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戲醒來時，稍微花了一點時間才意識到身邊是空蕩蕩的。他坐起身來環(huán)顧四周，確認(rèn)海馬瀨人已經(jīng)離開了。游戲微微有些失落。
　　游戲這次是在旅行中突然回日本的。停留的時間很短，說白了他其實就是來見戀人的。瀨人也很給面子的放下工作來陪他。以前每逢這種時候，早上瀨人都會起得比較晚，也正好給游戲留下做早餐的時間，今天卻在游戲還在熟睡的時候就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兩人昨夜還溫存了很久，更讓一切顯得很是反常。他想了想，抓起了床頭柜上的手機。
　　瀨人倒是很快就接起了電話。
　　“你起來了嗎�！�
　　游戲注意到瀨人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
　　“出什么事情了嗎？”
　　“只是臨時有個合同要談，所以提早來上班了而已。你是坐晚上的飛機走吧？到時候我來送你�！�
　　他說完就掛掉了電話。
　　游戲皺起了眉頭。能讓那個做事從來都是有條不紊的海馬瀨人感到“突然”的，一定不會是小問題。但每次這種時候，瀨人總是不肯告訴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游戲嘆了口氣，翻身下床。

　　海馬瀨人掛掉電話，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手中的那份文件上。
　　那是一份和M公司的合同。對方只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公司，成立了也不到十年，連被稱為KC的合作伙伴的資格都沒有。合同中所涉及的項目不算大，資金量也不多。對方要求就合同上的事項的安排開個商談會，時間定在下午三點。KC社長正式被磯野的匯報電話一大清早吵起來的。然而這些都不是他急匆匆扔下游戲趕來上早班的真正理由。
　　磯野推門走了進來。海馬瀨人抬頭問道。
　　“結(jié)果出來了嗎。”
　　“是的。確實是我們公司的印鑒，并非偽造的�！�
　　“哼。是嗎。”
　　他用鼻音輕笑了一聲。這個結(jié)果并非在意料之外。如果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拆穿的造假，對方也不敢拿到他面前來。
　　雖然合同上KC公司的印鑒是真的，但是合同的內(nèi)容卻是在一個月前就被他否決了的。這是對方用了什么手段偽造的合同。毫無疑問，對方手里現(xiàn)在也有一份一樣的。
　　“連資金量都比以前的提案減少了三分之一啊�！盞C社長嗤笑道。
　　“就是這點我不明白，”磯野發(fā)問，“照常理，既然能弄到印鑒，為何不趁機多撈一些，而是相反地減少了呢？”
　　“那是因為對方希望這樣一來，比起全力追查這件事，我會更傾向于就這么接受下來�！币亲層螒蚰羌一镏懒说脑挘欢〞靶λ麄儼兹兆鰤舭�。瀨人將合同放回桌面。
　　“磯野，倒杯咖啡給我�！�
　　磯野應(yīng)了一聲就出去了。KC社長看著下屬的背影，暗自咬牙。
　　敢對我海馬瀨人做出這種事情，竟然還指望我就這么算了？！

　　磯野端著咖啡進來的時候，KC社長的手指正在鍵盤上飛速彈奏著。他把咖啡放在桌上，好奇地喵了一眼屏幕，只看見層層疊疊的窗口和快速滾動的字符串。
　　“我們的印章上有特殊的保密系統(tǒng)。如果拿出我的辦公室的話一定會觸發(fā)警報的�！�
　　KC社長停下來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解釋道。
　　“但是我查過記錄。最近三個月內(nèi)，沒有任何問題。原本這個系統(tǒng)也非常復(fù)雜，是由三個環(huán)節(jié)互相嵌套而成的，想做手腳的話，必須要同時應(yīng)付三個連鎖報警系統(tǒng)。這樣想的話，果然還是�！�
　　“……是拿進了辦公室來的嗎。那應(yīng)該會被攝像頭拍到。”
　　“就算被拍到，也肯定早就刪除掉了。狐貍尾巴豈是那么好抓的�！�
　　“可是……”
　　“我們的保密機制非常嚴(yán)格。”他停了一下，說道�！八允莾�(nèi)部人員作案。大概的范圍我心里也有個數(shù)�，F(xiàn)在就差決定性的證據(jù)了。”
　　磯野看到他調(diào)出攝像頭的記錄。
　　“但是下午三點就要去商談了吧？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點過了，來得及看這么多嗎？”
　　“不需要那么麻煩�！焙ｑR瀨人說著打開了一個軟件，調(diào)整了一些數(shù)據(jù)之后，按下了回車鍵。屏幕上彈出一個進度條。
