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想到會這樣。
　　這間昏暗狹窄的地下室里，佐助被囚禁著，他的雙手被鐵環(huán)扣死在墻面上。
　　戰(zhàn)爭最后我和他的那場對決中，我們兩個都受了重傷。然后我在醫(yī)院從數(shù)日的昏迷中醒來，聽說他也被帶了回來。
　　我注視著眼前的他，有點難相信。
　　我不明白他的運氣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壞，還是我的運氣好得過了頭？
　　佐助還蒙著遮擋雙眼的繃帶，繃帶上沾染了斑駁血跡。而我已經(jīng)沒什么大礙可以隨便走動了。
　　他手腳被制，困在這潮濕陰暗的地牢里，而我卻身體自由地站在他面前。
　　我不明白我們兩個境況的差距，為什么竟會這么大？
　　那些年長者盡管可以給我很多理由，他們?yōu)槭裁催@么對佐助，可對我來說那些理由都沒有意義。
　　為什么好朋友淪落在痛苦中，自己卻能過著快活悠閑的生活？為什么一條胳膊病入膏肓了，整個軀體卻能健康無恙？
　　佐助對于我，是失落多年終于找回的好兄弟，是我喜歡的人，是我……身上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啊。

　　“佐助，我來了�！�
　　“鳴人�！钡痛怪^的佐助動了動，我聽見一陣鐵鏈叮呤當啷的響聲。
　　“我會帶你出去的。你等我?guī)滋�，不會太久�！?br>　　佐助已經(jīng)抬起了臉，拿染血的繃帶對著我。他的下頜在仰起來的時候，顯出滲人的尖利。
　　我的心一緊。
　　“我就待在這里，不出去。”佐助說，聲音很冷靜。
　　“我一定會帶你出去的，不管你相不相信�！�
　　“我說了，我就待在這里。”
　　“你不該待在這里！佐助不該一輩子在地牢里腐爛！”我吼道。
　　我不懂他為什么語氣比我還堅決。他總該相信我一回。以前我說要救回他，結(jié)果一次又一次失敗，這次，我可是被逼到底線了。我絕對，絕對不會再失敗。
　　“不，這里就是我應該待的地方�！�
　　“什么意思？”
　　他好像笑了一下，蒼白毫無血色的臉上嘴角勾起。
　　“就是這個意思。待在這里是我應得的，這是贖罪。”
　　我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為了達到目的我殺過太多人，大部分是無辜的。當時我不得不殺了他們，所以現(xiàn)在，我必須……”
　　“那是迫不得已的！”我打斷他，”你也不想殺死他們，對不對？你是被逼迫的，是別人誘騙你這么做，你當時的情緒也不能讓你好好思考……并不是你的錯�。　�
　　我這番說辭令佐助似乎愣了一下神。
　　“這么危險的想法，一個火影候補不該有吧？那么你的那些被我殺死的未來部下們，也都白死了，不去追究嗎？還是都推到宇智波斑的頭上？”
　　我噎了一下，這個時候佐助又不失時機地冷冷說下去：”不必替我推卸責任了。我是清醒地在殺人的，我完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可是我也從來沒有后悔過。有的人我是一定要殺的，不管付出什么代價。有的人只是不巧擋了我復仇的路，我就是為這些人，用我的下半生贖罪。”
　　他的聲音里沒有半分的猶疑。
　　我看不見他被繃帶遮擋的眼神，可我突然覺得無力。
　　宇智波佐助，他總是肩上欠缺一副重擔來扛，總是喜歡折磨自己。
　　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應付他。
　　“那不都是你的錯，真的！你憑什么把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
　　“戰(zhàn)爭里我也殺了很多人，我們都殺了很多人，可大家都還沐浴著陽光，你為什么不也來曬一曬這陽光呢？”
　　“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可接下來不管我如何胡攪蠻纏，佐助都閉上嘴，不說話了。
　　我越是不停地說，發(fā)火，吼叫，對著漠無反應的他，心便沉得越低。
　　“你就這樣放棄你自己了么？”
　　我察覺自己的語調(diào)里已帶了哭腔。狠狠地、泄憤般地傾身，吻在了他的唇上。他被我這一撞，后腦沉悶地磕上了墻壁。
　　我撬開了他的齒關(guān)，用盡全力地索取，不給他一絲喘息的時機。他并沒有拒絕我，沉默地接受著我的一切。冰涼的唇瓣在我的體溫下融化。
　　我的舌頭一直嘗到了他口腔中血的鐵銹味。
　　從他唇上移開之后，佐助劇烈地喘息起來。我靜靜地注視著他。

