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筑波嶺下飛流涌，多少相思赴忘川。

　　01

　　冬日里的東京真不是一個溫暖的地方。

　　操控著因為寒冷而變得僵硬麻木的手指敲擊鍵盤，我忍不住在心中感嘆。

　　即使裹著一層厚厚的冬衣，最大限度地將下半身躲藏于被爐之中，也絲毫防御不住那就算在室內(nèi)都能切膚感受到的刺骨寒意。

　　從神奈川搬到東京的第四年，我還是沒能適應(yīng)這里冬季比神奈川要低許多的氣溫。

　　明明位于同一個小小的島國之上，氣候竟然能相差如此之大。
　　不得不說，地理真是個神奇的東西。

　　“————”
　　就在我全神貫注地解決著稿件的時候，放在一旁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稍微搓了搓手，活動了一下長時間維持著同一個動作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我拿起了手機。

　　「新郵件 1件」
　　這樣一行字出現(xiàn)在占據(jù)了屏幕的大半個版面的新任務(wù)提示框上。

　　我抬頭看了一眼掛在墻頭的電子鐘，現(xiàn)在是下午一點零二分。

　　“今天來的這么準(zhǔn)時啊…”
　　我忍不住這么感嘆了一句，順手滑開了手機屏幕上的滑鎖——

　　「筑波嶺下飛流涌，多少相思赴忘川」
　　出現(xiàn)在內(nèi)容欄里的，是我預(yù)料之中的小倉百人一首的詩句。

　　看看發(fā)信人一欄里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郵件地址，再看看上面那大段的記錄，我微微地嘆了口氣，重新鎖上了手機。

　　大約是三個多月前的時候，我收到了來自這個陌生地址的第一封郵件。

　　「古今多少悲歡事，逢坂關(guān)前知不知？」
　　內(nèi)容和現(xiàn)在一樣，除了一句摘自小倉百人一首的詩句外，沒有書寫任何其他多余的內(nèi)容。

　　一開始的時候，我本以為那只是發(fā)件人手滑發(fā)錯了郵件，所以并沒有太放在心上。
　　但是接下來的幾天里，相似的郵件就開始每天準(zhǔn)時地在下午一點零二分這個時間送入我的郵箱里了——啊，也不能說是每天都是準(zhǔn)時送來的吧，偶爾也有那么幾天在凌晨或者在深夜送來——只是，來自這個地址的郵件意外的有毅力，即使我從來都沒有回函過一封，也從來不曾有哪一天間斷過。

　　——或許是惡作劇吧。
　　知道我現(xiàn)在正在使用的郵箱地址的人，除了大學(xué)時期的同班同學(xué)之外，也就只有現(xiàn)在的同事了。

　　雖然最后是這么定論的，但是我卻又總覺得哪里不太對。
　　每當(dāng)看到那一句句簡短的詩句，我的心里總會騰升起一股違和感，揮之不去——

　　“筑波嶺下飛流涌，多少相思赴忘川……”
　　回想著剛才最新郵件中的內(nèi)容，敲打著鍵盤的雙手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那個，時雨桑，請問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筑波嶺下飛流涌，多少相思赴忘川（筑波嶺のみねより落つるみなの川戀ぞつもりて淵となりぬる ）’嗎？呃，這首詩是陽成院寫給內(nèi)親王的情詩，大概意思就是……』

　　——水無乃川從筑波山的頂峰飛瀉直下，日夜不停、激振蕩漾，正如同他心中的戀情一般，那山下那一汪深邃的潭水，不就是這傾訴不盡的戀情所積蓄起來的嗎？

　　——『作者用‘淵’來比喻自己‘戀’，兩者在‘深’上有共通之處，作者本身并未提到‘深’，卻讓人切身感受到了‘深’……這就是這首詩的絕妙之處�！�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個意思啊！不愧是時雨桑，真的很擅長古文啊，我就完全不行……謝謝！下一節(jié)古典課正好學(xué)號輪到我回答問題，多虧了時雨桑，這下得救了！』

　　“……不可能的�！�
　　不可能是那個人的。
　　我這么對自己說道，將那個可能性從自己的腦海中刪除。

　　02

　　拋情灑淚皆因汝，愛似礁石隱不出。

　　03

　　“那個，赤司先生，這是修改過的文件。”
　　“我知道了，你先放在那里，我等一下會看的。”

　　將文件按照指示擺放在指定的位置之后，我向他鞠了一躬，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辦公室。

