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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一)碧草寒
女孩穿著破舊的棉衣獨(dú)自縮在墻角。
過了霜降,天也驟然寒冷。
更冷的是人心,她爹居然把她扔在街角邊,騙她說去買那紅彤彤的冰糖葫蘆,她怎么會知道那冰糖葫蘆原來卻是世間最致命的毒藥,她會被自己最親的人遺棄在街上。
已經(jīng)兩個月過去了,她的那顆心也隨著秋風(fēng)被吹落一地,僅剩下一絲微弱的氣息,蜷縮在墻邊一角,她后悔不該期盼那不屬于自己的冰糖葫蘆,也不該這么輕易便信了那句話。
梧桐樹上的最后一片枯葉尚在枝頭瑟瑟發(fā)抖,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過這一樹梧桐葉再次轉(zhuǎn)綠的時節(jié)。
她已經(jīng)不恨了,她知曉這便是她的命,家里尚有弟弟嗷嗷待哺,再也負(fù)擔(dān)不起一張嘴,但愿來世能投胎到富貴人家,也不用再受這般苦楚。
人略有些昏,眼前出現(xiàn)兩人,不知是誰,莫非是菩薩身邊的金童玉女,來接她去天宮。
來,跟我來,那金童緩緩開口道。
來,跟我來,那玉女如是說道。
好,我這就來,這本來就該是我的命,女孩閉上眼,等待著死亡的幸福降臨人世。
金童玉女牽起她的手,帶她離開,脫離這繁復(fù)的人世苦海。
。ǘ┐喝諞
叫張生隱藏在棋盤之下……
每每常到這句,她都會變得沉默,她沒有再開口往下唱,莫如說是沒有勇氣再繼續(xù)。
三年前的那日被帶回來之后,她才知道,那兩人并不是所謂的金童玉女,去的也不是天宮,而是一個戲班,兩人是戲班的花旦燕云和小生川尋。
從此之后,她便開始學(xué)戲。
她要活下去,而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是為了他,
川尋說過,他要她勇敢活下去。
她開始拼命的學(xué)唱戲,盡管已經(jīng)過了學(xué)戲最好的年月,但她相信,一定可以。
有一天,她會是那臺上的鶯鶯,而他會是脈脈含情的張生。
有時候命運(yùn)真的不公平。
給了她希望,又讓這希望變得如此渺茫。
她的三年努力換來的不過是那個紅娘,那個搭橋牽線的紅娘。
她怎會甘心,班主卻安慰她,以她的資歷,紅娘一角已經(jīng)是千載難逢的機(jī)會,她一定會紅。
班主又怎會知道,她想要的是一個人的一顆真心,紅與不紅,于她,真的無異。
臺上的燕云和川尋是最令人動情的鶯鶯與張生,臺下的他倆也是并蒂蓮開。
最可笑的是,她又是替他們傳遞書信的那個紅娘。
她好恨,她不要做紅娘,她要做鶯鶯,不論臺上臺下,她是唯一的那個鶯鶯。
可是,命運(yùn)由不得人反抗,她依然會是紅娘,這出西廂的首演便定在下月初八,她必須登臺,必須滿臉笑意地將張生引去鶯鶯的房里。
恨只恨她是那個紅娘,紅娘永遠(yuǎn)不能愛上張生,這是命。
。ㄈ┝魉
這個月初八,精心準(zhǔn)備已久的西廂正式上演。
臨上臺之前,班主拉著她的手,囑咐了很久。
葛衣,你可千萬不能出錯,這戲關(guān)乎這么多人的生計,你可千萬別給我出亂子。
班主的擔(dān)心是有理由的,每次排練,唱到那句,她常常會抿緊嘴唇,沉默。
她心里懂得,戲與人生畢竟不同,戲里唱的都是假的。
但每次唱到那句,心里一樣會隱隱作痛。
上了臺,一切都很順利,鶯鶯與張生一見鐘情,接下來便是紅娘的唱段。
又是那句話,不知為何,心竟比平日里還痛,針扎進(jìn)去,不留痕跡,卻次次驚心。
班主不放心的在簾子后使眼色,她一狠心,終于唱完了這段。
回到后臺,班主心有余悸。
我剛才還以為你一緊張唱不下去了。