　　“就算我出獄，也曬不到你說的陽光了�！�
　　最后，他只是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還沒有徹底地放棄。也許是老天眷顧，我偶然聽說了一種忍術(shù)，又去檔案室里幾日不眠不休地查找。
　　小櫻在中途知道了，也幫我一起查。她還拿出了私藏的佐助幼年的相片。
　　“你個笨蛋給我好好背上了！絕對不能錯一個字！”最終找到卷軸時，她紅著眼睛對我下命令。
　　“交給我吧！”
　　這是我們倆在佐助的問題上最為默契的一次。

　　我以探視的名義溜進監(jiān)獄，在看守走開之后，用了那個忍術(shù)。
　　佐助在我眼前消失，化成光沒入了我手中的相片里。幼年的佐助在相片里開心地笑著。

　　我在村外尋了個僻靜角落，施行了解印術(shù)。伴隨著一道光束，從相片里出來的是小小的佐助。
　　“鳴人？”
　　“嗯�！闭嫫婷睿疫�從來沒有跟這么小的他講過話，小佐助的嗓音糯糯的。那時候我們還沒有遇見呢。
　　我想，現(xiàn)在的他可能是五歲左右吧。
　　他突然皺起眉頭，捂住了兩只耳朵，小臉蛋上寫滿了困惑。
　　“我的腦袋好疼。那個、那個叫佐助的人也是我吧？他的事情我都知道，可是，他又好像是個陌生人……”
　　我摸了摸他柔順的頭發(fā)。
　　“你覺得他過得開心嗎？”
　　“不是的，他一點兒也不開心。”小佐助立刻回答。
　　“嗯，所以啊，你就把他的那些事情都忘掉吧。”
　　小佐助仰臉看著我，眼珠烏溜溜的，還沒有沾染上一點世俗的塵埃。
　　“那我就忘掉他啦？”
　　我微笑著朝他點點頭。

　　他還太小，腦袋里承受不了佐助那么痛苦沉重的記憶。我知道他會逐漸失去這些記憶的，卷軸里有類似的例子。
　　我還是要鼓勵他，讓他全都忘記。
　　小孩子還不懂事都聽我的話，從頭到尾都是我擅自在做決定，沒有問過佐助的意愿。哪怕佐助的人生是個徹頭徹尾的錯誤，他尚且有自己選擇的權(quán)利，而我蠻橫地抹殺了他的一切。
　　不知道是兩天，還是三天，小孩子對我的稱呼從”鳴人”變成了”叔叔”。
　　那個人的靈魂徹底地消失了。小孩還是很喜歡我，我得到了一個可愛的小跟班，失去了一直以來心愛的人。
　　哪一天我也死了，要謝罪連對象也找不到呢。

　　我?guī)е∽糁x開木葉，開始流浪。佐助還擁有他五歲時的那些記憶，記得他有爸爸媽媽，有個哥哥，這也有點兒麻煩。我打算帶他在外面轉(zhuǎn)個幾年，也許他慢慢的就不再惦念著宇智波家的事情了。
　　木葉在戰(zhàn)爭中被毀，重建之后其實很難辨認出原來的模樣，但我還是害怕哪個街頭巷角，或是一張熟悉的臉會觸起佐助的記憶。等幾年之后，我會偷偷帶他回來住個兩天吧，也沒準就在哪兒定居了。

　　小佐助拿筷子搗著碗，坐在桌前發(fā)呆。
　　“不吃飯在想什么呢？”我問他。
　　“是不是，爸爸媽媽不要我了��？”他慢慢地把小腦袋低下去，很委屈的樣子，”我做錯什么了嗎？”
　　“說什么啊，他們怎么可能不要你呢�！�
　　“他們有哥哥了，就不要我了……搬家都不帶我一起……”他說話越來越低，手里的筷子胡亂撥弄碗里的米飯。
　　原來如此。
　　我沒有過家，不知道有爸爸媽媽的小孩生活是什么樣子的。想象里總該是很幸福的吧，我一直都在心底羨慕著他們。甚至當年知道佐助變得跟我一樣的時候我還暗暗高興。
　　我以為有個家的小佐助，他的幸福也該是完美無缺的，卻沒想到他也會有這樣的小小的煩惱。
　　為這樣的事而煩惱對我來說荒誕又無聊，可我看著小佐助認真的樣子，卻說不出嘲笑的話來了。
　　“胡說。”我揉了揉他的頭發(fā)，”鼬是能干，但你的爸爸媽媽最愛的那個是你啊。”
　　“真的嗎？”他半信半疑，眼睛卻一下子亮起來。
　　“真的，他們親口跟我說的。就是怕你知道了以后翹尾巴，才故意不告訴你的呀�！�
　　他眨巴眼，小臉上慢慢浮現(xiàn)害羞的笑容。
　　“快吃飯吧，”我說，”上次你生了重病，你爸媽搬家時只好把你拜托給我。如果你不吃飯又生病，那我們就只能在路上停一陣嘍。”
　　“嗯嗯。”他立即努力地吃起飯來，嘴巴里塞得滿滿的。
　　“叔叔，還要走多久到爸爸媽媽那里�。俊�
　　“這個嘛，跟著我走就是了�！�
　　眼睛有點濕。我要從哪里給你找一個家呢？
　　你的爸爸媽媽，他們十七年前就死了。
　　“吃完帶你去街上玩好么，佐助？”
　　“好！”

