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迷戀江南的煙柳霧鎖樓臺(tái)，迷戀唐宮宋柳下的芙蕖滿塘，曾以為折下一支便是天下。

　　{壹°}

　　我叫芙蕖。爹爹說，我出生那日，家中的芙蕖開了滿滿一塘，紅艷艷地甚至蓋過了天上的霞光，所以喊我芙蕖。爹爹曾是名滿天下的才子，位極人臣，后來辭了官職拋了瑣事舉家搬到了這偏安一隅的江南，他人不解，爹爹只是嘆息的望著滿堂的荷花說，如果連芙蕖的病都治不好，權(quán)傾天下又如何呢。

　　我出生后不久便患了熱病，曾歷死劫，后來病雖是治好了，卻也從此再不能說話了。爹爹每每望見我歆羨地看著別人家的女孩子玩鬧，總會(huì)忍不住落淚。我看著他鬢邊的白發(fā)叢生，想著他不過四十余年，因?yàn)槲业牟∫幌ιn老，當(dāng)年風(fēng)華絕代的尚書大人再無昔日神采，心疼地鉆進(jìn)他懷里，我在心里說，爹爹，不要為女兒擔(dān)心，女兒有爹爹的庇佑，從來沒有覺得不開心。爹爹從我是眼神里讀懂了我的意思，開懷地笑著把我舉起來，可是我還是能夠看到他隱藏的悲傷。

　　我慶幸當(dāng)年的我尚且年幼，還有爹爹和兄長的庇佑，讓我縱使被傷害被如蛆附骨的疼痛折磨尚且有一處懷抱，溫暖如初。

　　我始終記得那一年的桃花從來沒有盛開，荷塘的芙蕖也至此凋零，身邊的人來來去去走了許多，來了的，也終究離開，走了的，再也沒有回來。我張開嘴試圖要求他們留下，不要走，卻始終發(fā)不出一個(gè)音。滿目的荒涼與血色，我無力地蹲了下來，想要哭，卻哭不出來。

　　哥哥走過來，抱起我，憐惜地看著我，對我說：小芙，別怕，哥哥還在。那一刻，所有的悲痛全都瓦解。哥哥有一雙溫暖的大手，抱住我的時(shí)候，我看到哥哥的手背上一道陳年的疤痕，那是不久前哥哥為了救下差點(diǎn)被熱水壺砸到的我時(shí)留下的。我摸摸哥哥的手背，心疼地望著他，哥哥抱住我，笑了笑說，小芙，哥哥不痛。真的。哥哥只要小芙開心。

　　{貳 °}

　　爹爹曾說，娘親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我記得爹爹這樣說的時(shí)候，臉上帶著我從未見過的表情。哥哥告訴過我，娘親年輕的時(shí)候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就連當(dāng)今圣上也對娘親的詩作稱贊不已，只是娘親在生下我之后不久就因病去世了，爹爹便從此少了很多笑容。

　　哥哥告訴我，芙兒，你不知道你有一張和娘親多么相像的臉。

　　我想，是不是爹爹每次看見我便會(huì)想起娘親？那么，如果爹爹能夠由此感到許多寬慰，我便慶幸自己生來如此。即便沒有娘親的溫柔呵護(hù)，我還有父兄的寵愛。

　　哥哥說，芙兒，哥哥這么寵你，怎么能夠忍受你被傷害。

　　我握住哥哥的手，看著他憤怒又哀傷的眼睛，無力的說，哥哥，我累了，我想忘掉他。

　　哥哥抱住我，輕輕拍著我的背說，好，芙兒乖。忘掉也好。又是一聲無聲嘆息。

　　{叁 °}

　　沈連是我十六歲韶華里的一個(gè)劫，他在我年少浪漫時(shí)走進(jìn)我的生命，帶給我歡喜，又在我失魂落魄時(shí)離開，將我推入低谷。便是由此，我對他且愛且恨。我至今猶記得，那**對我說的冰冷話語。

