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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九尺鎮(zhèn)上有個書生,名喚顧惜朝。此人天資聰穎,飽讀文書,做得一手錦繡文章,十三歲上便中了秀才;他既學(xué)問好,又練得幾分武藝在身,并生得豐神俊秀、一表人才,在這小鎮(zhèn)之上,原是一等一的人物。
十七歲秋闈,顧惜朝又一舉中了解元,鎮(zhèn)上鄉(xiāng)親都道他年少有為,前途光明,不可限量。怎料當(dāng)年年底顧惜朝邂逅了鎮(zhèn)上大戶傅宗書傅員外家的獨生千金傅晚晴小姐,二人不知如何生了情愫,卻惹出一段麻煩。
提起這傅氏,在九尺鎮(zhèn)上可謂富甲一方,乃至本州本府,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戶;傅宗書家財萬貫,良田千畝,且交游廣闊,黑白官商,路路通達。顧惜朝與傅晚晴二人,若說倒也是郎才女貌,但顧惜朝幼年喪母,孑然一身,家境貧寒,與付小姐身份懸殊,傅宗書雖則不稀罕什么彩禮,這般的家世背景卻萬難入得他的法眼,與其寄望于少年解元的遠大前程,卻不如擇那現(xiàn)成的佳婿。原本如旁人家尋常的棒打鴛鴦、不許相見也就罷了,怎奈傅晚晴以死相逼,傅宗書疼愛這個掌上明珠,不忍多加責(zé)難,惱怒之下竟掘出顧惜朝亡母曾在青樓賣笑的陳年舊事,他也實在手眼通天,將事情從縣里、州府一路捅到京里,硬是趕在第二年春闈之前,以未脫賤籍為由,生生除了顧惜朝的功名,只怕動靜鬧得不夠大。傅宗書不取顧惜朝性命,卻要教他仕途無望,前程盡毀。
顧惜朝一介清貧少年,非但不懂那拍馬溜須、阿諛奉承的手段,偏還恃才傲物、性情孤高,半點不會討喜,雖則中過解元,卻仍是“朝中無人”,他又哪里會曉得之前的科舉一帆風(fēng)順,除了真才實學(xué),也是難得的好運氣,碰到那頗有幾分清明愛才的主考罷了。
顧惜朝生性倔強,不肯遠走他鄉(xiāng),便在臨近的幾個縣、鎮(zhèn)來回奔走,做做西賓,賣賣字畫,寫寫書信。初時大伙兒難免憚于傅家權(quán)勢,所幸傅晚晴應(yīng)承父親斬斷情絲但須保他周全,傅宗書又是極好名聲的人,料定他翻身不得權(quán)當(dāng)瞧個笑話,遂未曾再行刁難,到底顧惜朝學(xué)問是極好的,總還有人家相請,便如此艱難度日。
幾名跟隨顧惜朝讀書的童生統(tǒng)統(tǒng)考入縣學(xué),他得了幾戶人家的謝師禮,這一日從鄰鎮(zhèn)返家,打算祭拜亡母,休整一陣,順便瞧瞧是否能打聽到傅晚晴的消息。
初春的日頭曬在身上暖洋洋的,顧惜朝騎著一匹稀毛瘦馬,晃晃悠悠便生了幾分困意。正恍惚間,天邊一片黑壓壓的物事向這邊飛來,越迫越近,竟撲啦啦直直扎進他懷里,將他撞得一頭栽下馬來。
那東西甚是沉重,顧惜朝費了老大氣力才將它從身上掀開,爬起來定睛一瞧,竟是一頭通體烏黑的大鳥,唯有一對利爪色如白玉,似鷹非鷹,似雕非雕,他卻不認(rèn)得是何種猛禽。顧惜朝給它撞得仿佛渾身骨架都要散掉,直想跺上兩腳出氣,然見那畜生趴在地上不知死活,不由笑自己卻與畜生置什么氣。但要走開之際,那黑鳥突然睜了睜眼,一對大翅膀無力地?fù)浯蛄藘上,又再不見動靜。不知何故,顧惜朝心中無端端動了一動,便將那鳥兒拖上馬背,自己在一旁扶著步行歸家。可憐一人一馬,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龐然大物弄將回去。
