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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蓮湖畔
“潑墨山河繞指柔,煙雨簇翠,玉琴橫笛醉!
“竹橋畫舫漣漪轉(zhuǎn),浮燈夢影,忽作清思淚。”
…………
熟悉的曲子縈縈繞在天邊,忽而又渺渺地飛遠(yuǎn)了,去向沒人能尋到的地方。
夜鶯初啼,純白凈潔的銀蓮翩躚在和煦的風(fēng)里,霧失樓臺玲瓏閣,曼妙不可方物。
人頭般大小的蓮苞沉沉墜著,在悠遠(yuǎn)嫻靜的韻調(diào)里陶然,那些……笛聲?對,是笛聲游魚似地飄渺在水與蓮之間,婉娓暢然,紛揚(yáng)的韻律是銀蓮湖畔最醇最醉的美。
怎么忽然遠(yuǎn)了,笛聲……去了哪里……
尋不到……確實(shí),再也尋不到……
恍惚中,楚霨依舊是那身淡紫色的紋枝盤蓮影素衫,手腕上濃重的血色帶子拖在水里,像是紛繁飄逸的絲縷隨著漣漪搖曳暈開,他茫無目的地穿梭在碧色的蓮葉中,田田的蓮葉充溢了整個世界,那片淡雅清遠(yuǎn)實(shí)際上卻是媚到骨子里的綠色潤澤著他的眼眸,連帶著凌亂煩躁的心也漸漸恬靜起來。
這片水,這些花,那段笛,一切一切都絕美彷如夢幻泡影,是不是再輕輕一觸,就又消失了?
碧色……綠得有些心碎……
楚霨忽然感覺自己遺忘了一種感情,名喚“悲哀”。
“公子……”“叫我楚霨就好……”
手腕上的劃痕已被細(xì)細(xì)包好,白凈的紗布上透浸出點(diǎn)點(diǎn)殷紅,嫻靜淡雅的聲音,柔美清麗的少女,碧綠蔥翠的水間竹樓,那片不應(yīng)該盛開在這里的銀白色蓮花……朦朦朧朧,是誰的清歌喚醒白日的夢魘,卻讓人沉溺于這片極不真實(shí)的美麗中……
佳人巧笑自嫣然,楚霨的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揚(yáng)起,就著天光水色奏起清弦悠暢,少女放下玉笛取下琵琶,珠落玉碎,笙簧暖響……最想要的生活明明就在眼前,可為什么還是想控制住自己狠狠離開,眼角發(fā)澀,面上的表情卻笑得眉眼彎彎,那么婉轉(zhuǎn)歡快的曲子,最熟悉曲子,只會在夢中響起的曲子……對,是那只只有簡單的調(diào)子,只有自己才能聽出悲哀的曲子,唯有我懂的曲子。
不……不應(yīng)該只有我明白,你,去了哪里……
這是兩人共同譜就的曲子,我作的音律你寫的詞,“潑墨山河繞指柔,煙雨簇翠,玉琴橫笛醉。竹橋畫舫漣漪轉(zhuǎn),浮燈夢影,忽作清思淚……”
你我相識相知,相許契闊,你說清思淚只是文詞,你陪我伴我,守我一生,要什么清思難解人憔悴,我們縱歌江湖真的就已很好……
這已很好,為什么還有這么濃重的悲哀……
是悲哀的結(jié)局,還是悲哀的開始……
飛鴻頻寄,楚霨瞇著眼看水天共色……是啊,一直以來你最解我意,你懂我的琴我的音,你懂我的家我的苦悶,那些父母的期許與保護(hù),長輩的厚望與逼迫,你還懂自我骨子里帶來的清高與孤獨(dú),你甚至明白那些被我自己埋藏塵封,重沒見過天日的善感、悲觀還有脆弱……你就像是我……可笑這世界里哪會有如此完美的人……
你像是我的天地,你的巧笑存于我的世界,天可幸我遇到了你……
不,也許是你尋到了我。你說你來自林夕郡,你說你的父母親人都離開了你,你說這片蓮湖重未有過訪客,你說你每天都只是笑著等我……我撫著你的眉,看那笑顏中的眉嫵成一種極好看的弧度,問你一個女子為什么獨(dú)自生活,問你吃穿用度是否足夠,問你師從何處,問你那些笛子琵琶,月琴洞簫怎么奏得那么優(yōu)婉動人深識樂境……你從不回答,只是低低喚了我去窗邊賞蓮門前品月,偶爾也會去逗弄那些碧色世界里的五彩魚兒,看它們見了你我的影子爭相浮起,呵呵,我們的倒影映在水里,那些魚兒是在幻想即將投下的餌食。
悠悠蓮湖翠蔭畔,一曲良宵半月缺,迷幻的夜景浮起朦朧的霧,楚霨看著華燈煙火在霧里明滅飄渺,心里虛虛的像是失了一塊,冷風(fēng)灌進(jìn)來,他忽然想問自己,到底誰是誰的倒影,誰,才是誰的餌……
不知為何而嘆。宮商角徵羽,弦弦演繹的都是快樂,都是連夢中都想要的甜美生活,環(huán)望只有你我的世界,嘆。為何,是我料到了什么,還是一切本就都是定局,再如何演繹如何重現(xiàn),都只是夢的旁觀者,什么也改不了……
“潑墨山河繞指柔,煙雨簇翠,玉琴橫笛醉!
