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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杏枝頭春意鬧
1.
三月春光正好,京城近郊的杏花林暗香浮動。
“公子,大公子回來了!
“哥哥回來了!闭皖^撫弄受傷的小狐貍的小女孩,眼睛明亮如天上的星辰,“阿鳶,我們快回去吧!毙∨玫男『傂⌒囊硪淼姆旁谛踊湎,“阿貍,我走了,你要好好的啊,我有空再來找你!
2.
回家的路上,天忽然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我坐在馬車中,想起三年未見的哥哥,歸心似箭。
“哥哥,你來家信不是說要下月才能回來嗎,怎么···”我的聲音戛然而止,顧大將軍府內(nèi)一片沉默。大堂內(nèi)坐著還穿著戰(zhàn)衣的顧溪清,依舊那么的眉目清朗,一派云淡風輕。只是右腿包著層層白紗,清朗的眉目間滿是倦意。
“回風峽一役,大公子一行遭人埋伏,為救部下,大公子的右腿被毒箭所傷,幸虧救治及時,已無性命之憂,只是···”侍衛(wèi)阿風看了我一眼,“只是以后右腿恐怕會使不上勁了!蔽矣行┗秀保纱罅搜劬,一動不動。
“阿采,坐下來。”哥哥指了指他左側(cè)的位置!案绺,好悶啊,原來釣魚這么無趣!蔽掖怪^,兩手撥弄著衣服上的流蘇。哥哥搖頭笑我,“你以為古人的風雅就那么好學嗎?”“呵呵···”煙姐姐用扇子扇著剛剛生好的火,“阿采生性活潑,姐姐更喜歡呢!蔽腋屑さ乜粗鵁熃憬,卻撲哧一聲大笑,驚動了快要上鉤的魚兒,湖面蕩起一片漣漪。我大笑著指著煙姐姐,對回過頭的哥哥,“哥哥你看煙姐姐的臉,哈哈···”煙姐姐的臉上被煙熏得好像一只小黑貓。哥哥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出來!昂冒,你們兄妹竟敢合起伙來欺負我,我我···”煙姐姐突然彎下身捧起湖水灑向我們,笑聲飄向遠空,遠處人家炊煙裊裊。
我想起三年前的那時,天晴歲暖,碧波輕漾,翠鳥鳴枝。
我不敢相信,那個往日談笑風生,最愛游歷的哥哥,會變成瘸子。
以前哥哥還未參軍時,總愛帶著我和林家的小姐姐貞煙去訪景。春日便去杏花林,夏時就去曲靖湖,秋來寒山楓葉紅,冬至獨釣寒江雪。哥哥于詩詞上頗有造詣,與他交好的朋友總是拿些新得的詩詞來給他品鑒。夏日午后,我總愛和哥哥坐在涼亭,一邊煮茶,一邊討論。自打父親去世后,我便與哥哥相依為命,府中雖還有二娘和三娘,還有弟弟顧綏和妹妹顧瑜,但真正對我好的,也只有這個一母所生的哥哥了。父親原是一個山野武人,機緣巧合救了出巡的先皇一命,先皇便將他交給軍中的袁將軍,好好提攜。父親感念先皇的恩德,上陣殺敵總是沖在最前面,就這樣一步步成為了令敵人聞風喪膽的霹靂將軍。我出生時,娘親難產(chǎn)而死,一心為國的父親,盼著顧家能再多一個可以報效朝廷的后人,便將我當做男孩養(yǎng),對外只說顧家又添一公子。我知道,若不是因為父親,哥哥定不會參軍。哥哥曾說,他只愿做個風花雪月之人,彈彈琴,寫寫詞,與心愛的人走遍大江南北,看遍四時美景,聽風穿花,看雨打芭蕉。那時說著這話的哥哥,站在漫天白雪的庭院中,如謫仙,不染風塵。
我不忍也不敢想象,以后哥哥走路時的一瘸一拐。
“這腿瘸了,可還怎么上陣殺敵啊···”“別說上陣殺敵了,就連媳婦都難找啊···”二娘三娘睨著眼,拿帕掩了嘴,卻掩不住語氣里的幸災(zāi)樂禍。父親在世時最疼的就是我和哥哥,如今父親走了,哥哥又變成這樣,往日里的客氣便變成了惡氣。
“哎,幸虧老爺在世時,綏兒還小,不然···”“是啊,也多虧我生的是個女兒,這份罪可遭不起,以后可怎么見人啊···”“你們···”我又是氣又心疼,哥哥卻一把拉住我的手,眼風掃過二娘三娘,凜人的氣勢不怒自威。二娘三娘閉了口,甩著手帕扭著腰走了。
“哥哥”我憤怒的語氣里略帶哭腔。哥哥搖搖頭,笑笑,“阿采,我沒事!
