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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縛靈
連續(xù)下了幾天的蒙蒙細(xì)雨,在傍晚時轉(zhuǎn)停。
天空,漸漸暗了下來。
幾日未見的月亮終于探出了臉龐,柔柔笑看著被雨水沖洗干凈的高樓大道。只是,那萬丈銀芒還沒來得及撫凈城市的角落,就又被厚重的云層給遮了去。
天空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匆匆收拾好東西,趙華抬頭瞧了一眼陰云沉沉的天空后,急步走出大廈。
夜靜,無人的小道上,路燈伴著細(xì)微的“滋滋”電流聲時亮?xí)r滅。蟲蛾借著細(xì)雨停歇的時機(jī),紛紛出來活動筋骨,抖掉身上的濕氣,爭先恐后地?fù)湎蚰遣煌iW爍著的昏黃路燈。
看了眼前方黢黑一片,無法望至盡頭的小道,趙華緊了緊衣領(lǐng),深吸了口氣,空氣中帶著潮濕的水汽味。
驀地,陣風(fēng)掃過,竟讓他生生打了個寒戰(zhàn)。搓了搓裸露在外的胳膊,趙華埋頭向前走著。
1、2、3……
在心里默默數(shù)著,緊盯著腳下慢慢移動的影子,在跨過第四盞路燈后融入一片黑暗之中,伴著細(xì)微聲響閃爍不停的路燈被慢慢甩在身后。
百米長的小道里,除了前三盞路燈勉強(qiáng)能亮外,后面的盡數(shù)壞掉了,而道旁小區(qū)里的燈光也因院墻與樹木的阻擋照不進(jìn)小道。
在這種沒有月亮的夜里,小道仿如通向地底一般,深幽陰暗。
……5、6、7……
依舊在心里默默數(shù)著。在路過第7盞路燈時,趙華咽了口唾沫,低頭繼續(xù)向前走。
仔細(xì)瞧去,這六月濕熱的天氣下,他裸露在外的胳膊上,竟是出了一層雞皮疙瘩。
趙華不算是膽特小的人,對于獨自走在昏暗的,少有人過的小道里,他其實并不覺得害怕,可這小道里,如果哪天忽然出現(xiàn)了不該有的東西,那就要另當(dāng)別論了,雖然目前來看,那不該有的東西似乎并不具有攻擊性,可到底還是有些滲人。
想著,趙華迅速地抹了一把胳膊。走到臨近第九盞路燈的時候,他飛快地向燈柱下瞟了一眼。
果不其然,還在那里……
第九盞路等下,隱隱可見一個模糊的人影靠在燈柱上,抬頭仰望著陰沉的天空。
忍不住又瞧了瞧黑影背后的燈柱,趙華還清晰地記得周一早上路過時,那燈柱上刺眼的暗紅污跡。
那天清早,他只是好奇地看了幾眼凌亂拉扯著的警戒線和那路上幾處暗紅污跡,直到到了公司聽人議論起,才知道原來上周六晚上,那里發(fā)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有人為圖方便將車開進(jìn)了那條小道,結(jié)果撞到了人,直到第二天清晨,城衛(wèi)打掃衛(wèi)生時才發(fā)現(xiàn),可那時人靠著燈柱已經(jīng)斷了氣。
據(jù)說警方很快便找到了擎事司機(jī),而且證明了司機(jī)那天晚上有酒后駕駛。甚至在警察找到他時,他都不知道自己撞了人。
如果擎事司機(jī)能更遵守點交通規(guī)則,可能就不會將車開進(jìn)不允許機(jī)動車通過的小路。
如果擎事司機(jī)當(dāng)時是清醒的,可能就不會撞到人。
如果擎事司機(jī)能在撞到人的當(dāng)下就將傷者送醫(yī),可能那人就不會死。
如果……
可惜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趙華想,自己只是聽到這事就替死者不平,覺得憤憤,更別論那孤單死在小道里的人了。
那大片的暗紅痕跡,即使經(jīng)過了這些天雨水的沖刷,依舊清晰可辨,仿如彰顯著死者憤恨難平的怨氣一般,驚心刺目。
算算時間,今天剛好是第七天吧,似乎聽誰說過鬼都會在第七天回來,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可這鬼似乎像是地縛靈一類的,他如果走不了,會不會攻擊路過的人,雖然這幾天看來無害,但也不能保證他不會在第七天發(fā)狂啊,何況這種無辜冤死的鬼怨氣本就更重。
想到此,趙華剎時有些發(fā)毛,忙收回目光,強(qiáng)抑住心底升起的涼意,裝著毫不在意地走過第九盞路燈。
可縱然面上強(qiáng)裝無事,那小心翼翼卻又顯得急促的姿態(tài)還是出賣了他,心底的涼意早已散到四肢百骸,雞皮疙瘩更是掉了一路。
“唉……”
就在趙華快要走到第10盞路燈時,身后傳來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聲。
突地打了個寒戰(zhàn),趙華在心里默默念道: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我和你無冤無仇,千萬不要找我,雖然這里很暗,但是你可千萬瞧仔細(xì)了,不是我害死你的啊,其實我也很替你不值啊。
此時他只滿心懊悔為什么平時不多去廟里燒燒香拜拜佛,也好得點大羅金剛的庇佑,護(hù)他避開這些惡靈怨鬼之類的。
可大難臨頭再去懊悔又有什么用呢,F(xiàn)在的他只能搜腸刮肚地想著那些記不大全的佛號法咒,求得菩薩佛祖?zhèn)儾灰退嬢^,保了他這一次,以后一定到廟里多給他們燒點香。
“能看到什么……”
沒等趙華這頭求完,身后又幽幽傳來略顯低沉,仿如嘆息般的聲音。
“沒……沒看到,我、我什么都沒看到!壁w華猛地轉(zhuǎn)過身,雙手合十舉過頭頂,對著那鬼站著的地方拜道,由于緊張還差點咬了舌頭。
“唔?”
