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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
趙偉對著面前的一堆新婚喜貼發(fā)呆,一旁的新媳婦倒是樂此不疲的翻看著通訊錄,照著上面的地址挑挑揀揀奮筆疾書。
“唉,你倒是動筆啊!
催促聲過后,趙偉犯了難。這么多年下來他沒什么交情特別好的朋友。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多種多樣,比如,工作閉塞,比如,因為某些事情他不再對友情抱有希望……目前處的比較好的也就是他媳婦的那一票朋友,鐵路上的那幫哥們姐們兒。但,給他們發(fā)喜貼的工作媳婦早已攬過去了。
“說你呢,你想累死我啊!
“我想不出來還有什么人要叫了!壁w偉如實回答。
“哥哥唉我服了你了!”
趙偉的妻子為人豪爽,比他小四歲,今年才25,不過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在這樣一個年紀把自己嫁掉正合適。女人出嫁就好比那圣誕節(jié)的蛋糕,你得挑對時候賣,過了日子,大拍賣恨不得都難出手。人人都說夫妻得互補,所以趙媽媽對她的新媳婦很滿意,小丫頭開朗好客,工作上也肯吃苦,爬得雖然不快但上升的潛質(zhì)還是有的。
“你年紀一大把了,刨了同事還得有同學(xué)吧?沒同學(xué)還得有發(fā)小呢!有沒有同學(xué)錄,都發(fā),訂了十幾桌酒席呢。一輩子也就熱鬧這么一回!”
“那些同學(xué)多少年沒聯(lián)系過了……”
“媽,小偉有沒有同學(xué)錄?”新媳婦喊了跟外屋擇菜的婆婆。
“有,怎么沒有,等我洗手給你翻翻,是得多叫點兒人,熱鬧!”
當那些大大小小的同學(xué)錄被翻箱倒柜的找出來之后,趙偉看著那些發(fā)黃的本子,心里不知道是個什么滋味。
“唉,照著抄吧,”新媳婦隨手拿了一本翻看著,“從第一個開始!
“這都多少年了,地址早變了!壁w偉突然站了起來,踱步到窗口,看著窗外那一片片綠色的麥田。很多年前,跟他在鐵路學(xué)校的時候,那里窗外的景色也是這樣的,開闊卻荒涼。
“不都說了能來多少來多少么,就從這個開始,郭磊,成吧?”
聽到這個名字的剎那,趙偉僵住了。
鬧鐘響起來的時候,郭磊還不怎么清醒,他撐起身體,拿開了壓在自己胸口的那只手臂。男人的手臂,很沉。再扭臉看看身邊躺的那個男人,一陣恍惚。
煙霧升騰而起的瞬間,他欠了欠身拎起了地上亂糟糟的衣服,從褲子的口袋里,又一次拿出了那封喜貼。暗紅的喜貼藏在寬大的信封內(nèi)里,信封上醒目的寫著一個地址。這地址這么多年來他是如此想獲得。都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蛇有這么一句老話:該來的時候不來,不該來的時候偏來。
這是多年后以后,他跟他第一次聯(lián)系。當他媽說有封信是給他的時候,郭磊還在納悶?zāi),這個依存于互聯(lián)網(wǎng)的時代,誰還會去寫信?可當他拆開信封就傻了,是他。而且,是他的結(jié)婚喜貼。
“醒了?”
郭磊下地的時候,動靜大了一點兒,身邊的男人翻了個身,睡眼惺忪的看著他。
“你睡你的,我去辦點兒事兒。”郭磊一邊穿褲子一邊碾滅了香煙。
“大周末的你著急忙慌的干嘛去?”
