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嘲

　　1.夢淵

　　甘淵依舊幽深，靜謐。
　　淡藍水面輕蕩漾，映著無云無霞無星無辰的天外天。
　　古木參天，煙霧迷蒙。偶有鳥雀低鳴，鵬影掩蓋，鳳棲碧梧。
　　鶴鳴于九皋，聲聞于野。魚潛在淵，或在于渚。
　　樂彼之園。
　　彌漫的白霧中走來一個人。
　　她提著濕了的寬袖，赤著足，黑眸流轉(zhuǎn)，噙著笑道，“小十，你躲到哪里去了�！�
　　她經(jīng)過的白霧都染上了淡金。
　　這金色爬到了甘淵里。大把大把的金色融入那淡藍，激起一圈圈金藍色的波瀾。

　　醉意

　　“癸�！�
　　博的的小手指在我眼前來回晃著。
　　我一把抱起了小小的博。博的眼睛特別的黑，深黑里又透著藍。
　　博似乎很是喜歡我佩戴的天干令。他抓著天干令抬頭看我，嘴角的小酒窩特別招眼。
　　“癸，你知道嗎。我總是可以一眼認出你。”
　　我吹了吹額前礙眼的長發(fā)，一把掐住博白白圓圓的小臉。
　　“知道了，你最聰明了。來，金烏大將軍獎勵你最大的蟠桃�！�
　　我當然無從得知地上的人們看天上的太陽都是一個樣的，哪里分的清誰是誰，也許根本就不知道天上是有十個太陽的。
　　博似乎長得很快，還是因為載天山那里靈氣豐沛？一年一次的蟠桃會時，我都會酸酸地看著博越發(fā)挺拔的身姿和堅毅的面容，有些不大樂意地承認這個一直扯著我衣袖粘著我的小團子比我更像一位大將軍。
　　“癸�！�
　　博拿著酒樽偷偷溜到了我的席子上，烏溜溜的黑眼睛望著我，一臉的傻笑。我瞧了四周，平時正經(jīng)的不行的大哥被最會花言巧語的二哥灌了整整十壇飛泉佳釀，我的三哥四哥一直到九哥，沒了大哥的約束，各自尋了較好的族人或是親戚。
　　是的，親戚不一定是族人。
　　我借著醉意拉著博的衣襟，假裝惡狠狠地瞪著他。
　　“混小子，是不是共工平時慣得你沒邊了，你竟敢直呼金烏大將軍的名號�！�
　　博反而握住了我的手，黑黑的眼珠望著我，含著一絲委屈。果然個子是白長了，還是當年的小團子。
　　我想捏捏他的臉，可伸出手身體就失去重心倒了下去。
　　飛泉就是后勁兒大，我險些一頭倒在博的身上。
　　“癸，我扶你去歇著吧�！�
　　他架起我的手臂，我不配合地甩開了他，一揮袖子帶倒了酒壺，飛泉淡而冷冽的香氣彌漫開來。我抱著博的手臂在那里裝睡，把酒漬全蹭到他的華服上。
　　“癸？十殿下？金烏大將軍？”
　　我搭上博的手，示意他噓聲。
　　“先去換身袍子吧，這滿身酒味帝俊見了又要罵你了�！�
　　我咧開笑容，輕輕說道，“帝父見都不愿見我，哪里還愿意罵我�！�
　　博還是皺著眉一臉擔憂。

