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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夢
奶奶第一次托夢,是三年前11月的一個周二晚上。
那之前半年便已經(jīng)得知她肺癌晚期,還是在春節(jié)前夕喝農(nóng)藥自殺搶救的時候被發(fā)現(xiàn)的。家中大人總是覺得我還沒有成熟到可以去接受這些事情,便選擇了瞞著我。無奈大概是低估了我,并未藏得到位,只消聽到只言片語便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他們希望我不知道,那我就一直“不知道”著。
她這一輩子只見過我八次,我這一輩子也只能見她那么八次。第九次的時候她已經(jīng)被厚厚的水泥砌死在了棺材里,大姑趴在邊上嚎啕大哭。
在那具棺材還是壽板的時候我見過,漆得烏黑光潔,里面空空如也。每次看到的時候都會想,如果自己死后能被放入這么一具棺材里,也就足夠了。邊上不需要一個慟哭的女兒。
而第一次見的時候,我還只有7歲,正像只冬眠的土豆一樣緊緊抓著被子的邊緣睡得天昏地暗,臉上粗糙的觸感讓我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寶寶!
我聽到她這么叫了我一聲。
我并不認(rèn)識眼前笑得欣慰的老太太,但是在咂巴咂巴嘴重新睡過去之前含糊地叫了一聲“奶奶”。她粗糙的拇指滑在臉頰上的感覺很舒服。
而三年前11月的一個周二晚上,正當(dāng)我半夢半醒的時候,我看見了她。
她笑得和第一次見的時候一樣開心,病痛帶來的削瘦和萎靡無跡可循。
我叫了一聲,
“奶奶!
她卻沒有說話,只是拉過我的手。
下一秒,我們便走在了回到老家的那條小路上。
這條道路我很熟悉。
以前踏足的時候它是泥濘的,塵土飛揚的,寒冷入骨的。
我以前只有在冬日最寒冷的時候才會走這條路。
但是這回,這條路是干燥的,沉寂的,涼爽的。風(fēng)卷著干枯的樹葉拂過臉頰,就像奶奶粗糙的手掌一樣。
那是深秋才有的景象。
我就這么默默地走著。奶奶不知道什么時候不見了,但是一股力量牽引著我義無反顧地往前走著。以往深一腳淺一腳的道路從來沒有如此平坦過。
那座熟悉的二層洋房出現(xiàn)在了視野中。
大門依然敞著,可以看見前廳里有很多人,其中包括表情嚴(yán)肅的父母。
他們仿佛都沒有看到我,只是站在香案邊上,任由婷婷裊裊的煙霧模糊視線。
壽板大開著,就那么擺放在大廳的中央。里面空空如也。
我走到了近前,回過頭去,奶奶就站在我身后。
她依舊那么笑著,看著摸不著頭腦的我。
然后,我被推進了棺材中。
隨著感官落入了深淵,我一下子驚醒了。
這個夢隨著我抹掉的冷汗被拋諸腦后,然后在周末被父母告知周一晚上奶奶去世了的時候斷斷續(xù)續(xù)地哭了起來。
周二的凌晨,那是正在做法事的時間。
這是我第一次面對親人間的離別。
據(jù)說,周一的晚上,爸爸開始坐立不安,總覺得像是要有事情發(fā)生。天邊的一道悶雷將這種情緒推到了高|潮。晚上十點的時候他終于還是覺得不安心,翻身坐起來在媽媽的陪同下開車往安徽趕去。
在路上接到了大伯的電話,奶奶不行了。
這件事一直都是家里的禁忌,我也因此更加不受老家待見。
而三天前,奶奶再次托夢。
這次卻不是我,而是她生前最恨的爺爺。
她的哥哥,我的舅爺爺于同一天開始回光返照。
而爺爺在夢中,一直坐在舅爺爺床邊上,陪著這個關(guān)系一直不太好的老兄弟。
同一天下午,家里來了個電話,來電現(xiàn)實是爺爺。是爸爸接的,接起來卻沒人說話。后來大伯也接到了電話,而當(dāng)時,據(jù)爺爺說,電話被他放在了冰箱上。
其實從頭至尾,奶奶都沒有以任何形式出現(xiàn)過,我們卻都沒由來地相信是她回來了。因為她希望我們能在舅爺爺最后的日子里多關(guān)照他一下,甚至因此去求了她一直怨恨的老伴。
這些是爸爸講給我聽的,因為三天前電話來的時候,我還在回上海的高鐵上。
他一向平鋪直敘,簡練地很。
講完之后問我,覺得嚇不嚇人?
我說,一點兒也不。
他問我,真的么?
我說,是阿,為什么要害怕呢?
非但不害怕,這恐怕也是這個冬日我聽到的最溫暖人心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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