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喂�！�

　　是有點輕快的語調(diào)，稍微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羞澀。如果這個時候回過頭的話，一定可以看見那張臉。

　　他轉過頭的瞬間是急速墜落，失重的感覺讓他即刻清醒過來。

　　……是夢啊。

　　熟睡的女人靜靜地躺在他的身邊，沒有了妝容的臉看上去蒼老而疲倦。他忍不住伸手撫上了自己的臉。

　　呼吸聲在室內(nèi)漸漸平靜，他不過是做了一個夢。

　　2、

　　所謂的第一次遇見，他好像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

　　大約是高中的開學典禮之類的時刻，他也不大明白為什么就注意到了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是特別帥但是也……說不上難看。就是那種扔到人群里大約也不會再找到的普通類型，從上到下散發(fā)著平凡的味道。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拍了他的肩。

　　——做個朋友吧。

　　——誒……好、好啊。

　　就這樣成為了朋友。

　　說是朋友，其實真正的熟悉恐怕應該是在之后。找各種機會去接近他，午飯一起去餐廳，下課就待在一起，要到了手機號，周末約好一起出去玩。

　　想要和你之間的距離再近一點……再近一點。

　　——你在干嘛？

　　——……沒什么啊。

　　——怎么會沒什么啊，明明在比劃啊！

　　——啊，只是想看看我和坂本的距離而已啦，什么嘛，以為離得很近沒想到竟然有十公分呢。

　　——……你這家伙，又在想什么啊，被女朋友甩了嗎？

　　那些東西都無所謂的啊。

　　他注視著對方不滿抱怨的樣子，有點長的劉海擋住了光潔的額頭，嘴角微微往下撇，眼睛沒有注視著他，可是臉卻朝著他的方向。

　　3、

　　——怎么？

　　——沒什么。

　　——嗯。

　　4、

　　考試過后發(fā)了試卷下來，對自己的成績并不好奇，反而第一時間轉過頭去看那家伙的表情。

　　啊……不是高興的臉呢。

　　5、

　　——出去玩吧。

　　——……要學習啊。

　　——出去玩吧。

　　——……喂。

　　——出去玩吧。

　　——……

　　——出去玩吧。

　　——……好啦。

　　不高興的表情被換掉了，用他一貫簡單直接的方式。打游戲的時候在關鍵時刻忍不住轉過頭看向了他，對方還在咬著下唇，顯然并不得心應手。

　　但是眼睛里是開心的。

　　游戲廳里人聲鼎沸，吵吵鬧鬧，他們被擠散了。他個子高，一眼看見人群里驚慌失措的他，臉上有亮閃閃的汗，想要重新擠到他身邊來卻不能夠。

　　手朝他伸了過來。

　　6、

　　好軟。

　　就這樣握住了。

　　7、

　　回家的時候是黃昏了，夕陽從坡道上灑下來，像是新娘的嫁衣。單車的鈴聲急促地從后方傳來，又帶著一陣風飄走。

　　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把他從馬路邊攬了過來。

　　他的胳膊一向很長，環(huán)繞住他的脖子也不在話下。觸手的溫度很高，幾乎要燙傷的灼熱。

　　8、

　　被輕輕地推開了。

　　9、

　　手指擺成C的形狀放在眼前，閉上左眼，瞇起右眼。

　　食指對準他的位置，拇指對準自己的，兩個指頭的距離有多少呢？

　　拉近了一點、又一點。

　　啊，是五公分。

　　10、

　　交作業(yè)的看見他露出糾結的神色。

　　故意拿著作業(yè)本去他面前晃了一圈。

　　——有事嗎？

　　——沒、沒什么啦……

　　明明眼睛還盯著自己的作業(yè)本。

　　如果開口的話就借給你，他用眼神這樣說。

　　11、

　　可是沒有開口。

　　12、

　　——能借一下你的作業(yè)嗎，周末一起出去玩吧，可以教我學習嗎，今天放學一起走吧，放假沒安排的話去登山吧，能去你家里玩嗎，叫你信隆怎么樣……

　　——能，好，可以，好，太好了，當然能，很開心啊。

　　但是沒有說出口，沒有說出口啊。

　　織田信隆翻了一個身，懶洋洋地把頭埋進臂彎里。那張臉，叫自己的名字的時候會是什么樣呢？

　　——信隆。

　　——……龍?zhí)?br>
　　唇舌間好像忽然灑了白糖，變得格外甜。

　　明天，試著叫他龍?zhí)伞?br>
　　13、

　　——干嘛看著我？

　　——沒什么。

　　14、

　　結果改變了主意。

　　他叫信隆的時候再說吧，他這樣想著。那個是猶猶豫豫不敢前進的人，要等等他才行。

　　但是一直沒有等到他追上來。

　　15、

　　龍?zhí)執(zhí)?br>
　　忍不住在寂靜的夜里一遍遍念對方的名字。

　　為什么不主動叫自己的名字呢？

　　仔細想想，好像從來沒有主動接近過自己。從一開始，就是他在朝著對方不斷奔跑。即使學校里是被許多人追捧的人，但那些人里從來沒有他。

　　是根本不在意嗎？

　　眼睛里明明寫著羨慕和自卑，為什么不主動一點呢？

　　可惡。

　　可惡可惡可惡。

　　被壓抑的心情讓他不滿，忍不住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16、

　　放棄吧。

　　想和自己做朋友的人多得是，不缺他一個。

　　17、

　　下課的時候故意在走廊上同伴的人高談闊論，有女生在旁邊發(fā)出細小的笑聲。

　　轉過頭的時候看見拐角處露出了熟悉的鞋子。

　　……什么嘛。

　　明明就在那后面，為什么不走過來。

　　18、

　　對這樣的他無法拒絕。

　　明明說了放棄，卻沒有辦法狠下心。

　　……算了吧。

　　嗯。

　　19、

　　放學的時候一起回家。他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腳步輕快地走在前面，夕陽灑在他身上非常溫暖，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

