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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龍族][愷楚]一帳燈
西伯利亞北部的荒原,亞馬爾半島。遍及千里的凍土苔原。
楚子航伏在堅硬的土層上,一個人。北風吹過,干冷細碎的雪塵揚起一片灰白的幕;細密的草根隨風起伏,像枯黃的微卷的浪,綿延至看不見的遠處。
北極圈內(nèi)的季節(jié)只分冬夏。這里雖然冷,卻隸屬荒漠氣候帶,全年的降水量只有200毫米。冬季時冷鋒帶來的細微的降雪,便是所有生物一年的水源。
楚子航單槍匹馬來到這里是為了一個任務。有跡象表明有與龍族相關的重要樣本落入了這群不明身份的走私分子手里。他的任務就是取回樣本。為此,總部在行動之前為他制定了詳盡周密的計劃。
已是夏季,自嚴寒的冬季間落下的雪開始融化,地上一層淺淺的白。但凍土中積累千年的寒氣依舊透過身下密密的地衣滲上來。
遠處零星的槍聲終于低了下去。
楚子航果斷起身。
目前來看,情況已經(jīng)失控。
美國伊利諾伊州,卡塞爾山頂學院,圖書館二層的中央控制室。
施耐德眉頭緊鎖,屏幕上是諾瑪傳回的數(shù)據(jù)。方案實施已經(jīng)脫離了既定計劃,必須馬上得到糾正。
“任務專員目前的狀況?”施耐德再一次向諾瑪確認。
“任務專員楚子航于半小時前與總部進行了最后一次聯(lián)絡,稱對方的數(shù)量超出我們最初的預計,且有跡象表明其裝備有一定規(guī)模的武器。對敵情進行分析后,專員決定丟棄負重,輕裝追擊,以盡快取回樣本!
這條訊息施耐德早已反復聽過。楚子航說出最后一句話的同時,一片密集的槍聲出現(xiàn)在背景音中,伴隨著摩擦聲。諾瑪判定為信號持有者突然伏地,翻滾以躲避射擊。
這條信息后,整整半個小時,再也沒有新的來自楚子航的訊息。信號終端似乎被楚子航落下了,中央控制室里的指揮員們和諾瑪一起聽了整整半小時呼嘯的風聲。
施耐德一拳砸在桌上,手邊的骨瓷茶杯猛得一跳。
“只是那邊的信號終端意外丟失了而已。沒有證據(jù)表明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負傷或者遭遇了其它什么……”曼施坦因指出這點,試圖安慰施耐德。
“丟棄負重?這種行為在西伯利亞那種地方根本就是自殺!再加上我們對對方狀況的估計不足……”施耐德無比清楚自己的學生最愛干的一件事就是先斬后奏,把別人的不出聲當作默許,“……楚子航是我的學生,超A級的血統(tǒng)。行動力相當于執(zhí)行部最優(yōu)秀的專員,我們不能失去他!笔┠偷碌芍┨挂蛘f。
“你不用反復強調(diào),我清楚這點!甭┨挂?qū)τ谀壳暗臓顩r也相當暴躁。
“從學院直派直升機過去最快需要多久!笔┠偷缕鹕,走到控制室前方巨大的3D立體投影前,那是一個藍色的旋轉(zhuǎn)著的地球,靜靜懸浮在控制室的上空。施耐德?lián)]手,5米高的立體影像立即旋轉(zhuǎn)到他需要的一面——北西伯利亞伸入北極圈的部分,一個紅色的亮點閃爍著,是楚子航半小時前發(fā)出最后一條消息的地方。
“8個小時!敝Z瑪給出了答案,冷冰冰的女聲不帶任何溫度。
8個小時,一個人在將近零下20度的氣溫里能堅持多久?而西伯利亞漫長的冬季才剛剛結(jié)束。積雪未化,風吹在臉上,能直接吹掉一層皮。
“來不及了!笔┠偷骂j然。
“楚子航在放棄裝備的時候有他自己的考慮。他是個聰明的學生。比這更危險的對手、更棘手的狀況他都經(jīng)歷過。”說完后曼施坦因嘆了口氣,站起身給施耐德倒了一杯熱茶。
“那附近有我們的人么?”曼施坦因?qū)⒉璞f給他。
執(zhí)行部負責人接過杯子,眼底一片青黑,“可能性不大。”施耐德?lián)u頭,“北西伯利亞又不是度假勝地。更何況這個任務評級太高,如果只是一般血統(tǒng)的學員,趕過去也是一賠倆。”
曼施坦因吩咐諾瑪切到學員的分布統(tǒng)計模式。這時候卡塞爾學院那個變態(tài)的每日匯報制度終于顯示出了巨大的優(yōu)越性。數(shù)據(jù)導入,紅色的光亮在藍色的投影上逐片地亮起,緩緩遍布整個球體。
整篇西伯利亞地區(qū)一片漆黑,然后……亮起了一個紅點!
