容。
我被那個清新的小城吸引了,倒不如說我被那個男孩細膩干凈文字下的小城吸引了。
我是生活在如此繁華的都市中的人,厭倦了這都市虛偽繁華外表之下隱藏著的黑暗,厭倦了這到處充滿著的酒肉胭脂臭味。各處都是阿諛逢迎、口蜜腹劍,這樣的生活讓我極其疲累。
終有一天下了決定,我整理好行李,和父母說我要獨自去旅行。他們沒有說什么,他們知道就算自己堅持反對也攔不住義無反顧的倔強兒子。
機票到的很快。我按照他所說的定了目的地是小城鄰近的一個大都市的票,他說那個靜默的小城沒有機場。然后我和我的行李待在家里等待起航的那一天。
我也在想我為什么會那樣一下子就相信了男孩所描述的小城,也許是字里行間透出的純凈自然,讓我看不出有任何會包含有欺騙成分的可能。
從那里的機場出來,抬頭,天空依舊污濁,如我原先的城市一般。人來人往的繁華之中,彌漫著金錢的銅銹味。果然,所有的繁華都市皆是如此。
隨意找了家咖啡廳,沒有點什么刻意裝文藝范兒,只是為了有個能坐下上網的地方而已。打開筆記本,收藏夾最顯眼的位置是那個博客。之后的行程,該是乘坐巴士到位于小城偏東南的終點站,在附近找到那家不錯的旅館住下。
巴士平穩(wěn)地行駛。這座大橋是連接小城與都市的唯一陸上通道。簡潔明朗之中,卻又蘊藏著一種恢宏氣勢。來往車流不息,但也并沒有達到堵塞的程度,排著隊伍循序漸進。江水平靜,與天穹的分界線明顯地展現在眼前,向兩邊延伸開來。
那家旅館服務不錯,環(huán)境也給人一種清新的感覺,而且價格不貴。不過卻因處于這個偏僻小城,生意不溫不熱,對我來說倒也甚好,清靜許多。
天色尚早,想著不妨先去那個湖邊逛逛。
可笑的是,我竟在這不大的城中迷了路。
雖說各處景象并不像某些地方那樣無甚變化,山重水復一般,卻也讓我這樣的迷路者找不著頭緒。雖然有路標,但也不可能會明確地指出小湖的方向。湖邊也沒有什么標志性的建筑物,有的僅是一條荒蕪的無名馬路。我所知的也僅是它處于小城南端偏西的某處,在一個頗有名氣的酒店正南六百余米處。也許是我出發(fā)前對自己過于自信了——目前我連那酒店的位置都無法確定。
打開手機的GPS,也找不到那家酒店。唯一得到的信息便是我現在位于這座城市的偏南處。依稀記得他告訴我,這個位置,再往南就是幾乎人跡罕至的地方了。所以我似乎正停留在分界線附近。
無奈,只能沿原路回旅館。我卻又發(fā)現一件令人更為無奈的事——這個小城清新卻繁多的建筑讓我眼花繚亂到記不清回去的路。
好在我對這類情況早就有準備。于是再次取出手機。
然而當我看好路線抬頭準備邁步的一剎那,一道明麗鮮亮的橙色闖進我的視野。
純樸的樓閣被那道橙光襯托得黯淡失色,整個小城那淡淡的色彩在瞬間由素雅沉淪為毫無生機。
下一刻,卻又似乎看見全世界被橙色光芒籠罩,突然之間煥發(fā)耀眼的光彩。
仿佛整個世界只因那橙色而存在。
看完那篇文章后,我也有在留言板里寫下自己的評論和向往。唯獨很不坦率地沒有供出真實的心情,那份使勁壓抑在心中的沖動,僅僅是輕描淡寫了幾句而已。
沒想到很快他便非常開心地回復我了。他說很少有人能和他抱有相同的看法,即使是看過那篇文章,像我一樣愛上小城、愛上那個湖的人也極其之少。
即使隔著一個屏幕,隔著幾千里的塵世喧嘩,我也能感受到,那時他臉上洋溢著的滿滿喜悅。
然后相談甚歡。
他的語言中無處不滲透著一種活力,那樣令我羨慕的燦爛,就貫穿在他的文字之中。
相冊里有他的照片。鏡頭一角被朦朧的光暈所覆蓋,他在正中無肆地展露自己的笑容。臉上尚有稚氣,爛漫到我都無法看出他僅比我小了一年都不到。
我說我也許會來小城。
他立刻熱情地在博客上更新了去小城的路線,又很孩子氣的纏著我叫我去看。路線說明得很詳細,就連旅館也由他精心挑選過。
不過我沒有和他提起我真正打算來了。
也不明白是為什么。
然而不期而遇,大概便是傳說中的緣分。
唯獨那種明麗,即使只是一個背影,我也永遠不會認錯。
如流星般絢爛地劃過我靜寂的夜空,留下的軌跡靜止在那里,并不減淡,然后將天空撕裂開來,霎時明如白晝。
橙色衛(wèi)衣就是我在照片上見過的那件。所以,絕對不會有錯。
亮橙光線向南邊移動。
我尾隨上去,一直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因為是殘陽,湖面的反光不甚強烈,所以我就保持著這么一個姿勢眺望著小湖。