郭磊沒有回答,套上襯衫就開了臥室的門,“唉,網(wǎng)站那邊的策劃你讓AMI看一下,要是她不能確定就發(fā)MAIL給我。”
“成吧。”男人沒再說什么,翻了個身又睡了。
郭磊遲疑了一下,關(guān)上門,走了。
車子駛上高速公路的時候,調(diào)頻里傳來了如泣如訴的女聲,惹得郭磊心煩。他關(guān)了調(diào)頻,開了CD機。淡淡的JAZZ音色傳了出來,那把滄桑的聲音淡淡的唱著那首《Unforgettable》。路邊的蒼翠樹木匆匆掠過,就像時間一樣,沒有痕跡。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后悔,那次之后,他再也沒有忘東西的習(xí)慣?桑鷥r,太大了。
微微放下車窗,六月風(fēng)的味道慣了進來,頭發(fā)被輕輕吹起,從墨鏡之后看到的這個世界帶上了一層污涂的色彩,像極了郭磊此刻的心情。
還記得那時候,只有那個人肯貼近自己,只有他,一心一意的希望他好。
郭磊目前就職于一家大型網(wǎng)站,負責(zé)這個網(wǎng)站的整體平面策劃。他有一個高干的父親,有一個知名醫(yī)院心腦血管外科主任的母親。一切都是那么完美,除了他的性癖與其他男人不同,你說不上他有什么缺點。但,那是現(xiàn)在的他?峙抡l也想不到,這么一個屬于社會上流人物的男人在學(xué)生時代是什么樣子的。郭磊的性格很犟,用北方方言說就是喜歡死磕。男孩子在小的時候都比較玩劣,有句老話是怎么說的來著?越不老實的孩子越聰明。郭磊聰明,但是那時候不好學(xué)。從打上了小學(xué)開始就調(diào)皮搗蛋,成績也是糟糕的一塌糊涂。老師們都反感他,他們能想出各種方法對付他,對付一個孩子。下課留下是家常便飯,上課罰站更是屢見不鮮。他們用各種尖酸刻薄的話責(zé)罵他,也就是礙于他家庭的緣故他們不能打他,要不恐怕這孩子早被修理死了。記得有一回,大概是他小學(xué)四年級的冬天,放學(xué)后老師又把他留了下來,數(shù)落一番之后,那老師被電話叫走了,他就那么大喇喇的站在傳達室聊天,直到看見辦公室竄出火苗。他忘了他的電熱棒,忘了還在里面的郭磊。那孩子能死磕到什么程度呢?他看著火燒了起來,可就是不逃跑,他寧可被燒死也要死磕到底。小學(xué)畢業(yè)之后,郭磊的成績相當不理想,還是托了爸爸的關(guān)系才找到了可讀的初中。在父母的寵愛和期許的目光之下,這小子決定改過自新從頭開始。在孩子的世界里,新的開始是那么讓人激動那么讓人期盼,可,開學(xué)的第一天,他的班主任就找他談話了,她說,你的事跡可是劣跡斑斑啊,你最好不要跟其他同學(xué)接觸,我會告訴他們離你這個搗蛋鬼遠點。知道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么?因為這個澆冷水的開始,郭磊給自己建立起來的自信心全被打散了。渾渾噩噩的過完初中生涯,他還是失敗的一塌糊涂,那樣一個開始,又怎么會有成功呢?郭磊的成績考不上高中,考不上中專,連職高的邊沿都摸不上。媽媽的意思是復(fù)讀吧,可郭磊死活不干,那時候正處在叛逆期的他只有一句話:我天生就是個壞胚子,你們趁早死心吧。在爸爸的責(zé)罵媽媽的哭喊聲中,郭磊隨波逐流的被分配到了技校。你知道技校是個什么概念么?基本上等于放牛班。愛干什么干什么,老師只管看著你別出去惹事,教你點兒能謀生的技能,就齊活兒了。郭磊被分配到的是鐵路學(xué)校,跟那兒能學(xué)出什么呢?聰明點兒的可以日后混個火車司機,笨點兒的就劃分到乘務(wù)員那里了。那所學(xué)校在離市區(qū)幾百里的荒山之處,偏僻的不能再偏僻了,在郭磊的印象里,那所要求全體學(xué)生住宿的學(xué)校與監(jiān)獄沒什么差別。那是一段相當糟糕的記憶,除了關(guān)于那個人的。
一邊看著地圖,郭磊一邊摸索著道路。下了高速之后,這遠郊區(qū)縣的路他根本不熟悉。地圖這個東西就是狗屁,全是紙上談兵。無奈,他把車停在了一家小飯館前面,一下車,土路上的泥濘就夠讓他頭疼的。
“麻煩,這地兒怎么去?”