顧惜朝將黑鳥扔在院中細細查看了一番,卻尋不見傷處,也不知是吃壞了東西,還是行將壽終,兩天兩夜也不曾動得一動。顧惜朝蹙眉瞧著,思量要不要拔毛剝皮,這一身羽毛烏黑亮澤,煞是漂亮,想來能沽個不錯的價錢。他打定主意,進屋翻找出一把銹跡斑斑的柴刀,但離得近了,又覺得那鳥周圍似乎籠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淡香,似花木又似醇酒,便又不忍下手。
其實顧惜朝哪里又會屠鳥了,他正舉著柴刀一邊對著黑鳥比劃一邊心中為難,那鳥突然撲扇撲扇翅膀站了起來,仿若重傷初愈一般晃了幾晃,跳上院中水缸邊沿,將頭探進去沾了沾水,抖干之后似是清醒了幾分,一雙烏黑銳利的眸子盯緊著顧惜朝和他手中兇器,仿佛知他心思一般厲嘯一聲,驚得顧惜朝一顫,心中大呼糟糕,此番若是死在這怪物口中,豈非太也可笑。
但那黑鳥厲嘯一聲之后,不知怎的又似是斂了暴漲的戾氣,歪轉(zhuǎn)腦袋瞧了瞧他,繼而雙翼一展,足有九尺,在他頭頂盤旋了兩圈之后振翅遠去,徒留手握柴刀的書生在原地呆立半晌難以回魂。
幾日之后顧惜朝到鎮(zhèn)上擺攤賣字畫,不巧遇到傅宗書的外甥黃金麟帶著兩個爪牙招搖過市。傅宗書膝下無子,那黃金麟貪戀舅舅家產(chǎn)和表妹美色,雖則傅宗書從未透露過半點要將女兒許配與他的意思,但對于半路殺出的顧惜朝,黃金麟仍是懷恨在心,素來瞧他一百個不順眼,此番撞見他擺攤,自是要上前尋釁滋事。
黃金麟瞇縫著一對小三角眼,陰陽怪氣地道:“呦,我道是誰,原來是前解元啊,學(xué)問大怎的臉皮也厚,妓女之子也敢以讀書人自居,丟人都丟到京城去啦竟然還有臉回來,咱們九尺鎮(zhèn)可容不得你這種不干不凈的東西!”他罵得口沫橫飛,身后兩個爪牙跟著隨聲附和,又順手將顧惜朝的字畫扯得亂七八糟。
顧惜朝怒從心頭起,抄起一卷畫軸向黃金麟砸去,出其不意倒也打了他個手忙腳亂,然而他武藝尋常,怎敵得過三個彪形大漢,不幾招便被兩個爪牙鉗住了手臂。黃金麟右手拿著適才那卷畫軸,一下一下在左手手心敲著,恨恨地道:“莫說我以多欺少,你若下跪認(rèn)錯,本少爺今日便不追究,否則教你下半輩子都休想爬得起來!”顧惜朝鄙夷道:“狗仗人勢的東西!”非但不肯認(rèn)錯,且眼中全無懼意。
黃金麟自幼便是仗著傅宗書庇蔭,九尺鎮(zhèn)人盡皆知,只是無人敢言罷了,此刻被撕破臉皮如何受得住,惱羞成怒之下掄起畫軸兜頭便砸。眼見著距顧惜朝頭頂不及半尺,斜刺里伸過一只手來,架住了他手腕。黃金麟只覺那人手似鐵鉗,夾得自己骨痛欲裂。
顧惜朝抬眼一瞧,只見來人一身皂袍,腰束寬帶,背后斜負(fù)一把四指寬劍,劍眉朗目,器宇軒昂,昂藏七尺。那人對黃金鱗道:“你既言并非以多欺少,便公平比試罷!闭f罷身形一轉(zhuǎn)一繞,將那兩個爪牙點住了穴道,退到一旁袖手而立。
黃金鱗雖生得高大壯實,卻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乃是實打?qū)嵉奈牟怀晌洳痪,見沒了幫手,正自遲疑,顧惜朝已畫軸作劍,當(dāng)胸刺到。他胡亂躲閃,全無章法,連連被刺中。顧惜朝出了氣,念及他與傅晚晴畢竟是表親,便扔了畫軸,轉(zhuǎn)身向那人抱拳一揖,道:“多謝兄臺仗義相助!