　　不過是一個(gè)前尚書家中的千金，即便再受寵愛也是鄉(xiāng)野小丫頭罷了。

　　又在無意間聽得他與朋友高談闊論，我本以為可以攀住秦尚書這根高枝從此飛黃騰達(dá)，誰知道秦尚書不過是一個(gè)過氣了的前尚書。

　　秦芙渠不過是一個(gè)不懂事的小丫頭罷了，充其量是個(gè)鄉(xiāng)下丫頭，怎比得上丞相大人的千金顧明夜。

　　那日我方才得知爹爹早已身患重疾，家中人人知道，唯獨(dú)欺瞞于我。我不過是想要找他，從他那里得到許多寬慰，誰曾想竟讓我提前知道了真相。

　　這樣也好。我看著哥哥，笑了笑。遲早是要面對的，不若早早接受，少耽誤一些年華。

　　哥哥此時(shí)已被我說服，答應(yīng)陪我前去余杭別院，而不再想著要教訓(xùn)張連。我并非心疼他，只是覺得不值得。況且我聽說他已順利攀上了丞相大人的高枝了，或許我該對他說聲恭喜？

　　{肆°}

　　顧明夜說，她只愛秦江年，秦江年便是我的哥哥。她說，三年前元宵燈會(huì)上與哥哥匆匆一面便已打定主意非哥哥不嫁了。我覺得有些好笑，她說非哥哥不嫁哥哥便要非她不娶么？哥哥亦對我說，他不喜歡顧明夜。

　　如此我便松了一口氣，真好，我喜歡的哥哥也和我一樣討厭我討厭的人。

　　對于顧明夜，雖然沒見過她，但是從第一次聽到她的名字以后便開始反感她了。

　　哥哥無奈地看著我，問我，芙兒，你告訴我，你是不是還忘不掉那個(gè)沈連？

　　我無語，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哥哥。也許沒有愛，但還是恨著的吧。

　　哥哥的眼角有些哀傷，他轉(zhuǎn)過身，背對著我，良久，說，如果他重新回到你的身邊你是否能夠接受他？

　　我看著哥哥的寬闊的后背，遲疑了。也，也許吧。

　　{伍°}

　　我沒有想到沈連真的回來找我，他在我面前哭著訴求，希冀得到我的原諒。他掛著兩行淚的臉龐讓我突然覺得非常丑陋。

　　像一只狗。我厭惡地對他說，忽然間覺得，原來自己也可以如此刻薄。滾。我對他說。

　　爹爹走進(jìn)來，看也沒有看跪在地上的沈連，問我，江年去哪兒了？

　　我待要回答說不知，沈連卻突然從地上跳起來指著爹爹的鼻子罵，秦洛書，若不是你兒子逼著我回來，用明夜來要挾我你以為我會(huì)踏進(jìn)你秦家半步？

　　爹爹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極了，怒聲讓家丁將他轟了出去。我無暇顧及爹爹，心里難受極了，只想要找個(gè)地方將自己埋起來。秦芙渠，你終究是太過高看自己了，原來你終究敵不過一個(gè)顧明夜。

　　我突然很想見見她。

　　{陸°}

　　晚間哥哥從外面回來之后便來找我，我讓小綠告訴他我已經(jīng)睡下了，待哥哥離開之后我便悄悄出了門，來到了與顧明夜約定的見面地點(diǎn)。店小二進(jìn)來之后我看到了隨之進(jìn)來的顧明夜。

　　以及她身后的我的哥哥。

　　哥哥臉色有些難看，他柔聲對我說，芙兒，明夜其實(shí)是個(gè)很好的姑娘。

　　我不知道哥哥說這句話的時(shí)候是帶著什么樣的心情，不過短短幾日，哥哥竟與顧明夜親密如斯了？

　　我問哥哥，哥哥，你是否喜歡她？

　　哥哥看了眼顧明夜，她的臉上帶著嬌羞以及無限的春情。怪不得沈連如此喜歡她，怪不得哥哥也會(huì)喜歡她。

　　哥哥點(diǎn)了點(diǎn)頭。

　　顧明夜的一雙眼睛瞬間亮了起來，發(fā)出了光芒，那光芒里有激動(dòng)，有喜悅。相比之下，我秦芙渠只是一個(gè)眼神空洞的木頭人而已。我從來沒有看到過我自己有這般令人生動(dòng)的眼神。

　　我站起身，對哥哥笑了笑，道，那哥哥，就讓她成為我的嫂子吧。

　　后記：秦江年終究沒有與顧明夜成婚，我卻還是離開了這個(gè)家。我知道不辭而別會(huì)讓爹爹與哥哥難受，但我卻只想出去走走。坐在奔馳的馬車上，我想，哥哥一定還不知道我并不是她的親生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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