“大公子,林府小姐來了!绷重憻熓钱斀裨紫嘀,名滿京城的才女。自幼與我和哥哥一塊長大,兩家父母也都默認她和哥哥的關(guān)系。
“清大哥···”煙姐姐站在他對面,淚眼凝噎,只說了三個字,便再也說不出話。
“煙兒,我沒事!备绺缗φ归_笑顏,“皇上已派御醫(yī)為我診治,不用擔心。”
3.
在哥哥修養(yǎng)的幾月里,煙姐姐日日都來,只是臉色越來越差。聰明如哥哥,早已猜到其中緣由,定是林宰相變了卦,不愿煙姐姐再與哥哥交往下去。將軍府今時不同往日,哥哥的腳又成了這樣,拜高踩低的比比皆是。這幾月我方明白,什么是人情冷暖,什么叫世態(tài)炎涼。我終于真真切切體會到哥哥內(nèi)心的苦楚。當年父親去世時,若不是哥哥任著軍中教尉,不知將軍府會變成什么樣。只是可憐哥哥,把他最好的年華都賦予了漫天的黃沙塵土。往日我只埋怨父親,將我當成男孩,害得我不能像平常女孩般,撒嬌示弱,冷了痛了有人疼,餓了累了有人憐,F(xiàn)在我卻只恨我年歲不足,不能早日替了哥哥上陣殺敵,也免得哥哥做他不愿做的事,受他不應(yīng)受的苦。
從此后,我便日日跟著請來的教武師父,晴時習武,雨時研究兵法。就這樣日復(fù)一日的,哥哥看著我,每次都是歉疚心疼之色。我卻每每甜甜的笑了,告訴哥哥,我很喜歡現(xiàn)在的我。
我只要哥哥好,不問其他。
三年后,十五歲的我向皇上請命隨軍歷練。落草坡一戰(zhàn),我以一人之力擊退圍困的五百敵軍,聲名大噪。一年后回朝被皇上封為神武將軍。
出了皇宮大門,滿朝文武都朝我賀喜,我客氣的一一回禮,頭卻始終昂著,面上是滿足的喜悅。臘月的天飄著雪,我的心里卻暖似三月陽光。我想,我終于可以替哥哥承擔他身為顧家后人的使命了,我想,哥哥終于可以和煙姐姐比翼雙飛了。
然而誰都沒告訴我,等待我的是那樣的場景。
4.
