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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祁水河畔風平浪靜,河上方凸起的一段石崖上,一個身穿青色長衫的男子佇立其上,不敢靠近崖邊,只遠遠站著。風卷起他的長發(fā),飛揚的發(fā)絲間仿佛又看到站在崖邊搖搖欲墜的那個女子,一身烈烈紅衣早已破爛不堪,嘴角、肩膀上瀝瀝鮮血,明明一身頹敗卻依然掩不住她燦然的笑容,她笑著對他說:“你們可以找天帝了!”
那目光里有欣喜、有心滿意足還有那么多他看不懂卻幾乎滿溢出來的情愫。
他一晃神,只是片刻。
她卻已向崖下墜落。
他撲過去,看到她滿足地閉上雙眼,眼睫上緩緩飛墜出大顆的淚滴,當她一身紅衣轟然跌進河面那一瞬,他見她閉著眼竟然再次微笑,驚鴻間那凄然的笑隨著濺起的水花瞬間刺痛他。
他追進水中,卻還是慢了一步,伸手還沒抓住那一身紅衣,她的身影竟幻化成一大堆水泡,咕咕融入水中。
“你們可以去找天帝了!”她最后對他說的是這句話。
他卻再也見不到她——商離離,我不知道你會灰飛煙滅,我不知道,我在那一刻失去了什么。
一、商離離篇
我是一個想不起名字的妖。
醒來就躺在祁水河底,五百年的時光,我是這樣度過的,前兩百年我好像受了傷,所以天天在河底躺著,只能從左向右翻半個身,挺尸一般;后三百年,我撒歡地鬧騰,在祁水河成為一方小霸,因為我熱愛八卦,又心存熱血,所以我身邊有幾個死忠的小跟班,比如小魚妖點點、泥鰍妖黑黑,自從我將他們從黑魚妖嘴里救出來,他們對我崇拜有加。
我因為記不起名字,所以總覺得一定有件重要的事需要我去做,可想得頭疼依然想不起是何事。
平時我在水底打滾伸懶腰的時候,一般會選擇看養(yǎng)眼的東西。比如雨后掛在兩座青翠山間的彩虹,比如游在我身邊的無數(shù)小銀魚,比如經(jīng)常站在一塊青山崖上的帥哥仙人。當然每次看到他,我都覺得他這個仙人當?shù)脤嵲谶不如我一個小妖快樂。
也不知道水里有什么,明明是個駕著祥云來的仙,他卻從不敢從懸崖上往下看,總是在上面站一下就繞下懸崖走到河邊,呆呆望著河水。有一次,我變成一條小魚跳出水面,吸引他的目光,果然讓他一愣,莞爾一笑,那笑容看了讓人一呆。
點點陪我看帥哥的時候經(jīng)常問我:“無名姐,看了三百年你不膩?”
我點點頭,語重心長道:“這就叫暗戀,你懂不懂?雖然是件小事,不過可以陶冶我所有的休閑時光,再說祁水河小報都白給你念了?這是最美的情懷你知道不?”
點點搖頭:“再美,人家也不知道!
“我決定了,修仙去!我要把暗戀變成明戀!”我握拳,點點崇拜地看我,我早說過我不是一個普通的妖,我是有理想、有追求的。
修仙的時光在我看帥哥、聊八卦、打群架中度過。日子過得飛快,一日黑黑游來,在石頭縫里將我揪出,大驚失色道:“老大,黑魚妖說踏遍祁水河也要找到你!”
“找我?”
“是啊!黑魚妖要將你送給龍七太子做生日禮物!焙诤谝荒樦薄
點點跟在他身后游過來,趾高氣昂:“我們老大不出手則以,出手黑魚妖還能逮到她?”