——到了湖邊的時候,我等他步行到離開我的視野范圍才開始往相反的方向漫步。大半圈繞下來,發(fā)現他竟然在一個黑白的亭里睡著了。
即使沉靜了下來,那道橙色在一片黑白之中也依然是極其容易被辨認出來。
天真的睡顏,精致的五官,伴隨著均勻的呼吸。他很溫順地趴在椅背上,細碎而蓬松的栗色短發(fā)凌亂的下垂著。
其實,挺可愛的。
我強忍住想吻上去的沖動,回到湖畔凝望,蒼穹、殘陽、彼岸,還有湖水。
原來正常性取向者與gay的分界線就在一念之間。
這里微風經常光顧,湖水無數次拍打堤岸過后,我察覺到身后細微的腳步聲,不由得警戒起來。片刻,又松弛下來。
睡得可真久。
我轉過頭去,他的眼眸卻頃刻被驚慌填充。對上我的視線,咬唇,立刻別過頭去,匆匆逃走了。
我想是我過于緊繃的表情嚇到他了。不禁嘆了口氣,在原先都市的虛假之中習慣了,竟忘記卸下偽裝。
僵直成一線的嘴唇,又漸漸出現了弧度。
“還是有機會的吧!
我抱著僥幸心理如是想。
“總會有的!
湖水與霞光一樣絢爛,散發(fā)著金色與橙色交織著的光芒。
-A
我以自己行走的最快速度離開了小湖,卻又不知怎么的,選擇了與往常截然不同的路線回家,多繞了好幾個圈子。
可能是因為剛才睡的覺還沒完全清醒吧,頭還是昏昏沉沉的。然而腦海中一片模糊的金黃,頑固地盤踞著自己的一席之地,而且揮之不去。
雖然走得的確快到我感覺不到自己的雙腿在移動,但也不會到過于激烈的程度?墒,心臟就是莫名地跳快好幾個拍子。
猛然一陣尖銳的剎車聲見我的注意力拉回現實,車就停止在我左邊半米稍多處。
“沒長眼睛啊!看也不看就亂闖馬路!……”
司機從車窗探出頭來就破口大罵,用的都是遇到行人亂竄的危險時的一貫用詞,一點新意都沒有。
而且,我記得我是看準了綠燈才過馬路的。
我抬頭想指出綠燈來證明給那個無理的司機看。
但是,是紅色。
沒錯,是紅色。圓形紅燈左邊的倒計時正變換到2。
轉黃,轉綠,我的大腦還是沒有轉過來。
我微瞇著眼看著那個晃動的綠色光點。
沒道理那么快進入倒計時,紅綠燈也不會這么容易壞掉。
居然是我看錯了。
我掃了一眼仍然氣急敗壞地暴著唾沫星子的司機,又自顧自穿過馬路,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
也許回家后該再補一覺。
徑直向著家的方向,然后又毫無理由地傻笑了起來。
毫無理由。
連我自己都很奇怪。
這次在穿過路口前,我放下笑意,嚴肅地反復確認對面交通燈的顏色。雖然心還是跳個不停,但我還是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得到確切的是綠色的結論之后,才邁出腳。
又瞇起雙眼,斜左方的夕陽尚在堅持它金色的本質,暈染周邊微偏紅的晚霞,沉穩(wěn)而鎮(zhèn)靜。
那些發(fā)絲,卻是比陽光更為耀眼的顏色。
金色的男子,存留在我記憶中的僅是一個背影以及側臉,還有平和的灰藍之中的情感。
其實有些后悔了,難得會有人與我同樣愛著那片小湖。認識的人中,除了我,除了他,除了在我博客里留言的那個人,便沒有喜歡小湖的了。
說到那個人,我突然想到得將今天在湖邊的見聞跟他分享。
他是個很穩(wěn)健沉著的人,話語總是很精辟。與我完全不同,不會像我這樣是不是就沖動,或者犯傻。我們相談得很融洽,也許是性格上互補的原因吧。
認識到現在將近一年了。不管他的看法如何,反正我是把它當成了知己一般的對象。說出來挺不好意思的,我已經產生了一種過激的依賴感,對他。幾乎是幾天沒有得到他的回復就有一種擔心到要命的感覺,想要飛度到那個城市去看他是否安好。媽媽以為我是染上了網癮,卻又對我每次只上十幾分鐘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她知道我內心底部的真相的話,非得被自己的混賬兒子氣瘋不可。
那種有時沉浸有時疼痛的感情,也許就是傳說中的愛吧。
我承認我變成了個gay。
眼前落日的金輝漸漸融入無際的黑暗之中,微微渾濁。
好像是太陽落山了。
前一分鐘,整個世界還被金色的輝煌所籠罩,我就像是透過一塊金色的玻璃在看這個世界。
金色的世界,在黑暗之中,融解。
一點一點地,被吞噬。
-B
我又享受了兩天小城的清風,卻再沒見到他。
隱隱有種不安。
于是我又在他的博客里留言:
“我到小城了,來接我么?”
