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一間破廟。

　　廟已經(jīng)有些個(gè)年頭了，孤零零的坐落在城郊，墻體剝落的厲害，從外面看上去斑駁不堪。廟里供奉的原本是女媧娘娘，早年的時(shí)候還可以看清睥睨眾生的面容，如今卻看看只能分辨出輪廓了。

　　這廟早已荒廢很多年，再也沒有香客來跪拜，自然再也沒有人愿意在這里看管打掃。

　　這樣的地方，來光顧的只能是無家可歸的乞丐，當(dāng)成御寒避難的所在。

　　外面寒風(fēng)陣陣，大雪沒過了廟門前的第一層石階，門被蟲子蛀的大約是有些空了，抵不住寒風(fēng)，啪啪的來回晃動(dòng)。

　　泥像后面有塊空隙，看看能坐下三兩個(gè)人。此時(shí)正燃著一小堆爐火，火光舔過上面架著的一個(gè)土砂鍋，隱隱有些香味傳出來。

　　圍著火堆坐著的是兩個(gè)乞丐。一大一小。

　　小的約莫有八九歲，縮在一件明顯是大人的棉襖里，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披在肩上，腳上沒穿鞋，凍得忍不住伸向火堆。

　　一旁的人攔住他的腳，開口說話，聲音卻很好聽，溫潤如小乞丐曾經(jīng)喝過一口的羊奶。

　　“離遠(yuǎn)點(diǎn)烤，等會(huì)兒疼�！�

　　小乞丐聽話的挪遠(yuǎn)一點(diǎn)，盯著砂鍋里的湯直流口水，湯還沒煮好，他只能找點(diǎn)別的事轉(zhuǎn)移注意力。

　　“吶，再給我講武林大俠和他師弟的故事吧�！�

　　那人聽他這話，遂向他挪了挪，動(dòng)作吃力遲緩，似是有腿疾。身上的衣服臟卻不破，布料倒是可以看出不差，只是已經(jīng)是幾年前的樣式了。

　　他一張臉映在火光里，顯出幾分慘白，枯瘦的像是病入膏肓。頭發(fā)用一根稻草束起，給人的感覺很是怪異。

　　“昨天講到哪了？”

　　小乞丐歪著腦袋想了一會(huì)兒，說：“講到大俠替師弟殺了仇人，一路跟著他到了蜀中。”

　　男人笑了一下，也不過是扯了扯嘴角，顫巍巍的伸手加了幾根細(xì)柴，靜靜地說：“唔。。。往后那便沒什么故事了�！�

　　小乞丐撅撅嘴，不相信：“師弟還是沒有喜歡上大俠嗎？”

　　喜歡啊。。。怎么可能呢？他是那么那么的討厭他。

　　“沒有喜歡，師弟一點(diǎn)都不喜歡大俠，他甚至想殺了大俠�！�

　　小乞丐“啊”了一聲，更加靠近他，著急的說：“為什么啊，大俠那么喜歡他！”

　　傻瓜，若是你喜歡的人都喜歡你，哪有那么容易？

　　已經(jīng)沒有柴了，冬天撿柴不容易，他拖著殘了的腿走不了多遠(yuǎn)，小乞丐還要跑到鎮(zhèn)上去要他們一天吃的東西，兩人相依為命著實(shí)不容易。

　　鍋里的湯也咕嚕咕嚕開始翻騰，男人端下來，遞給小乞丐一柄木勺，說：“先吃東西吧，吃完再講�！�

　　小乞丐心急著聽故事，拿起勺子三下五除二解決完自己的湯，拿袖子抹抹嘴，眨巴著眼睛盯著男人瞧。

　　男人只吃了幾口，就放下勺子，有些氣短的喘了幾口。

　　“往后真的沒什么故事了。大俠一路跟著師弟到了蜀中。師弟住客棧，大俠就跟著住隔壁；師弟找人比武，大俠就暗器傷人助他；師弟去喝花酒，大俠就守在門口。。。。。。終于有一日，師弟拿劍指著大俠，眼里全是寒霜，沉聲說。。。。。。”

　　“你到底想怎樣？真要我殺了你？”

　　大俠一副皮厚的樣子，咧嘴笑：“你打不贏我�！�

　　師弟嘴角一抿，寒著臉：“打贏你，就別再跟著我。我不可能喜歡你�！�

　　大俠聽到這句話，身子不自覺地僵了一下，心臟收縮的有些疼。縱然聽過無數(shù)次這句話，還是不能適應(yīng)啊。。。

　　“要是輸了，就和我在一起，怎么樣？”

