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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傍晚時分,李彌循著琴聲闖入這小店時,已經(jīng)凍得面色青紫,不見人色。他曾一度將這荒郊隨意搭建的茶酒寮棚稱作是豬狗窩棚時,一定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要在其中歇腳。
且不僅僅是歇腳,他簡直要謝天拜地、手舞足蹈了!
鵝毛大雪整整飄了三日,李彌在荒地里也逃了三日。李彌無暇去猜測身后是否有人追捕自己,他只是逃,沒命似的逃,發(fā)瘋似的逃,好像唯有逃跑才能使自己舒服一些。
事實(shí)上,他的選擇很正確。畢竟江湖上近幾年已經(jīng)很少有人的命價有十萬兩如此之高了!他若不逃,早已死了十次八次。江湖從不缺的就是亡命之徒,李彌也曾取人性命甚至是自己家人性命來換金銀,若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是塊大肥肉,自然不會蠢到在客店打尖。何況這客店居然在荒郊野地,人跡罕至。
可此時有了個暖和且兼吃食豐足的地界,李彌已經(jīng)顧不得其他。
他很想笑笑,表達(dá)心中的快意,然而顯在臉上的卻只有嘴角不自然的抽搐。有人曾在他頸邊留下傷口。這雖未取他性命,卻也讓他之一輩子臉上都不能有任何表情了。
覺察到自己面部的聳動使迎上來的店主生出一種奇怪的表情,他忙低頭疾走,揀了一個靠近門口的座位,隨便要了些吃食。
店主手腳利索,是個年輕力壯的魁梧后生。
店中只有明快的琴聲四處游蕩。
李彌專心候著吃食上桌時,仍不忘四面打量一下。
小店布置寬敞亮堂,絲毫不遜色于城中客棧。
方才進(jìn)店并未注意到,這小店有用竹屏隔出一塊干凈地方。因?yàn)楦舻们擅,很難注意到。此時李彌所坐的角度剛剛好看清楚——他這才知道琴聲從何處來。
一個白衣男子正在撫琴。與他對坐的人披著一襲華美異常白狐斗篷,支頤臥坐在軟椅上,烏發(fā)隨意散在肩上,似已沉沉睡去。他一手垂下,指尖險險勾著一只酒杯,搖搖欲墜。看這人身形纖長瘦削,若不是身旁倚靠的烏金長劍,定要被當(dāng)作文生公子。李彌被那長劍氣勢光澤所攝,不由移目去看那白衣人。
琴聲卻恰恰在這時就停了。
“呵,怎樣?看得可還盡興!”那白衣人涼涼說道,語氣似笑似怒,“不如靠近些更瞧得清楚!”說話時抬手指了指猶在沉睡的人,唇角微勾,一雙鳳目卻陰厲異常。目光掃過李彌面龐,李彌頓覺面上一陣火辣疼痛,心中暗自驚怕:好強(qiáng)目力!此人也不是好相與的。
李彌原本打算在店中飽食后就將里邊諸人殺了了事,可此時心中已沒了底氣。他忙忙道:“失禮了。一時覺得這位面善,多看了幾眼……”他倒是忘記去問,自己只看那公子,又與這白衣人何干?
大約是李彌的聲音實(shí)在大得離譜,那白衣人擺手要他勿要言語。
吃食也已上桌,李彌便只顧將飯食往口中塞去。
“吃飽了,也好上路……”李彌模糊聽到這句話,停下四處看。
店主在撥弄算盤,西北角上坐著的紫衣人自顧自的喝酒。竹屏后的白衣人還怕吵醒入睡的人,也不會說什么的。
白衣人正起身替那公子緊緊斗篷,又將那人手中酒杯輕輕取下,無聲置于案上,柔聲喚道:“貓兒,貓兒,累了就回里屋去睡,著了涼五爺我可不饒你!