當我身著戰(zhàn)衣,手持皇上冊封圣旨回到家時,迎接我的,是一府的素白。哥哥靜靜躺在棺木中,還是那么眉目清朗的樣子,卻沒了特屬于他的云淡風輕。殉情,在我心中無比遙遠陌生的字眼,卻真真切切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中。我總覺得,隨性不羈的哥哥是不會和這么俗套的事情扯上關(guān)系的,哥哥若愛了,便一定能得到他的幸福,我總覺得,哥哥是不會被什么給打倒的。
二娘三娘上前來拉了我的手,細語溫言道,“阿采啊,節(jié)哀順變,千萬別傷了自個兒的身子啊!蔽依溲矍浦齻兊淖炷槪胫易吆筮@一年不知哥哥受了她們多少冷言冷語,想著林宰相對哥哥的態(tài)度,想著煙姐姐的苦楚,眼淚就這么無聲無息的落下。
我突然覺得,哥哥走了就可以做他自己了吧,留下那個世人眼中的顧府大公子,做回真正的顧溪清。只是以后我卻只能一個人,再沒人逗我笑,哄我哭,把我放心里來疼了。我頹軟的滑坐到地上,手緊緊抱著棺木。
“二公子,外面有位公子說是大公子的朋友,想進府吊唁。”阿風聲音沙啞如塞外的黃沙般粗糲。
一陣杏花香撲來,我不禁抬頭向來人看去。玉面賽雪,媚眼如絲。是的,他是一個弱冠男子,白袍玉扇,然而一雙桃花眼顧盼間全是難掩的自成風流。我有一瞬間的怔忪,腦袋一片空白,閉上眼,卻仍沒有關(guān)于這個人的一點印象。
“在下胡之離,雖與你哥哥只有一面之緣,卻一見如故,此事之前,你哥哥曾修書一封,將你托付于我!焙x將信遞于我,素白的信紙展開,我的眼淚再次落下。
“之離兄,見字如面。一別經(jīng)年,世事如刀,如刃,恐怕如今之離兄已認不出我的模樣。終究我才知道,許多事原是我所不能掌控的。浮生一夢,昔日風花雪月盡付笑談。更甚者,流言短語,傷人無形。我原是俗人,終免不了心為形累。若有一日有什么變故,舍妹阿采尚小,唯望之離兄代為照顧,不言,不謝!毙派系淖舟E,一句句,一行行,全是哥哥的殷殷之情。他的喜,他的悲,他的一言一語,一顰一笑,近在眼前。
我將信貼身放好,抹掉眼淚,站起身,朝他伸出手,淡淡一笑,“哥哥既然這樣說,那我以后就叫你之離哥哥可好?”
“很高興認識你,阿采!彼麚P起嘴角,眸中華彩熠熠。
5.
“阿采,你不要整天看書好不好,春光明媚,我們?nèi)ソ纪赓p杏花不更好!焙偣右荒槦o辜的可憐樣,眼里卻全是捉弄的壞笑。三月前哥哥之事辦好后,他便一直住在我家。日日相處下來我終于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痞子。要不是有哥哥的書信,我恨不能即刻將他趕出家門。府里每天被他弄得雞飛狗跳,婢子洗衣時被他弄得滿身是水,廚房做飯時,廚子被熏得滿臉灰黑。每當我怒氣沖沖的趕到時,他便做了現(xiàn)在這樣的無辜可憐樣,桃花眼掩不住的壞笑。
奇怪的是,每次我都被他這樣的表情弄得無法再說什么,心境也漸漸開闊。而當我又一次聽到從二娘三娘房中傳來的尖叫聲時,只伸了伸懶腰,換了個姿勢繼續(xù)看書,嘴角卻不自覺地上翹,終忍不住,撲哧一聲大笑出來。
“不去。要去你自己去,狐貍公子!
“春日陌上閨秀,采花踏青訪柳。鶯鶯燕燕春春,你當真不去?”
我白了他一眼,不理他。
“之離兄要去哪?”
“石柏哥哥···”我放下書,走向剛進來的男子。石柏哥哥是當初提攜過父親的袁將軍的兒子,文韜武略。袁將軍過世后,他便接替了他父親。我與石柏哥哥從小一塊長大,算是青梅竹馬。一月前,他與青裳姐成親,轟動一時。只因青裳姐是青樓女子。一個將軍娶青樓女子為妻,簡直聞所未聞。但我知道,青裳姐無論才情性情,都足以與石柏哥哥相配。因為青裳姐是那樣與眾不同的一個女子,明艷熱烈又柔情似水。
“狐貍要去杏花林,名曰賞花,誰知道是賞花還是賞人!
我說著,狠狠瞪他一眼,狐貍卻戲謔地看著我。
石柏哥哥笑看著我,“既要賞花,不如叫上青裳,我們一同去吧?刹灰钾撊绱顺焦獍!
6.
