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找他的時候,帶著兩個箱子,混亂的裝著衣物、walkman、磁帶、CD, 還有幾本很喜歡的書.
　　在十幾個小時的旅途上,她反復的聽<<異度裝甲>>的帶子,空曠的抒情,懶散的日本竹笛,月光下靜謐的山谷中的湖,浮出水面的人魚,風吹過的寂寥的草原和...呼吸的聲音.
　　一手托著下巴看車窗上的映像.她的面孔時隱時現(xiàn).有時候車窗上只有一雙眼睛,漆黑明亮且空洞.南方田野上的綠快速地逝去和重復,遠處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在晚風中寂寞的搖曳.
　　在呼嘯聲中,她和往昔告別.
　　在網(wǎng)絡上,她問他,你一個人住嗎.
　　他說,是.
　　我以為你是和一個女孩同居.
　　曾經(jīng)深愛過一個女孩,她嫁人了.
　　然后是長時間的沉默.
　　[一邊寫字一邊聽著falling into you,漸漸地覺得疲憊,頭很沉,測了一下體溫,39.9度.我給他打電話.我說我發(fā)燒了.我現(xiàn)在很難受.你上線嗎.然后我說,你等我.]

　　他在火車站門口等她,一張冷漠的臉,好像周圍所發(fā)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從門口涌出一群人,多是一些衣著骯臟的提著大包小包從鄉(xiāng)下來打工的或是四處流浪漂泊的人.他想著她就在這群人里.
　　然后他看見一個臉色蒼白,沒有表情的女孩提著兩個箱子.
　　他不動,等著她有些吃力的提著箱子走過來.他默不作聲的看著她,打量一件無生命的東西的眼神.
　　她只是低著頭走,發(fā)現(xiàn)有人擋住了她的路.然后抬起頭看他.
　　迎面的陽光有些刺眼.
　　一陣風吹過來,她聞到了煙草和頹廢的氣息.
　　他要為她提箱子,她執(zhí)意的要泠一個,他也就沒再太理會,順從了她.
　　他帶她走在嘈雜的城市街道上,路過的高檔轎車盛氣凌人的吐著輕煙駛過.樓高得讓她產生不自在的暈眩.她只是跟著他旁邊走,不知道路的盡頭是在哪里.
　　[我喝著冰水,光著腳坐在電腦前打字.一陣徹骨而悲哀的寒冷從我的喉嚨向下涌動,激蕩起痛苦的快感.聽著手指在鍵盤上滑動的寂寞悚然的聲音.我說,那么現(xiàn)在告訴我,你是怎么看我的.很長時間,他發(fā)過來一句,也許,我只是擔心你而已,不是喜歡.倉惶中我在黑暗里去摸索那只水杯,然后聽見玻璃在地上破碎的讓心痛的聲音.]