那公子眉間微蹙,竭力動了動眼皮,半晌卻還是闔眼睡著了。神情慵懶可愛。口中猶在喃喃:“死老鼠,別煩……”說著抿了抿嘴唇,倒睡得愈發(fā)香甜。
“唉,你……”白衣人氣悶,卻還是將放在公子腰間的手收回,忿忿在火盆中多添些碳。仍舊坐在琴桌前,安靜地喝酒,一邊出神地望著同伙的火炭。
李彌專心的吃飯,心中卻在疑惑著兩人親密的舉止和奇怪的對話。他隱約是對上那么幾號人物,但再想時,又知道絕無可能——錦毛鼠御貓命殞沖霄樓,已經(jīng)是發(fā)了皇榜昭告天下的了,但這白衣人的氣勢和那面容與傳聞中所言不差,又自稱五爺……李彌驀地一頓,腦中大亂,這白衣人難道真是白玉堂不成?
神思慌亂間,忽聞身后一絲溫潤聲音:“李彌!
李彌一驚,沒想還有人叫得出自己名字,手中酒杯拿捏不住,眼看就要跌碎。他忙伸手去接。但在這一剎時,他只覺眼前一花,耳邊傳來微不可聞的風(fēng)聲響動倒顯得明顯了。再看時,酒杯就在自己鼻尖前一寸,被一柄烏金長劍穩(wěn)妥接著!八弧钡囊宦,酒杯撤離劍身,恰好落在自己掌心。
李彌直覺入手時酒杯寒鐵似的寒瑟。那邊紫衣人已然站起身,向這邊張望,神情似乎在思量些什么。但李彌是無暇顧及了,他只看到杯上薄薄一層瑩白冰雪。
從始至終,一系列事就發(fā)生在一霎那,李彌全然不曾料到。
如果方才那人要取自己性命,只是探囊取物,易如反掌了。
李彌還記得,那把烏金古劍是靠在文生公子模樣的人身旁。他立刻回身去看。
白衣人自顧自地酌酒。
那公子已然醒來,仍舊支頤臥坐在椅上,似笑非笑的瞧著自己。如此姿態(tài)卻沒有一絲一毫的不雅,風(fēng)華氣度更是若濯水青蓮,雅致脫俗。只是眼中狡黠,反而真真像玩弄耗子的貓咪了。
李彌當(dāng)然只是想到像貓這個比喻。
“多謝!只是不知道公子如何知曉在下姓名的?”心中好奇,李彌便要問,一邊還在盤算,真是知曉自己姓名,就只有殺這幾人了事了。
公子還未來得及說話,白衣人倒是開口了:“公子?你說這張牙舞爪的貓是公子?真真要笑死人!”
那公子鼓著臉恨恨瞪了白衣人一眼,一邊向李彌擺手道:“謝是不必,只是要向兄臺討教些事情罷了。”他黑沉的鬢發(fā)下眉眼英氣可愛,美玉一般,剛毅睿澤,“說到底。‘無心狼’李彌的命價也有十萬兩之多,江湖上第十位的排名,展某焉敢不知!”
李彌身上頓生涼意,卻不是懼怕,反而是想要?dú)⑷酥澳目煲馑隆K氖忠呀?jīng)慢慢探到腰間。
“十萬兩說多不多,公子若想要,我可以湊出奉給公子,又何必沾惹血腥呢?豈不晦氣!”李彌試探著說道,分水刺的柄已經(jīng)滑到手中。
那人似是不悅“公子”這一稱呼,眉頭皺起,從桌上摸過一杯酒,卻是剛才白衣人沾過的。他渾不在意的抿一小口,而后便壓抑著咳嗽起來。
“貓!”白衣人劈手奪下公子手中酒杯,在自家手中捂了片刻,待熱氣裊裊升出,依舊塞回去,“少喝冷酒!”
公子淡淡一笑,將酒飲盡,“又麻煩你了!币膊恢侵负我。
白衣人眉眼都笑得彎彎,“你什么時候不麻煩我?不過白爺我不愛吃虧,是要得些利息的!