老板娘的兩手油膩膩的,她一邊抬眼打量郭磊一邊繼續(xù)揉著濕乎乎的肉餡!扒懊嫱,再往西!碑斔哪抗饴涞焦谕T陂T外的車上的時候,又再次抬眼看了看郭磊,“小伙子,車真不錯啊。”
“?哦!惫跊]反應(yīng)過來。
“開到這種地方來回去就得洗車!崩习迥锢淠樥f著,又從桌子底下掏出了一攤豬肉,拿起案板上的菜刀就剁。
郭磊攥著信封出了小飯店,上了車,發(fā)現(xiàn)牛仔褲的后沿上都是泥濘。他記得那人總說,我住的地方啊,跟咱這學(xué)校差不多。
原來果真如此。這么多年,你還是沒能離開這里。
賴誰呢?
只能賴我。
那是一所不太大的院落,院墻很低矮,幾間大瓦房光禿禿的立在那里,順著微敞的院門還能看見院子里的洋灰地上堆著的稻谷。
郭磊覺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定了定心神,敲了敲門。沒人應(yīng)門。試探著推開那扇鐵門,郭磊走了進去。
院子里的老舊藤椅上扔著一份報紙,另一角的水龍頭還在細細的流著水,那些水灌進一只大桶里,嘩啦嘩啦的發(fā)出聲響。
“你找?”
是他的聲音。郭磊一下子就聽出來了,回頭的剎那,透過墨鏡,他又看到了那張臉。這么多年過去,他的樣子變了些?蛇是膚色偏黑,高高大大的。
郭磊摘下墨鏡的剎那,趙偉屏住了呼吸,仔細的看著眼前的他。他,怎么會來?
“我,我收到你的結(jié)婚喜貼了。”郭磊攥著手里的信封,炙熱的正午太陽下,他的手心在不住的冒汗。
“進來吧,外面太曬了!壁w偉只猶豫了一下,就把郭磊讓進了屋里。
那是一間寬敞的屋子,正對面的墻上掛了一本年歷,下面就是一張老舊的木桌,旁邊是兩張配套的木椅。其他的家具不多,也都很老舊,承載著歲月的痕跡。
“你坐!壁w偉說著,拿了桌上的茶壺,夠過杯子給客人倒水。
郭磊發(fā)現(xiàn),他的手有些抖。
想想過往,再看看如今。果然,物是人非。
“唉,外面誰的車。俊币粋女人高嗓門的聲音同時鉆進了屋內(nèi)兩人的耳朵。
“壞了,我是不是停車不是地兒了?”郭磊騰的一下站了起來。
“小偉你怎么回事兒啊?水都溢出來了。”
隨著這聲,一個微胖的中年婦女推開了屋門。她沒想到屋里還有別人,愣了一下。
“媽,我高中同學(xué)!壁w偉迎了過去,接過了女人手中的菜籃子。
“。渴敲?你好,你好。”趙媽媽在先前趙偉坐的那張椅子上坐了下來。拿出了手帕擦汗。
今天悶熱的厲害,昨天的那場雨并不能給這個炎夏絲毫的涼爽。郭磊已經(jīng)滿身是汗了,車里有空調(diào)還不覺得天氣這么難捱。
“阿姨您好!惫谀昧俗郎弦恢恍碌牟璞o趙媽媽倒了一杯涼茶。
“你是?”趙媽媽笑笑的點了旱煙,看著對面的郭磊。
“我叫郭磊,以前……承蒙班長大人照顧了!惫趽狭藫项^,看著坐在門口板凳上的趙偉。
“哦,是你?我有印象,以前小偉總跟我說你,說你畫畫特別好!