　　這團子從小就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第一次見到他，他躲在共工紅藍交錯色大袍的后面，咬著手指死死盯著我桌子上的蟠桃。
　　我咧著嘴沖他笑，把又大又紅的蟠桃遞給他。
　　他捧著蟠桃，目光在我的笑臉和共工沉下去的黑臉之間來回徘徊。
　　最后一臉嚴肅的把桃子端端正正地擺回了我的盤子里。
　　彼時帝俊掌管盤古之界，猶重蚩尤，可是中原正主卻定下了烈山氏。
　　我當著帝父的面攬過這個小團子，用手指戳他酒窩。他皺著眉握住我的手指，黑漆漆的眼睛看著我。瞳孔深黑里透著透徹的藍，彰顯共公一族的特征。
　　我抬起頭。
　　軒轅拿著的酒樽一直停在唇畔，有一眼沒一眼的看著我。
　　蚩尤與我向來不親厚，被老九灌得暈乎乎，醉眼撇著我，是我從小見慣了的不屑表情。
　　至于烈火氏，和帝父一樣的冷淡表情，似乎是叫做面癱。
　　我擲杯大笑起來，看來誰都不樂意我向這個團子示好�？晌壹热豁斨瞬恍さ拇竺�，也總要名副其實不是？酒席散后，我拉著博到飛泉邊尋原釀。彼時的我雖逾數(shù)百歲，卻還是個少年心性，而博則完全就是小孩子。我們趁著守衛(wèi)喝酒的空檔找到了原釀，我掬著喝了一口，自覺比佳釀更醇厚味濃。便招呼博來與我同飲，他猶豫著看我，一臉不配合。
　　“癸殿，博還是個孩童……”
　　我抬腳踢他屁股，“少來，要喝就留下，不喝就滾蛋�！�
　　博勉強地低頭抿了一口我手中的原釀，然后面色一番風云涌動，最終黑眸亮了一下。眉眼彎彎地望著我笑：“味道很特別。”
　　我又忍不住戳他的酒窩，自言自語道，“你的小酒窩可以裝的了多少的酒？”
　　3.今夕

　　帝俊仙游洪荒而去，烈火氏便成了真正的盤古之界之主。
　　之后的蟠桃會，各族關(guān)系就變得無比微妙。
　　從帝父禪讓之后，蚩尤一族便叛出了伏羲氏，然后和烈火氏開始打架。神農(nóng)氏軒轅則忙著在中原種菜吃草。

　　每一年的蟠桃會，我仍和博擠在一席。他的真身是巨人，所以就算以凡人姿態(tài)與我同席，還是手長腿長的大個子，把我擠得極不舒坦。
　　我推他的胳膊，十分不爽地瞇眼看他。
　　“博，你能不能別老是擠我呀，滾回你的位子上去�！�
　　博就用他黑藍的眼睛無辜地望著我。這幅表情就像我的山魈鬧罷工，它那幽藍的眸子也這樣哀怨地看著我。
　　“癸，是你讓我過來的�！�
　　我攬住他的脖子，就著他的手飲盡了殘酒，搖了搖頭。
　　“這佳釀就是不比原釀好喝。”
　　博托住我搖搖欲墜的身子，輕輕嘆氣，“癸，你還是這般任性�！�
　　聽聽這像是我的團子說的話嗎。
　　我使勁點點了博額頭，也許是醉了，似乎看見博的眸子里的藍色不斷翻騰涌動。
　　“博，你說我把你留在我身邊駕車怎么樣？”
　　說著我把天干令解下塞到他的手里，直直地看著他。
　　博只是握緊了我的手，笑道，“我?guī)闳フ绎w泉原釀�！�

　　“小十，該你去值班了�！�
　　老九扯著袖子扇風，站在觀露臺上看中原大地，隨手指了指西南一隅，狀似無意道，“蚩尤兄弟就在這片喝沙子呢。小十，你說他們?nèi)痰昧硕嗑�？�?br>　　我則揣了一兜的淵池之水，想著路過載天山，就留給博這個混小子。看他還能抱怨載天山太干太旱，一來我這里就嚷嚷著賴著不走。
　　“九哥，這仗早晚要打，可是與我無關(guān)，與我們無關(guān)�！�
　　我駕著羲輪飛出了數(shù)千丈，一路賞著這天外天，霞外霞，星外星。
　　老九猶自望著大地沉思。

