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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情就是我對你無比的眷戀
小時候放學(xué)回家第一句話總是叫奶奶,飛奔進敞開的大門空蕩蕩的院子,好像每一間屋子都是空蕩蕩的。記憶里哥哥調(diào)皮總是不在家,姐姐還在初中住校,爸爸去了山西還沒有回來,媽媽趁我去學(xué)校偷偷去了姥姥家,爺爺提著他永遠(yuǎn)的馬扎在街口表情嚴(yán)肅地坐著,奶奶則永遠(yuǎn)在家等著上學(xué)歸來的我。
飯菜已經(jīng)上桌,卻沒有一個人回來。我扔下書包,跟著奶奶出門,她永遠(yuǎn)不會走出拐角的十字路口,只是在門前的短街上走到盡頭、跟門口的爺爺奶奶們閑談幾句。天晚了,太陽落下去的時候,她說火上還坐著水,于是帶著我回家。
那時候的街好像很短很平,即使昨天才下過雨地上還墊著一步一步的石磚。夕陽的余暉灑在大門后的樹上,樹葉被照耀出一種橙色的黃。左手里握著的粉筆還沿著墻跟著我向前走著向前走著,干凈的墻面上出現(xiàn)一行丑陋的粉筆線,她走在前面看不到身后的我正上演著怎樣一種調(diào)皮,直到走近家門口,她轉(zhuǎn)過身看是否有家人回來已走到街口。她并不斥責(zé)我,好像不會生氣一樣,雖然是責(zé)備的語氣,飄進耳朵卻變成溺愛的話語。我從不怕她,然而也從未嘗試去理解她。每個黃昏向夜的傍晚,廚房里柔弱昏暗的燈光裹著瘦弱忙碌的她,直到哥哥飛進來帶著滿身泥土,姐姐的自行車靠在綁秋千的椿樹下,爸爸隨身攜帶的身份證躺進抽屜里,媽媽裝著零食的包掛在墻上,爺爺?shù)鸟R扎放到小圓桌前,奶奶才真正進入她最忙碌最幸福最熱鬧的時間。
暮色完全降臨,淹沒一天又一天。
姑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結(jié)了婚,她結(jié)婚的那天我穿了一身藕色的衣服,顏色和樣式都是媽媽給挑的。事實上小如那時的我根本不懂得身上的衣服是俊俏還是丑陋。那天中午吃飯的時候姑姑抱起我坐到她的腿上,我記不得她穿了怎樣的衣服,只記得那時她笑得很好看。同樣我記不起那天奶奶臉上是怎樣的表情,她唯一的小女兒嫁人的時候,她懷著怎樣的心情。
我怨我那時太小,記不得那么多事情。如果我再長大一些,或許就能更多地陪伴在她孤獨的瞬間里。
可是后來我就發(fā)現(xiàn),我內(nèi)心還是祈禱時間慢慢地漏。
爺爺去世那一年我才十歲,是個夏天。那段時間他固有的頑疾突然復(fù)發(fā),這種情況也是常有,并算不上嚴(yán)重的時候。身前身后都是奶奶照顧在他旁邊,她已經(jīng)照顧了他一輩子,似乎也不習(xí)慣太多人圍在他身邊。那天早上奶奶給他蒸了雞蛋,灑了醬油和香油,他似乎不太餓只分了三分之一吃掉,剩下的全給了我。趕著上課的我匆匆吃完跑到他和她身邊背起書包說再見,就像每個早晨那樣,說了再見,中午回來他和她在屋里他們早上待的位置等著我。他讓我慢點,不要總是跑,總有一天會跌倒的。我笑了,輕輕地走出去說你看,我沒跑,來到街上,再風(fēng)一樣飄遠(yuǎn)。
似乎一切沒有什么不同,太陽還是很大,中午的回家的路還是那么長,小伙伴說說笑笑各自進了自己的家門,我也一樣。
然而他們并沒有等著我,每一個屋子都塞滿了人,一點都不像平時冷清清的景象。
沒有一個人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事,每一個人都只是拿可憐的目光看著我,好像在說著什么。直到后來我懂得,他們是在說,這個可憐的小孩還不知道她的爺爺去世了,你看她天真的眼睛。