班主是個好脾氣的老太太,一直以為她是太緊張才會經(jīng)常忘詞,葛衣便回頭對她報以略帶歉意的一笑。
前臺張生和鶯鶯的唱詞斷斷續(xù)續(xù)的飄過來,音調(diào)婉轉(zhuǎn),字字扎在她心上。
那段詞,她早已捻熟于心,為的是有朝一日,她能做他的鶯鶯。
她甩了甩頭,努力地把前臺的叫好聲從她耳中剔除。
她才是這世間最完美的鶯鶯,那些人不過是不懂得欣賞的凡夫俗子,總有一天,她會讓所有的人驚艷,當(dāng)然,也包括那個他。
那些聲音還是一潮蓋過一潮,不可抑制的沖擊著她的思緒。
仿佛所有的人都在叫好,叫好鶯鶯與張生的愛情,燕云和川尋的眉目傳情。
班主在后臺很滿意,這出戲她總該賺個盆滿缽滿。
葛衣的頭卻痛得厲害,臉上的油彩還不能卸下,她還有一場戲。
她卻很想逃走,逃到一個寂靜無聲的角落,不用看著那兩人的柔情蜜意。
對她而言,紅娘的每一句戲詞,都是一把利刃,刺穿身心,她早已死過很多次,不在乎多這么一次。
上臺之前,班主用力拍了拍她的肩,高興地說道,好好演,這出戲一準(zhǔn)紅。
。ㄋ模├婊
這出西廂一炮而紅,這也在意料之中。
燕云和川尋已經(jīng)成了所有人心中的鶯鶯與張生,葛衣依然是那個紅娘。
命運(yùn)若是容易改變,也不會有如此波折的愛情傳奇,西廂便是例證。
她想,那不過是一出戲,若是她,也可以做得到。
她想,只要默默的守著,有一天,他會發(fā)現(xiàn),墻腳有一株葛草,在為他而生。
那一年的梨花已經(jīng)悄然吐露枝頭,而忙碌的人都忽視了這極微小的變化。
那天戲班休息,她繞過眾人,躲到那棵梨樹下,聆聽梨花綻放的聲音。
不遠(yuǎn)處的亭子,一雙人影迷離,那又是誰。
靠著梨樹,她的眼淚潸然而下。
那亭子中的是燕云和川尋,川尋輕輕地?fù)肀а嘣疲嘣埔褯]有反抗,而是一臉幸福。
這樣的場景如此熟悉,是張生和鶯鶯,還是川尋和燕云,她分辨不清。
淚眼模糊,眼前一樹的梨花也是如同白雪皚皚,宛如春日落雪。
風(fēng)過,梨花輕舞飛揚(yáng),她的眼淚亦是隨風(fēng)而逝。
(五)風(fēng)乍起
他懷里的伊人應(yīng)該是她,燕云,只是一時幻影。
院中的那棵老梨樹,一夜之中妍麗盡失,只留下一地碎片。
她的思念無處安放,在風(fēng)中慢慢消磨殆盡。
她剛剛才懂得,她不能再等待,那樣的結(jié)果只是做一輩子紅娘,她要做這舞臺的主角,亦是他生命中的唯一。
修長的手指細(xì)細(xì)摩挲手中的素瓷小瓶,記憶一并涌上。
還記得,那日她練功受了傷,傷口很痛,她不敢喊出來,只是微笑著說,我沒事。
班主是個和藹的老太太,同時也是個愛財如命的老人。
只要能讓她賺得盆滿缽滿,她才不管誰受的傷有多重。
戲子的命薄如紙,生來就要吃得起苦,一點(diǎn)小傷又算得了什么。
這是班主當(dāng)著所有人面告誡的訓(xùn)話。
她的傷口半夜里隱隱作痛,只是拿劣質(zhì)的膏藥抹了抹,傷口火辣辣的痛。
第二天仍不見好轉(zhuǎn),晨練她也沒有參加。
在房里昏睡了半天,也沒人來理會她的死活,平時面上親如姐妹,此刻卻連一口熱飯都沒帶回,給病中的她一絲安慰。
比傷口更痛的是那顆心,原來戲子無情,不是嘴上說說而已。
她躲在被子里默默流淚,這便是她的命。
猛然間,一陣光束刺亮了她的雙眼。
原來你躲在這兒,為什么偷懶不去晨練。
淚眼朦朧的她,正對上川尋那雙略帶笑意的丹鳳眼,原來還有人記得她。
你的手怎么了,都腫成這樣了。
他猛抓起她的手,她的傷口痛得厲害,略帶著哭腔,喊著,痛,好痛。
你在這兒等著,我去房里給你拿些金創(chuàng)藥,那些下等貨,真是害人。
他很快拿來了金創(chuàng)藥,撩起她的袖子,仔細(xì)得替她處理傷口。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瞬時離了地獄,入了天堂。