微帶上揚(yáng)的聲調(diào),似乎顯示了鬼的不滿。也聽得趙華打了個激靈。
“不、不,對不起對不起,能看到能看到,能、我能看到你!彼s忙糾正錯誤賠禮道:“雖、雖然我能看到你,但不是我害死你的,你可得看、看清楚了,明天,不,以后我再也不從這里過了,這里是你的地盤,我、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你今天、今天就放過我吧!
其實趙華也不想大晚上的走這條陰滲滲的小路,可無奈最近工作多,老是加班,如果繞大路走,就趕不上末班車,而自己那微薄的薪水又不夠天天消耗在計程車上,所以在知道這小道上發(fā)生了事故,甚至開始看到不該看的東西時,他依然選擇走這條陰暗小路。
當(dāng)然,如果和性命比起來,就不用多說了。任誰都會選擇多繞點遠(yuǎn)路,哪怕多轉(zhuǎn)幾趟車,無非就是少睡上那么個把小時罷了,總比丟了性命強(qiáng)。
雖然趙華一直抱著僥幸這鬼不會攻擊人,但他要真想發(fā)泄怨氣,你也敵不過他不是。
趙華嘴里碎碎念著求鬼放過他,心里更是將那個造成這一切悲劇的擎事司機(jī)罵了個狗血淋頭,卻完全沒注意到鬼沉默了好一會,直到聽到“噗嗤”一聲噴笑,趙華才愣了愣,等反應(yīng)過來確實是聽到鬼在笑,抬頭確認(rèn)時,鬼先生那邊已經(jīng)笑得直不起腰了。
傻眼地看著鬼笑到前仰后合,再到漸漸平息,趙華都沒回過神。
鬼先生笑夠了,看了看杵在那里像根木頭的趙華,向著他靠近了幾步,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嚇傻了?”
“!”趙華驚叫一聲回過神,猛地向后跳了一步。
似乎被趙華一驚一乍的舉動逗樂了,鬼先生環(huán)抱著胳膊,歪著頭笑笑地打量著他,道:“怎么,你覺得我是鬼?”
“難、難道不是嗎?”趙華弱弱地反問道,也偷偷地打量著鬼先生。
雖然有些暗,但不到兩步的距離還是能讓他將鬼先生的面貌約莫看個清楚。
簡潔干練的西裝,干凈清爽的短發(fā)。貌似還挺帥的,死了確實有點可惜。趙華在心里感嘆道。
向后退了一步,鬼雙手插進(jìn)褲袋,示意趙華將他看清楚后,莞爾道:“請問,我到底哪點讓你覺得像鬼了?”
趙華終于意識到可能真是自己誤會了些什么,赫然地?fù)狭藫项^,小聲嘟噥道:“誰讓你自己大晚上的站這裝鬼,被人誤會也不能怪人吧!
“哈,到還成我的不是了?”
“可不就是嘛……”
“……我有天天換衣服的,你沒注意到嗎?”
“那么黑誰會注意到你衣服是不是同一件啊,再說,鬼沒準(zhǔn)也有愛干凈的啊……”趙華撇撇嘴,繼續(xù)反駁道。
“鬼”先生笑著斜眼瞅著趙華,直到盯得趙華背脊發(fā)毛,縮了縮脖子,才滿意地收回目光,抬手向懷里探去。片刻,“鬼”先生從懷里掏出一張名片遞向趙華,“看清楚了,是人不是鬼!