我國地處中原,與北方郭國仇怨已久,其因只為爭奪水源。在我國與郭國交界處有一大河,自南向北,水浩浩乎,如無盡也。我國以農(nóng)業(yè)為根基,素來物產(chǎn)富饒,國富民強,而郭國雖小,但軍事發(fā)達,因此戰(zhàn)爭一直不斷。先前與北方郭國一戰(zhàn),前前后后耗時三年,民怨頗深,卻終未能令其稱臣;噬辖袢沼置貫闋庝h大將軍,我為右將,十萬大軍交付,定要郭國俯首,簽下條約,割城讓池,歲歲進貢。
自哥哥離開后,我對建功立業(yè),已沒了當初要守護哥哥,守護將軍府時的迫切和堅決。而對戰(zhàn)場,我從來都是厭倦的,只是不得已,不得已而已,就像當初的哥哥一樣。我想,我是逃脫不掉的。
我軍在與郭國交界處的連鎮(zhèn)扎營。是夜,阿風忽然押著兩個人進來,“袁將軍,這兩人在營外鬼鬼祟祟,徘徊多時,形狀十分可疑!蔽遗c石柏哥哥對視一眼,眼中滿是警惕。那兩人皆是一身黑衣打扮,頭戴斗笠,一人身形頎長,一人身材嬌小。
“來者何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笔馗吆。那兩人緩緩摘下斗笠,抬起頭來。我和石柏都是一驚。
我揮揮手示意阿風先下去。等阿風一走,營里突然爆發(fā)一陣大笑,“怎樣,嚇到了吧,哈哈···”狐貍一雙桃花眼笑得花枝亂顫。我沒好氣的看著他,“你竟敢擅闖軍營。”
“阿采,你不要怪他,是我硬要他帶我來的!鼻嗌呀阊酆瑴I光,看著石柏哥哥,“柏大哥,青裳實在放心不下,你若生氣,就罵我吧。只是說什么我都不會回去的,從你為我贖身,娶我為妻的那天開始,這一生,我便再也不要離開你了。”
“戰(zhàn)場兇險,你弱質(zhì)女流如何抵擋得住!笔馗绺鐫M臉責備,語氣全是擔憂。
“我想好了,我可以像現(xiàn)在這樣扮男裝,剛好我懂點醫(yī)術(shù),我可以去給軍醫(yī)幫忙。你放心,我會好好的,不讓你擔心。”
石柏哥哥沉默良久,終于拉過青裳姐的手,緊緊握住。我和狐貍對視一眼,悄悄退出營帳。
7.
戰(zhàn)火紛飛,每天都有無數(shù)士兵被抬回軍營。其實我早知道的,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我早該對這一切司空見慣,我早該練就一副金剛不壞之身,任它什么生離死別都不能傷我分毫。身為顧家子女,就只該一心一意的拋頭顱灑熱血,最后青山埋忠骨,流芳百世名。只是,我聽到的看到的,是戰(zhàn)士的呻吟,是夜半無人思鄉(xiāng)的嗚咽,是黑夜中遙望遠空的乞求···看著軍帳中痛苦呻吟的傷兵,我只覺心痛如絞又無能為力。
是夜,我和石柏哥哥與眾將商討完,各自回帳歇息。怎料夜半時分石柏哥哥忽然找到我,說青裳不見了。下午時沒注意,誰知這么晚了還不見她。我突然想起今中午曾聽到青裳姐和軍醫(yī)的對話,我聽到青裳對為首的軍醫(yī)說,可以用來減輕痛楚的麻醉藥草沒有了。
我對帳外大喝,“叫阿風進來!卑L曾隨哥哥征戰(zhàn),對這一帶甚是熟悉。
“阿風,你可知這一帶哪可以采到草藥?”“這一帶多年打仗,早已滿目瘡痍,只一里外的崎狼山多毒蛇猛獸,人跡罕至,且多入藥植物!
