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來，易風、神鋒、步天三人組一起來，莫名覺得烏云壓頂，再抬頭看看頭頂?shù)奶�，表示不解。但當他們走出西跨院的角門，看到步驚云守在門口一尺見方，身披他那件招牌斗篷，雙手環(huán)抱胸前，仰面45度角看著院外的一棵老槐樹，面沉似水、一言不發(fā)的樣子，又覺得釋然了，就說么，難怪陰沉沉的。步驚云自然發(fā)現(xiàn)有人出現(xiàn)，但還是很好的保持了自己的造型，眼睛都沒動一下，還是陰沉沉的。三人對視了一眼，怎么覺得這眼神有點如臨大敵的感覺呢，千秋大劫不就早就入土為安了嗎，驚云道和神風盟也早已解散了，怎么還這幅表情？難道又發(fā)生了什么大事？再或是和風師叔（步天）/聶大俠（神鋒）/聶風（易風）吵架了？幾人又轉頭看向庭院中間一臉閑適支了小桌泡茶的聶風，一致?lián)u頭，否定了第一種假設，以聶風我不入魔誰入魔的性子，斷不會在發(fā)生了什么禍事的時候還有心情煮泉水沏龍井的。

　　聶風當然也看到三個孩子探首探腦的樣子，招手請他們過來喝茶。剛一接近聶風，三人就感到從步驚云方向傳來一股強大的壓力，雖然他并沒有動，甚至都沒有看過來一眼，還是讓幾人覺得頗為透不過氣來。易風仍然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tài)，提了燒沸的泉水，雖然當年那場千秋大劫的變故從事實上證明了他那不過是青春期逆反心理在作怪，也終究沒能讓他拉下臉來和他爹道歉，但倒茶的時候，易風還是先為聶風沏了滿杯。一旁的神鋒也早就習慣了這人嘴不對心的好面子勁兒，伸手遞過洗好的杯子。聶風倒是一臉云淡風輕的樣子，隨意披散的長發(fā)在陽光下有著淡淡的光澤，嘴角嚼著笑意，透過眼前裊裊騰騰的白霧，看著院子里的陽光飛舞。這幅情景真得令步天心中默默滋長出“瞧這一家子”的感動。轉臉看了看一臉陰霾的步驚云，步天還是發(fā)揮了他一貫好孩子的性格，給聶風行了禮道了安，問道：“風師叔，我們今天有客？”

　　話一出口，步天便感到有四道銳利的目光掃射過來，分明寫著“白癡（此句為易風獨有）！怎么也不找個好點的說辭？但凡步驚云在門口守著的時候，哪天能有來客！你難道沒覺得今天鳥都沒有了么！”步天無奈，心想我這不是想不出什么托辭嗎，可見做好事也不一定都有好報的。聶風卻是不以為意，先是隨口回了句“沒有”，接著抬起眼，順著小輩們的目光看到了門口的步驚云，隨即了然的一笑:“哦，天兒放心，沒什么事，你爹不過是又失憶了而已�！�

　　聶風的語調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總有種讓人心安的力量。三人聽了，更是放下心來，雖然不知道以前到底發(fā)生過什么，但眼前這位風中之神乃是門口那位不哭死神的記憶存儲器這話還是聽了不少次的。也不知道是為什么，或者說這本來就是步驚云時不時丟掉點記憶的后遺癥，自從隱居之后，步驚云的記憶有時會發(fā)生錯亂，有時候會好端端地以為是十幾年前，有時候會是幾年前，唯一慶幸的是，步驚云錯亂的時候想到的事，無一例外的都和聶風相關。就比如上次他就當自己還是在天下會陪聶風回鄉(xiāng)祭奠，四處找樂山大佛，又比如上上次他總盯著火麒麟虎視眈眈，搞得堂堂瑞獸總往聶風身后躲。這種情況通常也不會持續(xù)很久，短則一兩個時辰，長則五天十天，倘若碰見或者讓聶風營造一個與當年發(fā)生的事情類似的情景，又能再好端端地回過神來，絲毫不記得自己曾經記憶錯亂這碼事，倒也不會傷及旁人。最初的一兩次確實是讓人嚇了一跳，但在發(fā)現(xiàn)對步驚云完全沒有影響并在聶風私下找了神醫(yī)后人問明之后，大家也就釋然了。用神醫(yī)門人的話來說：“他丟掉了那么多記憶，偶爾錯亂錯亂也是相當正常的，對大家也沒什么影響。況且，能以這種方式重溫過去，對一個已經失去了這么多的人來說，又有什么不好？”聶風聽后雖沒再說什么，卻看得出少了擔心，仍是一如既往的在任何有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在步驚云身邊，陪著他找地圖，或者私下里護著火麒麟。易風對神鋒表示這樣倒也沒什么損害，反正平日里也沒什么樂子。倒是步天琢磨著這話的后半部分深奧了。

