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那時我們剛剛中專畢業(yè)，看著手中的畢業(yè)證，再看看這個連大學生的失業(yè)的國家，相顧無言。晚上，程昱明沒有回家，跟我一起坐在外面一個大排檔里吃夜宵。幾瓶啤酒下肚以后，他醉得暈暈乎乎的，什么話都往外吐：“瀾楚……瀾楚我跟你說，這個世界太特么不太平了……”
　　我沒說話，只是看著他，程昱明看著我的眼睛，突然笑了，捏著我的臉說：“你知道么，我爸媽要離婚了，爺爺死后幾個叔叔吵著要分家……人一出點事兒，本性就露出來了呀本性……真惡心。”
　　程昱明家里還算有錢，在鎮(zhèn)上也有點名氣，前段時間爺爺去世以后就聽說家里不太平。這個時候，我也不知道說什么安慰的話比較合適，只是端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一仰而盡。
　　他也和我一樣，又是一杯啤酒下肚，只是大半的酒都貢獻給了衣服。他把杯子重重得砸在桌子上：“瀾楚，我們離開吧，去N市�！�
　　我直愣愣地看著他，過了半天才開口：“……你說啥？”
　　“我說我們私奔吧！離開這個鬼地方，去N市重新開始！”程昱明吼出這句話，惹得旁邊幾桌都朝我們這邊看。
　　我默默地啜飲一口啤酒，說：“好啊。”
　　回家的時候已經(jīng)接近凌晨一點了，打開房門里面黑漆漆的一片。我輕手輕腳地走進自己的房間，說是房間，不過就是個儲物間改的，本來就不大，還有大半的雜物堆積在里面。我拿了換洗的衣服，隨身的包包身份證銀行卡等等，走出房間的時候猶豫了一下，掉頭朝主臥走去。
　　鎖舌離開鎖眼，發(fā)出輕輕的一聲響，我就這月光看了看里面，繼母在里面睡得很沉，時不時冒出一點磨牙聲，在這樣的夜晚聽起來有點慎人。我走到她床頭拉開床頭柜，里面躺著一疊粉紅色的毛爺爺，我把錢拿出來，躡手躡腳地出了家門。
　　跑到外面的時候我數(shù)了數(shù)，一共有三千塊，夠花一段時間。我把錢藏在貼身口袋里，最后看了一眼我的家，是的，它是我的家，以前住著我和我爸媽，現(xiàn)在就只剩下一個繼母。在我爸媽離婚以后，我就跟在爸爸生活，兩年前爸爸說要去外面工作，基本上就半年回來一次。他對我鮮少關心，加上后來繼母生下一個兒子，他對這個老來子尤為上心，我在家也就成了一個外人。
　　我和程昱明在賓館碰了面，我放下行李說：“我就帶了點衣服，從阿姨那兒偷了三千塊，你呢？”
　　“我自己卡里還有一萬來塊錢，是以前生日還有過年時候長輩給了沒花完的，家里拿了點衣服，給他們留了個條說要出門闖一闖，沒其他的了�！�
　　程昱明看起來酒已經(jīng)完全醒了，他垂下眼眸問我：“瀾楚，你會不會后悔�！�
　　我想了想，還是如實說：“我不知道。”
　　他坐在床沿邊，兩個手不住地攪弄著，“我也覺得是，我們兩個年紀還小，讓你就這么跟我一起去外面，什么都沒保障的就要開始生活，誰知道未來會怎樣呢……”
　　“程昱明�！蔽掖驍嗨脑挘谒麑γ孀聛�，“你覺得我活得開心么？”
　　他抬起頭看我，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就是了�！蔽易⒁曋难劬Γ拔以谶@兒不開心，再壞也壞不過現(xiàn)在，我不怕苦，只要有人陪伴，要飯我都能過下去，你明白么�！�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不知名的情緒，許久，程昱明的眸中流露出一點點溫柔，“瀾楚，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我愛你�！蔽椅⑽⒌負P起嘴角，“不管我對別人有多淡漠，至少我自己知道并且確定，我愛你，程昱明�！�
　　那天晚上，我們在小賓館里擠了一夜，身上蓋著油膩膩的被子，對未來一片迷茫，卻那么勇敢的說愛。

　　Chapter 2.