公子眼睛又瞪起來,臉頰卻發(fā)紅,直盯著白衣人。白衣人倒是喜樂,一副任君觀賞的模樣。末了,公子神色憤憤地剜白衣人一眼,“死老鼠!”然后就不再說話。
他們倆旁若無人的說話,手下卻并不空閑。
說話間,公子衣袖輕拂,將李彌刺來的分水刺纏起,輕巧一拋,雪中折梅一般姿態(tài)閑且雅致。分水刺被提至半空,飄悠悠的恰巧落在紫衣人的幾案上。與此同時,白衣人輕哼一聲,反手甩出一掌,直擊在李彌胸口。掌風(fēng)犀利。李彌大驚,順勢向后躍,卻不見掌勢再襲。幡然醒悟,方才那掌只是虛招!
白衣人與公子商量已畢。
李彌身形要轉(zhuǎn),已是不能——一痕雪白劍刃已經(jīng)壓在自己頸側(cè)。李彌微微掙扎一下,劍鋒一動,劍尖處已然有了一抹血色。再要動,劍勢一沉,卻似突然變得有千鈞重,直將他壓的跪倒在地上,起不得身。
“好蠢東西!居然還做暗算之事!”白衣人厭惡以極。
公子拍了拍白衣人肩膀,“知道你白五爺是正人君子!‘東塞雁’于永雁自然也應(yīng)該是正義之士了!”這后一句話,音量不高,卻叫著店內(nèi)人都聽個分明。分明不是說給白衣人聽的。
“你這貓!倒是會說事,偏用白爺開涮是怎么的!”白衣人著惱,低聲喝道。
公子笑著,頗有幾分得意,“玉堂剛才不是說展某每次都要麻煩你,那就只好麻煩一下了!
兩人又瞪起眼,相互對視。此時白衣人要用劍壓制李彌,腰身略彎,對瞪起來極其不得勁,只好先收回視線,暗罵一聲:“爛貓!”公子擺出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倒像是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以翩翩君子姿態(tài),向紫衣人抱拳道:“前輩,久違了!”
這紫衣人自然只能是于永雁,方才公子,哦不,應(yīng)該是展昭那話正是說給這人聽的。
那白衣人不消說自是錦毛鼠白玉堂不提。
“我說倒是哪個?原來是南俠和錦毛鼠!日前江湖上有傳言你二位未死,我還想是好事之徒胡言亂語,原來確有其事!蹦亲弦氯艘贿呎f著,一邊向他二人走來,手中長刀已經(jīng)擺了個起勢。
展白二人稍稍對視————來者不善!
白玉堂看展昭:這人端的奸滑!你這惡貓應(yīng)該能應(yīng)付才是。長劍一抖,挽個劍花即收進(jìn)鞘中。
展昭瞥白玉堂一眼:白兄真是高看展某了!而后就對來人拱手道:“久仰,于大俠!大俠也知道江湖傳言不可信,那么錦毛鼠御貓應(yīng)該命殞才對!于大俠是明白的,對吧?”
這番話溫和卻各有機(jī)鋒,果然與在官場是不同了,白玉堂暗道。也隨著展昭隨意拱手算是有理。
李彌因?yàn)椴鄙系膫诓坏醚哉Z。這時白玉堂收回長劍,他立刻起身拔腿要跑。白玉堂哪容得他跑,一腳踹出去,直將人踹到客店老板腳旁。這一腳力氣結(jié)實(shí),李彌當(dāng)即嘔出一口血。
”你倒是再跑啊!“白玉堂戲謔著道,又向那店主說:“王校尉,人我可交給你,若再溜了,我和這貓可不會管了!”他明里是阻止這人逃跑,暗里卻已經(jīng)將人交予官府,如此一來,于永雁是不好再開口要人了。
展昭面上在阻止:”唉!玉堂,不好這樣!“心里卻在暗笑這老鼠還真是聰明。
白玉堂咬牙無奈,心道:小貓兒你早就是樂翻了天才對!當(dāng)初真真是看走了眼,還當(dāng)是撈到個怎樣乖順的!白玉堂這樣想時,嘴上少不得迎合兩句,作出一副桀驁不受教的模樣:“白爺如何做自有分寸!你這貓?zhí)忌!”話又轉(zhuǎn)向紫衣人————于永雁,”行走江湖哪能心慈手軟,您說是吧,于大俠?“
聽聞此言,展昭便知白玉堂可是完全順著自己話來了,心里歡喜。歡喜只管歡喜,面上還要裝出無言可對的憤懣樣子來。
他們二人心有靈犀,你唱我和之事做著還不是手到擒來。只是白玉堂還是將要有熱淚盈眶之感————自己已經(jīng)很久未能見到貓兒吃癟的模樣!雖然現(xiàn)下是假裝罷了,但還是有趣,有趣!