　　有了幾次前車之鑒，聽聶風說步驚云又失憶了，大家也都淡定了，只要神州不出什么大事也就行了，失憶神馬的無傷大雅，于是該吃茶的吃茶，該無聊的無聊去了。步天好孩子性格升級，多問了一句：“那今天是哪段？我爹為什么要在門口？”其實步天還想問為什么今天的氣壓比往常還要低些，良好的習慣阻止了他問出口，他也不覺得被步驚云聽見有什么好處。聶風端著茶盞，語氣還是淡淡的：“哦，沒什么，云師兄今天一早話就留了四個字就去門口守著了—‘小心鬼魅’，所以我想他大概是回到我當年入魔那段了�！比私M一聽，馬上來了興致，當年聶風仁者風范卻甘心一念入魔對抗絕無神這段經歷最為江湖人稱道，三個小輩當年沒能趕上，如今親眼目睹的機會擺在眼前，都興致滿滿，等著看現(xiàn)場版。

　　聶風看著三人亮晶晶的眼睛，又在心里感受了一下守在門口卻時不時撇進院落的步驚云，淡淡笑了，覺得生活還是很善待自己和云師兄的，雖然這么多年，經歷頗為坎坷，雖然人來人往，來了又走，但總有希望留下來，告訴人們未來仍在。于是講起當年，絕無神如何野心勃勃，定要入主中原，師兄弟如何夜闖皇宮，遇到豬皇、劍皇，接著接棋定傳人，一生為仁，一夕成魔。之后龍脈被奪，竟意外激發(fā)入魔聶風心中的一絲清明，輾轉回到聶家村，希望他能夠做回本性，重回仁者。而步驚云如今的狀態(tài)應該就是回到了聶風在聶家村修養(yǎng)的那段日子，那時候鬼魅還沒有來，聶風還停留在渾渾噩噩，只能保證不把手邊那幾只雞掐死的狀態(tài)。其實大家都認為，如果魔眼最后沒有被挑破，憑著龍脈的力量，應該可以幫助一念尚存的聶風回歸正道，也就不會有后來的陰差陽錯，兄弟分離十二載。這也正是令人心寒的地方，聶風肯為這個天下犧牲自己，天下卻沒有能容下他的位置，皇宮貴戚、江湖肖小都只看得到名利二字，卻看不到仁義。倒是這個一直被人視為生人勿近的不哭死神一直不離不棄，當年他給皇帝那一巴掌還令人記憶猶新，甚至不惜自己墜崖也要護他聶風周全。

　　事后每每第二夢提及此事，都頗為感慨，道是受了步驚云不小的恩情，之后對兩兄弟的事也是一力扶持，無論是犧牲自己的親生女兒，還是為了神州出生入死，從來沒有一句抱怨。聶風在很多年后才想明白，當年的事，最明白的恐怕是第二夢。第二夢其實是個聰明女人，她明白很多甚至是當年的聶風和步驚云看不懂的事，但是她不后悔，她愛聶風，就愿意接受聶風生命里的一切，哪怕這個人是孔慈，又或者是不哭死神。在之后的十二年，她陪著自己走遍神州各處，尋找一個杳無音信、不知是生是死的步驚云，也是因為這份愛。之后聶晴的死，甚至為了易風挺身接下步驚云的排云掌，也都是源于第二夢對這個家的愛。聶風從來不因為步驚云而否認自己深愛著第二夢，也不止一次因為她的死冰心破碎，激發(fā)瘋血，他看懂了第二夢的愛，她希望自己過得好，無論她在還是不在。于是他微笑，把這份感情永遠放到心里。聶風也從來沒有把步驚云和第二夢做比，他早就明白，他和云師兄怕是從天下會見到那天起，就已彼此嵌入到對方的生命里，怕是早已算不清到底誰欠誰多些，就像現(xiàn)在這樣，每天睜眼就能看到對方的白發(fā)，閉目有他的氣息相隨，身邊還能看到小輩們每天熱熱鬧鬧的吵架和好，也就足夠了，何苦定要跟命過不去。

