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葉昇最近收到了一張奇怪的明信片。

　　那張明信片是葉昇的房客打電話讓他去取的，上面收信人寫著：房子的主人。這絕對是一樁怪事，那張明信片上也沒有落款或署名。上面的也只有寥寥幾個字，字跡清秀，是女人的字跡。當然，也或者是個寫字很好看的男人的字跡。

　　“我真是嫌棄這個地方，異常的嫌棄，最最嫌棄的就是它沒有冬天。”

　　是句沒頭沒尾的抱怨。

　　明信片上的圖片，是一片藍色的海。從郵戳上來看，這還的確是張飄洋過海的明信片——來自新加坡。

　　葉昇隨手把明信片塞進了風衣口袋里，南方的冬天如期而至并沒有所謂的溫暖。他在穿馬路的時候裹緊了外套，開車回事務所的路上也都在想這件奇怪的事情。只是思緒慢慢的從明信片，偏離到了明信片的來源地——新加坡。

　　他記得那個人，似乎剛好也在那個地方。

　　宋蕭。

　　這女人的名字被再次沒來由的想起。

　　二。

　　宋蕭是葉昇高中時的暗戀對象，而這場名存實亡的暗戀實際上早就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了，包括當事人宋蕭也知道。

　　宋蕭是在高二以插班生的身份出現(xiàn)在葉昇的世界里的。比起書里那些所謂插班生站在講臺上的自我介紹，宋蕭的出現(xiàn)完全不帶任何存在感。因為高二那年恰好重新分班，即便出現(xiàn)陌生面孔也只當是原來其他班的學生。

　　在安排座位的時候，葉昇就坐在宋蕭隔壁那組，她右側后面的位置。但讓葉昇注意到宋蕭的，是在開學一個星期后，幾乎每天遞到他手里來的作業(yè)缺交和缺勤的名單都能看到宋蕭的名字。他左前方的位置也是幾乎空了一整個月。值得讓人稱奇的，更是那個脾氣火爆的班主任竟然對這件事一點意見都沒有。葉昇例行去匯報的時候隨口詢問了一下，班主任也只說：“哦，她身體不好。”

　　原來是個病秧子。

　　葉昇也是后來才知道宋蕭早前時常缺課是因為肺炎。由于宋蕭的長期缺勤，葉昇起初對她這個人的樣貌的印象一直停留于——清瘦，女的，應該還活著，不過隨時可能死掉。

　　故事的真正起源應該算是月考之后的一節(jié)班會課，由于班主任的變態(tài)程度，按照慣例在班會課上說教了一堆廢話之后公開宣布月考排名。

　　“吶，點到名字的站起來啊。這次月考第一名是我們班的班長，葉昇同學�！�

　　葉昇正在轉筆出神，聽了班主任的話連忙一個起身，手里的筆不小心掉了出去，椅子也被帶出與地面摩擦的一聲巨響。

　　“葉昇，比以為你這次考得好就給我輕飄飄輕飄飄啊！……”

　　班主任在講臺上的唾沫橫飛的時候，宋蕭撿起了掉到她腳邊的黑色原子筆，等班主任終于說教完讓葉昇坐下要報第二名低頭看成績單的時候宋蕭側過身來把筆還給了他。

　　葉昇接筆的時候小聲的說：“謝謝�！彼ь^時看見宋蕭轉身之前，沖他笑了一下。她笑的時候眼角彎成了一個明媚的弧度，臉頰上兩個酒窩淺淺。笑起來的樣子，很是好看。

　　“第三是陸城�！�

　　陸城就坐在宋蕭的前面，從葉昇的角度剛好看到了陸城坐下時迅速轉身對宋蕭做的那個鬼臉，他看不到宋蕭的表情，但從陸城的表現(xiàn)來看——兩個人，好像挺熟的樣子。

　　“第四，宋蕭�！�

　　宋蕭站起來的時候還來不及教室里的同學有什么反應，講臺上班主任就已經(jīng)開始了諄諄教導，內容大抵是人家不來上課都考得比某些人好，某些人一天到晚坐在教室里是吃屎去了嗎。