那一天眼睛被刷洗了無數(shù)次,透過模糊的睛簾,我看到她忙碌地穿梭在每間屋子里,有人勸她歇一會兒,她似乎想擠出一點笑,卻最終沒有擠出來。
她一滴眼淚也沒有掉,她不懂得大道理,卻明白爺爺?shù)乃廊フl也沒辦法阻擋。這也是我后來長大之后才懂得的。那時我以為她不悲傷,看她來來回回跟人說話,其中有些人談話聊天會不經(jīng)意笑起來,我開始恨他們。那時我就懂得死亡是一件嚴(yán)肅的事情,無論是正在經(jīng)歷的,或者旁觀的,都應(yīng)該嚴(yán)肅地對待。我把他們的行為歸到對爺爺?shù)牟蛔鹬睾痛竽娌坏览锩,從此以后再也沒有忘記過?墒悄棠痰牟槐瘋坪跸褚粋巨大的烙印一樣印在我心上,每當(dāng)我想起她那時的表情,都覺得血管都跟著在抽搐,自己會被一股更莫名的,更強大的悲傷籠罩起來。
多年以后我才醒悟,她并不是不悲傷,而是不知道該怎么悲傷;蛘撸瘋。
所以我才會在每次回想起她當(dāng)天的表情時,眼淚想掉下來。
爺爺去世以后,我一直跟著她睡。這期間姐姐偶爾回家時也跟我們一起。兩年以后我考入初中,開始住校生活,每個星期天回家仍然每個晚上都和她互相陪伴。她從不抱怨一個人有多么孤單,現(xiàn)在我開始了解到這種孤獨以后,再回憶從前,總希望能有時光機把我們送回到過去,讓我對她好一點,再好一點。
我不知道她帶姐姐哥哥的時間有多長,她帶我,似乎就是從我出生以來。去姑姑家時她會帶著我,去老舅家時她會帶著我,去買東西時她會帶著我,如果我不說不,她去哪里都會帶著我。
飄著大雪的冬天,整個世界都是白茫茫的?諝馑坪醵际莾龀伤榱5撵F氣,涼得像鋒利的刀子。
奶奶帶著我去老舅家,我們坐在車上,由于路滑車開得很慢,搖搖晃晃的,整個世界都是白色的。我的腦袋很暈,眼睛都要睜不開;氐郊液笪宜撕脦讉小時,她說我暈雪了。我不相信,可是腳卻怎么都站不起來。那是我這一生唯一一次得雪盲癥,暈得快要死掉的感覺。
第不知道多少個冬天以后,我上了大學(xué),一年回家兩次。似乎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腦子里不再只關(guān)心她。我抱著電腦在她身邊坐一整天,卻不會和她說太多的話。她老得白發(fā)蒼蒼,已經(jīng)沒有以前比我還大的力氣。前一年她還可以抱起鑫禹,可是后一年她就要偶爾沿著墻才能保證自己不會跌倒。
雖然她并不會真的跌倒,但是她開始害怕了。我在身后看著她小心翼翼走路的模樣,突然很是心酸。
她似乎是一下子就病倒的。我坐飛機從上海到石家莊,然后回到邯鄲。到家的那一刻之前我并不知道她已經(jīng)那么蒼老,整天躺在床上,身上的力氣都被老天抽走。我進屋時她睡著,爸爸把她叫醒,她微微睜開眼,只是看了一眼,頓時就睜大了瞇著的眼放著很光芒的色彩。
我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來。
她離開我已經(jīng)快三年。這期間我遇到很多事情,明白很多事情,后悔很多事情,對她抱歉很多事情,但唯一覺得安慰的是,幸好那些年,她孤身一人出門的時候,身邊都有一個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拉著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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