那人隨手解了兩名爪牙的穴道,三人狼狽而去。他朗聲一笑,道:“路見不平,這位兄弟不必放在心上。”
顧惜朝微笑頷首,俯身收拾一地狼藉。那人也彎下身來幫他撿拾書畫,贊道:“字矯若驚龍,畫疏朗俊逸,筆法剛中帶柔、柔中帶剛、剛?cè)岵,筋骨是極好的,只是神意不免略顯滯澀……”他劍眉微蹙,“似有郁郁不得之意。”
顧惜朝訝異道:“兄臺對丹青之道也有研究?”那人笑道:“一介武夫,附庸風(fēng)雅,隨口妄言,只是心中所想罷了,還望勿怪。在下戚少商,二十有三,還未請教?”
顧惜朝道:“在下顧惜朝,虛度二十!逼萆偕痰溃骸拔医袢粘醯酱说,得識顧兄弟也算有緣,不知可否賞光陪愚兄喝上一杯,也好講講貴鎮(zhèn)的風(fēng)土人情?”此人總算于他有恩,顧惜朝心下隱隱竟覺與此人頗有親近之意,也不知是否因他適才那句“郁郁不得”,遂點頭應(yīng)允。
二人揀了家小酒館坐了,顧惜朝敬他一杯,道:“戚兄見諒,顧某量淺!逼萆偕绦Φ溃骸盁o妨,獨酌雖難盡興,但戚某不喜強迫于人,顧兄弟隨意便了。”
二人聊了幾句,戚少商問到九尺鎮(zhèn)之名的由來,顧惜朝道:“據(jù)傳從前有個手藝高超的鐵匠叫陳九尺,開了間九尺門面的鋪子,取名‘九尺鋪’,有外鄉(xiāng)人慕名而來找他打造大批兵刃,卻原來是山上的盜匪看中了附近州縣的幾家大戶,用來殺人越貨的。那批賊人心狠手辣,不但求財還要害命,每犯下一樁案件都要滅門,其后事發(fā),陳九尺愧而自戮,死前發(fā)下重誓,愿永墜阿鼻地獄,換那些冤死之魂來世平安喜樂,詛咒殺人者不得好死。陳九尺引刀祭出心頭熱血,那血竟然濺出九尺開外,蒼天動容,大雨瓢潑。后來那批盜匪果然接連離奇死亡,且個個死無全尸。為了紀(jì)念鐵匠和那些枉死冤魂,這里就取名九尺鎮(zhèn)了!
戚少商聽得連連咂舌,道:“我瞧這九尺鎮(zhèn)山明水秀,民風(fēng)淳樸,怎料傳說竟如此悲慘血腥!鳖櫹С溃骸跋胧窃骄迷教韨髌嫔,未必盡然!倍擞至牧艘魂,方才道別。顧惜朝伸指點算,才發(fā)覺那戚少商一人喝掉九壇,仿佛應(yīng)那九尺之名一般,去時尚面不改色、毫無醉意,顧惜朝暗道酒當(dāng)水喝的不成。
三日之后,戚少商拎了兩壇燒酒登門拜訪,倒了一碗給他,笑道:“顧兄弟,此酒喚作炮打燈,雖入口粗礪,但沖勁十足,如煙霞,似烈火,別有一番滋味,不可不嘗。”
顧惜朝仰頭飲盡,果然其烈如刀,一時嗆得連連咳嗽。戚少商哈哈大笑,伸掌輕拍其背。二人邊酌邊聊,顧惜朝問到他來歷,戚少商答曰:“我乃連云山人氏,四方游歷來到此處,見與你投緣,索性多盤恒幾日!