　　“等一下，時雨�！鄙砗髤s突然傳來了赤司先生喊住我的聲音：“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好的，請問還有什么事嗎？”我轉(zhuǎn)過頭，下意識地想要邁開步子。
　　“你知道‘拋情灑淚皆因汝，愛似礁石隱不出（わが袖は潮干にみえぬ沖の石の人こそしらねかわくまもなし）’這句話嗎？”他稍稍抬起手，示意我站在原地即可。
　　“啊，是的，我知道……確實是二條院讃岐先生所寫的收錄在百人一首里的詩吧？”我點點頭，心里卻有些疑惑：“請問這句話怎么了嗎？”

　　我的上司赤司征十郎先生和我畢業(yè)于同一間大學(xué)畢業(yè)，我們勉強稱得上是同學(xué)。
　　直到現(xiàn)在我依稀記得大學(xué)最初入學(xué)時張貼出的那張排行榜上，位于所有名字最上方的赤司先生的名字。

　　所以，如果是赤司先生的話，這種程度的問題應(yīng)該根本用不著來向我請教才對。

　　“不，沒什么。只是之前聽小島說你非常擅長這一類的東西，所以有些好奇罷了�！彼麚u搖頭，繼續(xù)低頭翻閱著文件。

　　辦公室里一下子又恢復(fù)了沉默，只剩下赤司先生翻動紙張時發(fā)出的沙沙聲。
　　我一下子有些坐立不安——難道是我出什么岔子了？

　　“說起來，我還有事要向你道歉�！卑腠懼�，他突然這么開口說道。
　　“……？請問是什么事？”這句話讓我更加一頭霧水了。在我的印象里，赤司先生似乎從沒有刁難過我，也從沒有給我添過什么麻煩才對。

　　聽到我的提問，他的手頓了頓，抬起頭，看向我的眼神似乎有些疑惑——但那也只是一瞬的事。
　　在稍作思考之后，他又重新低下了頭，開始批閱文件。

　　“不，沒什么，就當(dāng)我沒有說過那句話。你可以回去工作了�！�
　　“……？是�！�

　　盡管我依然是一頭霧水，但還是遵從他的指示，退出了辦公室。

　　是我做錯了什么嗎？……不對，不像啊。
　　我回憶著剛才與赤司先生的對話，卻始終摸不透他那些話的意思——

　　算了，要是能猜中赤司先生所想的事，我也不會在現(xiàn)在的職位上工作了。
　　我搖了搖頭，不再去多想。

　　“————”
　　于此同時，塞在口袋里的手機又振動了起來。

　　我下意識地抬頭確認(rèn)了一下時間——又是午時一點零二分。

　　「拋情灑淚皆因汝，愛似礁石隱不出」
　　——『你知道‘拋情灑淚皆因汝，愛似礁石隱不出’這句話嗎？』

　　看著手機屏幕上那句簡短的詩句，我的耳邊又響起了剛才赤司先生對我說的話。

　　——拋輕灑淚皆因汝，愛似礁石隱不出。
　　——わが袖は潮干にみえぬ沖の石の人こそしらねかわくまもなし。
　　我的袖子就如同退潮時也無法被人發(fā)現(xiàn)的深海中的礁石一般，深藏于心底。即使無法展現(xiàn)于人前，卻還是會被我因為思戀那個人而流下的淚水所濡濕，片刻之間也無法干涸。

　　難道發(fā)那些郵件給我的人是赤司先生？
　　這個奇怪的念頭從我的腦內(nèi)一閃而過，很快便被我否決了——不可能的。

　　對，絕不可能是赤司先生。
　　雖然說不清理由，但是我的心底卻非�？隙ㄟ@一點——絕對不可能是赤司先生。

　　應(yīng)該是其他什么人……什么和我有更加密切關(guān)聯(lián)的人。

　　不愿再深入去想，我的思考在這里便戛然而止。

　　一定只是巧合罷了。
　　……一定。

　　我像是自我催眠似的在心中對自己這么說道。

　　一定只是巧合罷了，不要再去想了。

　　05

　　高師海浪誦，來去不能知。
　　將此唯君愛，使吾衣袖濕。

　　06

　　——沒有發(fā)來。
　　將大半個身體藏在被爐里，我看著眼前沒有任何消息提示的手機上所顯示的時間，一言不發(fā)。

　　現(xiàn)在早就已經(jīng)過了午后一點零二分，來自那個陌生人的郵件，卻還是沒有發(fā)來。
　　雖然先前也有幾個先例，那之后郵件還是會在其他時間送進(jìn)我的手機里——但是這一次，我卻有一種奇怪的預(yù)感。