　　4.深淵

　　“博，可去過甘淵？”
　　我看著博的背影。他著暗藍紋底的長袍，整個人顯得沉默穩(wěn)重。
　　他轉(zhuǎn)過臉看我，小酒窩顯得十分突兀。
　　“癸，你不要又想逃班�！�
　　我把腿翹在羲輪的車軸上，沖他一仰下巴，“山魈，去甘淵。”
　　山魈鼻子里呼呼了幾聲，尾巴悄悄纏住了博的手腕。
　　博就這樣被山魈甩到我的身邊。
　　我伸手拍拍山魈的脊背�！吧谨�，風起�！�
　　上空突然出現(xiàn)了灰色氣旋，灰色的慢慢風盤旋到了羲輪下。
　　我仰頭吹了個口哨，拍拍了山魈的頭。
　　山魈仰著脖子興奮地長嘯了三聲。我抓住博的手，向他眨眨眼，“可要抓緊我了。”
　　博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這個車夫還真是不好當，不如早些收拾東西回載天山種地罷，總比被帝鴻發(fā)配回去的好�！�
　　大風把博的長袖吹鼓出了幾分飄逸灑脫，我伸手把他眼前礙眼的碎發(fā)一把揪掉，一口氣吹散，撇撇嘴，“帝鴻？石年小子敢動我的人？”
　　“那么癸殿，博今后可都仰仗您了�！�
　　“跟著我，有肉吃�！�
　　我拍拍博的臉。

　　甘淵正是當年帝母浴日之處。
　　玄鳥停在我的肩頭輕輕啄我的耳朵，我禁不住癢兩指一夾就提住這小鳥的尾巴。
　　“玄兒，可是想我了。”
　　玄鳥黑豆一樣的眼睛不停地轉(zhuǎn)著，肚子里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好孩子�！�
　　我戳戳玄鳥的小嘴巴，任由玄鳥停在我手上，博卻一直未曾說話，一直跟在我身后半步以內(nèi)。
　　“博？”
　　我?guī)缀跻詾樗浅弥也涣粜呐苋ジ婷芰�。他緩緩呼出了一口氣，聲音柔和地如同玄鳥的羽毛。
　　“我在�！�
　　“這里是不是很美？”我提起長袍，雙足浸在甘淵中。背對著博，張開雙手，感受這里久違的一切。
　　博的聲音像一泓泉水，清亮溫柔，“確實很美�！�
　　隨即整個人怔在了那里。
　　我躲在水下嘿嘿笑著看博驚慌失措地抱著我的袍子。博頓時明白是我的把戲，聲音沉下去幾分，無奈地笑了笑，“癸，你又玩我�！�
　　我探出頭哈哈笑了起來，“博，你也下來玩嘛~”
　　博搖搖頭。
　　我暗暗地念動束水術(shù)。一股細流直沖博的面門，博一眨眼，萬千水珠散落。
　　忘記了博那一家子最會玩水了！跟博斗水果然是我腦子進水了嗎。
　　我沉入甘淵轉(zhuǎn)了一圈，玩性大發(fā)，想恢復真身玩鬧一番。
　　念動之時，甘淵已發(fā)出萬丈光芒。
　　真身的我在水里滾了幾圈，只覺得十分痛快，憶起很久很久以前，帝母在這里浴日的往事。
　　正當我出神之時，博早已飛身撲向了我，我忙收起真身。博立在我身旁，怒眉豎立，舉劍向前，周身的水珠飛起靜止在半空。
　　“水，起！”
　　甘淵之水化作水柱直沖天外天。
　　我這才看見淵底盤踞著一條螣蛇。這只螣蛇許是被我的靈氣所感，此時高抬著三角的頭吐著信子。
　　“數(shù)百年不曾來了，如今竟是你成了這里的主人嗎？”
　　玄鳥啾啾了幾聲，我心下了然。
　　“你在這里睡覺，我吵醒了你？”
　　螣蛇的眼珠動了一下。毫無預兆地俯沖，繼而一躍而起。
　　山魈從林中沖了出來，一口咬著了螣蛇的七寸。螣蛇的蛇尾亂擺，地動山搖，我竟險些跌倒，博及時扶住了我。我被這條胡亂扭動的螣蛇身上晃眼的花紋弄得十分眼暈，想幫幫山魈，還沒出手，山魈就被被螣蛇甩了出去，趴在地上低吼。
　　螣蛇大怒，竟然紅著眼向我沖了過來。
　　我頓時發(fā)起狠來，傷了我的山魈，我可沒那么容易饒了你這個畜生。凝聚起精神，雙眸瞬間變?yōu)榻鹕?br>　　博卻站到我身前，立起手中劍，朗聲道，“水，擊。”
　　沖天水柱便直擊螣蛇，一舉將螣蛇拍在岸邊。
　　螣蛇掙扎了幾番，試著向前扭動，最終氣虛而死。只是一雙蛇眼瞪得碩大無比，甚為驚駭。我順著它大睜著的眼睛看過去，水底竟還有一窩蛇蛋。
　　博為我披上袍子，輕輕嘆了口氣。
　　“你怨我狠嗎？”
　　“下手的是我�！辈┨窒肱呐奈业募纭�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搶在我前面出手，不過想留它一命。那一擊你未出全力，只是它產(chǎn)卵后氣虛不濟，撐不住你的水擊。它命該如此，與你何干？”
　　博便不言語。
　　我哼了一口氣，恢復氣力的山魈跑過來舔我的指尖，我這才發(fā)現(xiàn)我的指尖不知何時劃破了，金色的血滴滴落下。
　　記得曾經(jīng)有個瘋癲的老頭子一直看著我的掌紋搖頭嘆息，大呼孽緣孽債。
　　我大約真是個孽債罷。不過，自從成仙，掌紋便如同塵埃一般無用，自行消失了。
　　“我想，我們不是一路人�！�
　　博望著我，黑眸中的深藍再次翻滾。我穿好長袍，翻身坐上山魈，向他伸出手，“你若不認得回去路，我可以送你，再走最后一程�！�
　　博抬頭看我，一言不發(fā)，頭發(fā)濕淋淋地搭在前額。長袍濕透，劍穗仍在晃動。
　　博退后了一步，單膝下跪，“恭送，金烏大將軍�！�
　　我收回手，冷冷地看他。
　　駕起山魈，絕塵而去。