展昭瞄白玉堂————這是個什么眼神?好像從江寧逃跑成功或是喝飽酒似的。
斟酌用詞,于永雁看白玉堂那話似乎是借自己來譏刺展昭。想來自古無論怎樣的貓鼠都是不和,果非虛言。
想畢便道:”白五爺說笑了!岸说膫b士風(fēng)范。只是展白二人早知這紫衣人打算,心中都是冷笑連連。
若是紫衣人看到方才竹屏后二人的情狀,哪里還會如此去想!
那客店老板拎起地上癱軟爛泥似的李彌,手上一根麻繩幾個翻轉(zhuǎn),緊緊系上拴賊扣。雖也是見過無數(shù)次毆斗場面,然而卻還是因?yàn)榘子裉煤堇钡某鍪侄@懼——這人兇腔骨頭都斷了幾根!并且呼吸慘重,看來骨頭都戳入肺里了。
這邊校尉將人拋在柜臺后邊不著急走,反而靠著柜臺亂想——李彌是多看了展南俠一眼所以才被白五爺蓄意報復(fù)的?
這時候白玉堂看王校尉,挑了挑眉毛。
果然可怕。⊙室幌驴谒,慢慢龜縮回柜臺。
白玉堂稍稍愣怔,心道:我不過要他在柜臺后躲會兒,他怎么就這樣見鬼的表情?
還在疑惑間,衣袖被人扯了扯,”玉堂,怎么了,于大俠在同你說話。“
白玉堂回神,展昭歪著頭看他,神情可愛,但眼中可是赤裸裸的威脅——要是搞砸了這事,就讓你更多得些利息!
哈!開什么玩笑?五爺想起夜夜宿書房的慘事,不禁有點(diǎn)悲從中來。思至此,白五爺立刻胡亂與于永雁攀談,天南海北,無所不言。
于永雁之所以被稱作“東塞雁”,也是因?yàn)樗@人四處奔走,春夏在北邊塞外游走,秋冬就回南方。他行俠仗義,得了個”俠“字稱號。
這世上能稱得“俠”的已是極少!從哪里隨便混將出來的江湖人又如何便是俠士?是俠客,自然也不是隨便就為利而行,或是干些江湖人所不恥之事。
不過于永雁是俠客,眼前這個紫衣人卻不一定是俠客了。這世上豈非有很多人都是頂著俠客的名字在做著不俠客的事情?
展昭和白玉堂也碰到過”展昭“和“白玉堂”。我們不能說他們碰到的是冒牌貨。如果他們碰到的亦是在行俠義之事,那么又有何不妥?”展昭“、“白玉堂”本來就只是兩個無意義的代號而已——誰都可以這樣來命名自己。何況能在亂世行仗義事的人已經(jīng)不多了,我們再不必使這些人減少。
白展二人看來與紫衣人相談甚歡,交情甚篤。
于永雁也的確與白展二人是忘年之交。并且二十日前曾在此處喝酒論劍。這紫衣人是不知曉的。,否則他一定會比李彌還要逃跑的更快些。
“據(jù)說于大俠你喜歡釣魚?”白玉堂突然開口說了這樣一件不搭調(diào)的話。
紫衣人突然愣了,他不知道于永雁居然喜歡釣魚——他只有勉強(qiáng)笑著點(diǎn)頭。
展昭捂著嘴咳嗽兩聲,放下酒杯,看向于永雁,仿佛對釣魚很有興趣。貓喜歡魚,很合情合理。
白玉堂似乎沒看見紫衣人臉上的愣怔,繼續(xù)道:”而且聽說你每年這個時節(jié)都要在松江邊上釣一個月的魚!