“他一個是逮不到,可是千千萬萬個呢?”黑黑的臉越來越黑,正說著,突然水流有了異動,無數(shù)黑魚猶如一堵黑色的水墻,黑沉沉,迅速向我們移來。
“老……老大,我們怎么辦?”點點的聲音有些哆嗦,我抬頭,終于意識到這條黑魚妖的確打算將我打包送給那個龍七太子了。
“老大!”黑黑絕望得好像瞬間就瘦了一圈。
“跑!”我大喊,提起石化的兩個向另一邊沖去。
黑墻迅速向我們沖來,我還沒看清,黑墻已經(jīng)將我們迅速湮滅。這就是雙拳難敵四手嗎?那一刻我覺得組織一幫妖打群架也是分級別的。
逃無可逃,絕沒有投降被俘的意思,便抓著已經(jīng)昏迷的兩個,向河上方?jīng)_,巨大的水流中無數(shù)黑魚被我的沖力牽著向上一起飛躍。
黑魚妖從一群魚墻中沖過來的時候,我沒看見,他卡住我脖子的瞬間,手臂被他的刀劃破。我被他定格在空中。手臂上全是鮮血,我能聞到血的腥氣蔓延進空氣中,很冷,沒有溫度,四周是飛散開的水流與黑魚,我有些想不明白,為何我會在空中,被一個長相惡丑的魚精鉗制。
“想跟我斗?你再活五百年吧!焙隰~妖的嘴邊長須在我臉上挑釁地劃過。
“離離?商離離?”我們兩個的身側突然有個聲音加入。
扭頭,看見那個常常在岸邊的仙人竟然懸在空中,與我們對視。其實,是極力與我對視。
“離離,是你嗎?”他聲音嘶啞,有些顫,一雙眼睛焦灼地幾乎洞穿我。
他盯緊我,期待著我的回答。
我舔舔舌頭。
“她叫無名,是我手下的小妖!”黑魚妖的長須掃回來,讓我惡心得想吐。
立刻我對那仙人重重點頭:“是我,可是我失去記憶了!焙冒,這是我目前脫險的唯一方法,是個帶腦子的都會知道,如果我回答是我,再說失去記憶豈不是自扇耳光。可是,眼前的這位絕世仙人真的沒有帶腦子。
他眼睛始終沒有離開我的臉,上上下下仔細描摹,聽到我的回答,突然眼神一痛,伸手竟然將我生生從黑魚妖手中掠過,擁進懷中。
“離離,我等了你八百年,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這深情的告白立刻讓我明白兩件事:第一,他認錯人了,我不是那個離離,我只是一個五百歲的小妖。第二,商離離,這個名字我喜歡,比無名更傷!更妖孽!我決定用這個名字,直到……我才不管什么拆不拆穿,我要用它。
“你認錯人了!”黑魚妖不由分說,伸手過來搶人,那仙人卻抱著我瞬間便飛升而起,黑魚妖不甘心,直追上來。一邊追還一邊威脅我:“無名,不要以為假裝個什么離離就萬事大吉,他是仙人也不能破了仙界的規(guī)矩。我還差兩百年的修行就可升仙,你好好跟我回去,讓我得了龍七太子給的兩百年仙丹,若不然,我打得你灰飛煙滅!”
這四個字惡狠狠吐出來,仙人抱著我直直向上飛的氣勢突然一頓,他停下,低頭看向黑魚妖:“你想讓她灰飛煙滅?”
黑魚妖對他不明底細,自然不敢多說什么,卻狠狠瞪住我,不肯放過我這塊兒嘴邊的肥魚。
“是不是?”那個仙人說話聲音很慢,卻一字一頓逼住黑魚妖。
黑魚妖此刻只得一梗脖子,外強中干道:“她是我手下的小妖,自然是想讓她死就死,想讓她灰飛煙滅就……”黑魚妖的話沒說完,變成了一串黑色的水泡,落進祁水河中。
我張大嘴,不敢相信,那個仙人竟然片刻就讓黑魚妖灰飛煙滅了。
“你,你讓他灰飛了?”我有些結巴。
那仙人卻姿勢美妙的收手,轉頭問我:“不然呢?”
不然?不然當然是讓他回老家反省一下,該干嘛干嘛去呀?他就是打算把我打包送人而已,我好歹也是個小頭目,總要表現(xiàn)一下我的骨氣,關鍵時刻打不過我還不知道求饒?若當個禮物,順便就去東海轉轉。你一下子把他煙滅了,我很受打擊,最重要是我自卑啊,修仙才開始,什么時候我才能像你一樣?