　　葉昇至今都清楚的記得那天班會課的細枝末節(jié)，清楚到十分肯定班主任用了“吃屎”這個詞來形容她口中的暗指排名在宋蕭后面的一眾“某些人”。

　　三。

　　半個月后，葉昇收到了第二封明信片，他在接到那個房客的電話時本來想跟他說是不認識的人丟掉就好了，但不知鬼使神差的又去取了明星片。他想看看這次那個明信片上寫了些什么。

　　——炸雞，我的愛。

　　而附圖也是一張炸雞的圖片。葉昇看到這行字的時候，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甚至起了想要回信的念頭，回說：好巧，我也愛炸雞。當然葉昇還沒瘋到這個地步，但當天晚上葉昇真真切切的去更新了動態(tài)，內容就是——好巧，我也愛炸雞。

　　他也真真切切的記得宋蕭在軍訓的時候，對著中午食堂的雞塊真情流露：“��！是我的雞朋友！快到碗里來！”

　　四。

　　而后，葉昇又在半個月后如期收到了第三封，發(fā)覺這似乎的確是個有趣的東西。

　　第一封：我真是嫌棄這個地方，異常的嫌棄，最最嫌棄的就是它沒有冬天。
　　第二封：炸雞，我的愛。
　　第三封：終于落葉了，但還是好熱。好吧，其實是這樣的，我已經(jīng)寫好了四張明信片，定期寄出。所以即便你回信了，收到的也不會是應和你來信內容的。這是第三封。

　　五。

　　葉昇在同學聚會上見到宋蕭時，除了驚訝，還是驚訝。宋蕭倒似乎沒什么變化，沖他笑著。

　　因為之前班主任的緣故，加上宋蕭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整天缺勤后來又成了海外黨，宋蕭以前從沒參加過同學聚會。

　　“葉大律師怎么來這么晚�。∠攘P酒再說。”葉昇一踏進包廂，陸深那廝就已經(jīng)開了聽啤酒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在湊近他的時候輕輕拿胳膊肘撞了葉昇一下，陸深低聲說，“葉大律師，別一直盯著人家看啊……就算看也別這樣看啊……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葉昇低了頭接過那罐啤酒，還真仰頭一飲而盡。他喝完之后，包廂里一眾人開始鼓掌起哄，宋蕭的笑意里多了一份詫異也跟著拍了兩下手。

　　按照所有同學聚會的路數(shù)，在陸城的提議下一眾老同學開始了一個經(jīng)典的聚會必備游戲——真心話大冒險。本來是熱情高漲的時刻，但不知怎么當酒瓶子轉到葉昇的時候，包廂里只剩下唏噓一片。葉昇抬手摸了摸鼻尖，十分不滿的說：“怎么了嘛……”

　　陸城一手重重的拍到葉昇的肩膀上，搖頭嘆氣：“唉……我就不明白你這小子有什么料可以挖的，該知道的都知道，不該知道的也都知道。”陸城說話時還很刻意瞥了宋蕭一眼，“誒，宋蕭，你來問吧。”而后他又俯身在葉昇耳邊輕聲說了句“no thanks.”，葉昇忍不住踹了他一腳。

　　還no thanks？葉昇對于陸城大學時期四級考試是怎么過的持懷疑態(tài)度。

　　原本眾人都指著宋蕭能問出什么有料的問題，結果她只抬了抬眼瞼笑瞇瞇的說：“搬家了嗎？”

　　“哈？”從聲音上來判斷，發(fā)出這種疑慮的絕對不止一個人。葉昇楞得發(fā)憷，過了好久他才說：“嗯，搬到離事務所比較的公寓去了。原來的公寓出租給了一個大學生�！�

　　面對這樣奇怪的問題和一本正經(jīng)的答案，成片成片的只剩下唏噓聲。在一眾抗議下，兩人最后都被罰了幾杯酒才作罷。聚會結束的之后，在陸城的極力堅持之下葉昇被要求送宋蕭回家。所幸這次，陸城沒有再附到他耳邊說什么no thanks。