想要再見他一面,想要再見一次那樣的笑顏——僅是抱著如此想法,按下了“發(fā)表”的鍵。
我的食指一遍遍機械地摁著F5,頁面上我的回復上方一直是一成不變的空白。一片刺眼的白色,在確認不會在有黑色文字出現后,又立刻按下食指。周而復始地刷新,心也隨之一點點地下沉。
失望漸漸彌漫開來,我靠上枕頭,閉上雙眼。筆記本放在床頭,沒有關掉,屏幕上還是顯示著他的博客。我抱著天亮醒來一刷新就可以看到他回復的希冀睡去。
睡著得很快,質量卻成反比地不好。一次次從噩夢中驚醒,醒來時大多已記不清是怎樣的夢了。脊背有冷汗的潮濕感,衣服與皮膚緊密的黏住。幾秒后清醒,解除電腦屏保然后刷新那個頁面,卻始終沒有任何我所期望的文字出現。
頭又頹唐地沉下去,盡管枕頭很是柔軟,強烈的沖擊還是讓我一陣暈眩。
之后又睡去,又驚醒,又失望。一個夜晚里,整整循環(huán)了十余次。
有一個夢卻還是記得比較清楚。
我站在馬路正中,車流無窮無盡,暗黑的車輛接連不斷呼嘯而過。黑色充斥著整個世界,就連車窗玻璃也是純黑色的,無論怎樣也看不見里面的人。風也是黑的,小城也是黑的,遠方的小湖也是黑的。
唯有我身上那件再熟悉不過的、本應同樣是黑色的襯衫,突兀地顯示著亮麗的橙色。
黑色夕陽散發(fā)著黑色的光芒,映著我腰部潺緩不止流出的血。
——當然也是黑色的。
它擴散到襯衫上,吞噬著這個世界僅剩的明艷。
沒有痛覺。而我也全然顧不上這些,艱難地在車頭車尾之間的縫隙中挪動。
已經過很久了,在這條馬路上。
可是,
為什么車流絲毫不停?
為什么無法到達對岸?
我絲毫不覺最后一絲橙色被吞噬殆盡,僅是望著不知在何處的彼岸。
突然,所有車的喇叭同時鳴起,震得我的鼓膜幾乎要破裂。我已經分不清哪是車哪是樓房哪是夕陽,所有的黑色一齊向我沖來。我倉皇后退,后方卻也有源源不斷的黑色噴涌而來。前后所有的黑暗包圍了我,空間越來越逼狹,越來越讓我透不過氣。
和一般的噩夢一樣,在痛苦的極端戛然而止。
后半夜相比之下安穩(wěn)了些,不過睡眠還是斷斷續(xù)續(xù)的。晨曦從窗簾的空隙擠進來,但還是驅散不了所有的黑色。
他依然沒有任何回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最壞的可能;剡^神來,嘲笑自己又這么疑神疑鬼。
卻仍是很快穿好衣服爬了起來,簡單地抹了把臉,沒吃早飯便匆匆走出去。
太過匆忙而沒來得及帶上手機,不過也沒有迷路。心里有一種感覺指引著我,我很果斷地在路口選擇直走或拐彎,盡管兩邊后退著的都是陌生的建筑。來不及埋怨湖的位置太過偏僻沒有公交車途經,甚至連的士也不愿載人去。我清晰地知道這不是我前幾天去小湖走過的路線。但那種感覺同樣清晰地告訴我這比那些路近得多。
的確是近得多,以至于我用走路的極限速度到達小湖時只是微微的有些氣喘。
湖邊一樣的風,一樣的夾雜著湖水清新的空氣。
雖然知道他不一定在這里,那種感覺卻驅使著我的身體——不過除了這里我也不知道哪里更有可能找到他的蹤跡。
那種感覺以及它提供的各種明示暗示越來越強烈和明顯。
——那是一種令人心慌的不祥感。
可是過了一會兒,它又淡了下去。
記得他說,小湖有種減淡不安感的魔力。
但我不需要這種魔力來幫倒忙!開始毫無頭緒的我咒罵了起來。所謂的魔力,竟然還可以是這種文字游戲般的玩笑!