　　——那個人，不會再發(fā)來了。

　　我的心里有什么東西開始騷動了起來——
　　是厭倦了嗎？是覺得無聊了嗎？是因為我長時間不回復(fù)所以放棄了嗎？

　　……還是他換成了另外一個人？
　　想到這里，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抓住了似的，猛地收緊。

　　那是久違了的——酸澀的痛楚。

　　真是奇怪啊，為什么不一開始收到的時候就把郵件地址換掉呢？
　　真是奇怪啊，為什么不回信警告那個人不要再騷擾自己呢？
　　真是奇怪啊，為什么每天都會習(xí)慣性地開始等那些郵件呢？

　　真是奇怪啊。
　　……明明這種時候，我應(yīng)該覺得高興才對的啊。

　　現(xiàn)在這種感覺，真是太奇怪了。
　　我不自覺地抓緊了手機。

　　看著手機原本發(fā)亮的屏幕逐漸變暗，我操縱著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其他什么原因而有些顫抖的手指，打開了回復(fù)消息的界面——

　　“————”
　　就在這時，它卻搶先我一步，自己震動了起來。

　　「來電芥川里美」

　　“……”我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來電，沒能立刻切換情緒，一下子有些呆滯——為什么里美會在這個時間打電話給我？

　　芥川里美是和我大學(xué)時交到的好友，因此在我們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也依舊保持著聯(lián)系。

　　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在這個時間，這家伙應(yīng)該還在高中授課才對。

　　抱著這樣的疑問，我連忙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按下了接聽按鈕。

　　“喂？”
　　「喂喂！阿凜你快來幫忙救救場——！」
　　“……哈？”

　　剛將手機拿到耳邊，我就聽到電話那一頭好友的哭喊聲。

　　「所以說快來幫忙救救場��！我要死了�。�！」
　　“我說你先冷靜下來，好好跟我說。我現(xiàn)在完全聽不懂你想說什么。”

　　實在是受不了那個音量，我連忙把手機拿到了離耳朵有一段距離的位置。

　　「你聽我說啊阿凜！今天我們要組織聯(lián)誼！」
　　“嗯，然后呢？”
　　「然后有一個女生她卻突然說有事不能來了！我們現(xiàn)在少一個人！」
　　“……你就為了這件事快要死了嗎？”
　　「是�。　�

　　聽著她在電話那頭說出的理由，我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因為聯(lián)誼少一個女生就搞得和世界末日一樣，這家伙果然還是老樣子。什么時候才能有點為人師表的自覺��？

　　「所以阿凜，現(xiàn)在能救我的人只有你了啊啊��！求你了！來參加今天的聯(lián)誼吧！」
　　“……好好。我去參加的話就能救你一命了是吧？那我答應(yīng)你就是了。”
　　「嗚哇！阿凜你果然是我的小天使，要是我這次釣到了男神一定發(fā)一個超級大的紅包給你！」
　　“嗯，為了我的紅包，我一定為你祈禱。祝你早日和綠間君喜結(jié)連理。”

　　我無奈地說著，聽著對面穿過來的超級興奮的聲音，仿佛看到了一只猴子正因為拿到了整棵樹上唯一的一顆桃子而興奮地上躥下跳。

　　里美的男神——綠間真太郎君是我們這一系的高材生，記得那時考試，每次他的綜合成績都是直逼著赤司先生而去的。
　　除卻每天他都會帶著奇怪的物品來學(xué)校這一點，外貌、品行、頭腦幾乎皆為上品——綠間君不管是對當(dāng)時的我們還是現(xiàn)在的我們來說，都是如同高嶺之花一般的存在。

　　……真的沒問題嗎小里美。
　　我忍不住想要這么問。

　　但是聽到她興奮激動成那樣，實在是不忍心潑她冷水。

　　“嗯，那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嗯——……啊，對了，為了感謝你，我就親切地給你一個秘密情報好了！」
　　“哇啊，是什么情報，快說來聽聽？”
　　「你那是什么反應(yīng)啦超假的！算了我現(xiàn)在心情好就不和你計較了！」