見我不回答,只是一臉崇拜加內傷的表情,他居然了然地笑笑,寵溺地揉揉我的長發(fā)。他的手落到我手臂上時,那種突然的冷瞬間又回來,冷得我心都顫抖起來。
“你總是受傷!彼凵褚击觯瑩嵘衔业膫,傷口處慢慢溫暖,血止住,皮膚也恢復了原樣。
他珍之重之地將我擁在懷中,向九重天飛去。
我很不好意思,怕自己假扮商離離的事情暴露,便將臉拱進他懷中,全當什么也不知道。
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氣,跟水中的妖怪們一點兒也不一樣,以前我的鼻子好像從沒發(fā)揮過作用,此刻,我卻發(fā)現(xiàn),原來他的味道這么好聞。于是,我偷偷在他懷中深吸一口氣,見他沒有動靜,探頭看他,他的臉俊逸、儒雅,滿臉得償所愿。我沒忍住,伸出舌頭在他唇角舔一下,迅速又逃回他懷中。
他愣住,停下飛升的身子。很久都一動不動。
難道他從來沒有被人偷吻過,所以嚇傻了?冒進啊,萬一就這一個吻把我給暴露了,我豈不是片刻就要回到祁水河,或者,跟那個黑魚妖一樣變成了一堆水泡?
正想著,頭頂?shù)乃钌顕@口氣:“離離,謝謝你!
那一聲謝謝悠長得讓人心碎。
如果我是離離,恐怕再也舍不得讓他難過、心傷。
我抱住他,手在他背后輕輕撓一下,再拍一拍。他僵硬挺拔的身軀,在我的手下,緩緩放松,終于再也不像當初那樣剛硬。
真好,這位仙人,如果你知道,我不是商離離,會不會還這么對我?
二棲云篇
“你叫什么名字?”我?guī)еx離回到天宮時,她眨著眼睛問我,就像當年她以商離離的名字見到我時一樣,一樣的表情,一樣的聲音。
第一次見到商離離,正是我和軒轅婧兒離家出走,躲避跟東海公主殷珠兒的婚禮時。
其實那場婚禮定得極不合理。是我過去兩千八百年一直沒想明白的一件事。
那一陣父皇在天宮閑得幾乎長毛,一日,他突然要興奮地拉我去東?礋狒[,我問他:“有什么熱鬧可看?”他一臉促狹:“那東海龍王這次生了個龍子,過去那七個都是生下來已經(jīng)成型,這次卻是顆龍蛋,聽說這蛋日日夜夜璀璨發(fā)光,三年了還沒出來!蔽乙宦牪桓信d趣:“就是顆蛋,有什么好看的?”
父皇這次卻笑得更加促狹:“要是顆蛋也就罷了,聽說龍王的第七子等不及,想要把那顆蛋打爛,卻被黏在了蛋上,其粘合度超乎所有人想像。東海數(shù)以萬計的龍蝦魚蟹輪番上陣也沒弄開,如今四海八荒諸多神仙都去了,依然不能把七龍子從蛋上扒下來又不傷龍蛋。”
“所以呢?”我實在不明白,父皇這樣無聊度日,究竟說明天宮好還是不好。
“所以,咱去看熱鬧!”父皇二話不說拉著我就去了龍宮。
到那里時,果然看見一個小龍子正抱著顆閃閃發(fā)光的龍蛋,嚎啕大哭。
一群仙人圍住他們,一臉憋笑到幾乎內傷的地步。果然天界得好好整頓一下了,在這么不著調的父皇管制下,能有什么長進?
我邁前一步,對著哭號的七龍子道:“你還哭,都把你妹妹弄臟了!
眾位仙人均是一愣,問我:“你怎么知道是個龍女?”
我很是不屑:“沒看見他哥哥把鼻涕甩到龍蛋上,龍蛋都哆嗦來哆嗦去的嗎?”
“難道不是要破殼了?”眾仙人不解,我反問回去:“她自己不出來,在里面臭美呢,弄的蛋還發(fā)光,一看就是個龍女嗎!
