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百鬼城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古木參天，入了夜婆娑樹影里似有只只精魅來回穿梭，竊竊私語，幢幢樓閣被掩在巨木和亂花之間，一陣風卷過街上，花枝簌簌伸展，香味甜的怪異，街角酒肆上頭酒幡招展，樓里有銀鈴拍鼓聲，閉上眼便可以想象舞娘婀娜的身段。

　　玄衣少年牽馬入城，他有一雙深碧色的眼睛，身形挺拔，腰間束帶，寬大的袖子里隱隱露出玉色的指尖，在夜晚的濕氣里頗有幾分曖昧。

　　越過重重疊疊樹影是暗沉河水，長橋貼著水面越河而過，少年走上橋，河中水族探出頭來，有精魅細長指尖攀在橋底，笑意勾人，少年牽著的馬似是受驚再不肯前行一步。

　　他的馬也只是路上買的，和他還不通情分，他索性松了韁繩，任由這牲畜頭也不回的撒蹄狂奔，到底覺得是養(yǎng)不熟。

　　河底的精魅上了橋，立在他身前，一張臉妖冶而雌雄莫辯，紅艷的唇襯得牙齒森白道，白骨城來了新客人。

　　精魅身形繞過來，少年沒有動，碧色的眼睛卻是眼神銳利，看著一雙手扶上自己的肩，卻是一道朱色身影天降一般，卷到他們之間。

　　他聽到一把聲音如同水瀉，不知死活，你這點道行也敢隨便生惹是非。

　　話說得狠，語調卻是飄飄蕩蕩沒有怒意，似乎還隱隱含笑。

　　精魅重新竄入水中，水底狠狠瞪了朱色身影一眼，化作一條錦鯉游走。

　　朱色衣衫也是年輕男子相貌，看上去溫和隨性，眉目細致俊逸，笑起來很招人。

　　少年聽到他說，來來，別客氣，新來的先報名號，到了地盤上要守規(guī)矩。

　　你是誰，我憑什么告訴你，什么規(guī)矩，誰定的規(guī)矩。

　　少年說話冷的像冰，神色倨傲疏離，看起來很利落，實際上嫩得很。

　　朱衣男子內心搖頭，真是十分不討喜的脾氣。

　　他問少年會喝酒么，他知道一間酒肆的酒十分不錯。

　　少年挑眉覺得他很是自說自話，我又不認識你，為什么和你喝酒。

　　朱衣男子回頭望他一眼，就像是看著老朋友，說道，我叫胡焱。

　　少年看著頭頂酒幡抿抿唇道，洛瀧。

　　胡焱笑著點頭，洛水龍騰，好名字。

　　洛瀧碧色眼睛有些戒備。

　　胡焱轉身輕輕叩門，許君崎，我?guī)Я伺笥褋砗染啤?br>
　　洛瀧心中不屑，誰是你朋友。

　　許君崎靠在門框上眼前一亮，指著洛瀧說，這個漂亮，幾百年了，就這次你眼光不錯。

　　洛瀧看著許君崎，深碧色的眼睛森森寒峭。

　　許君崎笑笑退后一步揮手，美貌的酒博士端酒而來。

　　清酒入杯，胡焱對洛瀧說，喝喝看，這間酒肆的酒很醇厚，經(jīng)過這里的都是會來喝一喝的。

　　洛瀧才端起酒杯，一只白鳥撲翅飛了進來，咚得撞到屋梁上還掉了幾根羽毛，最后摔在桌子上撲騰翅膀直叫喚。

　　天闕山的晏子期和藍夫人打起來啦！

　　胡焱皺眉放下酒杯，都吃飽了沒事做么，天天打架玩。

　　許君崎沖他笑，你要有麻煩了，晏子期對你求愛不成，肯定是因愛生恨。

　　胡說八道！胡焱手中酒杯連酒直直朝他擲過去，許君崎指尖空中一點，酒杯停在半空，杯中酒水一線落入他的口中，他喝完咂咂嘴說，多好的酒，怎么能浪費。