“施耐德。那附近有人!”
“誰在那里?”施耐德扔下杯子,大步走到那個亮起的標識下方,“諾瑪。告訴我誰在那里?”
幾秒鐘后,諾瑪給出了答案——
“愷撒·加圖索!
“根據(jù)報告,這家伙正在前往北極圈的路上。他自己的每年野外探險計劃。”曼施坦因把剛打印出來的資料扔在施耐德桌上。
“他距離楚子航有多遠?”
“大約有20公里,相當近的距離。謝天謝地,他們都沒有偏離那個地區(qū)常走的一條路線!
施耐德松了口氣,問:“只有加圖索一個人嗎?”
“對!
“那就讓他去。他是A級血統(tǒng),學生會會長。完全有這個能力!
“不過有個麻煩,”曼施坦因提醒施耐德,“學生會和楚子航的獅心會之間……一向不太和睦。包括兩位會長。”
“我沒有功夫理他們之間的糾葛。他們都是學院的學生,哪怕有十八代恩怨在學院的命令下都是屁!笔┠偷驴戳艘谎圩郎系奈募曇衾锶潜┰甑幕鹦,“諾瑪,立即聯(lián)絡愷撒·加圖索,我要親自和他通話!
然后他翻過自己扣在桌上的手機,憂心忡忡地看著屏幕。
一個紅色的小點在暗色的背景下孤單地亮著,像是隨時都會熄滅。
那是他最得意、最看重……也是最擔心的學生。
情況對楚子航來說略微不妙。
他被對方包圍了。9點鐘方向5個,12點、6點方向各3個。
一個小時前他確認了對方的路線和休憩地點,并與學院進行了最后一次通話后,放棄了自己的背包和其余裝備,只穿了一件沖鋒衣尾隨而來。通話時遭遇了對方的小規(guī)模攻擊,導致他和學院的聯(lián)系被迫切斷。
所幸對方目前還未對他造成傷害。
寒風凜冽而干燥,但楚子航扔掉了寒地活動必備的頭盔、目鏡和手套——這種東西只會妨礙他的視覺和聽覺,以及揮刀的速度。學院規(guī)定,任務執(zhí)行期間不得造成無辜人員死亡。即便此時周圍一圈都是窮兇惡極的武裝人員,裝備有一定的改裝武器,但他們依然歸在“無辜人員”這一欄下。北西伯利亞的荒原上被人發(fā)現(xiàn)十幾具死因不明全副武裝的尸體,足夠釀成有一定轟動的國際事件。學院那邊即便能交代過去,楚子航自己卻也別想畢業(yè)了。
他握緊村雨,全神貫注,敏銳的視覺和聽覺捕捉周圍的一切狀況。包圍圈緩緩縮小,相比于周圍全副武裝的對峙者,僅持單刀的楚子航就像一只誤入狼群的小綿羊,簡直能讓人能聞見那股噴香的肉味。
寒風吹過,枯黃的地衣亂蓬般倒伏。
短促的機簧聲突然成片響起!
楚子航旋身暴起,躲過了來自12點和6點方向的第一批彈雨。黃金瞳驟然睜開,金色的眸光狂暴溢出,9點鐘方向的5名持槍者被絕對的威壓感震懾,丟下手中槍械,直接跪在了冰冷的平地上。
一片炸響,另兩個方向,鋼彈暴雨般尾隨。楚子航矮身一個翻滾,彈幕在地上激起一片灰色的雪塵。君焰蕩開,在他和武裝者之間炸開一個高溫領域。但這沒有用,子彈不會因為高溫而偏轉(zhuǎn)方向,但熱浪至少讓敵人有了一瞬間的愣神。他越過焦黑的植被,身形敏捷,村雨刃光大漲,刀背依次劈在前方持槍者的頸間,飛起一腳踢掉了對方手中的步槍。
只剩后面的3個!