　　「聽我說哦，這次的聯(lián)誼呢，我男神的初中同學(xué)也會來哦——」
　　「你猜是誰？！」
　　「竟然是那個‘黃瀨涼太’誒——」

　　“啪嗒”
　　聽到那個名字一瞬間，我的手猛地一抖，原本握在手中的手機狠狠地摔向了地面——

　　黃瀨涼太。

　　無數(shù)尖銳的雜音如同鋒利的刀刃，在那個名字響起的一瞬間，貫穿了我的耳膜。

　　——那是久違了的。
　　——酸澀的痛楚。

　　07

　　邂逅逢時心已動，而今傾慕兩難中。
　　人生若只如初見，不必相思滿畫櫳。

　　08

　　聯(lián)誼的地點被定在我家附近地鐵站旁的一家KTV里。

　　不要怕，沒事的。
　　——不要怕。
　　站在包廂的門前，我不斷這么對自己說道。

　　本來就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你害怕個什么��！
　　強忍住想要爽約逃跑的沖動，在連續(xù)做了好幾個深呼吸之后，我推開了眼前包廂的大門——

　　“啦啦啦啦——��！”
　　刺耳的音樂伴隨著里美完全找不到調(diào)的隨性的歌聲在我開門的那一瞬猛地響起，強而有力地沖擊著我的耳膜，讓我差點就想摔門走人。

　　臥槽！到底是誰讓這個歌聲破壞力堪比核武器的家伙拿到的麥克風(fēng)！這該是有多大仇啊！能不能多為日本群眾將來的聽力考慮考慮！
　　我暗自在心底怒罵，用一只手捂著耳朵，勉強擋住了里美那只能用噪音來形容的歌聲，快步走進(jìn)包房，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大概是因為還沒有到約定好的時間的關(guān)系，人似乎還沒有全部到齊，只有幾個人星星零零地非常以分散的狀態(tài)坐在沙發(fā)上，用非常痛苦的表情注視著此刻正手拿麥克風(fēng)、高聲熱唱情人節(jié)之吻的里美。

　　……果然我不是一個人。
　　看看那幾個人臉上的一臉菜色，再看看里美臉上的一臉沉醉，我突然有些想笑。

　　目測他們以后再也不會想要來KTV這種地方進(jìn)行聯(lián)誼什么的了。

　　“時雨？你來了嗎�！�
　　“啊，是的，好久不見了，綠間君�！�

　　看到我落座，坐在我對面的綠間君看起來似乎有些驚訝，好像是并沒有想到我會來的樣子。

　　我來參加聯(lián)誼有這么奇怪嗎？
　　看著綠間君的這個反應(yīng)，我一下子有些莫名。

　　在沉默了一陣之后，綠間君突然低低地嘆了口氣：“黃瀨那家伙失敗了嗎……”

　　“……誒？”聽到他這么一句突如其來的臺詞，我只覺得自己更加狀況外了。

　　黃瀨？失��？�。�
　　我來參加聯(lián)誼而已，和黃瀨君有什么關(guān)系？

　　難道這群人想用黃瀨涼太來阻止我參加聯(lián)誼？不對啊，那從一開始就不要來找我不就好了嗎？
　　而且他們怎么可能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包房里的空調(diào)開得太熱的關(guān)系，我開始覺得有些頭痛，腦袋昏昏沉沉的，腦海中的思緒一下子混亂得如同一團亂麻一般。

　　“什么……你沒有碰到黃瀨嗎？！”看到我的反應(yīng)，綠間君表現(xiàn)得比我還要混亂。

　　我說都給我等一下等一下，現(xiàn)在是什么狀況？
　　面對著綠間君那張看起來越來越驚訝的臉，我的大腦就像是運載負(fù)荷超重的中古電腦似的，一下子停止了運作。

　　“那……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那家伙前面打電話來說他到你家門口去了！”

　　所以究竟是什么和什么啊�。。。�！完全不明白你在說什么啊�。。�！
　　此刻，我簡直想要拉著綠間君的衣領(lǐng)這樣尖叫。

　　“誒誒~發(fā)生什么……等等，阿凜你怎么來了！？”
　　“不是里美你叫我來的嗎？！”

　　熱唱完一曲之后從臺下退了下來的里美看到我，表情一下子變得像是吃錯了東西一樣，無比的震驚——喂喂喂，明明是你自己把我叫過來的！現(xiàn)在我人來了卻露出這個表情是想鬧哪樣��？！

　　聽到我的話，她的面部抽搐了兩下，僵硬地轉(zhuǎn)頭望向一邊的綠間君。

　　兩人在一陣眼神交流之后，里美清了清嗓子。

　　“呃，其實不是這樣的……”她慢慢吞吞地說著，苦惱萬分地用手撓了撓頭，“呃呃呃，這件事待會兒我和綠間會好好向你解釋清楚的……”