　　洛瀧始終在一邊沒有說話，一壺酒已經(jīng)見底，胡焱道，我去去就來，你如果覺得好喝，就多喝點，今天不收你錢。

　　許君崎臉色一變，誰說不收錢的，你當是喝水！

　　胡焱笑笑，你不是本就愛在酒里摻水。

　　洛瀧放下酒杯道，我和你一起去。

　　胡焱笑著搖頭，你是客人。

　　洛瀧看著他，你是覺得我會惹麻煩。

　　胡焱很干脆的擺手，你把許君崎的酒都喝空就好，放心，他上次打賭輸給了我，不敢收你的錢。

　　許君崎挑眉，胡焱對他抬了抬下巴，拎起白鳥的翅膀化作一道紅影而去。

　　洛瀧繼續(xù)喝酒，許君崎忍不住問他，你都不會醉么！

　　洛瀧很不客氣的說，跟喝水一樣怎么醉。

　　2、

　　青天碧瓦，香歌坊屋頂上白袍道人和美艷女子兩相對立。

　　胡焱拎著白鳥趕到的時候，香歌坊外已經(jīng)攔下結界，他不想動手，只是沖著屋頂上晏子期喊一句，你們是先打，還是先放我進去。

　　手中白鳥收起翅膀，化作一名小童人形，胡焱放他落在地上，小童朝他拜了一拜。

　　晏子期一身白衣氣質卓然，長得其實也很不錯，就是斑白兩鬢讓他一張年輕的臉顯得極其滄桑。

　　他抬手而起，胡焱便飛身躍入結界。

　　胡焱說，不知晏長老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晏子期眼光掠入香歌坊院內，藍夫人抱著手喊，看什么看，我這里的舞妓和小倌都漂亮吧！臭道士眼睛真不干凈！

　　真是火上澆油，胡焱很是頭疼。

　　晏子期面無表情道，百鬼城中妖精擅闖天闕山盜取仙草，我前來捉拿那只妖怪。

　　藍夫人譏諷，不就是幾顆破草，七百年前天闕山還沒有你們這些破道士說話的份！
　　以為吃素念幾句經(jīng)就不是妖魔鬼怪了嗎！

　　晏子期聽她提到七百年前忽然色變，甩手卷起屋上瓦片朝藍夫人飛去，藍夫人面露不屑，手中旋出兩道青光便擋。

　　晏子期合掌幻出一柄長劍，劍氣席卷而去，胡焱忽然擋在藍夫人身前，五指虛劃，一道禁制封住劍氣，冷聲道，晏長老。

　　晏子期停住劍勢，淡淡三個字，交出來。

　　藍夫人咬牙，自己站出來，有骨氣點！

　　一名黃衣女子已經(jīng)伏在地上顫聲道，我是想救小元，他妖魄被傷，就要魂飛魄散。
　　藍夫人眼神憐憫，蘇杏你真是糊涂，小元是被何等法器所傷，你就算盜取普通仙草也救不了他，你三百年修為就這么……

　　蘇杏抿唇，淚眼朦朧看著晏子期，晏大人，這事和旁人無關，蘇杏愿一力承擔。

　　一名綠衫少年突然闖了出來，阿杏，不要求他了。

　　胡焱搖頭，小元，我原本收留你在百鬼城，是因你著實可憐，你為何放不下仇恨。

　　小元自嘲一笑，我眼睜睜看著家人被須彌淵雷火燒死，我怎么可能放下，我時日無多只是可憐了阿杏。

　　說罷他化作原形，一株干枯柳枝靜靜躺在地上，蘇杏抱著柳枝痛哭。

　　藍夫人對晏子期道，臭道士你滿意了！

　　晏子期不再理她，一道符封在蘇杏額頭，蘇杏消失不見，他轉臉對胡焱說，管好你的人，我不想再對你出手，好歹我們原是同門。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七百年了，胡焱心想，原來自己離開天闕山已經(jīng)這么久。