　　插進鑰匙時,他在陰暗的樓梯里看著她漆黑幽深的眼睛說,以后這就是我們住的地方,知道嗎?
　　她對著他點了一下頭.然后想了想說,知道了.像孩子一樣乖的聲音.
　　他幫她打點好了行李,然后又陪她下樓轉了轉,算是熟悉環(huán)境.
　　回來時,她在樓下的超市里買了些東西.她看見冰箱里除了啤酒就是已經(jīng)壞掉的雞蛋.
　　晚飯時,她總算是做了些還算像樣的飯菜給他,米飯有些夾生,這讓她不安了很長時間.直到看見他很有滋味的吃著.
　　吃過了飯,她在廚房里洗碗.他有些散漫的問她是否需要幫忙.
　　她停下了手中的活看著他的面孔只是笑.
　　待他出去了,她暗自想,也許漂泊的靈魂應該找個理由安定下來了.
　　半夜的時候,她突然醒了過來.也不知道是幾點了.覺得很渴,就光著腳去倒水喝.
　　然而還是出了個小小的意外,水咕咚的冒出了很大的泡泡,然后在水面裂開,沉重的聲音在深夜里會顯得格外放肆.
　　她靠在門上,一邊喝水一邊看他.安靜而沉穩(wěn)的睡臉,褪去了白天的冷漠和犀利,不再咄咄逼人.
　　由于開著空調的關系,他把自己蜷縮在毯子下.一個很原始的狀態(tài).
　　翻身時,毯子輕輕滑落.
　　她走了過去,放下水杯,給他蓋好毯子.然后跪坐著把兩只胳膊壓在他身邊的空閑沙發(fā)上.
　　他很瘦,由于長期吸煙的關系,總會不停的咳嗽.
　　她很仔細的看著他.然后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睡臉.
　　緊握著那只手回到了臥室,躺在床上,她在半空中張開.因為黑暗卻什么都看不見.她把手湊到鼻翼下,聞到了男人寂寞的味道.
　　[一直等到凌晨,沒有等到他的電話.立秋后的深夜寒氣很重.我躲在墻角里,體內充斥著懷疑、寂寞、恨意.我對自己說,我很想念他.]

　　他去上班以后,她就在家給他收拾屋子.一個單身男人的家總會顯得混亂不堪.CD、書會到處都是.
　　她放了一張自己帶來的CD,輕悠沉重的小提琴抑揚頓挫,德布西經(jīng)典的小提琴曲子,<<月光>>.在安寧中去給陽臺上的植物澆水.早晨溫暖的陽光流瀉進來,出現(xiàn)了一道道植物輪廓的暈光.
　　覺得心里暖暖的,她想也許這就是幸福罷,即使只有一瞬間也好.
　　打開他的電腦,然后給一家雜志寫稿子,一個關于死亡和愛的故事.
　　寄出之后,她上了一個聊天室,雖然沒什么希望.她只和sandy說話.
　　sandy居然也在.
　　她抑制住顫抖的心情,很安靜的說,現(xiàn)在是上午十點,你應該在睡覺的.
　　煙花,你現(xiàn)在好不好.我喝了很多酒,讓自己在酒精里麻木和沉淪.
　　我現(xiàn)在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住,我在上海.
　　離開他,你知道我們的靈魂注定漂泊,你知道他不會給你幸福.
　　你是獨立的,而我不是.
　　我會去上海的,你要等我,煙花.當你厭倦了一切時就來找我,記住,是任何時候.