楚子航借揮刀之力向后旋身,以一種駭人的速度奔向側(cè)邊。
殺氣奔涌,形如鬼魅!血統(tǒng)在一瞬間提升。刃光寒澈而雪亮,劈下時如閃電撕裂空氣。
三聲緊連著的刀嘯后,楚子航揚手收刀,僅剩的三名敵人應聲而倒。
他松了口氣,正欲轉(zhuǎn)身。
一聲槍響!
是伏擊!
電光火石間,楚子航只來得及微微偏身,讓原本在射程里的心臟避開彈道。一聲悶響,子彈沒入左肩。巨大的沖擊力將他帶得一個趔趄。
機簧聲接連響起!清脆如在耳畔!
這才是敵方真正的主力!
楚子航猛地撲地。
他連這輪偷襲的人員數(shù)量和隱藏地點都不清楚,要在身中一槍的情況下躲開接下來的這輪攻擊,成功擊退對方并取回樣本,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忍著左肩的劇痛,小心地貼耳在地,試圖靠腳步聲判斷對方的位置。
子彈接連不斷地射入周圍的凍土中,雪霧揚起,干冷的粉塵撲在臉上。地面隱約震動,敵方的腳步聲輕快雜亂且移動迅速……
等等……他忽然捕捉到了一串沉悶的叩擊聲。完全不屬于這個戰(zhàn)場的叩擊聲。
……是鹿。
馴鹿的在苔原上前行,掌蹄叩擊地面的聲音。
北極圈內(nèi)的亞馬爾,意為“世界的盡頭”。一年四季天寒地凍,唯一的產(chǎn)業(yè)便是畜牧業(yè)。涅涅茨人在這里飼養(yǎng)馴鹿,靠著鹿皮鹿肉和鹿血世代生存繁衍。
與野生鹿群奔跑的聲音不同,這串聲音更為規(guī)律,也更具方向性。之前他每次途經(jīng)當?shù)氐哪娜说娜壕拥兀寄苈牭筋愃频墓?jié)奏。是當?shù)氐哪娜笋{著雪橇行駛在亞馬爾的土地上的聲音。
而它們正在……逐漸向這里接近。
此時對方也停止了射擊。無論是哪一方,都不希望這次沖突被一個在外圍途徑的當?shù)啬撩褡⒁獾健?br> 風中隱約傳來了鹿脖上的懸鈴清脆的聲響,伴隨著隱約的、閑散的呼麥聲。
如果不是臉沖下埋在雪地里,還被不遠處的一群武裝分子包圍,楚子航倒有那么點閑情欣賞一下極北牧民們的歌聲。
雙方都在等這個突發(fā)的意外經(jīng)過,然后再度開戰(zhàn)。
……但聲音并未遠去,反而越來越近。
完全不對勁。
——楚子航猛然醒悟。
雪橇直奔沖突的發(fā)生地而來,此刻甚至連鈴聲都清脆在耳。
持槍分子們終于也意識到了這點。最直接的反應就是一串清晰上膛聲。
槍聲響起!
這串聲音在正常人的耳中不過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長嘯,但它卻是子彈成串射出的聲音。射擊太過整齊密集,甚至無法分辨每一聲槍響。
子彈并沒有在楚子航的周圍落下,而是落在了……對方的陣地里!
非常、非常熟悉的開槍的方式,雙手□□發(fā)射弗利嘉子彈,熟悉到僅憑聲音就能辨認。
幾秒后,槍聲沉寂,震耳的余響被來自荒原深處的朔風徐徐吹散。
楚子航翻了個身,試圖坐起來。
那個意外的……不,一點也不意外的闖入者停下雪橇。他穿著一身當?shù)啬耐林穆蛊ぱb,腰上掛著長鞭。手上,兩把訂制的□□的槍桿在陽光下閃著金屬色的反光。
他緩步向楚子航走過來,連腳下的靴子都是鞣過的淡色的鹿皮。
標準的圣誕老人的裝束,除了袍子不是紅色的。
一瞬間楚子航只覺得很可笑。
“施耐德打電話讓我過來,否則下學期的實踐課他直接打我零分!睈鹑觥ぜ訄D索瞇眼看著坐在地上的楚子航,“獅心會會長這么狼狽,真難得!