　　“……總之，你現(xiàn)在先回家去一趟！OK？！”
　　“——哈啊啊�。�！”

　　09

　　君言不忘到來世，今日何妨許此生。

　　10

　　“等等，我還什么都不知道呢！”
　　“所以說了我等一下會和你解釋的！你現(xiàn)在先回家一趟啦！”

　　最后，在里美的半推半搡之下，我被強行推到了KTV的門外。

　　冬季里的東京特有的冷風(fēng)迎面吹來，那種刺骨的冰冷觸感讓我的腦袋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你要是現(xiàn)在不回去，會后悔一輩子的！”
　　她朝我這么喊了一句，就飛快地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跑了回去。

　　……所以究竟是什么情況啊？
　　我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逐漸消失，一下子不知道該作何反應(yīng)才對。

　　究竟是怎么回事？
　　黃瀨今天不是也要來聯(lián)誼嗎？
　　他去了我家門口？
　　……為什么？

　　在腦內(nèi)回想著剛才在包房里的對話，我卻完全理不出任何的頭緒。

　　真是討厭啊，要是我能再聰明一點的話，是不是就能知道現(xiàn)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呢？
　　我下意識地抓住自己胸前的頭發(fā)——這真是第一次。真的是我人生第一次這么痛恨自己的腦袋不夠用。

　　——『快點回去吧！再不回去你就會后悔一輩子的阿凜！』
　　——『快點回去吧！』

　　耳邊不斷回想著剛才在走廊上時里美對我說的話，我突然覺得有些呼吸困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回去就可以了嗎？
　　回去就可以了吧！

　　回去就可以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想到這里，我握緊了一直藏在袖子中的拳頭，向著前方邁出了步子——

　　“————”
　　就在我走出了有一段距離了之后，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來電未登錄」

　　“……”是陌生號碼。
　　看著熒幕上跳出的提示框，我無聲地在心里嘆了口氣，覺得有些煩躁——
　　又是誰打電話過來啊�。课椰F(xiàn)在可正煩著呢！就不能讓我清靜一會兒嗎�。�

　　“喂��？”
　　「……喂。」

　　……咦。電話那頭傳來的——是低沉而又熟悉的男聲。

　　我一下子愣住了。
　　那是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聲音——

　　「喂喂？小時雨？還記得我是誰嗎？」
　　“……黃瀨、君�！�

　　——黃瀨涼太的聲音。

　　……不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聽著電話那頭傳來的、已經(jīng)久違了許久了的聲音，我怔然。
　　如果不是因為迎面吹來的冷風(fēng)，我現(xiàn)在大概早就已經(jīng)忘記自己還要繼續(xù)向前走的事情了吧。

　　「嗚哇，原來小時雨你還記得我嗎！」聽到我的回話，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興奮：「好久沒有聯(lián)系了，我還以為你早就忘了我了呢�！�

　　——怎么可能。
　　我怎么可能會把你忘掉呢。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緊緊握著手機，不斷地、一個勁兒地、盲目地向前走著。

　　心臟就像是在和誰競爭著似的，不斷地加快著它跳動的速度。
　　窒息感如同潮水般從四周涌來，仿佛是想要將我淹沒。

　　「好像高三畢業(yè)之后我就在也沒有聯(lián)系到過你了啊——」沒有得到我的回答，他便自顧自地開始說了起來：「還記得高中的時候我就經(jīng)常問你關(guān)于古文的問題啊，現(xiàn)在想想真是懷念。」

　　「大概是那時候太依賴小時雨的關(guān)系了吧，我在大學(xué)里有不懂的問題的時候都會習(xí)慣性地開始到處找小時雨解答呢�！�
　　「但是啊，因為是理科系的關(guān)系，根本找不到能把古文解釋得像小時雨那樣，讓人一聽就懂的人……害得我的選修課老是當(dāng)?shù)��！?br>
　　「所以我就經(jīng)常會想，‘如果小時雨在我身邊就好了啊——’之類的�！�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

　　「……為什么畢業(yè)之后要把郵箱地址和電話號碼都換掉呢？小時雨�！�
　　寒冷的冬風(fēng)從我的耳旁呼嘯而過，卻沒能蓋過他的這一聲像是喃喃自語一般的低聲詢問。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覺得手指冷得有些發(fā)麻。