　　“因為攝像頭是固定的，所拍攝的畫面大部分都相同。只要用這個軟件將相同的部分篩除，但看特殊的部分就夠了。”
　　進度條緩慢地前進著。磯野注意到時不時會有一些畫面被選出來。不過他的頂頭上司只是默默地掃過這些被從沙堆里挑選出來的金子，一言不發(fā)。
　　一個小時的時間轉(zhuǎn)眼就過去了。進度條也跑了百分之七十多。就在磯野看得都想打瞌睡了的當(dāng)兒，海馬瀨人突然有了動作。
　　“找到了？”
　　磯野仔細(xì)地盯著顯示屏，但卻沒看出什么異常。
　　“如果說找到了被刪除的痕跡也在你那個問題的涵蓋范圍之內(nèi)的話，那么，是的�！�
　　“……這到底是怎么看出來的……”
　　“剛才數(shù)據(jù)處理的速率不正常。這是數(shù)據(jù)被替換掉時才會出現(xiàn)的狀況�！�
　　“被替換了的話，原本的數(shù)據(jù)就不在了吧？”
　　“普通情況下是這樣。但這個數(shù)據(jù)庫的算法是我特別設(shè)置的，資料一旦寫入后就無法再修改，所以對方所做的其實只是改變資料的讀取路徑罷了�！彼戳艘谎鄞壱�，又更加詳細(xì)地說明下去�！鞍颜麄�數(shù)據(jù)庫比做一幢大樓的話，每個分散的數(shù)據(jù)都像存放在小房間里的貨物一樣。通常情況下每個房間都有屬于自己的門。原本你打開這扇門，看到的應(yīng)該是A。但是他現(xiàn)在修改了門的位置，讓你看到的是B。原本放著A的那個小房間四周都被水泥糊上了，因而在視野中就有如消失了一般�！�
　　“這么說還是有辦法取回來的？”
　　“沒錯。不過，每個人寫的程序都會帶有自己的烙印，換句話說也就是有使用偏好。只要看清對方這個偷天換日的方法，就算不看錄像本身，答案也自然能浮出水面來�！�
　　他之后就不再說話。磯野看著他悶不吭聲地快速檢查著被修改過的源代碼。這個繁復(fù)的工作一直持續(xù)到了中午才結(jié)束。磯野看到自己上司露出自信滿滿的笑容，知道他已經(jīng)勝券在握了。
　　不過KC社長這次什么也沒說，只是讓他叫開發(fā)部的山村淳一過來，又叫人送三人份的工作餐來。
　　山村可以說得上是KC開發(fā)部的老前輩了。KC開發(fā)部是個只有精英才能存活的地方，能成為前輩，實力是不可否認(rèn)的。海馬瀨人平時也很賞識他。在聽到這個名字從社長嘴里冒出來的時候，磯野甚至產(chǎn)生了“社長也許不是因為盜印事件叫他的”這樣的想法。
　　但是現(xiàn)實永遠(yuǎn)是殘酷的。
　　山村過來以后，三個人便一起在辦公室里吃飯。一入座之后，山村就開口問道：“社長找我來是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嗎？”
　　海馬瀨人笑了笑。
　　“只是吃個便飯而已。順便也想聽一下你盜用公司印鑒的理由。”
　　山村的身體立馬僵直了。不過他很快恢復(fù)了平日里的樣子。
　　“果然不愧是我所敬仰的社長。這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啊�！�
　　“是因為缺錢嗎？”
　　“不。我對您開給我的報酬非常滿足�！�
　　“那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嗎。說來聽聽？”
　　山村坐直了身板。
　　“實不相瞞。最近我漸漸感到工作起來有些力不從心。也許確實是年歲大了，該退居二線了吧。社長您不僅是個技術(shù)上的天才，在經(jīng)商和人事管理上也同樣出色。我并不擔(dān)心退下去的待遇和地位問題，但是……”
　　他嘆了一口氣。
　　“在自己向時間低頭之前，想要向社長您挑戰(zhàn)一次，就是這樣而已。我一直，不，不僅是我，在開發(fā)部的大家也都是把社長您當(dāng)成自己的目標(biāo)來追趕的。自己到底能達(dá)到什么樣的高度呢，我想要確定一次。雖然輸了，也算是能了卻我的心愿。偽造合同的事我會出面作證的，證據(jù)我也都已經(jīng)好好留下了。不管您對我做出什么樣的處分我都愿意接受�！�
　　“處分的問題先擱置一邊。下午三點我和M公司有個商談會，你也一起去吧。”
　　山村平靜地點了點頭。兩個人的話題很快轉(zhuǎn)向了正在開發(fā)中的新項目，并且在技術(shù)問題上說得不亦樂乎，倒把一旁的磯野看了個目瞪口呆。
　　吃過午飯后山村就留在社長辦公室等著。海馬瀨人正在處理文件的時候，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聽鈴聲就知道是游戲。瀨人猶豫了一秒，接起了電話。
　　“怎么了？”
　　“下午陪我吧。”