　　葉昇因為送她回去這件事自己比開庭辯護還緊張，他也因此才發(fā)現(xiàn)那個殘酷的現(xiàn)實——原來他以為自己對宋蕭的喜歡不過是因為在那段兵荒馬亂的歲月里少女笑的燦爛，此去經(jīng)年他早就只把它當一段不失為美好的回憶，可現(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那不過就是他的以為而已。這么多年，他不過是原地踏步，還是以別人故事里男N號的龍?zhí)咨矸菰靥げ健?br>
　　六。

　　葉昇暗戀宋蕭這件事變成一樁人盡皆知的事，也都要歸功于陸城那家伙。

　　高二寒假結束之后開學軍訓的頭一天，在大禮堂聽總教官發(fā)言的時候，陸城拍了拍側前面的宋蕭的肩膀，百無聊賴的說：“誒，你后面的人暗戀你。”

　　而彼時，葉昇就坐在陸城旁邊，宋蕭后面的位置。葉昇有些窘迫的抬手用中指摸了摸鼻尖，這更像是一個推眼鏡的動作。盡管葉昇從來就沒帶過眼鏡，視力也是在高三的時候全班幾乎都近視的情況下很彪悍的驗出五點二。對此，陸城是說，你應該是有點二不是五點二，而對于那個類似推眼鏡的動作他的高見更是：靦腆的跟個娘們兒似的。

　　葉昇猜測了宋蕭聽后的各種反應，諸如：是嗎？開什么玩笑？怎么可能？別逗了！什么？！……但他就是沒想到她會慢慢轉過身看了葉昇一眼，說：“現(xiàn)在，好像不暗了。”

　　呃……葉昇有些慶幸總教官以其強大的功力一個人光是注意事項就說了一下午，而后除了流言沸沸揚揚，當事人似乎也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特別的，沒有躲更沒有迎。葉昇吧，按照陸城的形容就是悶騷，他能因為考試考場是按照上一次考試的排名分配的而刻意多錯兩題從一班到宋蕭所在的二班考場，但就是不會主動跟她多說一句話。從頭到晚他都在旁觀，宋蕭成為校廣播主持人了；宋蕭生日收到了陸城的厚禮；宋蕭去新加坡了……也正因此兩人的正式對話到宋蕭離開去新加坡，都不超過二十句。

　　再硬要說的話，就是葉昇的小學同桌在某一段時間忽然出現(xiàn)對他展開追求，失敗之后在論壇發(fā)帖表示“宋蕭你怎么能這樣對我！”，而宋蕭對此的表現(xiàn)頗有躺槍的感覺。

　　葉昇自問也一直是躲在角落里看著陸城和宋蕭一路打打鬧鬧當時的女副班偶爾出來插一腳，總之，怎么看，他們都是一段復雜又簡單的三角關系，跟葉昇這個戲份少到躲在角落里默默長蘑菇襯托女主角美麗光輝的男N號一點關系都沒有。

　　這也是為什么，在宋蕭問到搬家的問題時，葉昇覺得她一定只是想不到問題隨口問的。

　　七。

　　葉昇原本出于擔心冷場，就打開了車載音響，放的是一首名為《童年》的鋼琴曲。而在十分鐘的路程過了三分之二后，葉昇終于意識到宋蕭安靜的過分，別過頭去睨了一眼才發(fā)現(xiàn)她早就不知道是時候睡著了。趁著等紅燈的間隙，葉昇輕輕把音樂關掉。他這才又發(fā)現(xiàn)另一個事實——他之前根本就是緊張到不敢往副駕駛座那邊瞥。

　　原本也就撐死了十分鐘的車程，葉昇慢吞吞慢吞吞路上紅燈全停也在十五分鐘以后抵達了目的地。他停下車正苦于是不是要叫醒宋蕭的時候，副駕駛座上的嚶嚀轉醒了。

　　橘黃色的路燈下可以清晰的看出宋蕭嘴里呵出的一團冷氣，她笑著說：“謝謝。”

　　葉昇下意識的抿唇低頭抬手摸了摸鼻尖。而后，那人走出了兩個路燈的距離吧，忽然轉過身來說了一句話。

　　她說：“嘿，我喜歡過你喲。哈哈，再見�！比缓笏问捳f完再見，就真的走了。

　　葉昇訥訥地站在路燈下，等消化了她的話之后，心里莫名其妙的漏了一拍。他以為，他真的是那個在角落里長蘑菇的人，但現(xiàn)在那出劇的主角忽然在謝幕之后跟角落里的蘑菇說：蘑菇蘑菇，我喜歡過你喲。