“我錯估了他們的人數(shù)!背雍嚼淙坏。左肩的中彈處滲出血來。
愷撒收起發(fā)燙的槍管,走到一個躺地的武裝分子面前,點頭,“知道!比缓筇鹩夷_,一腳踏碎了地上的人的腕骨。
楚子航裹著厚厚的鹿皮毯子被扔在行駛的雪橇后面,活像一只圍獵中被獵得的獵物。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行進中的風刮在他臉上。他往毯子里縮了縮,鼻尖全是鹿皮的膻味。路途顛簸,左肩中彈的地方被牽動,痛得他滿臉的汗。汗水還沒流下便直接凝結(jié),面上一層細碎的冰晶。
愷撒拿到了那只裝有樣本的箱子,趕著馴鹿往愈發(fā)荒涼的雪原駛?cè)ァK麄儾磺宄䦟Ψ绞欠襁有后續(xù)的人手,因此最好的方式就是往偏離主干道的荒原去,越遠越好。
“撐得住么?”愷撒沖后面喊了一句。
“還行!背雍交卮,聲音不大,但他知道愷撒聽得到。
等他們終于停在一處杳無人跡的荒原時,太陽已經(jīng)落山了,天空也變成了沉謐的深紫色。
愷撒快速地支起一頂簡易的帳篷,把楚子航搬了進去。他放開了拉撬的四頭馴鹿。這種情況下他無暇再照顧它們,反正這些生物自己也能找到回去的路。
毯子的一角被掀開,露出楚子航蒼白的臉來。保暖措施不完善的情況下在荒原上長距離行進,再加上中彈失血和一路的冷風顛簸,楚子航毫不意外地燒起了高熱。
“子彈得取出來!背雍絾≈ぷ犹嵝褠鹑。
“我當然知道。”愷撒皺眉,“但我沒帶醫(yī)療設備。施耐德一個電話就把我從帳篷里踹了出來,那時候我在跟部落長就著伏特加喝新鮮的鹿血。東西全在車上!
愷撒不可能開著越野車來。開車目標太大,駛過苔原就是兩道明顯的車轍。除非他想載著楚子航被一路追殺。
楚子航問:“刀帶了么?”
問的是愷撒的那把獵刀。
“你說呢!睈鹑鲢@出帳篷,將雪橇上的東西都拿了進來。除了那只拿回來的金屬箱,一只防風燈附帶少量燃料、壓縮餅干、水和半瓶烈酒……一看就是出發(fā)時隨手抓的。
愷撒單膝跪地,點燃了防風燈,一抬手,將它掛到了低矮的帳篷頂端。
“東西夠了。”楚子航躺在地上,側(cè)頭看了一眼。
“沒有麻醉和消炎藥。你確定?”愷撒挑眉。
“是。”楚子航給予了確認。
愷撒湛藍色的眼睛瞇起,像是在思索什么。帳篷里很暗,他藍色的眸子變得很深,透出某種晦暗不明的光色。
剛點上的燈有些不穩(wěn),火光跳了兩下,整個帳篷像是跟著顫了顫。
“我倒有些敬佩你了!彼f。然后手腳利索地把楚子航從鹿皮毯子里剝了出來。動作牽動傷處,楚子航痛得悶哼一聲,臉上一片慘白。
愷撒把毯子扔到一邊,湊在昏黃的燈下察看那個傷口。沖鋒衣上的血跡已經(jīng)凝固了,整個左肩被血染成了深黑色。血統(tǒng)精煉會使血液的顏色變深,楚子航無疑已經(jīng)在這條路上走了很遠。但現(xiàn)在不是討論這種事的時候。
他抽出自己的獵刀,狄克推多。比一般獵刀略長,但刃的造型卻極靈巧,長度和適手度的完美結(jié)合,知名刀匠的作品,是一把極適合剝皮割肉的好刀。然后起手一刀,劃在楚子航肩部,恰恰好地割裂全部的衣料,卻沒有觸及皮肉。一拉一扯,沖鋒衣的半邊以及里面的衛(wèi)衣都被干凈利落地剝了下來,連帶著已經(jīng)凝結(jié)的血跡,簡直是將傷口重新撕開。
楚子航痛得渾身一顫,上下牙關撞在一起,格格直響。
幾下之后,整個左肩暴露的空氣里,駭人的傷口上已經(jīng)凝出血塊,有些地方卻因剛才的清理而重新撕裂,滲出深色的血液。
愷撒皺眉,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中彈時楚子航借由血統(tǒng)的純度使左肩的肌肉瞬間緊繃,直接咬住了飛行的鋼彈。高速旋轉(zhuǎn)的彈頭被強行停下,巨大的動能攪碎了周圍的皮肉。
而更麻煩的是,對方使用的是自制子彈。這種粗制劣造的彈頭形狀不夠均勻,子彈在旋轉(zhuǎn)中會產(chǎn)生偏斜,擊中目標時甚至會直接炸裂,造成的傷害甚至比正規(guī)彈頭更大。
愷撒一時不語。
“怎么了?”楚子航閉著眼睛問,語氣淡定,但氣息是虛的。
“在想我會不會把你害死!睈鹑隼淙坏。
楚子航睜眼,眼中是金色的眸光,卻比愷撒印象中的黯淡,“你之前那么多年的獵刀都白用了!