　　火之國的街道上人流熙熙攘攘的。我把佐助背起來，讓他摟著我脖子。
　　“佐助不乖哦，今天把客棧的小山田惹哭了�！�
　　“又不怪我！我不想把風車給她，她就哭。”被我說了之后，佐助氣鼓鼓的。
　　“她是女孩子嘛，你讓著她一點。”
　　“叔叔也向著她，哼。我把風車給她了，可是被她全撕壞了。”
　　“叔叔當然向著你啊，”我也笑了，“路上看見了我再買個風車給你吧�！�
　　“哼，”他不依不饒，“哼，可是我之后明明把風車給她了啊。她還哭又不怪我�！�
　　“好吧，那是叔叔我責怪錯了。罰叔叔我晚上吃納豆，好嗎？”
　　“嗯！我就說嘛�！�
　　他抱著我的脖子，探出腦袋四處張望，頭發(fā)扎得我癢酥酥的。
　　我背著他往落腳的客棧走，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說：“不吃納豆了�！�
　　“哎？”
　　“叔叔不吃納豆。我們兩個都不要吃納豆�！�
　　“好，我們不吃�！�
　　我笑了起來，心里很溫暖。
　　小孩子就是這樣，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就以為別人都討厭吃。

　　后來我在雷之國遇到了大概在出任務(wù)的卡卡西。他當時正在書攤前翻閱不良雜志。
　　“好久不見吶，卡卡西老師�！�
　　“真是好久不見吶，這個是……”
　　他看見了跟在我旁邊的小佐助。他應該也從小櫻那里聽說了這件事，所以并沒有太吃驚。
　　“嗨，小朋友，叫叔叔好。”他蹲下身來，抬起一只手對小佐助問好。
　　佐助“刺溜” 躲在我身后，揪著我的褲腿偷偷瞄他。
　　卡卡西有點尷尬無奈，干笑了兩聲，站直身體說：“真是讓人傷心啊，難道我看上去比你更像拐小孩的怪叔叔嗎？”
　　“明擺著的事。”
　　“喂喂這樣說你的老師好嗎？”
　　“我們要走了。記得替我跟小櫻說一聲，他過得很好�！�
　　我牽起小佐助，另一只手撓了撓頭：“雖然我不大會應付小孩啦，但是伊魯卡老師教給我的那些，我還是記得的。”
　　“我會這么告訴她的。”卡卡西難得正經(jīng)地說。
　　“走啦，拜拜！”
　　我拉著小佐助往前走，開口問：”你覺得剛才那個人怎么樣��？”
　　“身上一股狗臭味，”小佐助回答，”可是我不討厭他�！�
　　這個答案讓我大笑了起來。
　　“那我和他，你更喜歡誰呢？”笑完了之后我問。
　　我知道他臉皮薄說不出口，可我還是要問。
　　“啊啊，我知道，你一定會說喜歡我的對不對�！蔽夜室舛核�
　　“哼，”他本來嘴巴張啊張的在猶豫說不說，這下脫口而出，”我才不會那么說呢！”
　　“真的嗎？”
　　“……”
　　“好傷心啊�？墒蔷退阕糁幌矚g我，叔叔我還是喜歡你的哦�！�
　　“……”我看見他偷偷笑了。

　　從過去到如今，一晃也許多年；未來比這更加漫長。不是誰都有生命的第二次機會。從這一點來說，佐助還是幸運的。
　　我不知道他的第二次人生，究竟會是什么樣子的，他還會不會做出和第一次人生同樣的選擇？一切都取決于他自己。
　　而我會陪著他一直走下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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