　　一個很炎熱的夏天午后,所有的人都會昏昏欲睡.年輕的班主任領著她進了一個陌生的教室.幾十雙眼睛灼得她面無表情,縱然傷痕累累.
　　他把她領到一個坐單桌的女孩面前.女孩有著疲憊的眼睛和曖昧的微笑.她打量著即將和自己同桌的轉校生.在空氣中游離的眼神碰到了類似或者同樣的不羈.然后彼此的靈魂輕輕的顫抖了一下.
　　一個有些神經(jīng)質的沙啞的中音.嗨,叫我sandy.
　　然后一個淡漠的沒有感情的聲音,那就叫我葉.
　　也許上天注定要這兩個女孩在一起.
　　一起徹夜在喧雜的游戲廳玩投幣游戲,一起在深夜時偎在床邊說話,一起走遍城市的每個角落只為找到喜歡的點心.
　　初中畢業(yè)后的那個暑假,她陪sandy去醫(yī)院,臉色蒼白卻鎮(zhèn)定的
　　sandy.
　　坐在門口的候椅上,走廊空無一人,彌漫著消毒藥水的令人窒息的味道.她握著sandy的手,不說話的陪著她.
　　sandy看著天花板,沉著聲音說,葉,我懷孕了.是那個男人的.他給了我這個生命,也把你帶到了我身邊.現(xiàn)在我要殺了這個孩子,所以我不能再市區(qū)你了.
　　安靜,sandy,不要說話了.
　　我要殺了這個孩子,我必須要殺了它.她開始變得抖動不安,失聲的叫了出來.
　　sandy,我們都要堅強一些,堅強到可以抵御所有的傷害.你只有我,而我只有你.
　　在護士面無表情的把sandy叫進去到她沒有血色得出來的幾十分鐘里,她一動不動木然的坐在那里.8月的天氣讓她出汗.
　　走出醫(yī)院,sandy在驟然的高溫下暈倒在葉的肩頭.它渾身是血,
　　她倚在葉身上,不住的昵喃.
　　[我開始整夜整夜的失眠,在精神混亂時吃很多的藥片.然后把自己鎖在狹小陰暗的儲物間.全身癱軟,不得不倚在墻角,無聲的流淚.我開始想她,瘋狂的想念,一個安靜抑郁的,永遠占據(jù)我生命的女孩.]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眼神迷�？斩�,一具沒有靈魂的軀體的樣子.想起小時候生過的一場大病,幾乎死過去.每天總是躺在床上,看頂上一方煞白的墻.生命的全部幾乎都是那面白色,空曠的,沒有一絲活氣.游離于死亡和生存的邊緣.那時還不認識sandy,在恍惚中,她只是覺得有人在等她.
　　然后聽到\"哐\"的聲音.他下班回來了.
　　葉,你在哪兒.他在房間里到處走動,大聲的喊著.
　　她不理會他,坐在墻角里,看自己的手指.
　　葉!他扭了一下衛(wèi)生間緊閉的門,沒打開.葉,我知道你在里面,讓我看看你好不好.
　　他敲了很長時間的門,始終沒人給他回應,甚至于一點聲息都沒有.他終于不耐煩的使勁敲了一下門,有些惱火的說,葉,你開不開!
　　她坐在那里,面無表情的聽著.
　　門悉嗦的響了,她掃了一眼洗梳臺上的鑰匙,腦中一片空白.
　　他打開門,低頭看見門邊的一堆衣服.她坐在對面的墻角里,看著他只是冷笑.
　　你為什么總要這樣.他沉下聲音,好像心痛的語氣.在旁邊拿過一條浴巾,跪在她面前,另一條腿支立著.用浴巾把她輕輕的包了起來.
　　然后抱住了她.葉,有時你會讓我感到很痛苦.
　　那天晚上他開始和她□□.她的身體柔軟而脆弱,她在他最沉湎的時候流出了淚水,滑落在他的手指上,溫暖而濕潤.
　　偏過頭不去看他的臉,在恍惚中她看到了sandy,那時梳著辮子,倔強淡漠的sandy,用有些沙啞的聲音說,嗨,叫我sandy.
　　她為她流出了最后的淚水.
　　[是深夜,空氣顯得落寞不堪.想起了枕邊的電話,拿起來隨意按了一個鍵,屏幕立即發(fā)出了柔和的熒光.想起了他溫暖平和的聲音,想起了我的愛情,想起了他提起她時的語氣.突然覺得自己什么都沒有.]

　　葉,我們結婚罷.兩個人一起看電視時他突然說.
　　可是你并不愛我.
　　婚姻與愛情無關.
　　也許,彼此都在找一個借口安定下來.想起sandy的笑容,她對他說,明天就去辦罷.