“說的是。獵刀本該用來剝皮割肉,我以前都忙著用它近身格斗!睈鹑鲟托σ宦,“難得這次能用到正道上。”
說完,他伸出空著的左手,在楚子航的額頭上虛虛地掠過。皮膚的高熱哪怕隔著一層薄薄的空氣,依然滲了過來,在干燥寒冷的北極圈的晚上尤為灼人。
收回手后,他找出一塊干凈的布料,一部分撕成條狀,剩下的一塊澆上烈酒,擦過狄克推多鋒利的刀刃,再小心地取下防風燈的玻璃罩,將刀伸到火上翻轉(zhuǎn)炙烤。
酒精的味道在狹小的空間里散開來,薄薄的一層,浮在帳篷的上端。
然后他將另一塊干凈的布條卷成棉卷,遞到楚子航嘴邊,低聲說,“咬住。”
一切都準備妥當,愷撒抬起膝蓋,壓上了楚子航的左胸,就著這個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按住了傷口的另一邊,用沾著烈酒的布條小心地擦過創(chuàng)口周圍的皮膚。
創(chuàng)傷不大,真正的麻煩是里面的彈頭。但即便如此,他依舊能感覺到下面的身體因疼痛而不自覺地顫抖。
擦完,愷撒將布條丟到一邊,右手抓過狄克推多的刀柄,刀影燈下晃過,示意他即將開始。
“我盡量快一點!睈鹑稣f。
下一秒,狄克推多的刀尖直接掀開了創(chuàng)口上層微連著的皮肉。
楚子航渾身巨顫,死死咬住了口中的棉卷。
防風燈中的火光驟然一躍,愷撒切出了下一刀。鋼彈彈頭露了出來。子彈撞在楚子航當時強行提升硬度的肌肉上,已經(jīng)驟然裂成兩半,嵌在身體里,隨著呼吸劇烈地起伏。
為了防止感染,必須連著周圍的肉一起切下來,且不能傷到重要的神經(jīng)和血管。
燈罩被滲入帳篷的寒風吹得搖晃,桔色的燈影水一樣漾動,像被波濤卷起的單薄的船。
愷撒定了定神,再次劃下一刀。
對楚子航來說,中彈只不過是一瞬間的疼痛,哪怕是之后寒風中的一路的顛簸也可以忍受。但愷撒將獵刀伸進來的時候,冰冷的刀尖勾拉住全身的痛感的神經(jīng)。這是將傷口重新撕開再刺入數(shù)刀,不啻于、甚至幾倍于中彈的疼痛。
他被愷撒死死地摁住,耳中嘈雜,渾身微微痙攣,只能用盡全力咬住口中的棉卷。腦中黑灰一片,汗滴從額上滲出來,沾濕了頭發(fā),然后在發(fā)尖凝成細小的冰花。
幾下之后,他終于聽到了微小的金屬被挑出,落在苔地上的松軟的聲音。
愷撒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放開楚子航,迅速地將傷口包扎好。狄克推多被扔在一旁,木質(zhì)刀柄上沾滿手心沁出的汗。
一切完畢后他捏開楚子航的下巴,將那截嚼爛了的棉卷抽了出來。然后拉過一旁團成一團的鹿皮的毛毯,展開,將楚子航重新裹了進去。
“可以了!睈鹑鍪帐暗魩а囊铝,掀開帳篷的一角,隨手拋到了外面。
“多謝。”楚子航低聲回道。
“學院的直升機明早才能過來。希望那時候我們還沒被凍死!