紫衣人的臉色漸漸暗下去。
白玉堂還是繼續(xù)自言自語:“既然你在這里,那松江是不去了!
紫衣人已經(jīng)一絲一毫的豪氣都表現(xiàn)不出來。他明白了一件天大的事,也看到一個天大的圈套。他的臉上很快滲出細(xì)細(xì)密密的汗珠,仿佛在過一個炎熱的夏天,到現(xiàn)在是冬天,并且還飄著鵝毛大雪。
展昭望了白玉堂一眼,臉上似笑非笑,仿佛很愜意愉快。然而白玉堂卻明白這人心中的悲憫了。
這人心里有多少悲憫,是無法丈量的。
展昭總在笑,可這世上值得笑的事情太少了!所以他想流淚時便也要笑,悲憤時也要笑。正因?yàn)槿绱耍莻真正的男人。
而展昭笑得原因只有一個——
真正的于永雁已經(jīng)死了。
白玉堂深深看展昭一眼,又再深深看一眼——這世上再沒有人如他這樣愛眼前的人。只因這人就是他骨中之骨,血中之血。
雪似梨花一般,晃悠悠的落下來,落下來。清冷的、孤傲的落下來。
仿佛沒有什么能止住它下落的步幅。
紫衣人突然拔身而起,直接竄出去。
但白展二人卻不忙不急的起身,慢慢向屋外走去。他們一點(diǎn)也不著急,因?yàn)橹两襁沒有人能從白五爺設(shè)下的困陣中脫逃。
屋外的白雪盈然。
血紅的梅花在嶙峋枝條上爍爍綻開
這些原本是極美的景致,在淡藍(lán)的天光下似夢似幻。
屋外一片紅梅林,紫衣人再也不能想到,原本美麗的事物竟是殺人最為穩(wěn)妥的。
人總要被眼前的虛幻美麗迷惑。所以據(jù)說天下最好的困陣卻是最無欲無求的人方制得出。
白展二人緩緩走出屋子時,正看到紫衣人呆呆立在梅林中,動也不動。他似乎看到了世上最美好,也最悲傷的事情,忽悲忽喜,幾欲癲狂。
也許他看到的本就是一個可憐的故事。
于永雁為什么輕易被他殺死?他并不是于永雁的朋友。他只是恰干姓于,恰好是于永雁的兒子而已。
晚風(fēng)苦寒。
白展二人皆是一襲風(fēng)流倜儻的雪白衣衫,立在紅梅樹下。
風(fēng)過,紅梅簌簌下落。
他們只顧張望陣中的紫衣人,卻渾然不知自己早已是他人眼中的絕美景色。
白雪紅梅,紅梅白雪,本也是美的。然而終究是死物罷了!世人愛它姿容也是因世上有似它美好的人物才是。
王校尉——王朝看到這一幕時,怔忡半晌,終于欣然的微笑起來:若這兩人不在一起,那實(shí)在遭天所妒!但好在,他們挺過來了,并且不再分離。
我又何必打擾他們!王朝拎起李彌,攥著出梅林的地圖,從屋后偏偏離開了。
屋內(nèi)桌上放著一封紅色的喜帖。
女孩子最終是要嫁人的。當(dāng)年不肯嫁東風(fēng),無端卻被西風(fēng)誤。但西風(fēng)一過,自又是春朝了!何必再做糾纏?
展昭咳嗽兩聲,沉默著,然后說道:”王大哥走了!