仙人們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
父皇頓時得意忘形:“棲云,若是個妹妹,嫁給你做太子妃吧?”
太子妃?那我在東荒認識的公主軒轅婧兒要如何是好?我當時立刻高喊:“不!”誰成想,剛喊完,那龍蛋竟然那么應景,居然噗一聲,破殼而出。
隨著七龍子悲催的哀鳴聲,一個白白胖胖的小丫頭竟然快速爬到我腳邊,一把抓住我的腳踝,嘻嘻笑著,將口水流到了我腳上。
從此我被殷珠兒糾纏了兩千年。
她在眾仙子中長相并不是最美,因為她每一百年就上天庭來揪著我搗亂,我便每次都想個法子整治她,讓她忙碌一番,好不用煩我。
一次,我跟她說你長得還真是丑。她嚇得臉一紅逃回東海,聽說她回去以后折騰全龍宮的宮娥去找天下美容美顏的妙方,再來見我時,她竟然頂著張慘白的臉,撅著紅彤彤的嘴,抹得小鬼一般向我沖過來,一邊跑還一邊提著自己快跌到胸口下的裙子:“棲云哥哥,我去人間看了她們都這樣打扮,美不美?”當時我身邊還有幾個仙子,看見了都掩嘴笑,只有她一仰頭不屑道:“沒見過吧?你們不懂欣賞的!蔽耶敃r黑著臉對她一點兒也不客氣:“恐怕這九重天上沒幾個神仙能欣賞得了!彼膊粣,笑嘻嘻又跑回龍宮,鬧騰了一百多年。
殷珠兒從小跟她母親學習馭水之術,平時都愛拿著一對兒冰斧去戰(zhàn)神拓延神君那里幫忙,跟天兵天將廝混在一起,見我?guī)П鋈ゴ蛘,她也偷偷換上士兵的鎧甲,一次見到她,她竟然混進我的親衛(wèi)中,我吼她,她就笑著說:“棲云哥哥,我是來幫你擋箭的!蔽液鹚骸澳氵@么笨的技藝,到時讓我的親衛(wèi)給你擋箭嗎?”她一聽,撓著頭嘻嘻笑著跑回東海。聽說央求她母后將她送去極仙殿跟圣域仙君學習功法,竟然學了三百年。我想她果然是夠笨的。
我不知道為何不喜歡她,是不是第一印象在作怪,就好像我第一次見到軒轅婧兒就喜歡上婧兒一樣。她喜歡穿白色的長裙,第一次見她是在東荒的一片花海之中,那片花海是淡淡的薰衣草,顏色清麗爽潔,帶著撲鼻而來的香氣,讓人聞到頓覺安心。而婧兒鴿子一樣乖乖蹲在花海中,看見我,只來得及對我扭頭噓一聲,就轉回頭去。我悄悄走近,原來她正在看花上的一朵蝴蝶,燦爛的黃蝶撲閃著翅膀,讓婧兒看得入神?伤髅鞅饶呛郎先f分。
我愛著婧兒,所以,我無暇顧及那個殷珠兒,直到那一次四海之戰(zhàn)。
八百年前四海突然遇到魔神去邪的侵擾,他以一己之力幾乎將所有的海域收服,待天宮得到消息,我率領天兵天將趕到東海時,四海只剩下站在辟邪珠上的殷珠兒母女。去邪已經(jīng)被她們兩個收服到珠子里,殷珠兒一身鮮血緊緊抱著自己的母親,看見我,凄惶一笑:“你來了。”只是打個招呼,卻讓我一下子覺得這小丫頭,那一刻不知不覺竟然長大了。
海里所有的魚蝦妖神都沖過來圍住她們兩個,她卻緊緊將母親護在自己身邊,走到已經(jīng)受傷倒地的龍王、哥哥身邊。她扶起龍王說:“父王,我們的家還在。”而后她轉身,對所有人道:“我們的四海還在,我們會保護好自己的家園!”