　　想著說著，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聶風抬頭看了看高升日頭，又看了看裹得嚴嚴實實基本連姿勢都沒換過的步驚云，出聲喚道：“云師兄，進來吃飯吧。”說起來步驚云的失憶還有個特點，這和他清醒的時候一樣，對他認定的事極為固執(zhí)，具體表現(xiàn)就是他相信一切存在于他腦海中的故事，無論身邊的事和當年一不一樣，或者是多了什么人，說了什么話，他都有本事一切屏蔽，就照著自己腦中的劇本走，別的都是浮云，沒得商量。于是步大俠輕而易舉地就把易風、神鋒、步天三個腦補成聶家村的路人甲、乙、丙，完全不影響他的失憶大計。這個特性在他第一次失憶時就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了，當時步天跟在后面一直叫爹也沒管用。這么著兩三次后，大家也就習慣被路人了，心安理得的做群眾演員。

　　聽了聶風的話，某步姓雕像終于有點動作了。他還是陰沉著臉，一步一步走回院子，一言不發(fā)，站在聶風身前仔細地盯著他看，聶風依舊是溫和地笑，耳邊的長發(fā)被風吹得起起落落。就這樣站了一盞茶的功夫，步驚云才又開始有所動作，與他萬載寒冰不化的臉相反，他抬手輕輕地把聶風吹散的長發(fā)攏到耳后，動作溫柔至極，就仿佛聶風是個唐三彩，輕易碰不得，之后又用萬載不變調的聲音道：“風，你歇會兒，”說完就向廚房走去。完全被當做空氣的三小輩被這公開的溫柔震撼了一把，一臉敬佩地看向欣然接受的聶風，直到聶風小聲的抱怨：“原來云師兄無論是不是失憶，都記得不許我進廚房這事兒�！比藦氐紫�。

　　雖然每天看著步驚云重復這老三樣—守門口、看眼神、做午飯—也挺好玩的，但是每天只能吃他做的飯就沒那么好玩了。雖然不哭死神比風中之神強了不少，但怎么說也是個神，飯菜總是個問題。而且為了聶風的安全，步驚云禁止任何人隨意進出，更別提出去打牙祭了。這樣三天之后，連步天都承認附近的鳥確實是少了。于是三人開始主動研究能把步驚云帶回來的場景。在三人自作主張演了幾出，結果被完全無視后，聶風同情地提出了一個被易風詬病為狗血的終極解決方案—跳崖。

　　聶風領著眾人到了附近一處挺高的山頂，果然，以聶風為中心的步驚云也極其不解地遠遠跟來了，可見雖然步驚云有他自己的劇本，卻明顯會為了聶風做出任何調整。聶風的長衫被風吹得獵獵的響，他對三少解釋道：“當年我就是為了追逐天邊最后那絲陽光不計后果跳下去的。魔心難料，當時所有人都沒想到我會如此孤注一擲，碎雪飲，跳高崖�！币罪L忽然在心里感慨道：“這段文藝了”。“云師兄也沒有，”聶風又往崖上走了走，接著說，“他其實連想都沒有想，就已經做了�！痹捯暨�未落，就見聶風突然迎風縱起，躍出懸崖，真的向著有太陽的一方奔去。嚇得三人俱是一驚，哪怕他們知道此時的聶風有御風之能，輕功爍古憾今，但看著自己最親近的人就這樣突然消失在眼前也不得不算是個震撼。就在易風那句“爹”還將呼未呼之際，三人就感到頭頂殃云天降，一領斗篷帶著呼聲越過，卻是還在一丈開外的步驚云急運輕功從三人頭頂飛過，甚至沒有在崖邊停留，縱身緊隨聶風跳下了懸崖。片刻后，步天那句“風師叔、爹”才總算是喊完整。

　　聽到身后聲音的聶風此時已瀟灑轉身，乘虛御風，向著一臉焦急跟下來的步驚云伸出雙手，待雙掌緊握后，輕輕在步驚云耳邊道：“倚樓聽風云，淡看江湖路”。隨即，步驚云還有些迷茫的雙眼逐漸清明，捉緊了對方的雙手，也運起了無求決易的身法，借力清風，忽然一把把聶風摟向懷里，看著在夕陽里鍍了金邊一臉溫柔的聶風，情不自禁的吻了下去。。�；匮律系臅r候，聶風聽到步驚云在耳邊用斷了四截的梨花體輕聲問：“為什么，剛才，我覺得，你要離開？”聶風一笑，答道：“不會，你不記得了而已�！�

　　崖上，易風一臉驚詫地問步天：“你娘當年就是這么撿到你爹的？”神鋒搖搖頭，看著不斷摸頭的步天無聲地笑—失憶，原來有這么多要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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