三杯兩盞,烈酒上頭,顧惜朝竟將功名被奪、姻緣被破之過往和盤托出,又取出一只木匣打開,內(nèi)裝殘書碎頁,苦笑道:“我自幼讀書萬卷,著詩文論述一部,分總綱、文辯、文體、文法、文評、文考、文作七卷,名為《七略》,結(jié)識傅小姐后曾將其呈與傅宗書,望其得識,不料被擲于地下,笑我青樓賤種,瘋傻胡言。我一怒之下撕毀《七略》,卻終是不忍付之一炬,實是窩囊之極。”
戚少商勸道:“英雄莫問出處,顧兄弟既有八斗之才,青云之志,定不會沒于黃土,豈可與那等粗鄙卑污之人一般見識。戚某愚見,好男兒并非僅致仕一途,傳道授業(yè),著書立說,皆可成生前身后名。”
顧惜朝擊箸叫好,又飲一碗,然醉態(tài)已顯,不幾時便倒于桌上。戚少商見他醉顏緋紅,心中怦然一動,不禁輕撫他鬢邊一縷微卷黑發(fā),輕聲吟道:“落魄書生年年有,真才實學(xué)能幾人?”目光一轉(zhuǎn),落于木匣之上。
此后戚少商三不五時前來,提些新鮮奇異的蔬果并各色美酒,與他飲酒烹茶,臨帖舞劍,又同他一道擺攤售畫,二人相談甚歡,大有相見恨晚之意,戚少商遂提議義結(jié)金蘭,顧惜朝欣然應(yīng)允。如此不覺月余。
一日戚少商遞給他一個藍布包裹,誠懇道:“顧兄弟,這是一本好書!鳖櫹С蜷_一瞧,竟是修補好的《七略》,他手撫《七略》,百感交集,不能言語。
戚少商沉吟道:“為兄心直,不吐不快,這月余我夜間常往傅家打探,原想帶傅小姐前來與你相會,但發(fā)覺她心中所念另有他人!鳖櫹С@怒道:“我敬你為兄,休要詆毀傅小姐!”戚少商從懷中掏出一疊素箋遞與他,顧惜朝接過,只見數(shù)十張素箋隨手亂寫,但通篇僅“鐵”、“手”、“游”、“夏”四字,雖不知何意,卻是傅晚晴筆跡無疑。
戚少商道:“終南山諸葛神侯乃當(dāng)世第一除魔高手,他座下有無情、鐵手、追命、冷血四大弟子,鐵游夏正是鐵手拜入師門之前的本名!鳖櫹С溃骸皫讉字而已,做不得數(shù)。”戚少商道:“字做不得數(shù),寫字時的一凝眉、一含笑卻騙不了人。我可帶你入傅府,當(dāng)面說它個明白!鳖櫹С瘬u頭道:“我與傅小姐姻緣早盡,原是不該誤她大好年華的……且容我思量思量!
是夜,思及與傅晚晴種種,驚覺相敬多過相戀,近兩載僅每三月寫一封平安信交予傅家仆人,不得相見也并不如何錐心蝕骨,正如得知鐵手其人也只是一時驚怒,倒是多為功名被奪、《七略》無人賞識郁郁不歡。自己生性倔強,愈是遭人打壓,愈是不肯低頭,因此與傅家誓死相抗,并不無可能。
正自輾轉(zhuǎn)反側(cè),卻不料傅宗書竟親攜黃金麟登門,并帶著兩個相貌兇狠的生人。傅宗書開宗明義道:“近日與你稱兄道弟的戚少商,乃是成了精的妖物,喜食人精氣,所以未立刻取你性命,乃因活人邊養(yǎng)氣邊吸取更加有效。原本你死活與老夫無干,然這妖物不但脅迫金鱗,更無端潛入傅府害我女兒,老夫斷不能忍,晚晴如今只剩半條命,須得它心頭熱血方能解救,只問你救是不救?”顧惜朝道:“依你所言,他是何妖物?”傅宗書道:“尚不得知!鳖櫹С淙坏溃骸翱湛跓o憑!备底跁溃骸傲舷肽悴荒茌p易信我,此二位乃老夫請來的茅山高人冷道長、鮮于道長,授此化妖水,混入酒水中能使妖物現(xiàn)出原形,卻與人無害,我也不逼你,你且親眼目睹之后再行決定是否取他心血。”
顧惜朝取來酒壇,滴入少許瓶中化妖水,又將五只粗瓷酒碗一字排開斟滿,四人會意,也不推辭,各取一碗飲干。顧惜朝亦飲盡,傅宗書叮囑道:“切記,那妖物法力莫測,一旦現(xiàn)形,先要奪其隨身寶劍逆水寒,免其再逞兇害人。”