“竹橋畫舫漣漪轉(zhuǎn),浮燈夢影,忽作清思淚。”
…………
沒有妖冶的紅,沒有詭魅的黑,沒有飄著寒星的刀鋒,甚至沒有鮮麗的血和嘶啞的尖叫,這個結(jié)局竟也美的像真實(shí)的夢幻,連女子跌入銀色蓮花叢時,衣袂與蓮葉惜別的聲音都像是琵琶曲玲瓏終章的當(dāng)心一劃,裂帛之后,一切,就那么結(jié)束。
不愿理會母親熟悉并厭惡的聲音反復(fù)在耳邊勸叨的話,也不愿理會不懂事的小侄殘忍的童言無忌。那個女子沉睡在碧綠的湖里,鑲嵌在無暇的翡翠中,心中明明滿滿溢出的都是痛都是苦,自己的懦弱無為害了她,眼看著眼前的失去與死亡而束手無策,甚至無法像約誓中那樣永遠(yuǎn)陪著她生死不棄……楚霨定定地看著,眼神卻是虛幻,漫天的大霧淹沒了所有,將那些快樂與悲傷都打扮成為幻覺中的仙境,如愿如癡,絕美的東西終不會存在于凡塵。
楚霨此時感覺不到悲哀了,真正結(jié)束的時候他心中真的沒有那種應(yīng)有的刻骨的悲哀,也許是忘了那時那景的心痛,也許是忘了所愛永逝的心傷,也許是忘了失掉另一半的自我,任由身邊的人拉扯自己的衣袖,哭聲從別人的口中出泣,楚霨一瞬間有些茫然,失去的是我,他們又在哀悼些什么……
也許,是他早已想到,先前的那些過往終是一些隱隱明白了,卻還固執(zhí)堅(jiān)持的東西……
水天一色的清麗漸漸成為記憶褪色的殘黃,在一切盡數(shù)湮滅在安穩(wěn)平靜的黑暗里……
“常兄走好——”李風(fēng)臉上依舊是招牌的朗笑,送走常青后卻又迅速地轉(zhuǎn)身關(guān)門,上彎的嘴角也漸漸垮了下來。
“難辦難辦……”近乎煩躁的自言自語,聲音雖輕,卻還是把夢魘后淺睡的某人吵醒,“李瘋子!你大清早無聊吵什么吵!”
“嘿嘿——”瀟灑地用劍柄推開窗戶,李風(fēng)轉(zhuǎn)向楚霨時已換上隨意的笑:“楚大仙人,麻煩先看看時辰再發(fā)火好不好,話說今天天氣還真不錯,哈哈——”
“唔……”見了天色自知理虧的人面色微赧,右手揉著隱隱發(fā)痛的腕子問道:“什么難辦,你李風(fēng)也有難辦的時候?勞駕!
盡管心里有些橫沖直撞的想法令李風(fēng)幾近暴走,但此人還是淡定地帶著那副玩世的笑容將架上的衣服拋給楚霨,目光流轉(zhuǎn)之下,笑道:“呵……我這不是沒成仙嘛……楚大仙人給的問題當(dāng)然難辦……”
瞳孔微縮,楚霨冷了面孔,沉聲道:“李風(fēng),你保證今日就可助我去向黃泉,此時又卻道難辦……你……這是在消遣在下?”
