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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碎流年
京師東市某條街巷,有家不大不小的賭坊,坊主姓阮名石,祖籍山東,在京師混了不少年頭,倒也闖出了些名堂,黑白兩道皆有些人脈。阮老板子女不多,膝下僅有一女名金玉,因是獨女故而特別寵愛。金玉不愛讀書,整日混跡在賭坊,不學(xué)無術(shù)。
然而最近不知何故,阮金玉卻似變了個人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如那閨閣小姐般很是聽話地待在家中,并且做出了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舉動,一度讓阮老爺子憂心忡忡。
前些日子,她跑去不遠的臨墨軒買了支稀罕的狼毫,一本唐詩三百首,學(xué)著瀟湘閣的文人雅士,整日寫些酸得掉牙的詩詞,粗大松散的字體著實不堪入目。偶爾寫累了便坐在夕陽西下的雕花回廊,對著滿地殘紅,無限感慨無限傷情地詠頌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苯又闶且还删d長而無奈的嘆息。嚇得角落里的阮老爺子一陣顫栗,嚴(yán)重懷疑自己女兒得了憂郁癥。
然而,這其中真正的原因卻只有阮金玉自己知道,相思情深誰能懂。有句話說“缺什么補什么”倒是相當(dāng)有理的,從小混跡于賭坊,見的都是一些敗家賭徒,故而在金玉心中一直有一個美好的愿望,找個博學(xué)多識的才子當(dāng)相公,然而骨干的現(xiàn)實卻讓她認識到,若不采取些非常措施,這個愿望是決計不會實現(xiàn)的。
聽說京師郊外有個清輝山,山上有座三生石,但凡欲求姻緣的有心人,只要在日出之時獨自一人爬上清輝山,閉眼繞著三生石左三圈右三圈,再原地轉(zhuǎn)三圈,睜眼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他的有緣人。不靈不要錢,靈了也不要錢,只需在三日之后獻上一篇心得埋于三生石下,便可保你一生順?biāo)臁?br> 金玉聽說了這些,覺得不花錢便可賺得如此便宜,當(dāng)下樂開了花兒,而且連心得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我的夢想,明天的明天的明天明天》。
在她轉(zhuǎn)完九個圈兒時,奇跡的一幕竟真的出現(xiàn)了,暈暈乎乎中她瞧見了那個男子,傳說中的有緣人,紫衣華服,修長的身形,面若冠玉,長而卷曲的發(fā)絲隨意披散,溫潤中帶著一份隨性與不羈,這這,簡直不敢相信,原來夢想成真的感覺是這樣的,有點兒暈!激動中金玉慌忙轉(zhuǎn)身整理衣衫,然而當(dāng)她再次回頭,紫衣公子卻已不見,從日出到日落,怎么找再也沒尋到他的蹤跡。
一個和煦安詳?shù)南挛,由于吃得太飽,金玉打著嗝散在東市的某條街巷,一甩多日頹廢她在一品居大吃了一頓,肥而不膩的紅繞肉當(dāng)真是人間極品,可比那些詩詞歌賦入味得多。
打完第一百零一個嗝時,阮金玉看到了一人,那是她萬萬未料到還會再見的人,手中的帕子被她揉作一根面條兒,心跳如擂鼓,暗罵自己沒出息,經(jīng)過好一番思想掙扎后,才勉強維持出一副風(fēng)平浪靜的樣子。
緣分天注定,這當(dāng)真是天下最最好聽的話了。清輝山的那次初遇,金玉只來得及匆匆一瞥,甚至未來得及套出他的名諱,近日一切的反常舉動可都是因為他。直到后來金玉才知道,他竟是京師有名的大才子蘇修緬。