接過名片,趙華暗里做了個鬼臉,掏出手機(jī),借光看名片。
陳函,喲,還是個經(jīng)理啊,唔,還是大公司的經(jīng)理,難怪大熱天的還穿得這么整齊,等等,這個公司,我記得……趙華驚詫地看向陳函。
像是知道趙華在想什么,陳函笑了笑,轉(zhuǎn)身向第九盞路燈走去,“那家伙不光是我的同事,還是我最好的兄弟。”
趙華忽然覺得這人的背影顯得有些寂落,更是覺得這人轉(zhuǎn)身前的那個笑,怎么看怎么有些傷感。
來到第九盞路燈前,陳函點了支煙,倒立著放在燈柱前,隨后又掏出一支點燃,靠在燈柱上緩緩抽了起來。
暗影里,趙華看不清陳函此時的表情,只能看到那幽幽閃著的一點火星和弱光里散開的薄薄煙霧。
瞧了眼立在地上的香煙,微弱的火光仿佛隨時會被黑暗吞噬?粗切屈c火光出了會神,趙華不自覺地開口問道:“你是來祭奠他的嗎?”還是,來等著他回來,最后再聚一聚呢?后半句趙華沒敢問出來,只敢在心里想一想。
陰暗的小道里,火點依然時亮?xí)r暗地閃爍著,卻沒有半點聲音傳來。
沒等到回答,趙華莫名地覺得有點失落,但轉(zhuǎn)念想想,覺得也是,才剛剛認(rèn)識的人,彼此又不熟悉,別人又怎么會和你說自己的私事呢。
就在趙華覺得有點尷尬,想著是不是該找個理由先離開,以免打擾到別人時,陳函略顯深沉的聲音傳了過來。
“不是!睂煹倨䴗,陳函深吸了口氣,道:“你知道嗎,那家伙被撞的前一天才對我說,他喜歡我!
“誒?”趙華訝異地看向陳函。
陳函卻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他,依然自顧自地說著,“他是個很積極,樂天陽光的好男人,喜歡他的女人能從這,”陳函笑著用手指點了點地面,又指向路口方向,“排出去兩條街都不止,但那笨蛋卻偏偏對我說喜歡!笔栈厥种,那笑也仿如只是黑暗里的幻象一般消失不見。
側(cè)頭看向趙華,又或是透過趙華看向更深處的地方,陳函繼續(xù)道:“我拒絕了他……”
趙華這次沒有出聲,只是默默地看著暗影里有些模糊的身影。心想:果然同性戀不是能被大眾接受的吧。
其實趙華也是同性戀,只是害怕被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所以從來都是小心翼翼隱藏著自己的性向。甚至因為聽聞這個圈的人交往都很亂,所以連去接觸這個圈的行動都沒有。
這輩子讓他娶女人是不可能了,總歸是要對不起父母,那么就這么一個人過一輩子也沒什么不好。趙華對待感情的信條是:寧缺毋濫。以至于他活了27年,至今還是個雛。
稍頓了頓,陳函收回目光,抬頭仰望天空,深吸了口氣,道:“不是我不能接受男人!
“?”趙華睜大眼睛看向黑影,眼里寫滿疑惑。
不是不能?也就是說他能接受同性了?那為什么……
沒讓趙華疑問太久,陳函便給了他答案。
“而是我只能把他當(dāng)兄弟!
靜靜地聽著,趙華不知不覺地攥緊了雙拳。
“周六那晚,公司的人一起去酒吧喝了些酒,他也喝多了點,把手機(jī)都落在酒吧里了!标惡^續(xù)說著,忽然又轉(zhuǎn)頭向著趙華笑了一下,“你知道嗎,”隨即往第八盞路燈的方向指了指,“他其實是在那邊被撞到的,當(dāng)時還能動,他爬到這邊,靠在這根柱子上看天!彼嶂X袋,認(rèn)真地看著天空,好像在研究能看到什么似的,“……能看到什么呢?”