　　對(duì)面的年輕面孔似是受了侮辱，呈現(xiàn)憤怒的征兆，但還是咬咬牙，點(diǎn)了頭。

　　那天也是像如今這般的寒冷天氣，大俠在客棧里沐浴更衣，頭發(fā)高高束起，露出光潔的額頭。他還記得，年少時(shí)，小師弟喜歡蹭他的額頭，一邊蹭一邊奶聲奶氣的說：“師兄長的真好看，最喜歡師兄的額頭了�！�

　　他搖搖頭，趕走從前美好的記憶，拿起布仔仔細(xì)細(xì)的擦起了劍。

　　從沒想過會(huì)和他刀劍相向的時(shí)刻啊。。。

　　黃昏時(shí)分，他終于來了，師弟已經(jīng)背對(duì)著他站在樹林里。他停下腳步，忽然有些想笑。

　　那人轉(zhuǎn)過身，目光不帶一絲感情：“你終于來了�！�

　　大俠背著手慢慢踱過去，臉上還是厚臉皮的笑，放聲說：“華音，你今天注定要做我的愛人了�！�

　　對(duì)面那人聽罷此言，大喝一聲“閉嘴！”人已經(jīng)不耐煩的沖了過來。伴著森森劍光，眨眼已到大俠面前。

　　劍尖堪堪指在他眉間。

　　那人見他不躲，沉聲說：“拔你的劍，速戰(zhàn)速?zèng)Q�！�

　　他撥開劍，有笑意涌上心頭，漸漸變成液體掙扎著堆在眼眶。他忍著，心想，怎么能速戰(zhàn)速?zèng)Q呢？十幾年的感情，一場(chǎng)比武就能解決，抵消嗎？

　　那一晚，光禿禿的樹林見證了一場(chǎng)沒有觀眾的決斗。

　　衣袂紛飛，劍光熠熠，一個(gè)拼命殺，一個(gè)拼命躲。

　　最后，大俠輸了。

　　那人挑了他的腳筋，臨走時(shí)，用滴著血的劍指著他，道：“年在那么多年同門師兄弟的份上，我不殺你。只是從今往后，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樹林里很快落起雪來，大片大片，沒有重量的砸在他身上，他卻覺得很疼，像是被千金大錘擊中，五臟六腑都碎成渣。

　　前塵往事涌上心頭，大俠抬起袖子遮住眼，無聲的落了積攢已久的眼淚。

　　“師兄，你慢點(diǎn)。等等小音。”

　　“師兄，師父又打你了嗎？我來給師兄上藥�！�

　　“師兄，你怎么又去找人打架了？小音找了你一天�！�

　　“師兄，師父說我可以下山了，以后我可以保護(hù)師兄了�！�

　　。。。。。。

　　“你，說什么？。。。你喜歡我？。。。真惡心！”

　　這是他一生的愛啊，卻被他屢次說成惡心。

　　罷了，就這樣吧。

　　小乞丐聽完很生氣，就差跳起來罵師弟不是人了，他看男人的倦容，說：“大俠不是比師弟厲害嗎？為什么會(huì)輸？”

　　男人眼神抖了一下，動(dòng)了動(dòng)有些僵硬的腿，說：“大俠是故意輸?shù)��！?br>
　　“�。槭裁�！”

　　“因?yàn)榇髠b發(fā)現(xiàn)師弟一直在拼盡全力想打贏他啊，用的都是傷敵三千自損八百的招式。大俠心疼師弟嘛，就故意輸了�！�

　　小乞丐還是不服氣，想要再說，男人伸手?jǐn)[擺。

　　“好了，睡吧�！�

　　小乞丐又問：“故事都講完了，大俠叫什么名字�。俊�

　　男人怔了片刻：“華玉。”

　　“哦。。。那你叫什么��？”

　　“我一個(gè)乞丐，哪里有名字？快睡罷�！闭f罷，給他攏了攏棉襖。

　　小乞丐只好作罷。夢(mèng)里還在罵師弟。

　　男人和衣蜷縮在只剩下灰燼的火堆旁，閉上眼睛，又想起了那個(gè)人。

　　他寧愿自己受傷也要打贏他，果然是真的一點(diǎn)也不想和他在一起啊。。。

　　那一刻，大俠忽然就放棄了。

　　自己那么多年到底在堅(jiān)持什么？

　　罷了，罷了。。。

　　廟里安靜下來，只有小乞丐的呼吸淺淺發(fā)出，間或有火堆里的噼啪聲響起。外面寒風(fēng)大震，雪還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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