那一刻所有聽到的人都潸然落淚,因為她背在身上已經(jīng)卷刃的冰斧、因為她一身鮮血卻依然挺拔的身姿、因為她即使傷成那樣依然對所有人在堅定微笑。只除了對我露出的那個笑,帶著些不知所措的凄惶。
我從那一刻,突然不敢再見她。
之后不久,東海傳來消息,殷珠兒的母后因為與去邪斗法耗盡了仙元,想要最后時刻看著女兒出嫁。這個消息讓我頓時措手不及。
那一場二千年前的婚事定得原本兒戲,此刻卻要因為特殊原因,讓我不得不娶殷珠兒。
軒轅婧兒趕到我的宮中時,我正望著一盞幽魂燈愣神。
那盞燈是殷珠兒送我的生日禮物,青綠的燈身上刻著別扭的幾個字:棲云——要快樂!她的祝詞寫得很傻,刀工不行早就把燈身刻壞,原本被我扔了,卻被宮女拾回來放在書房里,因為它夜晚自動點亮,誰也無法將它熄滅。我見了對宮女發(fā)火,問誰送的,宮女小心翼翼道:“龍女!彼齻儾桓以谖颐媲罢f珠兒的名字,我卻聽了氣憤吼道:“殷珠兒!”剛喊完她的名字,那燈竟然自動滅了。
一室漆黑,我有些奇怪,問:“是殷珠兒送的?”誰知剛問完,那燈竟然又亮了。宮女們也都看著蹊蹺,怔怔望住我。
我無言,只得再喊:“殷珠兒。”燈再次熄滅。原來,這燈如一縷殷珠兒的幽魂,只要我喊她,她便為我點亮、熄滅。
“棲云哥哥,你要娶殷珠兒嗎?”婧兒問我時,燈不滅,我知道,那一定是殷珠兒設了機關,燈只聽到我一個人的聲音才自動開關。
我當時看著婧兒說,不,我不想被人擺布。
于是我跟婧兒一起離開了天宮。因為殷珠兒跟她母后對四海八荒立了汗馬功勞,這功勞如此大,我要用什么理由才可以拒絕跟她的婚事?除了再立個功勞,還有什么法子能在父皇面前說話。
那幾天里,我從天宮中逃出來,只覺得心慌意亂,眼前始終是殷珠兒抱著她母后的樣子,她對我微笑,笑容凄惶。是不是,那一刻她已經(jīng)知道,她的母后早已耗盡仙元。不說,在那個時刻選擇不對任何人說,只是為了讓所有人安心。她還真是倔犟。
走到天河邊時,我和婧兒決定休息一下,討論下一步怎么走。婧兒說東荒逃出了兩只窮奇古獸,如今正在北荒仙島肆虐,不如抓住它們,這樣,便可以跟我父皇商量辭了婚事。
正說著,她的手被一只跳出天河的金色鯉魚咬住,她呼喝著要擒住那條小魚,小魚卻一翻身已經(jīng)重新跳回水中。婧兒搖著手,幾乎將天河掀起也要抓住那小魚,小魚卻在我眼前跳出,我一伸手,將它抓住。它搖搖尾巴,變成一個女孩子,穿著一身紅衣,雙眼如星。
她抬頭問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很陌生,又很熟悉。她的笑容好像要為我敞開一片天空,那里一片云淡風輕,有我想要的自由。
她說她是天河里的小鯉魚仙,名叫——商離離。這名字不知誰起的,聽著就讓人頓覺傷感。跟她的人很不像,她喜歡笑,笑起來總讓我覺得輕松。
后來,她跟我們兩個逃出天宮的廝混在一起,聽說我們要去殺窮奇,便說,這一趟很危險,窮奇是上古的神獸,傷它不易何況殺它。
我只得說,我是棲云,想要立個大功好辭了跟龍女殷珠兒的婚禮。
她聽了,對我笑著說:“我?guī)湍銈儼,你們的法術不善治火術,我可以!
“你為什么要幫我們?”婧兒警覺地盯著她。
她笑一笑,指著我對婧兒說:“我第一眼看見他就喜歡,所以我要幫他!
婧兒生氣,伸手挎住我的手臂:“棲云哥哥要娶我!他是我的!”