　　“那為什么……黃瀨君你現(xiàn)在又聯(lián)系到我了呢？”
　　聲帶也像是被冷風(fēng)所吹過了似的，明明只是一句短短的詢問，我卻沒有辦法順利地說出口。

　　「……」
　　“……”

　　聽到我的提問，他沉默了。
　　我也不說話，緊緊地抿著嘴唇向前走著。

　　眼前的景色越來越熟悉，現(xiàn)在，距離我家只剩那么一點點的距離了。

　　而我，卻逐漸放慢了腳步。

　　——現(xiàn)在，他大概真的站在我家門口。
　　只要想到這一點，就足以讓我害怕得無法前進(jìn)。

　　自從高三畢業(yè)的那一天直到現(xiàn)在，我都還沒有找到能夠直面他的那份勇氣。

　　「……我啊，自從那一天之后，一直都在想到底用什么樣的方法才能和小時雨說清楚自己的想法�！�
　　沉默了半晌之后，他重新開口說道：「然后，問了周圍很多很多的人，最后我才終于想到了那個辦法。」

　　……他在、說什么啊……
　　他那帶著電磁波干擾音的話語一字一句地流入我的耳中，卻無法在我的腦內(nèi)拼成一句完整的句子。

　　做不出任何的回答，我只能出神地聽著他將話題繼續(xù)。

　　「啊……抱歉，光是這么說小時雨一定聽不懂吧�！�
　　「那就換個問法……你每天都有收到吧，那些郵件。」

　　——在他說出那句話的瞬間，我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每天都收到的、那些、郵件。
　　那個陌生的郵件地址每天發(fā)來的那些和詩，一下子像是漲潮的海水似的，猛地一下子涌現(xiàn)了出來。

　　——『你知道‘拋情灑淚皆因汝，愛似礁石隱不出’這句話嗎？』
　　——『說起來，我還有事要向你道歉�！�
　　——『不，沒什么，就當(dāng)我沒有說過那句話�！�

　　——『時雨？你來了嗎。』
　　——『這么說黃瀨那家伙失敗了嗎……』

　　我突然想起了綠間君和赤司先生所說過的那些話，那個從一開始就被我否定掉的可能性再一次從心底最深處上浮——

　　“那些都是、黃瀨君……你、發(fā)的……？”
　　當(dāng)我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竟然顫抖得不行。

　　好興奮。
　　但是也好害怕——如果不是的話、如果不是的話。

　　我不敢再繼續(xù)往下想，手卻不自覺地發(fā)起了抖。

　　接著，我便聽到了電話那頭傳來了一陣陣的輕笑聲。
　　我咬了咬嘴唇，靜靜地等候著他的答案——

　　「嗯，就是我哦�！�
　　“——”

　　在他肯定的那個瞬間，周圍所有的一切都如同仿佛回歸了寂靜一般——我的耳畔，除了他的聲音，再聽不見其他任何的聲響。

　　「百人一首真的好麻煩呢，光是讀起來就讓我覺得好頭疼……所以每次查古語字典的時候都會忍不住想，小時雨真的、真的好厲害啊�！�

　　「你知道嗎，小時雨，我賭了一把。」
　　「我賭你和我一樣，非常想見我。」

　　雖然最后這個環(huán)節(jié)出了點差錯啦。
　　他用打哈哈一般的語氣這么說道，聲音卻是同我一樣、顫抖著的。

　　「小時雨，我真的……好想見你�！�

　　無數(shù)細(xì)小透明的冰冷結(jié)晶隨著他的話音，緩緩從空中落下。

　　「不知道你還記得嗎，高中畢業(yè)那一天，你發(fā)給我的郵件里的那一句詩�！�
　　「‘君言不忘到來世，今日何妨許此生’。」

　　「那就是我最后沒有發(fā)給你的郵件�！�

　　「我想讓你親口聽我說——」

　　看著那個站在家門前的那個熟悉的身影，我的臉頰在一瞬間被一片濕熱所覆蓋。

　　“「君言不忘到來世，今日何妨許此生。」”他的手中依舊拿著手機，金色雙眸卻始終望著我的方向——
　　“「時雨凜小姐，這就是我遲到了五年的回答。」”

　　“——你呢？”

　　我想，他大概是在笑吧。
　　淚水模糊了我的視野，實在是看不清他的臉。

　　“啪嗒——”手機應(yīng)聲而落。

　　無心再去撿起，我哽咽著聲音，緊緊地拉住他衣服的下擺。

　　“樂意……至極。”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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