在他面前,她不再壓抑傷口的痛楚,肆意地喊痛。
因?yàn)樗矚g看見他用關(guān)切的眼神詢問她,很痛嗎,那我再輕些。
說不清是很久以前,還是那日的一見鐘情,她便認(rèn)定今生他是自己唯一的歸宿。
這瓶子也就一直留在她的身邊,只要一想他,就會把瓶子拿出來,呆呆的望著出神,那瓶子上滿是他的笑臉。
所以她怨,她恨,自己只能是紅娘。
班主在園子里高聲抱怨著,這該死的鬼天氣。
因?yàn)樘鞖獠缓茫骷姨脮蹭J減了不少,班主自然不滿。
墻腳的一株葛草,卻在暗無天日之下,生出蜿蜒的藤蔓。
。╈F迷蒙
她在綢繆,如何奪回注定屬于自己的張生。
上天不愿給她這個機(jī)會,她所能做的,只是站在一邊,等待。
那兩人卻將幸福毫無保留的展示給眾人,班主也只是在一邊微笑著,沒有阻止,這兩人現(xiàn)在是她的搖錢樹。
紅娘這個角色再紅,也比不過纖纖弱質(zhì)的鶯鶯,那畢竟只是個配角。
還記得,燕云和川尋手牽著手回到戲班。
人面桃花相映紅,指的便是此時的燕云。
至于川尋,她不敢抬頭,怕傷到自己那顆傷痕累累的心。
她好怕,怕他們的愛情灼傷自己。
她好恨,自己不能更改花開的季節(jié),任由梨花飄零一季,任由他們的愛情如此絢麗。
葛衣,來,我們還特意替你買了根簪子,是川尋替你挑的,你戴上一定很配。
燕云握著手上的那根簪子,遠(yuǎn)遠(yuǎn)地晃了晃,那簪子發(fā)出明晃晃的光亮,她覺得燕云那是在向她炫耀幸福,對她來說要不可及的奢侈華美。
葛衣咬了咬嘴唇,伸手接過簪子,她不想看到川尋皺眉的樣子,她不想他擔(dān)心。
接過簪子的剎那,她看到了燕云頭上的玉簪,閃爍著溫軟的光澤。
而她手上的不過是鍍銀點(diǎn)翠簪。
原來在他心中,燕云才是最重要的那個人,自己才是幻影。
接過簪子,葛衣淺淺一笑。
謝謝了,我很喜歡,對了,燕云姐今天頭上的簪子也很美,一定也是川尋哥哥挑的。
簡單的恭維話,從自己口中說出,卻痛徹心扉,葛衣聽到自己的心摔碎一地的清脆聲響,碎片淺淺的亮色映照著眼前兩人的滿足笑容。
原來是川尋挑的,我說看起來怎么這么舒服。
一邊的人起哄,她都聽不到,眼中只剩薄薄的霧氣慢慢升騰起來。
她的消失,沒有人會在意,眼淚在此時是最不合時宜的回贈。
坐在園中的老梨樹下,她淚如泉涌。
梨樹上最后的一片花瓣飄然而下,停留在她的手心里。
眼前的霧氣漸漸消散。
原來春天還在,即使只剩最后一片梨花瓣。
她也不該放棄,何況她的手中還握有無數(shù)的梨花瓣,那兩個人畢竟還不是夫妻。
一切都是未知,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能在情這條路上走多遠(yuǎn)。
回到房里,她把那鍍銀點(diǎn)翠簪壓在箱底,她要的是那根玉簪。
她想要的是這世間最好的東西,別人的施舍,她不在乎。
她和燕云的勝負(fù)還未分出,怎能輕言放棄。
。ㄆ撸┖f啼
她可以等,最敏銳的獵人,斷不會貿(mào)然出手,這個道理她懂。
機(jī)會青睞有準(zhǔn)備的人,上天憐憫她,給了她一次翻盤的機(jī)會。
戲班到了一個小鎮(zhèn),縣令看上了燕云,要她做自己的五姨太。
班主聞聽后,語重心長地勸燕云,孩子,跟了他,以后吃穿不愁,一輩子做戲子,總不是一條正路,做了縣令家的姨太太,雖不是飛上枝頭做鳳凰,但這也是條明路。
她看到私底下班主收了縣令十兩銀子,自然是這么幫襯,燕云卻全然不為所動。
我甘愿受苦,這是我的命,我也認(rèn)了。
你還指望著川尋那小子會娶你,罷了,你也好好想想,別急著拒絕人家,這事先擱著,你這孩子,也真是拗。
葛衣端著茶盤站在一邊,心底卻抑制不住地得意地笑。
燕云,做縣令家的五姨太才是你的命,只要你嫁了人,川尋很快便會把你遺忘。
心想是如此,葛衣還是走過去,輕聲地安慰燕云。
沒事的,都會過去的,班主說說而已。