她聽了只是點頭:“所以,我來幫你們嗎。又不跟你搶。”
第一次遇到的窮奇果然狡猾,好幾次明明可以傷它,我們卻頻頻被它偷襲受傷。一次,窮奇抓了婧兒,想要吃掉她的腦袋,離離使出一個奇怪的功法,瞬間將窮奇凍在冰中。
我搶出婧兒,冰破,我呼救昏迷的婧兒,卻沒發(fā)現(xiàn)那窮奇已經(jīng)沖出冰層一爪拍在離離的后背上,她的后背幾乎被拍爛,卻還是亮出她的兵器——一把冰斧,將窮奇的頭顱砍下。
我看著她的冰斧總有一股怪異的感覺,她卻呲牙對我喊道:“別看了,趕緊扶我一把!倍笪乙娝軅麌乐,將我放在他的法器中。
我問她:“你怎么用冰斧?”
她聽了,只虛弱地扯出一個笑容:“跟龍女殷珠兒的很像?我們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師姐妹,當然用一種兵器!痹瓉,她與殷珠兒竟然是同門。
軒轅婧兒醒來時,像是受了驚,撲進我懷中,只是死死抱住我不肯松手。
我們走了三天三夜,婧兒就抱了我三天三夜,只在我懷里嚶嚶哭泣,無論我怎么勸她,她都不撒手。最后,還是離離勸我:“你帶著她先往回走吧,我去抓了那只窮奇,趕上你們就是!
我不答應:“兩只窮奇,第一只已經(jīng)這么難對付!
她卻阻住我:“我看了,那是只母窮奇,可見母子的窮奇,另一只是個小窮奇,我一人足夠應付!
我不答應,婧兒卻已經(jīng)答應著,扯住我,讓我趕緊走。
離離跳出我的法器,在我面前揮揮斧子笑道:“我?guī)熋弥閮旱奈渌嚤任也钸h了,她尚且跟她母后戰(zhàn)敗了去邪,你不相信我的實力嗎?我這次可不會讓窮奇偷襲了!
說完,推我一把,向仙島而去。
我并不放心,找個地方安頓了婧兒又追回去,卻聽到祁水河上方有怒吼聲,我一路追去,追到河邊只看到離離撲進火中與窮奇滾作一團,窮奇憤怒地一口咬住她的肩膀,她便用斧子砍住它的脖子,我要沖過去,卻見漫天遍野竟然下起碩大的雪花,雪花拳頭大小,撲散下來,迷了我的眼,我追過去,只看到落在一旁的窮奇的頭與身子,離離碎了一身紅衣站在崖前。
她說:“你們可以找天帝了。”
她落下懸崖,落下去那一刻,我心痛如絞,我追進水中,她卻已經(jīng)灰飛煙滅,就在我手邊,變成了水泡,融入祁水河中。
那兩百年我瘋了一樣,去極仙殿找圣域仙君問商離離的消息,圣域仙君垂著長眉遠遠看我:“她求仁得仁,已經(jīng)灰飛煙滅,還找她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為何要找她,總覺得,她好像就在我身邊,雖然已經(jīng)灰飛煙滅,可我總覺得她的氣息就在附近,不曾遠離。我似著了魔,想要找到她。
我去東海找殷珠兒,問她可知道她師姐商離離的情況,殷珠兒卻避而不見,只送出來一封書信,竟是辭去我們婚事的。我不解,卻還是默默離開。
從此,我尋找商離離,八百年始終不能釋懷。
幸好我與殷珠兒的婚事從此真的擱淺,東海再沒有提過關于我們結婚的半點兒消息,她的母后依然在海底修養(yǎng)。
我沒有娶軒轅婧兒,我每日都在找商離離,直到在祁水河上見到她,這個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妖,有她的氣息。
三商離離篇
我到天宮的第一天,終于知道了棲云是天帝的兒子,這個消息徹底震驚了我,也震醒了我柔弱的小心肝。
試想,一個五百年的小妖竟然試圖欺騙天帝的兒子,在強權下我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下場?顯而易見,我只能比黑魚妖更慘。
辛辛苦苦想了很久之后,我蹭到書房去找棲云。
棲云正坐在書桌前批改文書,那端正的樣子甚是養(yǎng)眼,我偷偷看了許久,還是挪動步子來到他身后。
“離離,有事嗎?”他不轉身竟然知道是我。
我咽口口水,艱難道:“我想,我得告訴你一件事。”
“什么事?”棲云扭頭看我,等著我的回答。
“我其實……只是一只五百年的妖,我不是你的商離離。當時,我說是,是因為被黑魚妖追慘了,所以,才冒充一下的!闭f完我忐忑地看著棲云。
棲云卻笑一下,溫暖道:“我知道,你只是樣子跟她長得一模一樣!