　　凌晨五點，我們到火車站買了去N市的票。一上車我就被滿車廂的汗味加腳臭味給熏暈了，差點沒吐出來。好不容易找到位置，安置好行李，我們也無暇去看沿途的風景。為了防止被偷包，我們兩個人一路上都沒敢合眼，程昱明倒是和旁邊的大叔嘮得挺歡，我一個人百般無聊地看看手機。
　　那么早也沒人會發(fā)現(xiàn)我離開了，我也就留著張紙條說我要離開家一段時間，算了，到了N市還是去買一張本地卡吧。
　　想著想著人就有點犯困，一連打了好幾個哈欠，程昱明看到我這樣說：“瀾楚，你睡會兒吧，有我看著沒事兒�！蔽衣犙渣c了點頭，腦袋一歪就睡著了。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就覺得醒來脖子都快斷了，我睡眼惺忪地問程昱明：“現(xiàn)在幾點了？”
　　“還有一個小時這樣就到了�！背剃琶骺戳宋乙谎�，說：“我們到了N市以后先去找房子，住賓館太浪費錢了，N市物價可比我們那邊貴多了。我剛在網(wǎng)上看了幾個，到時候我們的行李就先找個地方寄存一下，我們?nèi)タ纯醋夥俊！?br>　　“嗯，行�！蔽姨统鍪謾C看了看時間，上午九點多，手機依舊沒什么動靜。想想也對，繼母一般十一點多起床，然后抱著孩子去打麻將，估計還沒那么早醒。想來我就覺得一陣可笑，說不定我這次出走還走對了，正中她的下懷。
　　“笑什么呢�！背剃琶骺吹轿彝蝗桓‖F(xiàn)出來的笑容，感到很奇怪，“笑得怪慎人的�！�
　　我搖了搖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們得抓緊時間找工作吧，這點錢用不了多久的�！�
　　“嗯，我知道的，等我們安頓下來了就去找工作�！彼χ嗣业念^，“好像有種要展開新的生活的感覺呢�！�
　　我白了他一眼，罵他太矯情。其實我心里又何嘗不是，總感覺在N市似乎能創(chuàng)造出一個新的天地，屬于我們自己的世界一般。
　　“就這價，500塊不能再少了。”房東太太一副水壺狀指著房間，“我這兒算便宜的了，別的地方哪兒有那么好的條件，又有獨立衛(wèi)生間又有熱水器的。”
　　“可是我們是押一付三呀，我們剛到這兒，還拿不出那么多錢來。阿姨拜托你了~~再給我們便宜一點吧，好不好？”我眼巴巴地看著房東太太，心里已經(jīng)問候了她的祖宗十八代，可是表面上還是裝著一副可憐巴巴的單純樣兒。
　　終于在協(xié)商了半個小時以后以450加免網(wǎng)費的價格拿下，付完錢以后，我把行李隨便扔到一旁，倒在床上。
　　“挺行嘛你，沒想到你殺起價來還挺像那么一回事兒。”程昱明笑盈盈地在我旁邊躺下。
　　我瞥了他一眼，說：“那是必須的，這種耍耍嘴皮子就能得到好處的事兒，誰不干�！�
　　我翻了個身，沉默了一會兒，“其實我還挺擔心你不習慣的，畢竟你原來家庭條件好，住這種地方，精打細算過日子的，應該挺郁悶的吧。”
　　程昱明突然笑開了，“我家就是有點小錢，別搞的跟領導下鄉(xiāng)一樣好吧。既然是我自己選擇，而且又有你陪著我，我就會堅持下去的。”
　　不知道說了多久的話，我迷迷糊糊的就睡著了，等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全黑了，我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晚上八點了。
　　因為我們沒有買床墊被子什么的，所以我和程昱明兩個人就疊了兩件衣服當枕頭，然后拿了件長袖蓋在身上，直挺挺地睡在床板上面。程昱明翻了個身差點掉下去，迷糊中穩(wěn)住身形，嘟囔了一句：“明天一定要去買被子枕頭……”
　　我起來把行李收拾了一下，我們基本上就缺日用品和床上用品，其他都還算可以。我趴在窗戶上看了一會兒，N市的夜景比我們家鄉(xiāng)要繁華很多很多，看著燈火通明的街道，馬路，商城，我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跟這個城市嚴重的違和感，我們是不是真的能融入這里，而我們……到底會變成什么樣子呢。
　　我看了看躺在床上熟睡的程昱明，輕輕地嘆了口氣。

　　Chapter 3.