“石柏哥哥···”袁石柏聽阿風說完便沖出了營帳。
“不許驚動其他人!蔽曳愿劳臧L,和狐貍趕緊跟上。
九月的北方,晚上已有深深涼意。狐貍將外衣脫下給我披上,感受著來自他身體的溫度,慌亂的心有片刻寧靜。他的眼神不似平常般玩世不恭,溫暖安定。
前方突然傳來男子的一聲大吼,撕心裂肺般,痛楚悲愴。我突然無力,身子一歪,摔倒在地。我聽出,那是石柏哥哥的叫聲。狐貍扶起我,手卻不再放開。我們快步向前走,來到山坳,就看到石柏哥哥跪在地上,手上緊緊抓著一只玉佩。那是青裳姐和石柏哥哥的定情信物。
夜色深沉,今夜的明月卻圓得似玉盤,靜靜地掛在那兒,發(fā)出銀白色的光芒。地上有散亂的頭發(fā),破碎不堪的衣衫,還有殷紅血跡。手上忽然傳來一絲痛楚,狐貍緊緊握了我的手,看著我,眼中滿是疼惜擔憂。我搖搖頭,不用擔心,此刻我還不能倒下。
我走到石柏哥哥身旁,默然不語,只伸手拿過他手中的玉佩。石柏哥哥突然回頭看我,狠戾冷酷。月光下,他的臉色慘白蒼茫。良久,他神色稍緩,眼神漸漸清明。他看著我和狐貍說道,“我們回去吧!币坏螠I順著臉頰滑落。
遠處傳來狼嚎,狐貍腳步一頓。
“你和石柏兄先走,我隨后就來!
“你不和我們一起嗎?”我有些急切,這山上這么危險,以我和石柏的武功都不一定能平安走出。
“放心吧,相信我!
我看看石柏哥哥,終于點點頭,“那你快點!
走出數(shù)步,忽然聞到一陣杏花香。狼嚎聲漸漸遠去,一路下山,竟未遇到一頭猛虎一條毒蛇。
8.
石柏哥哥愈發(fā)不愛說話,行軍打仗更加兇狠毒辣。我亦漸漸感到無盡的疲憊和厭倦,連狐貍的笑話也再不能逗我發(fā)笑。我越來越想,越來越想,逃到一個沒有戰(zhàn)火,沒有紛爭的地方,年年歲歲,看落花無聲,聽風過無痕。但是我知道,我別無選擇。這是顧家子女的宿命,擺脫不掉的。
這日視察軍營,走到一處營帳,聽到里面?zhèn)鱽砝世实男β,如穿過烏云的陽光,盡掃心中陰霾。
“是什么事那么開心?”我走進帳中,看到十多個士兵圍坐成一圈。
“將軍,”一個皮膚黝黑的青年男子站起來,“是我和他們說起我就快做父親了,一時高興!彼哪樕先切腋V愕男σ。
“將軍,小虎子說他妻子下個月就要生產(chǎn)了,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了,哈哈···”“是啊,我每天晚上都要被他的笑聲吵醒···”“我聽他說這件事啊,聽得耳朵都快起繭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開了,我悄悄退出帳外。遙望藍天,白云悠悠,微風暖暖,長長舒一口氣。
遠處狐貍牽著兩匹馬過來,“阿采,我們?nèi)ヲT馬吧!
“狐貍,我們?nèi)ヲT馬吧!蔽易叩今R旁笑著答道。
“阿采,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你有沒有想過去過另外一種生活!焙偼蝗婚_口問我,眼里有隱隱的期待。
“另一種生活···”我悵然,“我不可以···”
“你若愿意 ,我?guī)阕!焙偞驍辔,“?zhàn)爭永無止盡,憑你一人之力,根本無力阻止。況且你終究是女兒身,若被人發(fā)現(xiàn),必會招來大禍!
走嗎?我的腦海浮現(xiàn)出我曾幻想過無數(shù)遍的畫面,青山綠水,小橋人家,裊裊炊煙中,一個青衣男子吹著笛,牽著老牛迎面走來。不遠的院落傳來小孩們嬉戲的鬧聲,一個布衣女子正坐在井邊,漿洗著衣服。夕陽西下,給這幅景象灑上最美的色彩。
走嗎?我想到父親,想到孤身一人的石柏哥哥,想到和我并肩作戰(zhàn)的兄弟們,我拼命搖頭,想甩去剛剛那一瞬間隱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向往。
“我不能走,他們需要我!