　　——為什么這么高興？

　　——誒？沒、沒什么啦。

　　以為自己拋棄了他發(fā)現(xiàn)沒有所以才會這樣高興嗎。

　　既然不愿如此，為什么不說出來呢？

　　是真的有過想要丟下他的想法啊……

　　20、

　　不說。

　　就是不說。

　　21、

　　……

　　拿你沒辦法。

　　22、

　　冬天的時候穿著大衣出去，看到街邊有賣冰淇淋的。

　　——要吃嗎？

　　——這么冷的天……

　　——不敢？

　　——喂喂……

　　——看來是真的不敢。

　　——吃就吃！誰怕誰��！

　　付錢買了兩只，是粉色和黑色的，看起來非常搭。

　　23、

　　本來溫暖的口腔被冰冷的冰淇淋凍住，有一瞬間的涼爽直沖頭頂。忍不住想要更多，仔細把那份冰涼融化。

　　瞥向他時，他正小心翼翼地吃掉了旁邊的冰淇淋。呼出的氣息在空氣里凝結成白霧。

　　好渴。

　　口干舌燥。

　　猛地一口氣吞掉了冰淇淋，然后被刺激得幾乎落下淚來。

　　對方哈哈大笑地看著他，然后拿出紙巾來遞給他。嘴唇被冰過的緣故非常鮮艷，在一團團的白霧里開出一朵花。

　　他忽然心煩意亂起來，強烈的沖動讓他亢奮，理智卻又在最后關頭拉他回籠。

　　不可以。

　　要等等才行。

　　24、

　　可是實在太誘人了。

　　伸手奪過了笑著的他的冰淇淋，一口咬了下去。非常甜，因為上面殘存著他的味道。

　　再看過去的時候，那個人愣住了，怔怔看著自己的樣子很傻。

　　但是很想抱上去。

　　25、

　　——干嘛吃我的��！

　　——……

　　——不要給我裝死�。∥�！

　　——……再去買一個好啦。

　　——買來你又會搶走吧！

　　斜著眼睛看著他，露出你猜中了的笑容，果不其然又看到了對方惱羞成怒的表情。

　　要是像冰淇淋一樣能咬上去就好了。

　　26、

　　冬天很快得過去，春天的夜晚一起去看了煙火。

　　周圍都是情侶，只有他們格外顯眼。煙火綻開的時候他沒有看到，因為低下頭去看了那個人的表情。

　　——織田。

　　——嗯？

　　——……我是不是很沒用？如果人的一生是煙火的話，我恐怕連在空中綻放的機會都沒有吧。

　　——……

　　——不像你呢。

　　27、

　　不是的。

　　只要你努力的話，也是能追上我的。

　　只要你……勇敢一點的話。

　　會等著你的。

　　28、

　　還是沒有等到。

　　用手指比劃距離的時候，發(fā)現(xiàn)只有一公分了。

　　就差一點點了，這樣告訴自己。一公分已經(jīng)很近了，很快就可以觸碰到彼此了。

　　但是再也沒有更近了。

　　29、

　　喜歡的人這個話題是怎么聊起來的呢？

　　30、

　　是叫愛子的女生。

　　穿著校服，身材微微胖但是不惹人討厭，黑色的馬尾辮，帶著眼鏡。說不上多漂亮，也還算可愛。

　　——我喜歡……愛子。

　　——是嗎？是很可愛的女生呢。

　　不想這樣承認。

　　不想這樣痛苦地承認。

　　31、

　　是從什么時候起才發(fā)現(xiàn)，我們竟然是在不同的道路上的呢？

　　難怪我無論等你多久，你也沒有沒法走到我身邊。

　　32、

　　——去約她啊。

　　——……不、不要了吧！就這樣也挺、挺好的不是嗎。

　　真是你的風格啊。

　　懦弱地等在原地，可是你不明白嗎，除了我，是不會有人主動找你的。

　　33、

　　這是懲罰。

　　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這是懲罰。

　　撩起對方的頭發(fā)，摘下眼鏡，脫掉了所有的衣服。觸碰的時候她羞澀地顫抖了，然后開口叫道，“……信隆�！�

　　愛子。

　　微笑著回應了她。

　　視線開始模糊起來，手指交疊在一起，是記憶中的柔軟。結合時有層層疊疊的情緒涌上來，又被他生生逼下。

　　龍?zhí)�、龍�(zhí)?br>
　　他一遍遍這樣在心里叫著。

　　34、

　　雖然是女生主動的，但是的確是他坦然接受了。

　　連她都知道主動啊……

　　看著那個人的笑臉，忽然覺得厭惡起來了。

　　35、

　　被知道是遲早的事，但是沒有想到的是對方的反應。

　　打中其實并沒有多大的疼痛感，并不是常年運動和打架的人，就算憤怒也不過如此。

　　他一邊被打得偏過頭去，一邊去看天臺的陽光。

　　——織田信��！虧我把你當朋友！

　　對不起，但是我已經(jīng)不想和你做朋友了。