那戚少商自稱游歷路過,為何一留兩月之久?他在九尺鎮(zhèn)又哪里來的朋友盡日里供他奇珍異果各色美酒?黃金麟睚眥必報,受辱之后卻全無動靜,傅家勢力龐大,他縱武藝高強,卻如何能不興一絲波瀾?傅宗書之言,顧惜朝多半不信,然而‘成精妖物’一說,一一印證,卻不由他愈想愈是心驚。
數(shù)日后戚少商再來,顧惜朝將摻了化妖水的酒與他同飲,他素來酒量過人,此番卻不多時即昏昏然作微醺之態(tài),又過片刻只見他漸漸雙臂化翼、雙足化爪,竟赫然便是顧惜朝月前歸家時撞到的那頭黑色大鳥。
顧惜朝大駭,不知它卻何故前來與自己稱兄道弟,拔劍四顧,心下茫然。不料黃金麟帶著數(shù)十壯丁、小道沖將出來,將黑鳥團團圍住,那冷、鮮于兩茅山術(shù)士手持桃木劍,口中念念有詞,將符紙封住黑鳥周身。那黑鳥被擾卻陡然醒來,展翼一振,符紙跌落,眾人歪倒。它環(huán)顧四周,目中精光四射,一聲嘹唳,跌跌撞撞向顧惜朝沖去。顧惜朝駭然之下閉目揮劍,逆水寒出鞘,劍光暴漲,遂傳來血肉分離之聲。
顧惜朝再一睜眼,黑鳥已恢復(fù)人形,卻是斷了一臂。戚少商悲憤欲絕,道:“我待你一片赤誠,你卻為何如此狠絕?”顧惜朝沖口道:“既言赤誠,何故瞞我?”戚少商五內(nèi)俱焚,憤然道:“誣良為盜,人心叵測!”
冷鮮二人伺機而動,見戚少商血流如注,招呼弟子上前擒他,顧惜朝見黃金麟目露兇光,情急之下?lián)]動逆水寒逼退眾人。卻聽一聲馬鳴,一匹赤色駿馬飛馳而來,到得顧惜朝身前陡然化作一名彪形大漢,劈手奪過逆水寒,另一手扼住他咽喉。戚少商喝止道:“老八住手,休得傷他性命。”那大漢憤而頓足,將顧惜朝摜在地上 ,又再現(xiàn)出真身,將戚少商負(fù)在背上,四蹄一揚,絕塵而去。那些術(shù)士在一旁又是念咒、又是揮劍、又是畫符,卻無甚收效,也不敢便追。
靜了片刻,黃金麟遷怒顧惜朝道:“你竟敢壞我舅父大事!”便教手下人將他綁了押解回府。他這邊廂綁人,誰成想半途又被旁人攔下。
來者約十人,為首二人,一人著黑,沉穩(wěn)剛毅,一人著白,冷峻淡漠,正是戚少商口中終南山諸葛神侯門下鐵手、冷血二人。那冷鮮二術(shù)士一見這一黑一白,垂首悄然后退,卻飛過兩枝樹枝分別將二人道袍下擺釘于地下。
黑衣人鐵手道:“眾弟子聽令,將鮮于仇、冷呼兒二人押回終南山等候發(fā)落!滨r于仇道:“神捕又如何,怎可無故綁人,你終南諸葛是王法么?”鐵手道:“你二人身為玄門弟子,竟然擅自竊取我?guī)熼T化妖水,傷人害命,可有誣陷于你?”冷呼兒不服道:“降妖除魔乃玄門弟子分內(nèi)之事,我等并未傷及人命!辫F手森然道:“道法自然,眾生平等,人又如何,妖又如何,唯善惡耳,爾等偷雞摸狗在前,為虎作倀在后,螻蟻不如,還敢強詞奪理!”遂遣散了眾小道,囑其當(dāng)潛心修道、明辨是非;又對黃金麟道:“你與傅宗書心存歹念,多行不義,再不悔過,必遭天譴!
黃金麟見他并無為難之意,恨恨地要去,卻被顧惜朝從旁搶了壯丁的樸刀,劈頭砍來。他見顧惜朝目露血光,懾于其勢,不禁一時呆立當(dāng)?shù)。顧惜朝眼看要得手,卻被冷血攔住,他怒道:“黃金麟,晚晴是否無恙?你又為何要傷我義兄?”
鐵手打量了顧惜朝兩眼,道:“傅小姐安好,不必掛懷。他雖為惡,自有王法懲治,你卻不可犯下人命,且自去罷!鳖櫹С療o心計較黃金麟死活,急道:“那、那戚少商究竟是何族類,傅宗書又為何要取他性命,還望鐵神捕不吝告知!
