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最后一次舞劍。
　　不是在秀坊臨水的舞臺，身邊也沒有共同起舞的親密默契的同門姐妹。
　　此刻她身處離揚(yáng)州千里之遠(yuǎn)的大漠之中，頭頂是絲絨般的深藍(lán)夜空，其上星光閃爍，一輪近乎圓滿的明月低垂。
　　她并不是出于閑情逸致而起舞自娛。
　　觀眾是或負(fù)傷頑抗，或倒地昏迷的同伴，以及一小隊(duì)手持精銳穿著夜行衣的神策軍。
　　她用盡這一生所有所學(xué)，將手中的雙劍舞得如掠翅大鵬，如動地驚雷，又如和煦春陽中一場紛紛桃花雨。
　　也許在場的人里，沒有誰是真的在意她這一次手里的雙劍舞得有多么精妙絕倫。
　　正在和敵人拼殺的同伴不會注意，不斷向她襲來的敵人也不會留心。連她自己都毫不在乎。
　　她只是傾盡自己平生所學(xué)來舞這一曲霓裳羽衣，因?yàn)檫@是她所能做的一切。

　　她還記得她第一次登臺舞劍。
　　她不過是隨著同輩的姐妹們一起舞了小小一段罷了，可她卻緊張得連臉上的笑都不自然。
　　第一次簪滿珠翠，第一次朱唇點(diǎn)絳，第一次聽見掌聲久久不息，以及第一次從舞臺上遙遙地看了他一眼。
　　他坐得那么遠(yuǎn)，她幾乎看不清他。她只看見他散一頭青絲如瀑，一身玄衣，漫不經(jīng)心地用手支著下巴。
　　她就那么一眼。也就那么一眼。
　　她為了他苦練三年成為七秀當(dāng)家弟子，只舞一曲霓裳羽衣，舞得世間說貴妃之下也就她一人。置萬千仰慕不顧，明眸顧盼只為他一點(diǎn)笑意。此后追隨他入浩氣盟，伴他走遍大唐江山。
　　他的白玉笛笛聲裊裊，她的劍舞傾國傾城。
　　可她和他就這樣為止了。

　　就這樣，一直到國不國，家不家。山河盡破，生靈涂炭。
　　她手無殺敵之力，亦無法與太素九針妙手回春的萬花門人比肩，她能做的，只有跟在他身邊，以一點(diǎn)劍舞華光，照看他一時(shí)無恙。
　　現(xiàn)在也是同樣。
　　她手里的雙劍變化萬千，劍光盈泄。感之者如浴春水，有回春之力。
　　欲破敵，從來先殺醫(yī)者。她將一切劍光盡籠罩于自己，但向她刺來的利刃越來越緊逼，那掠過肌膚的戾氣已使她微微戰(zhàn)栗。
　　她知道自己這一曲就將舞完。
　　也罷，做盡自己能做之事，無愧于天地，無愧于心，也就夠了。
　　她最后向他看去一眼，他站得不遠(yuǎn)，渾身散發(fā)著殺意，手中的碧落泛起不詳?shù)那喙猓蹋c他纏斗的神策無聲倒下。
　　他抬眼看她，雙眉皺得更緊。她卻釋然，手中雙劍劃出最捻熟于心的軌跡。
　　憂思不寐，風(fēng)滿朱袖。

　　意識漸而朦朧，她突然想聽他吹一曲長相思。
　　她知道他吹這首曲子從來不為她，她也知道他的白玉笛早已盡碎于叛軍的鐵蹄之下。
　　此時(shí)她卻朦朧地想，她從來伴在他身旁，他怎會相思。
　　她想是啊，她從來不舍得讓他相思。
　　她這樣想著，便也安下心來，任得星辰河漢，皎皎明月，和呼喚著她名字的聲音都遠(yuǎn)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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