　　可宋蕭終究是，我喜歡過你。
　　而葉昇始終是，我喜歡你啊。

　　差別在于，一個已經(jīng)“過”了，一個還沒有。

　　八。

　　宋蕭走了。

　　回新加坡去了。

　　事實證明那種去機場追人啊又哭又笑最后留下的場面只存在于小說和偶像劇里，一則葉昇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她人已經(jīng)在新加坡了，二則如果葉昇去了機場按照他對宋蕭的了解她也一定會笑著說：不如你幫我把機票報了吧。

　　半個月的時間很快，葉昇收到了第四張明信片。是唯一一張有落款的——我喜歡過你喲，宋蕭。

　　然后？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宋蕭走了。

　　這次是真的走了。

　　肺癌。

　　九。

　　陸城在一個雨夜通過電話的狂轟濫炸把葉昇拐帶到一家日本料理店喝酒，順便帶給他這個消息的。

　　宋蕭，那個每次都胡亂出現(xiàn)又胡亂消失的人這次是真的走了。此后便是真正的，終年不遇。

　　日本清酒辣得葉昇眼睛發(fā)酸。

　　“靠，葉昇我跟你說，宋蕭那女人就活該。你看誰叫她整天誘騙無辜少年的！老子的青蔥歲月在成為大叔之前為數(shù)不多的可以稱為少年的兩年，就栽在她手上了。我跟你說……”陸城趁著酒勁兒開始扒著葉昇的肩膀胡言亂語。

　　葉昇仰頭灌了口清酒，嫌惡的掰開了陸城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罵道：“你一大老爺們兒哭個屁啊哭！”

　　“你他媽的自己哭還說我哭，你哪只眼看見我哭了！”

　　“左眼和右眼�！�

　　最后兩個人喝得東倒西歪，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沒有亂性實屬萬幸。葉昇醒來只記得恍惚間聽到陸城說：“那女人最后的時候還跟病友說，好在發(fā)現(xiàn)的晚，它甚至沒有給她帶來多少病痛……他媽的，從她上次回去沒多久就已經(jīng)開始化療了，說這屁話誰信��！媽的，老子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蠢的人�！�

　　十。

　　葉昇再次接到房客的電話之后，在確認明信片還是同一個人寄來時，延遲了一個重要會議去取明信片。他有那么一瞬間希望，陸城那家伙根本就是在騙他的。

　　誠然，你以為生活的狗血遠遠超乎你的想象時它就會扇你一現(xiàn)實的巴掌。葉昇只收到了一張明信片。

　　照片上的女人站在暖黃色的橘色路燈下嫣然巧笑，還是短短的一行字跡清秀的字，落款后面的日期是宋蕭回新加坡那天的日期。

　　冬天還是沒有過去，葉昇裹著風衣過馬路，覺得南方一定也是受了首都的影響刮起了沙塵暴，沙子瞇了眼。

　　十一。

　　陸城在葉昇一個基本荒廢的微博里看到了這樣一條動態(tài)：好巧，我也愛炸雞。下面只有一條回復，來自已故的宋蕭——快到碗里來。句末附著一個大大的笑臉，像極了宋蕭瞇眼笑的樣子。

　　再后來的那句“然后就沒有然后了”可能需要借助陸城的口來講述。葉昇是在自家舊公寓門口出的車禍，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手里攥的是來自他所愛之人的一張明信片。

　　上面如是寫著：

　　上次我說了個謊。不是我喜歡過你，其實是我喜歡你啊。嘿，一直忘了跟你說，其實我也喜歡你啊。哈哈，看吧，我這才是暗戀，你早就不暗了。葉昇同學，新年快樂�！问�。

　　終。

《愛免疫》




《許我清歡，終年不遇》
新年短篇。



《溫瀾潮生》
圣誕短篇。



《時念，有余》
誰說女追男隔層紗？



《末世之荒青》
這可是“正經(jīng)”末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