　　36、

　　——可以和我交往嗎？龍?zhí)?br>
　　——……好。

　　想要這樣和你對話一次。

　　37、

　　我只是想告訴你，不去做的話，就真的沒機會了。但是沒有對你坦誠的我，又有什么資格說這種話呢。

　　不該等你的。

　　應該回去直接找到你才對的。

　　可是太晚了。

　　37、

　　那句問話，畢竟還是沒有說出來。

　　38、

　　退學以后開始認識各種各樣的女人，游走在各色人之間，拿著數(shù)不盡的錢喝著酒。

　　——信隆，我真是喜歡你呀。

　　——我也喜歡您，夫人。

　　坦誠相待。

　　再沒有比這更舒服的人生了。

　　39、

　　坂本龍?zhí)钦l？

　　哦……好像是高中的同學……？

　　長什么樣子來著？

　　……啊，不知不覺已經(jīng)忘了……

　　40、

　　就這樣忘了吧。

　　41、

　　然后過了不知道多少年，忽然被拉到了奇怪的游戲里面來了。

　　看見那張臉的時候覺得很熟悉。

　　是認識的人嗎？

　　不、不是……不認識。

　　42、

　　即使過了這么多年，也還是沒有走到一樣的道路上來。

　　——來拿你的戰(zhàn)利品吧，或者我的命。

　　——……

　　——怎么？不敢嗎？

　　——……才、才不是！

　　——就是不敢吧，果然過了多少年都一樣啊。

　　但還是不一樣了。

　　從前的坂本龍?zhí)珪苯記_上來，不會這樣謹慎小心。

　　所以如果是從前的坂本龍?zhí)�，大概已�?jīng)被他親手炸死了。

　　43、

　　要道歉嗎？

　　不需要吧。

　　44、

　　最了解自己的人。和自己最了解的人。

　　就像兩個知己知彼的對手，和對方不斷地糾纏，都想要解決掉對方，但是卻也都不想解決掉對方。

　　不想見你。

　　想見你。

　　不想和你說話。

　　想和你說話。

　　不想和你一起走出去這個令人作嘔的游戲。

　　想……和你一起回到現(xiàn)實世界。

　　45、

　　——一起回家吧。

　　——好。

　　46、

　　殺了多少人已經(jīng)不記得了，手上的鮮血刻在了骨頭里。

　　那有什么關系呢。

　　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向著這個目標奔跑的話，一切的障礙都不在話下。

　　但是，現(xiàn)在的自己已經(jīng)分心了，不僅僅是自己要活下去，還有在旁邊那條道路上的那個他。

　　47、

　　跌倒了。

　　站起來了。

　　受傷了。

　　還在堅持。

　　……

　　那個他的身邊，出現(xiàn)了一個不認識的女孩。

　　48、

　　陪伴他走過那些痛苦和鮮血的是她。

　　不是相隔在另一條道路的他。

　　因為沒有人看見他凝望那個人的眼神。

　　49、

　　那就再見吧。

　　50、

　　織田信長和坂本龍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雖然名垂千史，但也是慘死在長河中。

　　但他們并未慘死，反而順利地活了下來。

　　就像他期望的那樣，就像他一直以來追逐的那個目標一樣，是最好的結束曲。

　　51、

　　——然后呢？

　　——然后？

　　叼著煙的男人笑起來，帶著墨鏡的緣故看不清眼神。

　　——不知道了。

　　——不知道？

　　——是啊，不知道了。不是每一個故事都有結局的。

　　有的故事，寧可沒有結局，也不想要知道那個悲傷的消息。

　　街角的垃圾桶里，躺著燙金的紅色請?zhí)�，上面是那個人和那個她的照片，眉眼彎彎一如當年，羞澀的笑容仿佛未曾消逝。

　　而他，仿佛也還是當年的自己，伸手一攬，便有佳人入懷。

　　52、

　　一公分的距離，卻永遠阻隔了他的腳步。

　　而那個人，也終于隨著他的記憶再一次地消失在了年少時光里。

　　織田信隆閉上眼，仿佛看到多年前的坂本龍馬對著自己走來，他臉上帶著津津的汗，伸出手望著自己，好像找不到回家的路。

　　——信隆。

　　——龍?zhí)?br>
　　唇舌念出那個名字時，卻苦澀無比。

　　[FIN]

　　2013.1.7

　　2013.1.9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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