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水千年
　　盡管是情投意合，慧子卻無法掩飾本能的羞澀。第一次來我家的時(shí)候，她是那么的手足無措，我安慰她說，沒事的，我父母不介意的。她委屈的說：“我是真心的想叫一聲“娘”，可是我做不到。”我又繼續(xù)安慰：“沒關(guān)系的，你不知道你在我父母的眼里有多好，因?yàn)槲颐刻於荚谙蛩麄冊V說你的好。”
　　第二次第三次來我家也是這樣，她為此陷入了深深的自責(zé)當(dāng)中。我不以為意的笑了，我說形式是不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們能夠相敬如賓。
　　慧子家在山崗，我家在街道，中間隔了一條淺淺的小溪。我奔走其間，每日的樂此不彼。
　　春暖花開的時(shí)候，我對母親說，娘，我要娶慧子。誰知母親卻不許，理由很簡單，母親不能容忍一個(gè)沒有教養(yǎng)的女子來敗壞家里的門風(fēng)。任憑我苦苦的哀求，母親的回答卻始終像刺刀：兒啊，你能擔(dān)保她日后孝順嗎？見微知杜，以小見大啊。你擔(dān)保有什么用？你就是你，她就是她，你代替不了的。兒啊，你不為娘想想，你也該為這個(gè)家想想：你下面還有兩個(gè)弟弟，你要做個(gè)榜樣啊。
　　三月的天空如鉛塊般的凝重，窄窄的溪水此刻如同萬丈深淵的天河。雨水不停的捶打著地面，大地被捶打成鐵青色�；圩诱驹谙�，雨打濕了她的衣襟�；圩诱f：“哥，你瘦了�！逼鋵�(shí)慧子又何嘗沒有瘦。我只需跨過溪水便可擁抱我的慧子，可是我不能，因?yàn)槟赣H說我越過了小溪就是不孝�；圩诱f：“哥，我們私奔吧！”我搖頭，我的淚水和著雨水流淌，最終淚水砸在了自己的腳上�；圩拥纳碛皾u漸模糊，溪水幻化成了遼闊的天河。
　　走到家門口的時(shí)候，我聽到弟弟的聲音：
　　“……娘，假如慧子和大哥想不開怎么辦？”
　　“慧子想不開那是她自己的事；你大哥會想不開嗎？我的兒子難道我還不知道嗎？他遇事只是懦弱……”
　　我感到的是徹頭徹尾的寒冷，我緩步走上兩層樓的屋頂，霧氣罩著淚水，我看不清慧子的家，但我是多么眷念她家那低矮的屋檐。盡管心有靈犀，但卻身無彩鳳�；圩�，別了；母親，別了，今生欠你們的，我來世再還！我眼睛一閉，慧子的氣息溢滿了我的心田，有人看見我像一只斷線的風(fēng)箏一樣重重的摔在水泥地上。
　　我夢見我死了，我的靈魂被列車載著在宇宙中奔馳，奈何橋邊，我就是不肯喝下孟婆湯，我要記著我的慧子……
　　睜眼的時(shí)候我看到一張俊美的臉，是慧子。還有母親，弟弟……我斷了一條腿，人們唏噓不已。自責(zé)、慶幸、嗔怪，我都已經(jīng)不需要，因?yàn)槲乙呀?jīng)死了。
　　慧子出嫁的時(shí)候家里的人瞞著我，其實(shí)我知道，但我已經(jīng)死了。一個(gè)死人不會計(jì)較慧子嫁給誰，我只希望她幸福。慶幸的是慧子嫁得很遠(yuǎn)，她不會看見我一瘸一拐的狼狽相。因?yàn)闅埣玻瑵鉂獾挠H情漸漸淡去，剩下的只有冷嘲熱諷和指桑罵槐。但我不介意，因?yàn)槲乙呀?jīng)死了。有時(shí)候慧子會回來，我會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她，她胖了，她牽著孩子漫步在溪口的街頭，很幸福的樣子。我看得見她，卻不會讓她看得見我，因?yàn)槲乙呀?jīng)死了。
　　任憑風(fēng)風(fēng)雨雨，嚴(yán)寒酷暑，我只是如鬼魂一般的游蕩，衣食飽暖于我已經(jīng)是一個(gè)空洞的符號。譏笑、嘲弄、鄙視、冷漠一齊襲來，但我不在乎，因?yàn)槲乙呀?jīng)死了。人們捐了錢，厚厚的一疊，我手一揮，錢撒了一地，我說：“我不要錢，我已經(jīng)死了�！�
　　但我知道，我是一個(gè)蓬頭垢面的瘋子。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茍活在這個(gè)世界上，我只想等待千年，心中積水，匯成冰凌，顆顆晶瑩。

　　（小注：恍惚之間，在溪口工作已經(jīng)五年了，回首卻覺自己毫無建樹，惶惑之中寫了此文，算是對自己的安慰。）
　　上雨于2006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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