知道他并不是在問自己,趙華想到之前男人就是這么幽幽呢喃才嚇到自己的。他也隨著抬頭向上望去。
由于稍高的院墻與綠化樹木的阻擋,使得視野不算寬廣,只能看到窄窄的一小段天空。如果是晴天,興許還能看到點點星子和月亮,不過現(xiàn)在陰云壓頂,確實沒什么看頭。
兩人就這么仰望著天空,一言不發(fā)。
半晌,陳函的聲音又低低傳來,“大半夜里,他就一個人坐在這里,沒有燈,沒有過路的,甚至連可以求救的手機(jī)都沒有……”
聽到男人低沉的聲音,看著男人抬手遮擋住眼睛,趙華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他甚至有種看到晶銀液體從男人掌下劃過的錯覺。
“我為什么沒在當(dāng)時就追上他把手機(jī)給他……我為什么沒堅持送喝多了的他回家呢……”陳函依舊喃喃著,覆蓋在眼睛上的手有些顫抖,“那家伙平時根本就不沾酒的……”
走近陳函,趙華伸手將他圈進(jìn)懷里。直到肩膀上感覺到熱度與重量,他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做了什么。
不過,感覺并不壞。他確實是想要安慰這個后悔自責(zé)的男人,只不過,似乎身體比大腦先一步行動了而已。
“為什么我只能把他當(dāng)兄弟呢……”
陳函低沉的聲音隱隱從肩膀傳來。
“……”趙華不知道該要怎么回答這些問題,也不知道能說些什么來安慰他,只能緊緊地?fù)е@個比自己還要高大的男人,一下一下地?fù)嶂谋,想要借此讓他好受些?br> “這……不是你的錯。”許久,也只能憋出這么一句蒼白無力的話來。
墻頭有水點子墜下,伴著細(xì)響砸碎一地。小道陰陰暗暗,蚊蟲合著細(xì)微的電流聲,在水點子的伴奏下,譜出一曲小夜曲。
細(xì)細(xì)聽來,其間還夾雜著碎碎低語聲。
不知過了多久,碎語聲漸漸消失。只剩下小夜曲悠悠散蕩在陰濕的小道里。
暗影里,兩個身影交疊著,其中一個微彎著身體靠在另一個的肩上,而另一個則一下一下輕拍著他的背。
趙華不知道這樣的情形到底維持了多久,陳函剛剛平靜下來的那會,他是松了口氣的,可這會他又覺得是不是安靜得過分了些。
太過平靜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就在趙華想著是不是要找個什么輕松的話題來轉(zhuǎn)換下氣氛時,忽然聽到“噗嗤”一聲輕笑。
拍打背脊的手停了下來,趙華側(cè)頭瞧了瞧陳函的腦袋,不敢確定剛剛這人是不是笑了,正想要確認(rèn)一下時,卻感覺到陳函埋在他的脖子里深吸了一口氣,接著,他聽到他說:“你也是同類吧,我聞到了哦。”聲音里似乎帶著輕笑。
“?”趙華覺得腦袋有點轉(zhuǎn)不過來圈,完全聽不懂這人在說什么。
驀地,他感覺脖子被什么濕熱的東西舔了一下,等反應(yīng)過來,他猛地推開陳函,捂著脖子向后退了幾步,一不留神,踩到路上的石子,還差點摔一跤。
“你、你你、你做什么?”趙華覺得自己的臉都快燒起來了,他瞪大眼睛又像看鬼似的盯著陳函。也終于明白了陳函那句“同類”是什么意思。他想,還好這里比較暗,那人應(yīng)該看不清自己現(xiàn)在這副羞窘的模樣。
他不知道的是,他這種生澀害羞的反應(yīng)完全把對面男人的興趣給挑了起來。
微瞇著眼睛瞧著趙華,陳函舔了舔唇角,眼里有什么閃過。
“其實,最主要的,是因為他不是我的菜,”說著,陳函往趙華這邊靠近了些,“你這種的到是正好合我胃口!
陳函輕佻的言語傳到耳朵里,趙華覺得自己的臉更燙了。他想不明白,這人怎么突然一下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之前那悲傷壓抑的情形像是從來沒出現(xiàn)過一般,若不是肩頭略帶濕潤的衣衫證明著那人的后悔與悲痛,那么他肯定覺得之前自己一定是撞鬼了。
第一次這么接觸到與自己性向相同的人,趙華有些慌亂,有些不知所措。
果然這個圈的人都是輕浮濫交無操守的吧,最后在下了這個定論后,他準(zhǔn)備逃跑。
“我、我還有事,要先走了,再、再見!
一把拉住想要落跑的趙華,在看到對方如受驚的小兔子般瞪著自己時,陳函輕咳了下,松開手向后拉開些距離,舉起雙手,略顯抱歉道:“抱歉抱歉,不逗你了,是我不好!泵鎺⑿χ只謴(fù)了正經(jīng)模樣。
趙華懷疑地望著他。
“要去喝一杯嗎?我請客。”陳函保持微笑道:“算是給個讓我賠禮以及道謝的機(jī)會吧!
“只是喝酒?”趙華警惕地看他。
“嗯,只是喝酒!
“……那好吧。”
“呵呵,走吧,這邊請!
不知何時,陰云已悄悄散去,皎潔的月亮又羞澀地探出了臉龐。
。ㄍ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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