冷風如刀,我策馬狂奔而去,任冷風撲面,吹干眼淚。心中是身處空曠荒野的無盡荒涼,旁人甚至連我自己也無法理解的難過和悲哀,我的心仿佛破了一個洞,冷風嗖嗖,不斷撲進來。我非常迷茫,迷茫不知為何會迷茫,迷茫前路在何方。
然而我不知道,我若回頭,就會看到狐貍的一臉失落和疼惜,就會聽到他說,“我們也需要彼此啊!
9.
戰(zhàn)況越來越緊張激烈,已是冬月,天氣越來越冷,而由于今年的大雪,運送糧草的道路被阻斷,若是不能盡快結(jié)束這場戰(zhàn)役,我不敢想象那結(jié)局。每天我的神經(jīng)都緊緊繃著,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失去了那些曾經(jīng)和我并肩作戰(zhàn)的弟兄。而那些遠在千里外的親人,就失去了他們的兒子,丈夫,父親。
“將軍,回風峽快守不住了!鼻閳笫勘贾廖颐媲埃裆辜。我心里一緊,回風峽是郭國進攻連鎮(zhèn)的必經(jīng)之道,回風峽若失守···連鎮(zhèn)也保不住了···
回風峽···哥哥就是在回風峽···
我騎上馬,往回風峽疾馳而去。
“阿采,等等我!焙偟穆曇粼谏砗箜懫。
殺伐聲,戰(zhàn)鼓聲,馬嘶聲在峽中沖蕩。觸目所見,尸橫遍野,而未曾倒下的,踏過倒在地上的尸體,如殺紅了眼的野獸,瘋了般的向?qū)Ψ疥嚑I沖去。
“兄弟們,沖啊···”這是小虎子的聲音。我翻身下馬,破空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一支箭從峽頂射來,直指扛著軍旗的小虎子。
“小心!”我驚呼出聲,卻已經(jīng)晚了。箭穿過小虎子的胸膛,射到其身后的白樺樹上,顫顫悠悠好一會兒。我的腦中‘嘣’一下,緊繃已久的神經(jīng)就那樣一下斷了。
“小虎子···”我急奔到他身旁,將他抱住。他滿口是血,身上的戰(zhàn)衣已風塵碌碌。“小虎子,你挺住,我馬上帶你回去!蔽业臏I滴到他布滿沙塵的臉上,沖開一道白色的痕跡。
“回去···”小虎子抬頭看向遠方,聲音飄渺,眼神渙散,面上是心滿意足的笑容,“我終于可以回去了!彼澲郑瑥膽牙锾统鲆恢挥耵,“娘子,出門前你讓我早些回去,好讓寶寶第一眼可以看見他的父親,是我不好,沒能陪著你,F(xiàn)在好了,我終于可以回去了···娘子,寶寶,你們等著我···”他的手無力的滑落在地,眼就一直那么睜著,定定的看著遠方。
“小虎子···”我抱著他大哭,我仿佛聽見那天他的笑聲,忽然又好像聽見小孩的啼哭聲,我看見一個穿著布裙的美麗女子,站在門口,努力地朝路的盡頭張望。我想起青裳姐,石柏哥哥,煙姐姐和哥哥。我飛奔到狐貍面前,拉住他的手,“狐貍,我們走吧,你帶我走吧,帶我走吧!
狐貍捧起我的臉,讓我的眼看著他,“阿采,你冷靜點,現(xiàn)在我們還不能走,連鎮(zhèn)不能失守!薄盀槭裁礊槭裁窗!為什么會是這樣,為什么偏偏是我?”我撲進狐貍的懷里大哭。眼淚沾濕他的衣裳,“狐貍,我想走,我不想再呆在這兒了,我想離開,我想離開!
“阿采,我知道。你放心,我會帶你走的。等這邊處理好,我們就走好不好!焙偱闹业谋常屛野察o下來。我腦袋漸漸昏沉,最后昏睡過去。
10.