　　5.云端

　　不久，炎黃二帝與蚩尤大戰(zhàn)。
　　在壬時遲遲不見老九去值班，我就知道了這次真的是要中原大亂了。
　　老九與蚩尤兄弟素來交好，他去幫助蚩尤我倒是不意外。倒是平時最愛扎堆，只知偷喝飛泉佳釀，插手人間男女婚配的老三老四也跑去了炎黃二帝那里湊熱鬧。
　　這樣就是真真的手足相殘了。
　　老大死死拉住我袍子，一臉擔憂，讓我想起那個有些沉默的博。
　　“小十，你可不要摻和進去了。”
　　我翻了翻白眼，“帝父之前就讓我們安分守己地當值不要插手部族爭端，我自然要遵從父命，不去趟這渾水�！�
　　老大抬手摸摸我的頭，苦笑起來，“難得你如此聽話�！�
　　我鼻子里哼了一聲，斜眼看著老大欲言又止的模樣，“大哥，你還有什么事可快說啊，我這就要帶著山魈出門了啊�！�
　　老大指向東方，那處云霧散開，不周巨山竟被攔腰折斷。
　　“我本不想讓你知道，只是念你與共工一族親厚，自覺瞞你不好。祝融共工一戰(zhàn)天昏地暗，不周山被毀，共工一族節(jié)節(jié)敗退，日前在載天山蔽塞不出�！崩洗筠D(zhuǎn)過身看我一眼，“博現(xiàn)在成為部族首領(lǐng)，黃帝幾番去圍攻他，卻也怎么也攻不下�！�
　　我揮開袖子，滿臉不耐，“我道是什么大事，原來說的是博那混小子。炎黃二帝為中原之王已成定勢，博卻頑固不化。你若擔心我會幫他那大可不必。我知與他不是同路人，從此再無瓜葛。”
　　老大微微頷首，復又搖頭，“你果然是個薄情寡性的�！�
　　我跳上羲輪拍拍山魈的屁股，化為了白云深處的一點。
　　說起薄情寡性，誰比得上你啊，我的大哥。當初為了討好帝父，把那么多族人親戚送上了誅仙臺。好一個鐵面無私，好一個金烏大將軍！
　　而我只求做我的逍遙散仙，什么中原帝位天庭權(quán)勢，我真心一點不想摻和啊。
　　我揪著山魈的耳朵，看著大地上一個個黑點，自言自語起來：“我還有千年萬年可活，還有千秋萬歲去享樂，何苦卷入紅塵紛擾？即使是他，也不夠分量�！�
　　山魈不合時宜地打了個噴嚏，我狠狠地彈了一下它的小肉鼻子。