其實(shí)誰都知道,班主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她認(rèn)準(zhǔn)的事,沒人可以阻攔。
除此之外,班主還有雙銳利的眼睛,洞察了所有人的心。
當(dāng)晚班主單獨(dú)把葛衣叫到了自己的房里。
我看得出,你喜歡川尋。
劈頭蓋臉便是這么一句,葛衣羞紅了臉,頓時語塞。
果然是這樣,那你便要幫我這個忙,為了你自己一生的幸福。
班主說罷,往她懷里塞了五兩銀子,葛衣匆忙接下。
事成之后,我再會給你五兩銀子。
葛衣茫然地笑了笑,算是答應(yīng)了這件事,銀子對她來說并不重要。
她幻想著,只要離開了燕云,川尋便會回過頭來,發(fā)現(xiàn)佇立一角守候的自己,然后挽起自己的手,淡然一笑。
抱著這般憧憬,她照著班主的計劃,步步為營。
手提香燭籃,來到了此地斑駁矮小的寺廟。
今天縣令的正夫人會帶著仆婢到這兒來上香,她所需要做的,是制造一起意外。
到底是小地方,連寺廟都如此破敗不堪,正殿的柱子上的油漆已脫落了大半。
心想著燕云以后一輩子都會呆在這么個窮酸的小地方,葛衣的心情頓時開朗起來。
點(diǎn)燃了手中的如意香,裊裊升起的煙,混著略嗆人的氣息。
班主是吝嗇,連這香也選了最下等的,她真不怕神佛不佑護(hù)。
那夫人手上戴著的玉鐲,光澤黯淡,還有幾處瑕疵,縣令家原是這般寒酸。
手微微一抖,手中燃著的香散落一地,她故意往那夫人的裙裾上撒去,裙擺上有了幾處燒焦的痕跡。
你長沒長眼,敢對縣令夫人不敬。
一邊的丫環(huán)氣急敗壞,葛衣一臉慌張,連聲道歉,那丫頭依然不依不饒。
冬梅,菩薩面前不得喧嘩,這么點(diǎn)規(guī)矩也沒了,正夫人凌厲的看了身邊丫環(huán)一眼,轉(zhuǎn)而柔聲對葛衣道,這么點(diǎn),不礙事的,姑娘你也不用太過自責(zé),對了,我認(rèn)出來了,你是那個演紅娘的葛衣吧。
夫人果然是個好脾氣,也不惱,反倒拉著葛衣問長問短,看得出縣令夫人很喜歡那出西廂,或許只因?yàn)樗蚓矚g,夫君的悲喜,便是她的悲喜。
對于燕云的事,兩個人都很有默契的只字不提。
聊得晚了,縣令夫人甚至親自把葛衣送回了戲班住處。
看著漸漸遠(yuǎn)去的馬車,葛衣松了口氣,今天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
如此一來,后天縣令家的堂會,燕云便不得不去,為了她的葛衣妹妹犯的一個錯誤。
這夫人,也真是好脾氣,燕云嫁過去應(yīng)該不會吃苦。
葛衣隨口說了句,此時班主和我一起站在門口,默默地目送著縣令夫人。
她若是如此簡單的人物,縣令家早就不得安寧了,看著吧,這可是個厲害角色。
班主似是在喃喃自語,也像是在對葛衣說。
夕陽之下,寒鴉的啼叫也顯得格外凄涼,黑色的影子盤旋在上空,遲遲不愿離去。
。ò耍┯耦仠I
燕云和川尋逛街回來后,班主把剛才發(fā)生的事告訴了他倆。
不出所料,兩人答應(yīng)去縣令家的堂會,為了彌補(bǔ)葛衣的無心之失。
臨出門,班主又改了主意,把川尋留了下來,這是縣令的要求,班主故意壓著不說。
這樣一來,更像是一場鴻門宴,燕云也顧不了這么多,川尋拉住了葛衣。
替我好好照顧燕云,也照顧好你自己,我等你們回來。
葛衣自然會好好照顧燕云,那同樣也是班主別有深意的囑托。
縣令家的堂會是為了縣令夫人的生辰而辦,曲罷后我們收拾行頭正欲離開,卻被縣令夫人叫過去。
你們唱得不錯,不過唱完了便走,未免顯得薄情了,過來喝幾杯酒,權(quán)當(dāng)是我敬你們。
燕云原本想裝作沒聽見,不料縣令夫人叫住了葛衣。
你是叫葛衣吧,你演的紅娘我頂喜歡了,說起來,我前些日子在廟里還碰到你了,我們也算是有緣,你不來喝我這杯酒,也是說不過去了。
縣令夫人在暗示,這夫人果然是個殺人不見血的利害角色。