我沿著與那日我所走路線相反,也就是他的路線尋找。陽光斜斜地打過來,明明只是深秋清晨卻莫名地活力到熾熱,讓人焦躁。風很凌亂,湖水毫無節(jié)奏和方向地拍打,使我更加心煩。
猛然間醒悟過來的我也開始把那股不祥感掩蓋住,打消那個不吉利的念頭。
……我只是想再見一次那樣明麗的笑顏,僅此而已。
恍惚間又回到那個黑色世界中,那樣深刻的無助讓我產生恐懼感。
我強迫自己的大腦冷卻下來,然后直視這個彩色的世界,卻發(fā)現剛才一段時間忘了尋找,只是移動步伐而已。
回頭,卻也是徒勞,找不到任何的橙色。
各種絢爛色彩,唯獨沒有橙。
低頭看看自己黑色的襯衫,心的表面被壓抑得過分波瀾平靜,至于內部是否暗濤洶涌——也許吧,就連我自己也不得而知。
前方不遠處又是小湖的入口,繞了一圈下來,一無所獲。
嘆息,也許只有這樣空手而歸了。
不過,還是想至少去亭里坐一會兒。
于是又繼續(xù)順著之前的方向走去。遠遠地能望見那座亭子,沒有夕陽渲染,現在是很純凈的黑白,顯得更加安靜文雅。
一步步地靠近,亭中竟顯露出一抹熟悉的橙色。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滯,散漫的目光猛地聚焦到一點。時間的齒輪似乎被卡住,一切都靜止了下來,唯有那個橙色的點在若隱若現地閃爍。不知是否是因為情感的變化太過猛烈,心中沒有半點狂喜,甚至沒有應有的大起大落。
我仿佛在原地呆了很久。那段時間里,風匪夷所思地消失了,我看不到任何能證明時間在流轉的東西。然后我狂奔過去。那抹橙色一點點地擴大,的確還是那件橙色衛(wèi)衣,一樣的簡單花紋。
只是,隱隱有些什么不對勁。
也許是多了幾分靜謐和哀傷。
我站在亭子前。眼前的身影在微微顫抖,我很努力才抓到空氣中游絲般若有若無的啜泣聲。
但是我認得出來——
那不是他!
那個人察覺到了我的來到,轉過身來。衛(wèi)衣的帽子順著轉身的幅度而落下,蓬松的栗色長發(fā)迫不及待地張揚開來。雙眼嚴重地紅腫,血絲清晰可見。秀麗的臉龐上掛著幾道淚痕,顯得有些憔悴。
而且,那是個女的。
她望著我,眼神平靜得凄涼。
我苦笑了一下,“不好意思,認錯人了!
我轉身便想走。
“是找我哥哥的吧!甭曇敉瑯雍芷届o,夾雜著空氣中微微的苦澀。
我愣了一下。
“呃……他和我長得很像,而且,”她垂眸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橙色,“他很喜歡他的這件衣服,經常穿著它。這件是我的,他的那件……還在他那里!
“嗯,那的確是他了。我的話,是他的朋友!
她依然垂眸,平靜的目光之中,悲傷越來越明顯,好似從深深的湖水中浮出來似的,越來越清晰。她沉默很久,似乎被提到什么悲傷至極的往事般,無措地搓揉著自己的衣角。
我看著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一直等著她吐出話來,但對面始終沒有聲音傳出。心中很是焦急,不多的耐心被消耗殆盡,我只好先打破僵硬的無聲:
“那個,請問,他現在,在哪里?”
突然許多淚水從她的眼眶溢出,她剛才的穩(wěn)靜一下子崩壞碎裂,淚水像是因為過長的忍耐,積蓄到了不得不決堤的地步,無法抑制地涌出來。她全身都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無力地蹲下去,把頭埋入膝中,同樣顫抖的手抬起來,指向一個地方,同樣顫抖地說:
“他在那里……”
她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崩潰了一般地失聲哭起來。橙色衣服被她緊緊抓著,形成很多很多痛苦的褶皺。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哀傷的湖畔,大片大片的橙色,是不知名的花朵,在哀傷之中變得黯淡異常。
橙色的花海中央,靜靜佇立著一塊冰涼的墓碑。
“他說過,如果最后過早到來,他希望能在這里,永遠陪著他的湖。”
“好像,也因為還要等一個什么人。”
“是大前天,他過馬路的時候,一輛左轉的車!
小城永遠是這個小城。
我們不再是原來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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