　　到N市的第五天，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高檔的服裝店做銷售，程昱明去參加了保險公司的培訓，成為了實習的業(yè)務員。我和他兩個人窩在家里吃外賣的時候，我對他說：“等下出去逛街吧�！�
　　“好啊，來了N市好幾天了，也沒好好逛過呢�！�
　　我低著頭，是啊，來了N市好幾天了，我和程昱明都換了號碼，跟以前的所有人都斷了聯(lián)系。我知道程昱明偶爾還是會想家，畢竟他不像我，以這種方式離開父母肯定心里會很愧疚。
　　我們?nèi)チ薔市有名的步行街，我含著一顆章魚小丸子，手里捧著一杯奶茶，新奇地看著四周玲瑯滿目的店鋪。
　　“誒，我們?nèi)ツ莾嚎纯窗�。”我指著一家看起來很時尚的女裝店，拉著程昱明的手走過去。
　　“不好意思，我們店不允許吃東西。”衣著光鮮的銷售員攔在我們面前，帶著假意的微笑。
　　我弱弱的收回邁上臺階的腳，不過是一個臺階的高度，怎么就感覺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呢。也是啊，我們穿成這樣，一看就知道買不起那里的衣服。我盯著自己廉價的板鞋，無奈的笑了笑。
　　“想什么呢，不進去就不進去了唄。”程昱明滿不在乎的摟過我的肩膀，“我們?nèi)e的地方逛逛，以后有錢了也不來這兒�！�
　　“我在想，以后我要是開了這種高檔的服裝店，不管有沒有錢，是不是正在吃東西，我都歡迎他進去！”我狠狠地吸了一口奶茶，把紙杯扔到垃圾桶里，帶著程昱明去了一家男裝店。
　　“來這兒干嘛，我又不缺衣服。”程昱明看了看標牌，眼神黯了下來。
　　“你們公司不是要求業(yè)務員男的穿西裝女的穿套裙么，你又沒西裝，正好給你買一套呀�！�
　　程昱明笑了笑，“要買也不要到那么貴的地方來買啊，隨便買一套便宜的不就好了�！�
　　我瞥了他一眼，“你不知道，男人的西裝就代表他的形象，什么都可以馬虎，這個可馬虎不得�！�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胡侃些什么，我只是希望他能穿得好好的，畢竟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
　　從男裝店出來，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我轉身回頭疑惑地看著他。
　　“瀾楚，謝謝你�！背剃琶鞯难壑型钢凉猓屛�?guī)缀鯚o法直視。我低下頭，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良久，我才輕輕回答道：“沒關系�！�
　　工作遠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簡單，我從上午九點半開始到晚上11點半，一直站在服裝店門口喊：“你好，歡迎光臨XX女裝，全場八折。”每隔十秒鐘喊一次，一天下來嗓子基本上說不出話來。程昱明一天要打幾百個電話才能約到幾個客戶見面，而這幾個人中還指不定會有誰跟你簽保單。
　　一個月后，我掙了1700塊，程昱明拿到了2300的工資，我們拿著這錢去外面的大排檔喝酒。就像一個多月以前一樣，程昱明又喝醉了，醉了以后的他不知不覺的紅了眼睛。
　　我看著他不說話，只是和那天一樣，跟他碰了碰杯，灌下一杯酒。沒過多久，程昱明就開始抽泣，跟個孩子似的哭著說：“為什么我要每天被人家當孫子一樣使喚啊……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狗一樣的人吶……”
　　我知道他很不容易，做保險的往往都被人家看不起，覺得就是跟騙錢的差不多，程昱明從小到大沒吃過這種苦，被罵，被人趕，被潑水，陪酒陪得跟狗一樣還是簽不到單。每次回家都帶著一身酒氣和藏不住的疲憊，經(jīng)常倒頭就睡。我看著他這樣，心里也不是滋味，但我說不出什么矯情安慰人的話，我只能陪在他身邊，讓他知道，至少你不是一個人。