當(dāng)真是天賜良機!今日,定要為阮老頭釣只金龜婿回去,哇哈哈!阮老頭兒會不會覺得自家女兒特有出息呢?金玉在心中如是想著。
“姑娘,你的帕子!辈辽矶^的瞬間,蘇修緬叫住了即將離去的阮金玉。
修長圓潤的指甲襯著金玉月白的帕子甚是好看,她回眸轉(zhuǎn)身,笑容嬌羞,用了平生最過溫柔的語調(diào):“公子,若是不嫌棄,這帕子,便歸你了!比缃z的媚眼,晃得蘇修緬一顫。
蘇修緬瞅著手中的帕子,卻未有收回去的意思,從某個角度,似乎能瞧見他臉上那一絲隱隱約約的笑。半響,他將帕子反掌攤開于掌心,下一刻,金玉聽到了自己抽氣的聲音,只見自己月白的棉布帕子上,赫然涂著一塊面積頗大的透明油漬。
“呵呵!女兒家的東西,還是不便送人的。”笑容嬌嗔,下一刻,金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扯回自個兒的帕子。
笑意加大,蘇修緬靜靜的瞧著此時的金玉,斜陽的余暉打在他白皙的面容上,阮金玉從未想過一個男子也可以生得這般,這般好看。
“公子,不知尊姓大名,家住何方,是否娶親?”成功地吸引了對方的注意,接下來自然是開門見山,進入主題。
然而,蘇修緬卻一直瞧著她并未回話,下一刻他伸手撫上金玉的臉頰。心中一驚,面上騰地一下變得通紅,沒想到這家伙竟然如此猴急,第一次見面便這般,這般,哎!都讓人家不好意思了。
“姑娘!焙每吹氖滞蝗簧煸诮鹩裱矍埃活w晶瑩剔透的大米乖巧地粘在他修長的食指上,怎么看怎么覺得別扭。
阮金玉與蘇修緬的第二次相遇,最終以金玉的掩面逃棄作結(jié),臨走前她聽到了他隱隱的笑以及那簡單的三個字,蘇修緬,他的名諱。
蘇修緬一路閑散地走回府,卻在剛進門時被一溫柔女聲叫。骸靶蘧捀绺!”轉(zhuǎn)頭,只見兩個婷婷的身影正立在石獅后頭,說話的那人卻正是琳學(xué)士家的小女兒琳玥,而另一個則是她的姐姐琳筱。
姐妹倆乃一母所出,性子相似卻也有些不同。妹妹琳玥柔情的像朵粉薔薇,而姐姐卻是那山澗中的空谷幽蘭,素喜白衣性子清冷孤絕。
“修緬哥哥,不知,明日你是否空閑,玥兒想邀你同游柳澤湖。”說完滿面嬌羞,瞧向自己的姐姐。
蘇修緬定定地瞧著琳筱,卻并未回話。
“我妹妹都如此說了,蘇公子不會還拒人于千里之外吧?”琳筱的話幽幽地回蕩在寂靜的黑夜,蘇修緬如月般晶亮的眸子有片刻的閃爍。
“當(dāng)然,琳玥小姐如此盛情,蘇某怎好拂逆。”冷冷地瞧著琳筱,蘇修緬開口說道。
“太好了!”琳玥喜不自勝。
唇瓣拉出完美的弧度,琳筱望著蘇修緬,卻再也未說什么。
蘇修緬、琳筱,同樣的滿腹才情,同樣的遺世獨立,才子佳人理應(yīng)是絕配,卻因為彼此的固執(zhí)永遠只能如此相望。
琳筱是京師有名的才女,尤善舞曲與詩詞,當(dāng)年一段驚鴻舞傾倒世間多少男兒,自然也包括那個優(yōu)越感十足的京師大才子蘇修緬,并且勾起了他內(nèi)心深處那份強烈的男性的征服欲。
蘇大才子耗盡生平才學(xué),開啟了追求才女之路,卻備受打擊,不得不說,這個世界是公平的。
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再聰明的人也有犯傻的時候,而筱筱小姐便是此中典型。她犯了一個才女們都會犯的錯誤,愛上一個比自己更有才的男人,然而更錯的是,她愛上了一個比自己更有才的男人而不自知。在此雙重錯誤的推動下,最終那個男人被她送給了自個兒的妹妹,琳玥。
畫舫行在平靜的湖面兒上,微風(fēng)拂過,帶起舫間薄紗恣意飄飛,不愧是風(fēng)流才子蘇修緬,有十足的才華便能想出十足的浪漫,這招用在誰家姑娘身上會不管用?經(jīng)過多番打探,金玉得知蘇修緬今日約了琳學(xué)士家的女兒琳玥,共乘畫舫共賞湖光山色,金玉一直希望自己便是那“誰家姑娘”,卻一直沒機會,然成事在人謀事在天,她這人最愛挑戰(zhàn)極限。