原來他不是個傻子?那就奇了,明明知道,為什么還要喚我離離?
“你是為了看到我,方便你睹物思人?”我小心探尋。
他繼續(xù)批改文書,聽到我的問話,只是莞爾一笑。再不做答。
“那你想要我做什么嗎?或者你想找到商離離做什么?娶她嗎?”反正死豬不怕開水燙,他既然不罰我,不如趁他心情好,一次問個痛快。
他沒有看我,卻停住手中的筆,定定看住遠方,怔怔道:“娶她?我不知道,我只覺得丟了一個很重要的東西,我要找回來!
“她有多重要?”我問他,他卻陷入沉思。
天漸漸黑下來。好吧,我以前一直以為,天宮永遠都是亮堂堂的,后來才知道,天宮里的神仙也是要按時作息的。
于是,我扭頭,看見書櫥角上竟然立著一盞青銅小燈。于是我走過去,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那小燈竟然在我握住它之后,突然自動亮起來,光亮越來越盛,滿屋華彩,不敢逼視。
“棲云,快看,這盞燈!蔽遗e著燈跑到棲云身邊,他看我舉著燈,臉沉了沉:“這燈怎么又自己亮了?不要用它,用別的吧。”
說完,他伸手拿燈,沒想到,燈似乎粘在我手上,怎么也掙不脫。
我驚慌,瞪大眼睛求他:“這是什么機關,怎么讓人松不開手呢?”
棲云也奇怪,幫我過來扯,沒想到,燈好像長到我手上一樣,怎么也掙脫不了。我只覺得手心發(fā)熱,而后,就覺得頭腦昏沉,想要睡過去,遠遠聽見棲云喊我:“離離!離離,你怎么了!”
我想說,我只是睡會兒。身子卻越來越軟,越來越軟,慢慢的,我好像變成了一灘水,我這么想著,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真的變成了一灘燈油,融化進青燈之中。
棲云站在燈外大喊:“殷珠兒!”燈滅,我的心里卻覺一片溫暖,這青燈原來是個好像故鄉(xiāng)一般的好地方。
四棲云篇
我捧著幽魂燈沖進東海時,東海正籠罩在一片黑暗中。
我在龍宮里大聲吼:“殷珠兒!你出來!快點兒出來!”
瞬間,水晶宮似點亮萬盞水晶,光亮直直落進我眼睛里。龍王、王后還有他們七個兒子一大群蝦兵蟹將都沖出來,看我舉著幽魂燈大叫。
所有人眼光異樣,只不見殷珠兒。
七龍子向前一步,冷冷道:“既然你拿回來了,這盞燈就還給我們吧!
他答非所問,我立刻惱了,吼道:“叫殷珠兒出來!商離離被她用了妖法收進燈里,快讓她出來,把離離還給我!”
七龍子冷哼一聲,竟然什么也不回答,上前就要搶燈。我護住燈,對他吼道:“不放殷珠兒出來,我絕不散伙,燈你休想搶走!”
七龍子咬牙:“燈是珠兒的,憑什么給你!”
我護住燈吼道:“還我離離,我就給你這盞破燈!”
“破燈!”七龍子眼睛里幾乎冒血,居然亮出龍尾將我掃倒,他抓燈,我抓住他的龍尾。威脅他:“你若不怕抽骨扒筋就拿走試試。我等了離離八百年,轉眼又被殷珠兒的燈融了,當年我不肯娶她,現(xiàn)在她便用這種方法折磨我嗎?她是不敢出來見我,還是沒臉出來見我!”