　　6.落凡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早晚要出亂子。
　　天上出現(xiàn)了三個太陽，只烤得中原大地冒著青煙。
　　九哥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我是知道的，還有三哥四哥那個一點就爆的爛脾氣，三個人杠上了除了帝父誰都攔不了。
　　六哥性子最溫和，也是個最看不得兄弟爭執(zhí)的，硬要拉著大哥和我跑到九哥那里勸他。
　　“這種事情讓二哥來做啊，他那張嘴能把石頭說的開出朵花�！�
　　六哥一臉肅穆地看著我，“小十，這事關(guān)系重大，非你不可�！�
　　我有點吃驚，“六哥你也太高看我了。”
　　“老九為人冷淡，除了蚩尤，也就和你說得了幾句話。”
　　“也許他也覺得我是個沒出息的，相處起來比較有優(yōu)越感？”我笑嘻嘻地看著六哥。
　　“六弟，這事你們都不要插手。”
　　六哥瞪圓了眼睛，似乎不相信這話是從老大嘴里說出來的。
　　我哼了一聲，袖手看了一眼天池里的三個大太陽。
　　“攔不住的，終要來�！崩洗筮@一句話，滿是蒼涼之感。
　　“哥，這話我不懂�！绷缟锨白プ×死洗蟮男渥�，眼眶里淚珠打著轉(zhuǎn)。
　　“他們一個個心懷鬼胎，我以前還能由著他們胡鬧，可現(xiàn)在到了這般境地，我已是有心無力�！崩洗髶u了搖頭，抬起手想摸摸六哥的腦袋，六哥卻咬著嘴唇退了一步，“大哥，你是有心無力，還是沒有這個心？”
　　真是免費看得一場好戲。兄弟決裂，手足相殘。中原大戰(zhàn)的下酒菜，夠烈夠絕，險些嗆得我一臉涕淚。
　　大哥，六哥還是太過單純，不過你還是不說實話的好。不然連著帝父的形象也毀得一干二凈。帝父不出面，留著爛攤子給你收拾，那些黑臉都留給你唱，你也挺不容易。
　　六哥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終究拂袖而去。我悠悠轉(zhuǎn)過眼睛，看著老大，頗有些幸災樂禍。
　　“大哥，你其實真挺不容易的。”
　　老大伸出手使勁地點著我的前額，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們幾個小東西，沒一個讓我省事的，都是白眼狼�！�
　　“那您也是狼頭子�！�
　　“去你的�！�
　　老大突然認真地看著我，“小十，人心不足蛇吞象�！�
　　“聽不明白�！蔽曳瓊�白眼。
　　老大負手笑了笑。

　　7.有生之年

　　九哥被射落的那日，我正窩在羲輪上打盹，突然一陣冷意爬上全身，我竟然從羲輪上摔了下來。
　　十指一直在顫抖。十指連心，心也顫抖得不行。
　　六哥失魂落魄地跑過來，看見我呆坐在那里，連滾帶爬地摸過來抱住我就大哭起來。
　　抹了我一身眼淚鼻子的，六哥你個淚包子。
　　后羿射落九哥還嫌不夠，又一口氣射落了三哥四哥。
　　天空一片漆黑。當黎明與黑夜融為一體，誰還知道光明是什么。
　　所以盤古之界不能沒有太陽。

　　蚩尤一族終于露出敗勢來。
　　我坐在天池邊呆呆看著，看著蚩尤后退后退再后退，思忖著該退到了哪，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比如飛泉的原釀，大紅的蟠桃，還有那個黑眼珠的博。

　　“癸，總有一天，我會和你并肩站在這里�！�
　　“說的屁話，現(xiàn)在你不是正和我站在這里嗎？”

　　“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蚩尤不會甘心在這里吃黃沙的！”

　　“我在這云端看浮云變幻，滄海桑田，看眾生癡而不得，得而不惜。自己是個旁觀者，看不懂他們的喜怒哀樂，就沒法去嘲笑他們有多傻了。大哥，你看得懂嗎？”