租了只小漁船,她將面目隱在斗笠之下,悄悄地跟在畫舫后頭,其實心中一直有個念頭,蘇修緬遲早會是我的人,起初確實有些別扭,然暗示久了卻覺得很是理所當(dāng)然,人就是這樣一旦有了念想,做起事來便會倍兒有精神。
待畫舫停在湖中的空當(dāng),阮金玉靈巧一躍,悄悄地溜進了畫舫。此時蘇修緬正專注于手中茶具,雖不知他在倒弄些什么,但行云流水的手法卻立馬將她攝住,好看,真是好看。
而琳家小姐琳玥此時則坐于瑤琴之后,嫻雅地奏出美妙之音,偶爾笑眄一眼身側(cè)之人,眼中帶著滿滿的情意。
隱隱地金玉聽到了自己磨牙的聲音,然她卻并未立即沖進去,因為現(xiàn)在有件更重要的事等著她做。
“蘇修緬,死沒良心的!奴家懷了你的孩子,你卻同什么琳小姐李小姐在外頭風(fēng)花雪月,你可對得起我?”大肚子的阮金玉驀然出現(xiàn)在蘇修緬與琳玥面前。
一個錚音,下一刻阮金玉聽到了弦斷之聲,琳小姐帶笑的面容瞬間變得蒼白,抬起的手僵在半空。
蘇修緬緩緩地將視線移向突然出現(xiàn)的女子,起初帶著陌生,后來卻是醞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蘇修緬,一直覺得只要你愛我,即便沒有名分我亦心甘情愿地待在你身邊,可如今。”話中帶著哭腔,“可如今,你卻如此辜負于我,為了孩子奴家今日,今日定是要討個說法的!
琳小姐卻早已淚如雨下,掩著面沖出了舫閣,許是情緒太過激動,行在船板上時,卻不小心一頭栽進了身旁幽幽的湖水。
一陣風(fēng)過金玉驀然被人推開,接著瞧見一抹紫影躍進湖中,蘇修緬原來也是會鳧水的,如此德智體全面發(fā)展之人,桃花運總是不斷的。在救起琳玥之時,金玉看到了他眼中無法掩飾的焦急與擔(dān)憂。
清醒過來的琳小姐慘白著一張精致的容顏,待看清面前之人時,便一頭扎進了蘇修緬懷中,嗚咽中帶著無限的委屈。
一路氣憤地奔回家中,穿越擁擠的賭坊,砰地一聲金玉將自己關(guān)在了房中,其間,并未注意到賭徒們詫異的目光。而阮老爺子在瞧見自家女兒挺著個大肚子奔進內(nèi)室時,差點兒沒昏厥過去。
世間的感情最是奇妙,不知何時你便會愛上一個人,而這種奇妙往往又帶有太多的盲目,阮金玉愛上了風(fēng)流多情的大才子蘇修緬,可惜他的目光卻注定不會為一人而停留。
從小被爹爹嬌寵,金玉難免有些小脾氣,然而卻也是個天生的樂天派,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過不了多久便又雨過天晴,心情大好。
蘇修緬乃京師有名的才子,屬于性情中人,今日他約琳家小姐共賞湖光山色,不過是志趣相投罷了,而他下水救人亦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見義勇為乃是中華民族傳統(tǒng)美德,本該尊崇。至于最后的那絲擔(dān)憂就更不用說了,緊張朋友是必須的!綜上所述金玉得出了一條結(jié)論:世間本沒有煩惱,想得太多了便有了煩惱。
月朗星稀,柳澤湖畔寂靜的街巷,兩道身影相視而立。
“蘇公子好興致,此時了還在街頭閑逛!卑滓屡诱Z調(diào)清冷開口說道。
“琳筱,你一定要如此嗎?”蘇修緬目光如炬,道。
“我妹妹前日落水,今日還病著,你不去看看她?”忽視蘇修緬灼人的目光,女子勾出一抹顛倒眾生的笑意,緩緩地開口說道。
“我不想同你聊她?”蘇修緬有些氣憤。
“不聊她?呵!那聊誰?”眉目間流露出一絲嫵媚,她柔聲反問。
蘇修緬前進幾步,高大的身形將女子籠罩,磁性地聲音幽幽傳來:“除了你,誰我都不在乎!