白玉堂替他緊了緊斗篷,道:“是。”但他隨即又說,”人雖走了,但我們也是可以走的。何況我們也有很久沒回家了不是?“
“玉堂……”展昭眼中驀地一亮,無盡欣喜。他看著白玉堂,沉默卻也溫柔。
白玉堂也笑:”傻貓!“
他們恍若無人的說話,仿佛紫衣人是不存在的。
紫衣人在困陣中看到什么?我們也許再也無法知道了!他就在梅林中,他也將死在這里了。
一個人若是能死在自己的幻夢中未嘗不是件美好的事情!
白玉堂冷冷看紫衣人一眼,突然伸手一拍身旁的梅樹。梅花下落的更加凄美;ò曷湓趦扇说暮诎l(fā)與白衣上,躺在他們的肩上。紅,與黑,與白,具是生與死的色彩。
孰生?孰死?
花落的時候,陣中逐漸升騰起的霧氣突然消泯了,好像從未出現(xiàn)過一般。
紫衣人也就雙目赤紅從死死生生的夢中醒來了。也許真的醒了,也許他將就在夢中再不會醒來。
睜開眼睛的人也許還在睡覺——這種事情也是不能否認(rèn)的。
“原來你們早就設(shè)計好了!”紫衣人咬牙大叫。
”原來你還是有些腦子的!“白玉堂立刻學(xué)著紫衣人的句式說了一句,說罷,便只是冷笑。
“你!”紫衣人目眥盡裂。
白玉堂卻冷冷道:”我!奥曇舻统凌铗,本應(yīng)消散在風(fēng)中,卻偏偏像冰刺入耳中銳利疼痛。
展昭想要說話,風(fēng)寒入肺,掩著嘴又要咳,卻總止不住。直咳的面頰泛紅,氣息虛弱。
“藥,藥!”白玉堂咬牙忙忙掏出瓷瓶倒出幾顆丸藥,捏碎蠟封,送進(jìn)展昭口中。
兩人這樣折騰,直叫紫衣人看的傻眼——誰說貓鼠不和的,老子定要宰了他去!
可他應(yīng)該是再沒有這個機(jī)會了!他剛要踏出一步,一柄羽箭已經(jīng)刁鉆的飛來,差一分就要將他左腿深深釘在土地上。
只是一分之差!羽箭尾端仍舊顫巍巍的搖動,可見這一箭的力量之大。但可怕之處在此——他方才竟避不開一柄羽箭!且僅僅只是普通的羽箭!
紫衣人不敢再動,甚至不敢將釘住自己袍角的箭拔起。所以他只好狠狠盯著遠(yuǎn)處的人影。
他并不知道,自己此時有多狼狽——彎著腰,散著頭發(fā),鼻翼忽閃著粗氣,雙眼因用力而向外凸出。
白展二人目力極好,看的分明。
”你果真不笨,還知道不能動!“白玉堂邪肆冷言,“我勸你最好別動!動,就死!”末了,在展昭耳邊輕聲叮囑幾句,向屋內(nèi)去。
展昭淡淡一笑,答應(yīng)著,一邊看著紫衣人,眼中的悲憫又彌漫而出。
雪野梅林中,只有展昭與紫衣人了。
紫衣人突然大聲地笑起來。他笑,展昭靜靜看他。
”你已經(jīng)知道我是誰了,我也知道你不會放過我?晌矣幸患,要告訴你,請你過來!白弦氯诵ν赕(zhèn)定地說著。
展昭搖了搖頭,淡淡說道:“好。”
雪不知何時停的,現(xiàn)在居然又開始落了。落得美而輕,轉(zhuǎn)眼又像沉重的嘆息了。
雪在嘆息。
人亦是輕聲嘆息著,披戴紅梅白雪,展昭慢慢向紫衣人走去。他的步伐極輕,甚至有點(diǎn)飄搖,然而度過滿地陷阱的困陣卻輕松寫意。
有過這一段路,展昭也想了很多——
于永雁死時之言猶在耳中:于林殺我,出于無奈,請你……
殺一個人并不難,難得是不錯殺人。
紫衣人埋頭,仿佛對外界不聞不問,全然不在乎了,世上也沒什么事可以打動他了。他從余光中看到展昭走路的姿態(tài),他想這人受了傷。
”于林,你想要說什么?“展昭站定在他身前,溫聲詢問。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dú)⒂谟姥?”他依然低著頭。
展昭皺眉,問道:”不知道!斑@句話他說的很誠實(shí)。因?yàn)樗拇_不很清楚之間的恩怨,所以這也勾起他些許的好奇心。
“東塞雁出道以前,江湖上也曾出現(xiàn)過一個‘摘心人’,這你一定知道!庇诹肿灶欁缘卣f下去,語速漸漸沉緩,”可你不知道的是這個和我有同一稱呼的人就是今日的東塞雁!“
展昭沉聲反問道:“難道你要告訴我你是為民除害?”