趙媽媽與郭磊攀談了起來,趙偉坐在門口抽煙,眼睛盯著院里的那堆稻谷。
這段寒暄的最后一句是:挺好的,多有出息啊,不像我們家小偉,大學(xué)考試當天鬧肚子,唉,之前的努力全白搭了。
對話是被趙偉打斷的,他說:我?guī)愀浇镞_溜達吧。
郭磊知道,趙媽媽揭了他的傷疤,當然,那傷疤也是他的。
很多年前的舊事又浮現(xiàn)了出來,趙偉叼著煙走在土路上,路邊的風(fēng)景他是那么熟悉,可此刻,跟在他身邊的人讓他產(chǎn)生了某種錯覺,這里,不是這里,是那條路,他們并肩走過無數(shù)次的那條小路。
鐵路學(xué)校旁邊的那條小路,少年時代的他們走過無數(shù)次,每次偷著從院墻翻出去,不過就是為了買煙什么的。那條土路臟兮兮的,夜里沒有一盞路燈,很黑。每次走的時候,郭磊都會講一個鬼故事,講完之后害怕的還是他自己。這個時候趙偉總會取笑他,并且再給他講個黃鼠狼之類的跳大神兒什么的故事。每每讓這孩子一路小跑跟兔子一樣翻墻利索的逃回宿舍。
那間宿舍一共住了六個人。包括趙偉和郭磊。
郭磊那時候是學(xué)校最讓人頭疼的孩子,打架、鬧事兒總?cè)辈涣怂,主角還往往是他。他展轉(zhuǎn)了七八個宿舍,誰都震乎不住,最后,班主任把他分到了趙偉所在的這間,趙偉是班長,他得負責(zé)這問題學(xué)生。
趙偉一直都覺得接近郭磊挺難的。他是那種很囂張的性格,沖動起來毀滅性十足?,在這些表象之下,趙偉卻觀察到了郭磊的另一面。他發(fā)現(xiàn)他喜歡畫畫,有時候宿舍熄燈了,他就打個電筒,拿鉛筆在白紙上涂涂抹抹,而且,畫的很好。
到現(xiàn)在,趙偉也不知道他們倆是什么時候變得親密的。他主動的跟郭磊說話,起初,郭磊不屑一顧,后來,一次兩次三次十次,他也就愿意跟他說點兒什么了。慢慢接觸多了,兩人發(fā)現(xiàn)彼此還是挺合得來的,再后來,他們變得形影不離。郭磊不再折騰了,而是花更多的時間畫畫,上課畫,下了課也畫,空閑的時候就跟趙偉混在一起,也許是胡說八道,也許是一起聽聽卡帶。
趙偉從沒想過他們除了哥們兒之外還能再有什么別的?,高二夏天的那次實習(xí),讓他們越界了。
他們實習(xí)的列車是一種法國產(chǎn)的電力車。聽著挺好的吧?那是說車頭。他們倆很不幸的被分配到運送木材的貨車上實習(xí)。別人都是五個人一小組,但他們班一共二十七個人,因為趙偉跟郭磊關(guān)系不錯,又因為別人都跟郭磊合不來,所以,他們這小組,就只有他們倆。
帶他們的老司機是個中年胖男人,好責(zé)難人,好喝酒。郭磊打一上車就跟他掙撥,趙偉被夾在中間也很難做人。這實習(xí)的時間就變得越發(fā)的難熬。貨車一路向南,中間只在金華卸一次貨,而后直接就是最終目的地汕頭。車在金華要停留一個晚上,胖男人去了市里喝酒,他說,他就喜歡這里的小吃啊、酒啊,游泳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末了,還不忘補上一句:當然,這些跟你們無關(guān)。
倆孩子被留在了車上,他們要替他堅守崗位。仲夏的鐵皮車里熱的厲害,郭磊不停的喝水不停的搖著蒲扇卻絲毫感覺不到?jīng)鏊。趙偉知道,這個家境優(yōu)越的小子根本吃不了這個苦。如果不是青春期的叛逆,他甚至就不該屬于這里。
在忍受炎熱的同時,郭磊還在咒罵那個自己逍遙去了的老司機,越說越上火,心不靜,就更不可能涼快。趙偉一直陪著他,說些有意思的事兒,分散分散他的注意力。
悶熱的天氣里,倆人真的感覺快要中暑了,這時候郭磊提議,去游泳。趙偉不贊成,可深沉的夜色里,誰又能知道他們稍微離開了一小會兒呢?最終,郭磊說服了趙偉。
沉入江里的時候,舒適的感覺頓時包裹了倆人。
下弦月映在波光粼粼的江里,落在郭磊白凈的臉上,剎那讓趙偉迷失了心神。
他們是怎么貼在一起的趙偉不能確定,年少的男孩子控制力都不是那么好。如果說這是他的錯。那么郭磊的錯就在于,他推波助瀾。