葛衣不得不喝下這杯酒,正欲接下這杯酒,燕云搶先奪下酒杯。
夫人,葛衣她不會喝酒,這杯酒就由我代她喝下。
戲子大多不喝酒,酒壞嗓子,葛衣不會喝,燕云也不會喝,卻偏要逞能。
她們賭的也便是燕云的那份善良,她一定會喝下這杯酒,而這里面加了春藥合歡散。
燕云一連飲下三杯,臉色潮紅,整個人癱軟下去。
葛衣,快扶她到客房去休息,想不到她這么不勝酒力。
夫人嗔怪著,葛衣默默地扶著煙云去了客房,她才想起來,縣令夫人也是這出戲里的一個重要配角,難怪班主會說那樣的話。
被灌了酒,再配合合歡散的效力,燕云怎么可能敵得住。
縣令進(jìn)了客房里,一切都在意料之內(nèi),葛衣把門合上離開,只剩下燕云和縣令兩人。
這樣陷害燕云,她總有一天會下地獄。
她不怨,為了他,下地獄又有何妨,刀山火海若真成了她的歸路,她也會甘之如飴。
在花園里轉(zhuǎn)了半個時辰,再回到客房,一地狼藉。
縣令不見蹤影,燕云衣不遮體躺在床上,卻依然在昏睡。
這藥的效力還真大,葛衣如此想著,隨手拿了個花瓶,重重地往自己的額頭砸去。
她懂得如何續(xù)寫劇本,如何全身而退,血不能沾染上自己的手。
再醒來時,便聽到燕云伏在一旁的嚶嚶哭聲,房里的一切昭示著發(fā)生的一切,不需要再解釋,燕云已經(jīng)成了縣令的人。
強(qiáng)撐著站起來,走到煙云身旁,伸手抱住了她。
葛衣你頭上流了好多血,他竟然這樣禽獸不如。
燕云用顫抖的手摸了摸我的臉,聲音凄涼,眼淚沾滿了她臉龐。梨花一枝春帶雨,她依然很美,葛衣恍然間有些迷茫,這么做是對是錯,似乎走進(jìn)了另一個迷霧。
葛衣拍了拍燕云的肩,語調(diào)同樣悲涼。
燕云姐姐,我們回家,回家去,川尋哥哥還在家里等著我們回去。
。ň牛盍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都是沉默,燕云緊緊地裹著身上的披風(fēng)。
葛衣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對是錯,她開始有些后悔,畢竟也做了這么多年的姐妹,今天是利用了她的姐妹之情。
剝奪別人的幸福,自己也一定會幸福嗎?
葛衣,答應(yīng)我,這件事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燕云的傷痕不可以見到陽光,也不能遇到那個人的目光。
后來的事如同班主計劃,燕云答應(yīng)加入縣令府,安心于她的宿命。
之后,她再也沒有見過川尋,直接住進(jìn)了縣令家的別院。
不見面,也沒有人會受傷。
這是她的福分,別人想求也求不來,再說那也是她自愿的,你當(dāng)真以為她能跟你吃一輩子苦。
班主冷嘲熱諷的給川尋當(dāng)頭一棒,川尋奪門而去。
葛衣呆呆地靠在門邊,眼睜睜的看著川尋灌下了第五壺酒,她無力阻止。
葛衣不敢面對那雙迷離的眼睛,因?yàn)樗彩莾词,她怕他會恨自己一輩子?br> 若是當(dāng)初便知如此結(jié)果,她還會狠得下那個心?她自己也不知。
燕云很快便要嫁了,戲班也要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
葛衣臨走之前,再想去看一眼燕云,與她,她心中有愧。
今生葛衣不愿放棄,只愿來世一笑泯恩仇。
燕云的桌案上擺著一幅畫,葛衣憶起是那日翻飛的梨花,畫上有一行題字。
霸上折楊柳,惜君區(qū)區(qū)懷。此去毋念妾,妾不堪相思。妾命薄如紙,飄零隨風(fēng)轉(zhuǎn)。
最后幾字模糊不清,沾上了斑駁的胭脂淚。
可惜已物是人非,梨花也早已不是那日的梨花。
。ㄊ┑滤