女子身形驀然一顫,然而下一刻卻狠狠地將他推開,語氣冰冷:“蘇公子請自重!”說完漠然轉(zhuǎn)身,腳步匆忙好似在躲避著什么。
望著琳筱離去的背影,蘇修緬眼中顯出金玉從未見過的悲傷。
一路尾隨他來到此處,本希望來個街頭巧遇,卻不想碰到了這樣一幕,金玉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揪心的痛楚,原來愛上一個人是這樣子的。
金玉出現(xiàn)在蘇修緬面前時,他未有絲毫的反應(yīng),或許正如他自己所說,除了琳筱,誰他都不會在乎。
“蘇修緬!”在他即將離去的那一刻,金玉卻叫出了聲。
“我喜歡你!從清輝山的第一眼便開始喜歡了,可那時你卻離得我好遠,甚至來不及同你打聲招呼;第二次見你是上天的恩賜,我想盡辦法接近你,可惜,”柳絮紛飛,好像下雨了,“可惜,卻沒能給你留下一個好印象。蘇修緬,能不能,給我一次愛你的機會?”
良久的沉默,蘇修緬深如寒潭的眸子卻未有一絲波瀾:“總有一天你會遇到真正愛你的人,然而他卻不是我。”說完緩步離開了此處,金玉瑟縮地站在風(fēng)中,唯有飄飛的柳絮與一湖冷光,情竇初開的年紀(jì),她愛上了這樣一個男子,倘若注定是悲劇,她亦甘之如飴。
一臉頹色的走回家,阮金玉再次將自己鎖在了房中,阮老爺子站在房門外,同偵探王小二聊了起來,自上次發(fā)覺自家女兒的反常后,他便派人一路尾隨查探實情。“好小子!竟敢欺負我家女兒!比罾项^兒雙手負立,眼中帶著狠戾。
下一刻,房門卻嘭地一聲被推開:“阮老頭兒,你想做什么?派人跟蹤我也就算了,倘若你再做出什么傷害蘇修緬的事情,我便同你沒完!闭f完,再次嘭地一聲關(guān)上房門。
“老爺,是否?”在確定沒有動靜后,王小二壓低了聲音,悄悄做了一個切刀的動作。
“算了算了!”阮老爺子煩悶地嘆口氣,擺手讓小二退了下去。
金玉最后一次見蘇修緬是在一個晴空萬里的日子,那一天亦是他成親的日子,然而新娘卻不是琳筱,而是她的妹妹,琳家二小姐琳玥。
高朋滿座,金玉混跡在人群當(dāng)中遠遠地瞧著他。
面上沒有笑意他穿著鮮紅禮服敷衍地向眾人敬酒,熱鬧的氣氛卻因為某人的出現(xiàn)漸漸沉寂。
雪白的曳地長裙,漂亮的發(fā)髻,柔媚的眼神,終于她還是出現(xiàn)了。
青蔥般纖細的手指,她端起小小的青瓷杯輕起唇瓣:“恭喜你!”
漠然地瞧著她,蘇修緬卻并未喝下琳筱敬的這杯酒。
而她卻也不在意,自顧自地飲下,完美的笑意中她隨手丟掉了指間的酒杯。
此時席間已有竊竊私語之聲。
那樣精致的笑意,無懈可擊的完美,卻讓蘇修緬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直到一股鮮血自琳筱嘴角蜿蜒而下時,他才最終明了那種恐懼的由來。
賓客慌亂開來,下一刻便炸開了鍋,當(dāng)琳玥釵環(huán)凌亂地趕來前廳時,瞧見了早已沉睡于蘇修緬懷中,那個冷艷清絕的姐姐。
不知道他們曾有怎樣的過往,但這一刻金玉卻明了,即便用盡一生她怕也俘獲不了這個男人的心,混亂中她轉(zhuǎn)身離去,倘若自己先一刻遇上蘇修緬,情況會不會不一樣呢?可惜這樣的如果永遠都不會發(fā)生。
清輝山,金玉站在開闊的高地上望著東升的旭日,清冷的風(fēng)灌滿了她的袖口。
“姑娘,你的帕子。”身后突然傳來男子的聲音。
回眸轉(zhuǎn)身,她望見了一位長袖青衫的俊秀男子,他目光如炬望著金玉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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