無論是在一起的日子,還是那次徹底破裂之后,郭磊都沒有對趙偉說過什么確定的話。趙偉于郭磊是特別的,這個特別在于,他是第一個愿意親近他的人,善意的、溫暖的。他鼓勵他,他肯定他,他支持他。只是那時候,小小的孩子并不能確定這種感情究竟是什么,只是能感覺到自己對他赤裸的迷戀。
那天在江畔,他們跨越了一條底線。男人與男人之間的。
事后,趙偉有些恐慌,可郭磊卻表現(xiàn)的無所謂。他說,這有什么?互相解決一下而已。
如果,如果真的只有那么一次,那么也許還是能理解的?桑酉聛,他們的接觸非但沒有減少,反而,一發(fā)不可收拾。很多時候,郭磊會從上鋪爬下來,爬進他的被窩,他們?nèi)倢Ψ剑,就那么擠在一起沉沉入睡。
趙偉喜歡看書,各種各樣的書。他總從學(xué)校的圖書館里成堆的借,他看書的時候,郭磊就畫畫。升上高三,他們的實習(xí)越來越多,倆人總在一個小組里,走過這個國家的每一寸土地,日子過的輕松悠閑。趙偉不知道他跟郭磊這是一種什么關(guān)系,但他知道,這關(guān)系絕對是不正常的。郭磊也不知道自己跟趙偉是什么關(guān)系,他只能感覺到他喜歡他,那么,該是情侶吧?雖然,他跟他屬于一個性別范疇。但郭磊天不怕地不怕又徘徊于邊緣的性格注定了他的不在乎,他從來都覺得自己是無可救藥的,糟糕透了的,壞的沒邊兒的。他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眼光或者別人的看法。他就是他,他要什么不要什么自己完全清楚。郭磊能感覺到有時候趙偉會故意疏遠自己,每到這個時候,他不好受,但還是竭盡全力的貼近趙偉,他不想他離開。最終,倆人就這么曖昧著,誰也無法擺脫彼此,有那么兒點兒捆在一起無力掙脫的意思,而捆住他們的到底是什么,他們卻都說不清。
高三的那一年,還有這么一件事兒。國家高考改制了,即便不是高中生也可以參加,社會青年都可以。趙偉沒上高中原因很簡單,家里覺得念書沒用,找個好工作才是實際的,所以,當時趙媽媽看了學(xué)校之后,就給趙偉填了這個志愿。這是以后可是鐵飯碗哩!可趙偉不愿意,他希望能上大學(xué),他也有這個能力。在郭磊的鼓動之下,趙偉跟家里翻來覆去的說,總算得到了認可,那過程有多艱辛趙偉和郭磊都不可能忘記。備考的時候,倆人都很努力,郭磊被趙偉逼著報了美院。專業(yè)課加試的時候郭磊把趙偉氣得夠嗆,他居然忘了帶畫筆。他趕著給他送了過去,才沒耽誤。郭磊專業(yè)課過了,成績還很好。所有藝術(shù)類的院校都是按專業(yè)課成績錄取的,趙偉放了心,專心跟自己的文化課較勁。他不擔(dān)心郭磊的文化課,再差這么倒騰下來,也能過了最低提檔線。
本來一切都很好,直到那天,統(tǒng)一高考的第二天。郭磊起晚了,因為倆人戶口所在地不同,分配的考場也不同,他走的匆忙居然忘了準考證。趙偉是起來刷牙的時候看見桌上那張準考證的。七月,畢業(yè)考試也是這幾天,宿舍空空的,大家都去應(yīng)付最后的那關(guān)了,他找不到一個人可以幫他把準考證拿給郭磊。打他的BBCALL,當然關(guān)閉,考場不可以開BBCALL。
趙偉后來很后悔,他就不該去把那張準考證給郭磊送過去。他們不該有那次爭執(zhí)的。這種后悔跟郭磊忘帶準考證的后悔程度不相上下,雖然,這事兒只能怪郭磊,可趙偉卻總是責(zé)備自己。
那天,他在考場外找到了郭磊,他正跟考官理論。趙偉把準考證塞給了他,就推了他進去。
趙偉知道他的這一行為意味著什么——他的考試,泡湯了。他根本沒時間趕回去。他在考場外站了四個多小時。等到學(xué)生們陸陸續(xù)續(xù)的出來,他忽然覺得失落。他的堅持,他的努力,全白費了。
讓趙偉想不到的是,郭磊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卻是:你丫簡直是個大SB!你在這兒干嘛呢?