等到我醒過來時,已是晚上了。
“糟了!”我心中著急,不知戰(zhàn)況怎樣。
“將軍醒了!卑L進來,一身酒氣。
“阿風,戰(zhàn)事如此緊張,你竟敢飲酒?!”我大怒。
“將軍,是袁將軍下令,今夜全軍同樂。將軍不知道,今下午胡之離大人替袁將軍出謀劃策,用兵之神,之奇,不僅守住了回風峽,還逼退郭軍四十里,真是大快人心啊。”
“狐貍···”我喃喃道,“胡大人現(xiàn)在在哪?”“在他的帳中,今下午回來后就一直沒出來,袁將軍讓我們不要去打擾他!
我來到狐貍的帳中,帳內(nèi)只燃了一支蠟燭,微弱的光亮中,我看見躺在床上的臉色蒼白的狐貍,就像那次從崎狼山回來后一樣。
我快步跑到他跟前,“狐貍,你怎么了?”他睜開眼,看清是我,強顏一笑。
“你怎么會變成這樣?”我坐下,替他蓋好棉被,卻看見棉被下露出的狐貍尾巴。
“你···”我一臉訝異。其實我早該察覺,狐貍不尋常。但是我卻沒多想,因為我不在乎,我只要他在我身邊就好。
“沒想到吧,狐貍真的是只狐貍!彼琅f是那副戲謔的嘴臉,桃花眼波光流轉(zhuǎn)。我卻心疼他眼睛深處的疲憊。
他看著我,“你還記得嗎,你十二歲那年曾在杏花林救過一只小狐貍!
我怎會不記得,因為就在那最美好的三月,我就已經(jīng)失去了我的哥哥。
“那是我第一次跑來人間,卻被獵人的夾子給傷了腳。那時的你還那么小,我卻已被你眼中的光
彩吸引了。我本是受過仙緣點化的,這幾年我在洞府修煉,終于修得正果,有了千年道行。出關(guān)后我就去找你,不料你卻替你哥哥從軍去了。我告知你哥哥真相和我對你的愛戀之情。你哥哥便讓我答應(yīng)他一件事,接著就給了那封信給我!
“那你現(xiàn)在···”我擔憂的看著他。
“當初仙人點化時就告誡過我,切勿用自身法力參與凡人之事,否則會損傷元氣,更甚者,變回原形,甚至喪命!
“什么?!”我驚叫出聲。
“不用擔心,并無大礙,休息幾天就沒事了!彼参克频拿业念^。
狐貍拉過我的手,緊緊握住,“阿采,你現(xiàn)在想跟我走嗎?”狐貍看著我,小心翼翼的問道。
“我···”我低下頭,“我不能走!
燭火搖曳,帳內(nèi)一片沉默。我多想大聲喊著,對狐貍說,狐貍,我們走吧。我多想可以牽著他的手,逃離這一切。
我的淚大滴大滴的落下,狐貍伸出手輕輕擦掉我的淚,“阿采,我知道的,你不用內(nèi)疚。我知道你想走卻不能走,我知道你放不下的太多太多!彼穆曇魷厝崂`綣,“但我知道你心里是想走的就好了,我知道我們彼此相愛就足夠了。”狐貍的手牽起我的嘴角,“只是阿采,你這么喜歡落淚可不好,記得要笑知道嗎?我想看見你的笑,和眸中無人能及的光彩!
我已哽咽得說不出話,只抹掉眼淚,笑著,拼命點頭。
狐貍擁住我,“我今晚就要回去了,你一個人要好好的。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你相信嗎,我有預(yù)感,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焙傂χ鴮ξ艺f。
我看著他,他要走了,就要離開我了。我們都不知道以后我們會是怎樣,我們彼此都知道,此夜一別,也許再難相見。我們彼此都知道,此刻對方有多么的難過和不舍。但我們卻都不想對方看見了彼此的心傷,卻都懷著一個信念,要讓最心愛的人看見此生最美的自己。
于是我輕輕笑道,“我相信。”
11.
狐貍走后,我睡在他的床上,蓋著他蓋過的被子,沉沉的睡去。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里杏花滿天,我穿著一身粉蝶穿花裙,在杏花樹下翩翩起舞。遠處站著一個男子,白袍玉扇,一雙桃花眼風流婉轉(zhuǎn),一臉寵溺的看著我。我聽見他對我說,“阿采,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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