“嗯。”楚子航淡淡答。
愷撒向外看了一眼,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夜晚的亞馬爾半島悄然無聲,一片死寂,只有天上的繁星兀自亮著。像是被世界遺棄的孤島。
他拉上了帳篷,仔細地壓實邊沿,開始向?qū)W院匯報信息。
匯報完后,愷撒估算了一下防風燈中的燃料,大約不夠他們等到早上。而外面的風太硬,苔蘚地衣不經(jīng)燒,根本起不了火堆。愷撒略微感到遺憾,這種天氣里,一絲橙色火光至少讓人覺得不那么寒冷。
然后他抹開楚子航濕透的額發(fā),撫在額頭上。
額頭上高熱得嚇人。手腳卻是冰的。
失血和受傷加速了身體高燒后的失溫感。體表散熱減少,皮膚中微細血管的收縮。只有發(fā)出汗來才能退燒。楚子航縮在厚厚的毯子里,完全印證了這樣的高燒癥狀。
涅涅茨人需要十塊鹿皮才能攢成這樣一條毯子,在冰寒的半島上,它可以做到絕對的保溫。但楚子航渾身只有額頭是熱的,熱得發(fā)燙。
不知道能不能撐到學院的后續(xù)救援到達……愷撒想著,撬開楚子航的嘴,將嚼碎了的壓縮餅干塞進去,再逼他吞下去。高燒的時候人沒有食欲,楚子航硬著頭皮咽了兩口,又喝了一點水,就再也吃不下了。
“別折騰了。”楚子航啞著嗓子說。聲音因寒冷而微微顫抖。
愷撒在他旁邊躺下,“要不是你,我大概正在村長家的帳篷里烤火吃鹿肉。他家漂亮的女兒在旁邊給我添酒。”
“別扯淡了!背雍桨l(fā)出一聲輕微的嗤笑,“愷撒,你究竟來這里做什么,北西伯利亞,幾百公里都沒一個人影的地方。”
“楚子航,別忘了你也在這里。當然你是因為學院的任務……至于我,自然也有在這里的理由!睈鹑隼湫Α
楚子航瞥過那只封死的金屬箱,和雜物一起胡亂地堆在帳篷的尾端。
愷撒確實是聽到了一些消息,但探險計劃也是之前就確定好的。拿不到也罷,他只不過是順路一探究竟!翱磥磉是讓學院那邊搶先了……”他翻了個身,問:“還冷么!
楚子航?jīng)]回答,他覺得自己體溫仍在下降;而撐起精神說完那幾句話后,頭腦也愈加昏沉。
帳頂?shù)哪潜K燈微微搖晃,在楚子航眼內(nèi)暈成一抹模糊的色塊,極暖的顏色,但火光卻暖不到他。他覺得全身像是泡在無盡而冰冷的水里,四肢透出的寒氣,整個人都凍得僵硬。
“你這樣得把汗發(fā)出來!睈鹑稣f。
“撐到早上……不凍死就不錯了。”楚子航模模糊糊地說。
昏沉中他察覺到一旁的愷撒坐了起來,摸到帳篷的尾部。接著,是瓶蓋被擰開,以及液體緩慢流入咽喉的吞咽聲。
喝酒確實能暖和一些,楚子航這樣想著,翻了個身。
愷撒喝地很慢,剩下的小半瓶伏特加帶著濃烈的氣味,刀子一樣燙過喉嚨,滑進胃里。
喝完后他隨手把玻璃瓶扔到一邊,啟開防風燈上的玻璃罩,吹熄了上方的燈火。
火光掙扎著,躍動了最后一下。
帳篷里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像是墜入了最深的冰冷的海。
楚子航感到愷撒掀開了裹在自己身上的毯子。身上僅存的那點薄薄的熱度全散掉了。
“你要是死了,我會很無趣啊!