他們就那么爭執(zhí)了起來,明燦燦的太陽下,熾熱的空氣中。其實他們都沒惡意,其實他們都是為對方好,可……
趙偉后來參加了鐵路學(xué)?荚嚨难a考,順利拿到了畢業(yè)證,趙媽媽再也不給他機會考什么大學(xué)了。他參加了工作,成為了一名火車司機,成為了庸庸碌碌人群中的一員。
郭磊最后一場考試沒去,畢業(yè)考試的補考也沒參加,他被爸媽扭送出國了。郭磊在英國學(xué)習(xí)了藝術(shù)設(shè)計。畢業(yè)之后回國,開始工作。
他們都想過找對方。于趙偉,難。難在郭磊沒了音信,打電話去他家,他爸媽說他出國了。于郭磊,更難。他回國之后一直找他,可……當時的那家學(xué)校已經(jīng)不存在了,他連趙偉家的地址都沒有。時間和社會的海洋里,他們漸漸開始學(xué)著淡忘彼此。
很多人說,這個城市很大也很小,只要有緣分,還能遇見。
那么也許,他們沒有緣分。
趙偉工作很順利,一步步的爬著,跟媳婦原來是同一車組的,后來那女孩兒倒追他,絲毫不嫌棄他的出身,趙媽媽看著也中意,就有了這場婚姻。
郭磊回國之后先去了一家廣告公司,后來被挖角去了現(xiàn)在的這家網(wǎng)站。網(wǎng)站的總裁年紀不大,三十五歲至今未婚,因為,他的情人是郭磊。郭磊對他的情人沒有絲毫的不滿,他也能肯定自己是真愛他,可……趙偉留下的缺口,卻不是他能填滿的;蛟S,那份遺憾是任何人都無法補全的。如果能補全,那還叫什么遺憾呢?對吧。
“說點兒什么吧!弊叩匠靥恋倪吘,郭磊看著河塘里一片一片的蘆葦?shù)恼f。
“工作……還好么?”趙偉想抽煙,卻發(fā)現(xiàn)煙盒是空的。
“挺好的,就是忙!惫谌恿俗约旱臒熃o他,在池塘的邊沿坐了下來。地上潮乎乎的。
“不錯,忙點兒好!壁w偉在郭磊的身邊蹲了下來。
“對不起!惫诳粗h方搖曳的樹影,聲音有些沙啞。
“嗯?”趙偉裝傻,他知道郭磊的這一句對不起是什么意思,可他想當作不知道。前塵舊事,還有什么可提的?
“那時候……”
“唉,你怎么今天跑過來了?”趙偉有意岔開了話題。
郭磊看了看趙偉的側(cè)臉,明白了他的意思,“下禮拜你婚禮我不在,要出差!
“哦,呵呵……”
“你呢?怎么樣?”
“干鐵路啊,你來的真巧,我休息,后天出車!
“……總得還剩那么點兒緣分吧?”郭磊說著,笑了。
松軟的泥土承受著兩個成年男人的體重,身上、衣服上都是潮濕的,潮濕的就好像那一年的江邊,那時候他們放肆的親吻著,愛撫著。假若,時光可以倒流,那……當然,光陰擦身而過,誰也不可能抓住,更別提逆轉(zhuǎn)了。就好比現(xiàn)在,他們安穩(wěn)的坐著,說著學(xué)生時代的種種話題,有些拘謹,有些尷尬。他們說在屋頂上彈琴看星星,他們說那年列車在鐵路上擱淺,他們說學(xué)校前面的那片麥田,他們說倆人窩在車廂里講故事,他們說誰誰誰的那個糟糕發(fā)型,他們說各自工作中沒完沒了的麻煩……可,他們都不說現(xiàn)在的戀人。
只有此刻,這個悶熱的下午三點,是屬于他們倆人的,屬于那段過往。
日落時分,倆人一起走回了趙偉家,郭磊沒有再進去,而是直接開了車門,他笑著看著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隨手把紅包放進了趙偉褲子的口袋,他甚至沒有說再見。再見,只能是空想烏托邦。
車再次駛上高速路的時候,郭磊的電話又響了。是他的那位。
“催命?”
“祖宗,您哪兒呢?方案出了問題,AMI急瘋了,怎么都聯(lián)系不上你!
“偷情去了,你信么?”
晚上趙媽媽想洗衣服,翻著趙偉的褲兜,卻翻出了一個信封,紅色的,厚厚的,上面印著燙金的一個“喜”字。趙媽媽打開,一疊百元大鈔。
此時,趙偉在跟車上的妻子通話,趙媽媽推開了門,舉著那個信封,臉上都是詫異。
趙偉稍稍拿開了電話,愣了一下,笑,“份子錢,郭磊……下禮拜出差!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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