　　瀨人沉默了一陣。他盯著桌上的假合同，反復(fù)考慮了半天，終于開口問道：“時間地點？”
　　“二點在海馬樂園的青眼雕像下見吧。順便把那份偽造的合同也帶來�！�
　　瀨人愣住了。他用銳利的眼神掃向磯野，后者心虛地移開了目光。
　　“磯野告訴你的嗎�！�
　　“不要責(zé)備他。是我逼問他的�！�
　　KC社長不著痕跡地嘆了一口氣。
　　“知道了。等下見吧。”
　　他掛斷電話，看向兩位下屬。
　　“下午的商談會我不去了。山村回開發(fā)部繼續(xù)工作吧。磯野拿我的便裝給我�！�
　　雖然帶有疑問，兩位下屬還是乖乖照辦。瀨人又打開電子郵箱，準(zhǔn)備親自寫信函給M公司告知此事。這時他才注意到對方就在不久前也發(fā)了一份郵件過來，打開之后發(fā)現(xiàn)對方要求取消下午的商談會。KC社長心里一驚。
　　“山村，等一下�！彼凶≌鲩T的山村。磯野也朝他投來疑問的目光。
　　“M公司主動取消下午的商談會了。你知道原因嗎？”
　　“什么？”山村露出一頭霧水的表情�！安粦�(yīng)該啊……盜用印鑒的事情是我一手操作的，他們在公司里并沒有耳目才對。沒有道理會知道已經(jīng)被拆穿了啊�！�
　　“也許是他們自己心虛取消的�！贝壱安聹y說。KC社長搖了搖頭。
　　“也罷。這樣正好�！�

　　時間總在心情好的時候過得飛快。正因為如此，美好的事物才總是讓人無比留戀。
　　明明是在游樂園的約會，兩個人卻在廣場的茶座里消磨了大半個下午。比起親自去體驗一下，海馬瀨人更喜歡看孩子們享受自己的新奇創(chuàng)意時露出的純真笑臉。
　　也許是因為他不曾有過這樣的童年。
　　經(jīng)歷過殘忍的人才懂得溫柔的含義。海馬瀨人是個有著這樣的溫柔的男人，武藤游戲十分清楚。
　　所以才更讓人想逗他一下。
　　不知不覺就到了日斜天邊之時。游戲拉著瀨人去了樂園湖邊的草坪上坐著，說是視野好，適合看日落。
　　兩個大男人看什么日落。海馬瀨人在心里想。又不是泡女生。
　　不過游戲完全不管這么多。他說要去買個東西就跑掉了，過一會兒手里舉著一架紙飛機回來。他得意洋洋地把它拿給瀨人看。
　　“這是？”
　　“最近新流行的小玩具喲。兩側(cè)的機翼可以插進紙片，所以可以把情書啊許愿簽啊之類的插在里面。然后再按下開關(guān)，讓它飛出去。升到高空中的時候裝在機頭的引火裝置就會啟動，讓飛機燃燒起來。據(jù)說紙片被好好的燒掉的話，上天就能聽見你的愿望，說不定會替你實現(xiàn)喲�！�
　　“又是這種不科學(xué)的東西嗎。真有你的風(fēng)格。”瀨人不屑地說。
　　“合同帶了嗎？”
　　瀨人拿出那張紙遞給游戲。游戲很認(rèn)真地將紙的上半部折出尖角，插入飛機的左翼，然后自己拿出另一張紙來，照舊折好插到右翼。瀨人連看都不看一眼，任他折騰。
　　弄好之后游戲把飛機強塞到瀨人手里。他的戀人皺起眉頭。
　　“這種事情你來就好�！�
　　“不行，一定要你親手做。”
　　游戲抓著瀨人的手腕將他從草坪上拖起來，然后繞到身后去從背后抱住了他，左手環(huán)在腰間，右手把瀨人拿飛機的手包裹在掌中。
　　“你在干什么！周圍還有人！被看見了怎么辦？！”
　　“那你還不快把飛機飛出去？”
　　迫于無奈，瀨人只得借著風(fēng)力將飛機推了出去。游戲很守信地立刻放開了他，滿意地坐回淺草中。瀨人也在他身邊重新坐下。
　　有一小會兒兩個人都沒說話。晚風(fēng)帶著湖水的氣息吹拂著臉頰。瀨人放松身體，任目光隨著紙飛機在天空中飛翔。
　　一瞬之間，紙飛機的摸樣突然清晰起來。機翼的尾部，4個滾圓的印章鮮紅得耀眼。瀨人猛然驚覺這是一模一樣的兩張紙。
　　胸口有什么東西在左沖右闖。他從草坪上一躍而起，想去把飛機拿回來，卻發(fā)現(xiàn)手腕被拉住了。瀨人低下頭，正看見戀人頗為玩味的笑臉。游戲甚至還沖他眨了眨眼。瀨人感到自己臉紅了。他趕緊轉(zhuǎn)過頭去看著紙飛機。
　　紙飛機已經(jīng)飛到有些高的空中。就好像到了命運的一刻般，機頭開始冒出火光來。
　　夕陽正在天邊放出最暖色調(diào)的光芒，連附近的天空也層層盡染。那暖橙色一圈圈鑲嵌著，直連半邊天也溢滿了。天空的盡頭被些微的云霾圍住，使得視野里混濁著幾分曖昧的朦朧。鱗片般的云朵折射著光暈，變幻出深淺不一的晚霞來。過了天頂，這半邊卻是一派清淡的藍(lán)，被絲絲白色點綴著，間或透出些暗夜的色調(diào)來。
　　在這天穹之中，紙飛機熱烈地燃燒著下墜。那明亮的火焰在風(fēng)中自在地飛舞著，于視網(wǎng)膜上留下灼燒過的痕跡。
　　宛若天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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