葛衣去的那日,又得知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燕云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子,而她被縣令玷污,不過是一個月之前的事。
腹中的骨肉便是川尋的。
原來他們早已做了那般茍且之事。
班主把手中的茶盞摔到地上,眼看快到手的五十兩銀子,如今又懸了,枉費(fèi)了心機(jī)。
婚期被迫延后,縣令需要重新考慮燕云值不值那個數(shù)。
葛衣默默的收拾茶盞的碎片,耳邊聽見班主還在那兒絮絮叨叨。
葛衣聽不見,她的心隨著季節(jié)又變冷了,即使食指被割破也渾然不覺。
川尋不知從哪里知道了那個消息,仿佛變了個人,他又見到了希望的微弱光芒。
原以為只要燕云走了,便一了百了,他需要的不過是時間,慢慢療傷。
葛衣后悔自己的心軟,燕云有何可憐,她的男人在這兒為她牽腸掛肚。
而葛衣只剩下獨(dú)影自憐,跟著落葉一起哀嘆。
秋天,蝴蝶凍得瑟瑟發(fā)抖,葛衣隨手撿起了碎石小徑邊的彩蝶。
彩蝶曾經(jīng)有過絢爛的光華,現(xiàn)在也不過是任人擺布的棄物。
想起這彩蝶只會迷亂人的雙眼,葛衣心底無端的憎恨。
她將蝴蝶的翅膀摘下,重重的摔到地上,心里覺得異常滿足。
摘下眩目外表,也不過是一條丑陋的蟲子。
。ㄊ唬┰瓶~緲
不高興的人不止一個。
幾天后,縣令夫人出現(xiàn)在葛衣面前,遞給她一包藥。
我也不瞞你,這包墮胎藥,你拿去給她服了,我送去,她恐怕也不會喝。你該明白,這樣做,對大家都有好處。
葛衣唯唯諾諾的接過藥,手顫抖著,藥包掉到了地上。
縣令夫人拾起藥,鄭重地交到她手里,意味深長。
我可知道,你喜歡那個張生,班主也和我說了,你是個聰明孩子。這不過是一包墮胎藥,神不知鬼不覺,那不該降生的孩子也就沒了。
葛衣拿著這包藥,夫人讓她當(dāng)晚便把藥加進(jìn)了雞湯里,唯恐夜長夢多,夫人又派了個心腹丫環(huán)把湯端去。
葛衣顫抖著手,藥粉灑出了大半。
姐姐,這是我替你熬的雞湯,你喝下去,好好補(bǔ)補(bǔ)。
突然對我這么好,你打的什么主意?
燕云調(diào)笑著問了句,側(cè)立一邊的葛衣流了一身冷汗。
好在燕云毫無戒心地把湯喝下去了,葛衣心懷愧疚,對著房門輕聲說了句。
燕云姐姐,只要喝下去,我們都沒有煩惱了。
孩子的確沒了,一起沒了的還有燕云的命。
藥過了半個時辰才發(fā)作,燕云順勢摔倒了地上,身后是大灘的血跡。
葛衣心下害怕,趕緊過去扶著,燕云全然不見好轉(zhuǎn),口中也吐出淋漓的鮮血。
葛衣突然明白了,其實(shí)她早該明白的。
縣令夫人騙了自己,她是要燕云死,燕云的死才是最好的宿命。
葛衣抱緊了懷里的燕云。
姐姐,沒事,沒事的……我去找大夫,丫環(huán)呢?
沒用的,我熬不過的。
不會的,姐姐,我?guī)銜虬,我們走,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
傻妹妹,這是我的命,我認(rèn)命,只是可憐了這個孩子。
又是一口鮮血,綻放在幽暗的房間里,燭火明滅,如同懷中氣若游絲的燕云,她真的熬不過今晚。
葛衣恨,她只是要拿掉孩子,她不要燕云的命啊。
姐姐,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她告訴我那不過是墮胎藥,我一時糊涂,我沒想送到會這樣,我真的錯了。
我…不怨你,我…也不怨任何人,這么多人要我死,躲得過今天,躲不過一輩子,你也不過是被人利用罷了。
我不知該點(diǎn)頭還是搖頭,我是心甘情愿,或是被逼無奈。我只能流淚。
錯了,真的錯了。
我走了,我要去見我…那苦命的孩子,你不要替我難過,你要替我照顧好川尋,我知道你一直……
話音未完,燕云的手頹然落地,手中還緊握著那只玉簪。
葛衣怔怔的坐在那兒,衣裙上滿是血污。
她錯了,或者對了,用別人的死來償還自己的幸福,值嗎?