　　九哥坐在觀天石旁，轉(zhuǎn)過頭來，笑得合不攏嘴，“蚩尤這蠻小子竟還能被封成戰(zhàn)神，可笑死我了，他小時候就沒打贏過我�！�

　　8.掌紋

　　蚩尤敗勢無法挽回，只是博拒不投降。
　　烈火來找我時，我喝酒喝得正酣暢。
　　“金烏大將軍 。”
　　我聽見有人叫我想回頭去看，不留神滾到了地上，看清是帝鴻烈火，傻笑起來，“拜見帝鴻�！�
　　烈火皮笑肉不笑，“將軍，不必多禮。我還有事拜托將軍呢�！�

　　博被綁在誅仙臺上，帝鴻高坐仙臺，問他死前可有遺志。
　　我深吸了一口氣，抓緊了腰間的天干令。
　　博抬起頭，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然后死死地看著我。
　　我抬頭看他，他別開了眼。
　　我起身向帝鴻行禮道，“帝鴻，我與博有話要講。”
　　帝鴻點頭應允。
　　我提起長袍走向誅仙臺，每走一步，心里反而越輕快，呼吸也越順暢。
　　因為我的博就在前面啊......
　　待我走到他面前，不覺臉上有了一片笑意。
　　我撩開下擺挨著博席地而坐，支著下巴抬頭看他。
　　博也低頭看我，也在笑著。
　　“當初你在我眼里就是這樣。我低下頭便看見了你，團子一個，軟糯好玩，正好讓我欺負。”
　　博眼中的藍色微微波動。
　　“公共一族想來嚴肅正經(jīng)，我就想把你拐成一個像我不正經(jīng)的歪仙，天天陪我當差喝酒，多好�！�
　　博笑出聲來，“你只是想要個馬夫�！�
　　“那樣我就可以和你玩?zhèn)�千年萬載了，你就能一直陪著我了，不是嗎。”
　　我站起身來，慢慢湊到他耳邊，“可我知道，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
　　“癸�！�
　　博望向遠方，“你看，這里是天界最高的地方。我一直想和你在這世間的最高點，看看這個天地的�！�
　　遠處云海翻波，佛光無限。

　　博的刑罰是三千雷擊。
　　第一道天雷自天外天劈下，誅仙臺瞬間被照亮。
　　我瞪大了雙眼，看見博在烈火中隱忍不發(fā)一言，看得見他眼里翻騰的藍色。再低下頭，攤開手掌，看見一條條金線蔓延分叉，爬滿了我手掌。
　　滿腦子的轟隆隆的雷鳴閃電，閉上眼睛就是團子一樣的博抓著我的天干令，笑起來兩個酒窩特別可愛，“癸，我不會離開你的�！笨墒撬胚@樣說著，就被共工領(lǐng)走了。

　　9.光明

　　三千雷擊完畢。
　　誅仙臺上天火燒得正旺。
　　這天火才是致死的刑罰，雷擊只是折磨，只是震懾而已。
　　我一抬手，天火便被我揮到了天外。一聲口哨召喚來了山魈，把博扶到了羲輪上。
　　“小十，你要做什么！”
　　我看向六哥，“就是干這件事啊�！�

　　我?guī)е﹣淼礁蕼Y。
　　這里千萬年不變。
　　“癸�！�
　　“我在�！�
　　我把手掌伸到他的面前，“你看，我的掌紋不知怎么就長出來。”
　　博按下我的手，只深情地看著我。
　　我俯身與他以額相抵，戲謔道，“何以這般看著我，終于發(fā)現(xiàn)十殿下是美男子了？”
　　博有氣無力地努力笑著，“癸，今生能與你相遇，何其有幸。”博握著我的手放在臉頰旁摩挲。
　　“你湊近些，我，有話要說。”
　　我向前湊湊，只覺得一股溫熱的觸感在唇邊逗留。
　　“你讓我好找啊，癸......”
　　博在我唇邊說。

　　將軍，孤得出教訓，太陽還是只有一個比較好。

　　我封印我自己，化作天地間唯一的光明。千世萬世，照耀世間，照耀，你。

　　10.夸父逐日

　　夸父與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飲，飲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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