于林苦笑著,”為民除害?“手慢慢攀向胸口,仿佛已經(jīng)被過往之事擠壓的胸口疼痛,只有用手緊攥著才能舒服。他繼續(xù)說道:”我沒有那么高尚的情**不過是為我母親報仇而已,他殺了我母親,卻要我做他兒子,這豈非太可恨!”
”所以你殺了他!罢拐训馈
“是的,是的,這么多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想殺他,終于有了一個機(jī)會……”
展昭神情落寞的看他,好像已被他的可憐而打動,”何必呢?“
“我……我要求你一件事……我……”于林顫抖開口,聲音含糊,不能辨清。
展昭微微彎腰。
”你說,我聽!
這一刻,展昭突然覺得林間的風(fēng)飛速地從自己胸腹處穿過,竟有刺痛之感。
一柄窄長的匕首藍(lán)隱隱的光芒幾乎晃花了自己的眼睛。
“我要你去死!”于林的惡毒話語中還夾雜著白玉堂的驚呼聲!
只在這一瞬。
劍光平地斗起,忽閃過后,唯余一片寂靜。而后展昭的聲音輕輕傳來:”我早已說過,何必呢?“
于林的身體不再是一支羽箭可以控制的。他的脖頸上有一條細(xì)細(xì)的血紅線——是劍鋒劃過的。他從未想過,自己竟然就這樣被一劍殺死。而他現(xiàn)在也沒有機(jī)會再去想了。
烏黑的劍間處,鮮血一滴一滴的下落,展昭凌空甩劍入鞘,神情更加落寞。
永遠(yuǎn)也不要輕視一個劍客。
于林死了,他撲倒在展昭腳前,好像虔誠的朝拜者。但其實(shí)只是因?yàn)樗成嫌幸恢磺锻杆胤蔚木票臎_擊力。
——白玉堂在展昭出劍的同時擲出了酒杯。
白玉堂已經(jīng)站在展昭身前。
“貓兒,你沒事吧!”白玉堂握起展昭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揉搓。
展昭似乎剛剛回過神,搖了搖頭,突然問道:”于林剛才說的你聽到了?“
白玉堂道:“這世上居然有這樣的人!臨死還要損自家老爹的名聲!彼贿吚拐严蛭葑尤ィ贿呎f。
這時手中力道突然一頓,身后傳來展昭輕聲言語:”于林說得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白玉堂已不知該做何言語。
“第一個摘心人是于永雁,第二個摘心人是于林!敝皇呛髞硪粋成了俠客,一個卻成了魔頭。
白玉堂也想要嘆息,他發(fā)現(xiàn)自己二十日間嘆息的次數(shù)遠(yuǎn)比以前要多了。但他寧愿自己嘆息,也不愿再聽展昭沉默的模樣?墒碌饺缃,自己還能說些什么?
世事如戲,反復(fù)間便被命運(yùn)捉弄。
梅林中又起了新墳。
五十年前的墳?zāi)贡灰破教钭髅窐,五十年后今天,這里又立了新墳——于林之墓?墒且院蟮囊院,卻是我們誰都不能預(yù)料的了。
世事無常。無常世事間白展二人得以相攜,便是再無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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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夢中煙。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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