(十二)君懷袖
燕云的尸體都是由縣令夫人處理,只有葛衣見了她最后一面。
葛衣都不記得之后發(fā)生了什么,她選擇遺忘這段經(jīng)歷。
時間是最好的藥劑,這句話說得真好。
三年后的葛衣,成了川尋的娘子,一切都很自然。
兩個人處在一起久了,自然就成了夫妻。
夫妻倆離開了戲班,來到了江南。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江南溫潤的風(fēng)能把一切的記憶沖淡,還有那段不快樂的過去。
現(xiàn)在的葛衣成了師娘,川尋現(xiàn)在成了師父,教一些孩子唱戲。
日子過得貧窮,但很快樂。
葛衣把班主給的十兩銀子一直壓在箱底,她沒有勇氣用了這筆錢,上面沾滿了血。
又是一季的梨花盛開,梨樹下的一雙人影,那是川尋和葛衣。
娘子,你看這朵梨花,你簪在頭上一定很美,我替你戴上。
葛衣微微低了頭,梨花在她的發(fā)間綻放,溫婉笑容亦留在伊人眉間。
春風(fēng)過,一瓣梨花落到了她肩上,他伸手替她拂去。
兩人相視一笑,笑容綺麗。
若說當(dāng)年她是怨恨的,那么現(xiàn)在的她沉浸在最平凡的幸福之中。
他擁她入懷,她靠在她懷里,笑了,笑得很甜。
她心里已經(jīng)明白,自己不會有來生,靈魂出賣給魔鬼,沒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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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來的遲早會來,不過早晚。
夏末的夜晚顯得格外長,令人無法安心入睡。
葛衣又一次在半夜里被夢驚醒,夢中滿是鮮血,燕云懷抱血嬰,在向她哭訴。
娘子,你沒事吧。
沒事,大概白天太累了,睡吧。
她原本相信自己可以瞞一輩子,所以搬到完全陌生的江南,沒有人知道過往一切。
即使半夜不斷地被夢驚醒,她也甘愿,這是代價,她應(yīng)該承擔(dān)。
千算萬算,不料,出賣她的,是她自己。
娘子,你看這根玉簪,做工很細(xì)致,來,我給你戴上。
她正在收拾碗筷,沒功夫抬眼,隨口一句,只要是你送的,都好。
真的嗎?你看看這只簪子,你真的……喜歡?
今天你怎么怪怪的,你給我戴上……
轉(zhuǎn)過頭,是那只熟悉的簪子,燕云到死還緊緊捏在手里的那份幸福。
頓時臉色煞白,手中的碗應(yīng)聲落地。
你,怎么可能,這支玉簪怎么會?
這話該是我來問你,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葛衣瞬時有些暈眩,跌坐在凳子上。
偷來的幸福果然不能長久,這么快就有了報應(yīng)。
葛衣不死心,她要賭,賭川尋的那顆真心,有沒有染上一絲自己的色彩。
這是燕云姐姐的遺物,縣令夫人轉(zhuǎn)交給我的,我怕你傷心,當(dāng)時也沒拿出來給你,這日子久了,我也忘了,一直收在匣子里,現(xiàn)在你找出來也好。
燕云一向是這對夫妻之間的禁忌,葛衣怎么也想不到,相公會舊事重提。而那根玉簪是她當(dāng)初硬生生掰開燕云的手偷來的,她實(shí)在不愿放棄,盡管心中滿是愧疚。
那根玉簪是她心里的痛,她相信只要有那根簪子,她也會幸福,可惜的是她一直不敢拿出來戴。
當(dāng)真如此?
川尋半信半疑,葛衣不知這場賭局究竟是輸是贏,心中忐忑。
把桌上的碗筷收了吧,這簪子你收下吧,另外,今晚我睡到客房里,那邊涼快些。
他將玉簪隨手一擲,借口,都是借口。
現(xiàn)在不過一根玉簪,他竟如此疑她。她原以為三年可以洗去他的所有記憶,結(jié)果還是為了燕云。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切又回到原點(diǎn),她站在原地,滿臉凄涼。
這場賭局她輸了,輸給了斑駁記憶中的燕云。
對了,你最近睡得不太好,夜里也會說夢話,明天去找大夫看看吧。
川尋臨走之前又添了一句。
他心里還有她,但她沒有感動。
因?yàn)樗K于很明白,他對她好,不過把她當(dāng)作妹妹。
因?yàn)樗此难凵褚恢笔乔宄喝缢鞘菓z惜。
她坐在月光下,淺淺一笑。
夏末,墻角的野葛長得異常旺盛,結(jié)出淡黃色的花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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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衣?lián)崦教沟男「梗瞪档男χ,她原來已?jīng)有了他的骨肉。