“沒臉見你?你這個混蛋!”七龍子怒吼著,一把抓住燈,就要扔出去。
突然,王后上前,按住他,將燈放到我手中。
“你們都回去吧,我來跟他說!蓖鹾髮⑵啐堊油铣鰜,對著一群人說。
所有人冷冷瞪著我,不肯離開。
只聽王后嘆一聲道:“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讓珠兒安心吧。”
她說完這一句,所有人都低下頭,七龍子梗住脖子對我吼道:“珠兒瞎了眼,才會看上你,讓你戲弄一輩子!”
陸陸續(xù)續(xù)所有人都散了,偌大的水晶宮中,只有我和王后。
王后看著我,慢慢道:“你找的珠兒就在這盞燈里!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看看燈再看看她。
她捧過那盞燈徐徐道:“當年,她花盡心思要送你一件生日禮物,不知聽誰說的,若將自己的半縷魂魄寄放在這盞幽魂燈中,只要她心愛之人叫她的名字,燈就會自動開關。她毫不猶豫將自己的半縷魂魄寄放在這盞幽魂燈中,卻不知,就是這半縷魂魄,害了她。那一次跟去邪斗法,離離為了護我周全,竟然在去邪全力攻擊之時擋在我身前,沒有半縷魂魄,她使不出所有功法,幾乎仙元散盡才將我護住。我罵她怎么那么傻,她說,她特意練過的,在天宮幫棲云哥哥擋箭,先給娘擋是應該的。我用盡全力收服去邪,她還扶我回宮里。沒想到,最先倒下的也是她。
她躺在我懷里,小聲說,娘,我還沒嫁給棲云哥哥呢。我就這么一個女兒怎么能不了她心愿。她卻死活攔著我,說她都要散仙元了,不能拖累你。我說,不怕,媽媽把仙元給你,你只要好好做新娘子。她說,娘啊,就騙騙棲云哥哥吧,如果是我要她娶我,他一定不愿意?墒侨绻锴笏f不定他會答應。她有多不甘心,就有多想知道,最后一刻也想知道,你是不是愛她的。我聽了她的話,向天帝請求舉辦婚禮。沒想到你當天就逃出了天宮。
我們知道消息,怕她傷心,沒有告訴她,沒想到,她竟然趁我不注意偷偷跑出了龍宮,穿著我給她準備的紅嫁衣,吃了他師父煉制的易容珠,去九重天找你。她留信給我,她說:棲云哥哥原來這么不想娶我,我逼他一輩子,怎么能看他這么不開心?我想在仙元散盡前,換做別人的樣子,讓他開心一次。只要一次也好。
棲云啊,只有這一次,卻是我的珠兒灰飛煙滅才換了你的開心。
你找了商離離八百年,你可知道,你找她多少年,就是告訴我們,珠兒離開我們多少年?我們月月年年都見不到珠兒,只有她半縷魂魄的燈怕是找到一絲有她魂魄的妖也要融進她的燈里,聽你喊她的名字,燈起燈滅。”
原來,商離離就是殷珠兒。
原來,那個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妖,身上有她的一絲魂魄。
原來,我找了八百年,始終放不下的那個人,是殷珠兒。
原來,她最后只是想讓我開心一次。
怪不得,她見我時,穿著一身如火的紅衣,那是她想要嫁給我,出嫁時穿的嫁衣。
怪不得,她最后說你們可以去找天帝,她用盡仙元,只想成全我一個可以開心的心愿。
我卻從沒有認出她,我的商離離,原來就是殷珠兒。
我跳進水中,想要抱住的那個人,原來就是殷珠兒。
“你們可以去找天帝了!”她最后對我說的是這句話。
我卻再也見不到她——殷珠兒,我不知道你會灰飛煙滅,我不知道,我早已愛上你,不是五百年,不是八百年,而是兩千八百年,看著你來到我身邊,看著你為我用盡情緣,看著你離開才發(fā)現(xiàn),我一直……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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