　　排隊、檢查、拍照、蓋印.
　　從人群里擠出來的時候,兩人各自拿著一張紅色的證書.
　　她看著血紅的薄本,想一個人的一輩子就在這上面了.
　　回家的路上,仍然像兩個走在一起的陌生人.
　　那天晚上她在網(wǎng)絡上找到了到處溜達的sandy.
　　我和他結婚了,今天去領的證.
　　sandy沉默了很久,然后她說,你要離開我了嗎煙花.
　　為什么不像以前那樣叫我葉.
　　因為我們選擇告別往昔的方式不同.
　　我們都在長期漂泊,縱然是自由的.可是sandy,我累了,只想安定下來,也許我會成為孩子的母親一個很好的妻子.
　　但那是我所陌生的葉.
　　sandy,我給自己的靈魂找不到出口和歸宿.我能感覺到它的掙扎,可是我無能為力.也許解決就是過一輩子平淡真實的日子.
　　葉,我想見你.
　　[清晨時,在網(wǎng)絡上看到了他.期間的幾天,我沒有他的一點音訊.我說我很想念你.然后他說,我也想你.盡管,盡管我知道他是不愛我的.我告訴他關于我們的小說已經(jīng)快寫完了.然后試圖對他微笑.]

　　他們終于因為一點小事吵起來了.
　　她看著他,然后推開門跑了出去.
　　外面一直在下大雨.
　　她在雨中跑著,模糊的記著sandy給她的地址.
　　sandy!她在樓下向上喊著,在雨聲中卻顯得凄厲而且絕望.
　　鐵門嘎啦得開了,開門的人在看著她微笑.
　　葉,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
　　她換上了干燥的衣服,和sandy坐在地板上.
　　sandy,也許我本不該來找你.
　　好了葉,我們都無法從彼此的生命里消失.有時候,我還會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情.她走過去,坐在葉的身邊.想我們的事兒,你還記得他嗎,他是我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真心愛過的男人.
　　我記得,sandy,你為他付出了很多.
　　但是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愛情了葉.
　　也許我會愛上他的.
　　告訴我葉,他愛你嗎.sandy帶著勝利的微笑,鼻翼湊到葉的發(fā)間,聞到熟悉的味道.
　　離開他,葉,我們一起生活.
　　清晨時她醒了過來,躺在床上托著下巴看熟睡的sandy,總是那么愛睡覺.她穿上了衣服,靜靜的離開了.
　　回到了他的住處,打開門,撲鼻的煙味.小方桌上的煙灰缸里滿是煙蒂,煙灰被撣的到處都是.他倚在沙發(fā)里閉著眼睛,很疲憊的樣子.
　　我回來了.她靠在他身邊,輕輕的說.本沒想吵醒他.
　　還是醒了.他的眼睛里滿是血絲.葉,是你嗎.
　　她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臉.是我.
　　他探過身,緊緊的抱住了她.我找了你一個晚上,你讓我很擔心.
　　我想離開一段時間.她伏在他的肩頭,感受著他擁抱的溫度.
　　他木然的看著她收拾行李.當她打開大門時,轉過頭對他說了一句.
　　這次,我是真的愛你.
　　她帶著行李,一個人的離開了.離開他,離開sandy.
　　去了很多地方,西藏、云南、新疆、內蒙,會從各地寄一些沒有回郵地址的明信片給他和sandy.也會偶爾在當?shù)氐墓秒娫挻蚪o他們.
　　給他打電話時,總會說,你還好嗎,我很好.停頓一下,然后掛上電話.只留給他瞬間的溫存和記憶.
　　sandy跟她說,葉,我要去澳洲了,和一個男人.他很愛我.也許很自私,但是我終要走了.也許會見面,也許永不再見.我永遠記得那個夏天,你來到我身邊的那個夏天.我們活在彼此的生命里,曾經(jīng)和永遠.
　　想起光著腳坐在水壩邊戲水的時候,天空很藍很藍,純凈的不含雜質.風吹遍野,說sandy愛的人--她們的年長11歲的導師.說關于生命死亡和孤獨寂寞.兩個靠在一起不再顫栗的靈魂.
　　她的眼睛有些濕潤,但終于沒有流下眼淚.
　　離開上海的七個月后的一天,她給他去了一個電話.
　　這次沒有等她開口,他的聲音就傳了過來.葉,你聽好,我很愛你.我們都沒有喪失愛一個人的能力.
　　她只是笑了笑,就一直在笑.
　　然后去買了張往上海的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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