川尋知道這個消息,也是滿臉驚異。
兩個人已經(jīng)分居半個月了,孩子或許能緩解異樣的氣氛。
當(dāng)晚,兩個人平心靜氣地坐下,為了那個孩子。
川尋有些興奮,他快要做爹了。
葛衣很平靜,這個孩子她盼了很久,若是從前,她定然興奮不已。
只是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看開了,孩子也就不顯得多么重要。
她一杯一杯將酒灌入他的腹中,微笑著看著他喝下去。
川尋雙頰微紅,他已經(jīng)醉了。
你知道嗎?我是怎么發(fā)現(xiàn)那根玉簪在你手上,你在夢里,把事情都喊出來了。
川尋緊緊抓著葛衣的手,葛衣波瀾不驚,只是笑。
你知道我有多怕,我的枕邊人,就是害死我最愛的人的兇手。
葛衣繼續(xù)斟酒,沒有否認(rèn)。
我很矛盾,我饒恕了你,那我這輩子都饒不過我自己,你是我的娘子,夫妻一場,我不忍啊。所以那天你騙我的時候,我也沒有戳穿你。
葛衣不語,她早猜得到,玉簪不過是一個借口。
你說話呀,老天太可笑了,你殺了我的孩子,現(xiàn)在又有了我的孩子,你,你……
酒入愁腸,愈加醉人,川尋跌在葛衣懷里,沉沉睡去。
葛衣抱著懷里的川尋,他永遠(yuǎn)也不會醒過來了,她在酒里下了慢性毒,算時候也差不多該發(fā)作了。
葛衣懷抱川尋,坐著喃喃自語。
還記得我為什么叫葛衣嗎?你一定記得,因?yàn)槟鞘悄憬o我取的名字,那天你救我的時候,問我叫什么名字,我只是搖頭不語,因?yàn)槲业纳砩险戳藥灼鹑~,你笑著說以葛葉為衣,以后就叫你葛衣好了。
當(dāng)時我有多高興,葛衣,葛衣,一聽就知道是一個很好的名字。
之后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呢?我不懂啊,居然有人對我這么好,我也是不知不覺,就陷入了你的笑容里。
可是你不愛我,你的眼里只有燕云,你知道那天你拿著信,要我轉(zhuǎn)交給燕云時,我微笑著答應(yīng),其實(shí)那晚我流了一夜的眼淚。
你不該對我這么好的,如果你不給我那些念想,我也會安心的做我的紅娘,可是你偏偏不肯,才會有著樣的結(jié)果,紅娘愛上張生,這本來就是多么諷刺的事啊。
你知不知道,我的恨也在慢慢的侵入骨髓,我知道自己無藥可救,所以用燕云的死來替自己解毒。
后來做了夫妻,我想只要對你好,你一定會愛上我,可是我前些天才發(fā)現(xiàn),偷來的幸福終究是要還的,你還是忘不了她。
我也不怨,既然你活著不愛我,那我就和你一起死,帶著我們的孩子一起。
當(dāng)初你給我取名叫葛衣,其實(shí)你知道嗎,那墻角的野葛看似不惹眼,卻是一種慢性的毒藥,你一定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結(jié)果,你在暗示我們的結(jié)局。
所以我買來了野葛葉做的“一線勾”,我們不會有太大痛苦,就可以在黃泉下相聚。
葛衣拿起了他送她的素瓷瓶,一飲而盡。
生則同衾,死則同穴。
。ㄎ猜暎┠且灰梗瑢じ饒@一場大火,那對曾經(jīng)是戲子的夫妻也在這場大火中葬身。
幾個月以后,在那堆廢墟之中,臨近傍晚,路人偶爾會聽到西廂的唱段。
一個是張生,另一個卻是紅娘。
翻來覆去,卻總是張生與紅娘的對白。
那對夫妻一定很恩愛,死了之后還忘不了唱那段西廂。
人們?nèi)缡钦務(wù),卻不知那是屬于紅娘的愛情墳?zāi)埂?br> 后記:趕了兩天,把腦海里的這個故事給寫出來了,我不是個很耐心的人,所以趁著現(xiàn)在有一腔熱血,趕緊寫好了,呈給諸位。
寫這種文章,我努力要寫得很美,但發(fā)現(xiàn)自己實(shí)在沒多少天賦,寫出來的句子很碎,諸位一定都沒耐心看了(戳手指ing),第一次寫短篇,發(fā)現(xiàn)比寫長篇好很多,長篇太需要耐心了,我又是個超懶的人。
至于為什么會選紅娘,其實(shí)大家也都看出來了,紅娘不過是暗指,暗指可望而不可及的愛情,大家都贊頌紅娘的無私,但又沒有設(shè)想過她也會愛上張生,但為了成全,才放棄,笑,沒有人知道事實(shí)的真相,一切不過是一場戲。
感謝大家能耐心看完,還聽我廢話這么久,這出戲也該落幕了,而我就要外出度假去了,這兩天都沒出去玩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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