　　我跌跌撞撞地把程昱明扶回了家，一回家他就沖到廁所，抱著馬桶吐得跟什么似的，我把他拖到床上躺下，打了水幫他擦身子，他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嘟囔著：“媽……我要回家……”
　　不知道現(xiàn)在是幾點，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捂著嘴嗚咽著，眼淚一顆一顆砸下來。許久，我站起來走到柜子旁邊，掏出了程昱明放在柜子深處的那張電話卡。

　　Chapter 4.
　　沒過多久，程昱明接到了家里來的電話，掛下電話以后，他沉默了許久。我大概料到他們說了什么，我也沒有說話，抱著膝蓋坐在他對面看著他。
　　“瀾楚……我……我可能要回家一趟。”
　　我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然后呢？”
　　“我不是要離開你的意思，我爸跟我說我媽生病了，現(xiàn)在在醫(yī)院，想見見我。他們也不打算離婚了……我就想回去看看我媽……瀾楚……”
　　我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抬頭注視著他。程昱明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說：“瀾楚，要么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他激動的都有些破音，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搖了搖頭。
　　我們兩個又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我嘆了口氣，開口問：“程昱明，你會回來么？”
　　“我會的！”他有些激動，“我一定會回來的，我保證！”
　　“你不用那么急著保證我什么。”我淡淡的開口，“本來就是我自己決定要跟你一起來N市，你回去我也無可厚非，不要覺得對我虧欠了什么，也不要違背你自己心里的意思。想回去就回去，想留在那邊也不要猶豫，這些日子你是怎么過來的，我想你應該比誰都清楚。程昱明，我不是那么重要的人�！�
　　我不知道我說這些話的時候，程昱明是什么想法，只是我想，這大概就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退讓了。在這場游戲里，我一直就處于一個浮萍的角色，在家鄉(xiāng)的時候，我像浮萍一樣想離開那片水域卻沒有動力。直到程昱明的出現(xiàn)，讓我有了動力漂浮到另一個地方，如今他要走了，我毫無主見，載浮載沉卻唯獨不想回到那片冰冷的水域。也許，我對程昱明還是抱著一點希望的，希望他回到我身邊，和我一起生活直到永遠，因為這些，所以我留在了N市。
　　第二天，程昱明走了。兩個月以后，我成為了那家服裝店的正式員工，工資提到了三千，期間程昱明給我打過幾個電話，說他媽媽好多了，過段時間就能出院了，說我們兩個私奔這事兒在我們那兒還轟動了一段時間，最后他停頓了一下，說：“瀾楚，你爸回來過了，找不到你，他別提有多著急了。如果你也想他，你就回來吧�！�
　　我默默地掛了電話，那時候的我，已經(jīng)漸漸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我，已經(jīng)很少哭了。

　　Chapter 5.
　　兩年后，我當上了那家服裝店的店長，再也不用站在門口喊打折了，程昱明沒有回來，電話也很少打了。
　　五年后，我換了房子，住在一個套房里，月租五千。程昱明沒有回來。
　　七年后的今天，我開了第三家連鎖服裝店，買了一輛普通的車，我再也不會被別人攔在外面說不能進去，買衣服也不需要看標牌猶豫很久，程昱明沒有回來。
　　他日浮萍，待君復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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