“呀呀——只是難辦而已嘛,又不是辦不了,嗯……那個……我今早又算了一下,呃……不過是地脈有所改動,黃泉的入口被換到其他地方,呵呵,若你要去,我當(dāng)然會奉陪到底,哈哈——”
“昨日怎沒聽你提起此事?”睱著眼睛的狐貍疑惑,顯然不相信這家伙的閃爍其辭。
“呃……不相信我算了,哈哈,那地脈被換到了……欽州,對,是欽州,離這里有個……誒,反正沒十萬八千里,一句話,你去不去!毙σ獾难壑袧M是那種能讓人信服的自信,雖然這雙眼睛的主人在臨時冒出這個地名后心中全是一種名叫如釋重負(fù)的感覺。
“……”欽州?算不上遠(yuǎn),但也不近,楚霨仔細(xì)盤算著李風(fēng)那些話的真實(shí)性,最后,只能妥協(xié)。
看那張冰塊臉陰晴不定,李風(fēng)卻只是笑容不改地等,夢境不會欺騙,他知道去黃泉尋人對楚霨而言意味著什么。誠然,那個幻境拙劣地騙不了任何一個稍稍有點(diǎn)腦子的人,但對楚霨而言,那就是唯一支撐著他的過去。
點(diǎn)頭就是同意,這邊楚霨已經(jīng)收拾完畢,背上古琴就準(zhǔn)備出發(fā)。
那個背影……李風(fēng)笑著,他又看到了那個在常青幫助下看到的夢——
少年和家族爭吵,憤然下劃破了手腕走到開滿了銀蓮的湖邊,靜靜等待死亡的背影……
少年沒有因手腕的傷口丟掉性命,卻迷戀上自己的夢境,每日守在岸邊幻境中癡癡笑著的背影……
少年的家人尋到他,將他拉離蓮花早已枯萎的湖畔,那個嘶聲吼叫著想要喚回破碎夢境,喚回心中那個女孩的背影……
“嘿嘿——真看不懂這家伙想的是什么,那片白噩噩的蓮花真的很像死人的骷髏啊……”李風(fēng)低聲道,夢境中那個少年的背影早已在塵世中成長得更為修長俊拔,既然他堪不破,那我就來幫上一把,哈——
唔……那換個方法去黃泉吧,用那塊石頭……
“李風(fēng),今日已不早了!甭犚姵G清冷的聲音在催促,少年的影子早已淡去,那家伙只是很純粹在倔強(qiáng)地堅(jiān)持什么。
“都這會兒了急什么,吃過飯?jiān)僮甙桑沂怯浀媚橙恕,不說了,真吃了再走啊。喂,老板快上幾個小菜,要精致點(diǎn)的,哈哈哈——”
拉回琴師坐在窗前,李風(fēng)笑著打量著那張?jiān)谥粫䦃艟持斜M情哭笑的冰峭面孔,寒凍如此,他只是固執(zhí)地拒絕溫暖罷了。
“看什么看,吃罷就走!奔词羌涌焖俣扔貌鸵部桃獗3肿∫环輧(yōu)雅,楚霨瞪向李風(fēng),粗鄙之人才用哪種方式扒飯,他的胃是無底洞么……
“嘿,我的完了,看你的——”飛快扒完飯的人笑著起身,“要速度就別要風(fēng)度,哈哈哈——”
“咚!”寧死也要那份風(fēng)雅的琴師一臉黑線,將秘色萼紋的細(xì)瓷碗重重頓下就走,李風(fēng)見此又好一陣大笑,順手抄起幾個雁餅,追了出去。
逝川流光忽去,又是幾經(jīng)華年。
“李風(fēng),有這樣有這樣一首歌,你聽過沒有?”
“不可能,再怎么我也比你多活了一輩子耶。”
“潑墨山河繞指柔,煙雨簇翠,玉琴橫笛醉。竹橋畫舫漣漪轉(zhuǎn),浮燈夢影,忽作清思淚……”
我真聽過……但他只是笑笑,沒有說出來。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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