鐵手道:“罷了,說與你聽也無妨。那戚少商原是修煉成精的海東青,我?guī)熜职抵胁樵L,知其非我族類,卻多行義事;我?guī)熥痣m以降妖為任,但胸懷廣闊,并無門戶之見,對其亦贊賞有加。海東青內(nèi)丹為延壽健體之珍品,戚少商隨身寶劍逆水寒亦是上古神兵,不知如何給傅宗書得知了他來歷,人心不足,起下歹念,利用你與傅小姐奪劍害命!
顧惜朝聞言,心如刀絞,悔恨道:“顧某交友卻心生疑慮,為人所趁,不知義兄安好否?”鐵手道:“他法力精深,若非我?guī)熥鹩H手煉制的化妖水,區(qū)區(qū)冷鮮又怎能奈何于他,他好友中不乏回春圣手,定無性命之憂,你且放心!鳖櫹С溃骸吧癫犊芍B云山如何去?”鐵手道:“戚少商應(yīng)是往徂徠山療傷去了,山高路遠,你若前去少不得一年半載。”顧惜朝道:“縱是艱難險阻,也定要前往!辫F手沉吟片刻,道:“也罷,此事我等亦難脫干系,且送你一程,但之后就看你的造化了!崩溲蝗坏溃骸岸䦷熜,不合規(guī)矩!辫F手低聲道:“若非你三師哥大意遺失化妖水,也不會有今日是非。”
徂徠山上,黑羽白爪的海東青臥于林中,一只火鳳周身籠罩于金紅色光芒之中,尾翼拂過它傷處,斷翼漸漸彌合。
戚少商虛弱道:“鳳凰,多謝你了!
那火鳳化為人形,陸小鳳摸一摸上唇兩撇如眉毛似的胡子,道:“謝倒不必了,下次莫要醉得摔到凡人家去便是,都道你酒量不如我,偏生死要面子。”
一只白鶴斂翅落于一旁,亦化作一名清朗男子,徂徠山主人厲南星道:“鳳凰,你就莫要打趣他了!闭f罷盤膝坐下,將采來的絳珠仙草籠于掌中,在戚少商傷處緩緩摩挲。一炷香之后,藥力化勁,陸小鳳道:“如何?”厲南星道:“外傷并無大礙,但化妖水傷及心脈,須得好生調(diào)養(yǎng),我并無十分把握!标懶▲P搖頭道:“戚少商啊戚少商,萬鷹之神,卻被小雀兒啄瞎了眼!
戚少商不語,厲南星知他心中苦悶,輕嘆道:“才高傷身,情重傷心,少商,何苦!
戚少商幽然道:“情之一物,卻不由人!
陸小鳳笑道:“你這笨鳥,何時學(xué)得如此酸腐起來!
戚少商道:“若教你二人從此天各一方、再不得見,又當(dāng)如何?”
厲南星略一遲疑,道:“隨緣便了。”
陸小鳳嗔怒道:“呸呸呸,百無禁忌!”
三人正說話間,聽得山下一陣吵嚷,卻是顧惜朝到了,與在山下放風(fēng)的老八起了沖突。厲南星下得山去,淡然道:“有何貴干?”顧惜朝道:“只求一見戚少商!眳柲闲堑溃骸吧偕虩o福消受,顧公子請回罷!鳖櫹С溃骸八麄麆萑绾危俊眳柲闲堑溃骸懊鼞乙痪!鳖櫹С钡溃骸叭绾文芫龋俊眳柲闲堑溃骸盎畟靶拿},僅以絳珠仙草吊命,戚少商氣血兩虛無法施用猛藥,須得活人做引,每日服藥,引心頭熱血給他慢慢調(diào)息!鳖櫹С溃骸霸笧樗幦恕!眳柲闲堑溃骸八幦嗣咳找茇嘈闹,待他傷愈,也便血枯而亡。你若受不得這些苦楚,便趁早去罷!鳖櫹С贿t疑道:“絕不后悔!
厲南星轉(zhuǎn)過身去,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
陸小鳳收了法術(shù),幽幽地道:“愿為藥人,絕不后悔。老戚,原來你尚未瞎得太厲害!
戚少商雙目一闔,唇角微揚。
始是萬物新生時,春山澹冶而如笑。
注:四川彭州有九尺鎮(zhèn),但由來之傳說純屬虛構(gòu)。
九尺鎮(zhèn)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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