說完,愷撒脫下了自己的外套,剝掉楚子航身上只余半邊的濕冷的衣物,再用厚重的外衣將兩個人一層層包了起來。最后,裹上那條厚厚的鹿皮毯子。
“可惜你發(fā)著高燒不能喝酒,否則我們一人一半,問題就解決了!
對方的身體很暖。觸到的瞬間,楚子航冰冷的身體幾乎要被那種溫暖的熱度燙傷。他昏沉的意識瞬間醒了,渾身微不可覺地一顫,本能地往相反的方向瑟縮。
愷撒沒有理會楚子航抗拒的動作,小心地揮開他擋在身前的手臂,沉默地將他整個抱住。
楚子航覺得這是自己這輩子經(jīng)歷過的最荒謬的狀況。
不,應該說,從對方一身圣誕老人的標配開始,后面所有發(fā)生的事情,都非?尚闹嚒
“我女朋友都沒這種待遇。”愷撒忿忿。
楚子航?jīng)]回答。酒精帶來的熱度從愷撒的身體里滲出來,在肌膚間傳導。習慣之后是一種微醺的暖熱,像是泡在溫熱的水里。
四肢一點一點暖了起來。
矮小的帳篷內(nèi)一片漆黑,熄滅了的燈懸掛在頂端。偶爾有漏入的風,玻璃的燈罩輕輕敲擊金屬底座,發(fā)出輕微的鏘錯聲,很快就又飄散。
楚子航長出一口氣,意識再度迷茫起來。模糊間他生出一些奇怪的錯覺,他和愷撒像是同一個母體中的雙生的嬰兒,外世寒冷,而這里便是唯一的溫暖。
呼出的水汽混著酒氣上浮,凝結(jié)在冰冷的玻璃燈罩的底部,而后蒸發(fā)。
他最終沉沉地睡去,安心地像回到了母親溫暖的子宮里。
即便他對那時并無記憶。
西伯利亞北部荒原,亞馬爾半島。晨。
直升機的旋翼掀起巨大的氣流,吹起苔原上的附著的地衣。機身里,曼施坦因教授命令飛行員將直升機降落在預定坐標,焦急地看著視野中那頂孤伶伶的帳篷。
晨曦在荒原上薄薄地鋪開,非常均勻的金色。
機身終于停穩(wěn),曼施坦因指揮手下的人員從直升機上搬下?lián),快步奔向楚子航和愷撒的所在地?br> 愷撒在聽到外面的螺旋槳聲之前已經(jīng)起身了,盤腿坐在帳篷里,摘下那盞防風燈。
雜亂的腳步聲迅速靠近,他掀開帳篷的一角,鉆了出來。
“怎么樣?”曼施坦因問。
“不太好。接到他的時候已經(jīng)中彈了。子彈取了出來,但傷口很容易感染,高燒也沒完全退掉!
曼施坦因彎腰探入帳篷中,“比我們預想的好多了!
工作人員地迅速地拆掉了那個簡陋的帳篷,將包得嚴嚴實實的楚子航抬上了擔架。那個金屬箱也被拎上了直升機。
“我代表施耐德教授向你表示感謝!甭┨挂蛏斐鍪,“抱歉他沒法親自到場……但楚子航要是出了事,毫無疑問,暴跳如雷的施耐德能立即把整個執(zhí)行部燒了。”
“聽上去真是有趣!睈鹑鳇c頭,伸出右手和教授相握。
“你需要搭直升機回學院嗎?”曼施坦因問。
“不用。我個人的野外探險計劃還沒完成!睈鹑龃,“不過……能不能麻煩你們把我捎到離這里最近的當?shù)厝说木勐。昨天把拖雪橇的馴鹿放走了,自己走回去有些麻煩!
擔架中傳出一聲輕微的笑,短而輕,沒有人聽見,卻被愷撒靈敏地捕捉到。
“沒有問題!甭┨挂螯c頭。話還未完,教授發(fā)現(xiàn)愷撒的臉色莫名地有些難看。
“沒什么!睈鹑鱿蚪淌诒硎緹o事,邁步走向涂有巨大的半朽世界樹的直升機,“有些人目前還是病人,先記在賬上。等好了后再來慢慢算。”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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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有妹子問過這篇,于是自己排了個版扔上來。
自己在家用打印機就可以了,4張A4紙,設置【打印小冊子】&【雙面】,再手工上騎馬釘。
嫌煩的話也可以扔去快印店=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