　　晏子期化光而走，胡焱對藍夫人道，得罪，他一直就是這個老樣子。

　　藍夫人皺眉看看他，只說，算了，本也不能怪你，又垂眼道，如果那位大人還在的話，也不會任他們欺負到這般地步。

　　洛瀧等胡焱回來已經(jīng)喝了十幾壇的酒，他看著胡焱說，你心情很不好。

　　許君崎問胡焱，怎么這次沒把你綁回去。

　　胡焱說，你不要添亂。

　　許君崎哼哼著上樓，嘴里念念有詞，癡情太多，癡情太多。

　　胡焱問洛瀧，你來百鬼城是有什么事么。

　　洛瀧說，我來取一樣東西。

　　胡焱問他，什么東西。

　　洛瀧說，現(xiàn)在還不知道。

　　他忽然湊過來，酒香迎面，碧色的眼睛盯著胡焱，你問那么多做什么。

　　胡焱與他面對懶懶的說，我關心你呀。

　　洛瀧伸手，冰涼的指尖在胡焱臉上碰了碰，胡焱說，你手冷得很。

　　洛瀧退回去皺眉，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

　　3、

　　洛瀧沒有喝醉，可一覺醒來，還是覺得自己睡了很長時間，這個地方時間概念模糊的很，他覺得自己閉眼時未必是夜晚，醒來也未必就是白天。

　　出門的時候，胡焱已經(jīng)在等他，洛瀧問他，你似乎總是空得很。

　　胡焱眼光很溫柔的在他身上流連，呵，我現(xiàn)在的任務就是陪著你。

　　花木樹枝掩映中，光影流動，有什么記憶似乎破土而出，洛瀧轉身有些疾聲道，你不用跟著我了。

　　胡焱捉住他一角飄起衣袖，你去哪里。

　　洛瀧有些反感，我去找水。

　　胡焱說，我知道這附近最大的河川，在城外東南。

　　洛瀧抽出衣袖，很是怪異的看著他。

　　胡焱說，我?guī)闳ァ?br>
　　滄滄落水，廣納百川，氣吞星漢。

　　洛瀧臨水而立，廣袖在風中獵獵作響，胡焱背著身，卷了一片葉子吹奏著古老的調子，朱色的衣袂迎風舞動，岸邊的紅花搖曳成火，仿若一體。

　　洛瀧步步踏入水中，胡焱聽到水中響動，笑笑道，你放心吧，我不會偷看的。

　　水浪聲驚起，響耳不絕，大地都仿佛為之鎮(zhèn)搖。

　　天邊忽然泛起道道紅光，須彌境的雷火從天闕山上空墜落，胡焱心中一驚，他沒想到今年會來的這么早。

　　山中飛鳥乍起，百獸嘶鳴，他轉身對水中喊，洛瀧，快點出來！

　　水面異樣的平靜，仿佛水中空無一物，胡焱伸手到水里，神色焦急的喚他，洛瀧，洛瀧，你出來！

　　水中一雙碧色的眼睛，玄色的巨影來回游蕩，清澈河水中似乎可以看見每一片鱗片，美得簡直詭異。

　　他居然隨意現(xiàn)了真身，是不要命了嗎！胡焱頓時一身冷汗大聲道，你再不上來，我就下去揪你尾巴！

　　千里河川水面翻起幾丈水浪生生砸下，胡焱避之不及，淋得渾身濕透，他頓時想要發(fā)怒，卻被一道蛟尾攔腰甩了出去，吃痛摔在地上，幾乎立不起身。

　　須彌境的雷火從天空直壓下來，卻在碰到上空結界阻隔時發(fā)出沉悶聲響，

　　暗紅天光中，蛟身騰于水面上空。

　　胡焱抬頭與其對視，那雙碧色的眼睛又貼到他面前，胡焱整個身影都映在巨蛟眼中。

　　洛瀧又幻回人形，玄色衣裳點滴未濕，他聲音依舊冰冷，我記得你的臉，你究竟是誰。

　　胡焱面色平靜，卻在心中叫喊，我是胡焱，七百年，我沒有一日忘記你，可你的心里卻再沒有誰！

　　洛瀧傾身掐著他的下巴，冷聲道，說話。

　　胡焱對他說，你自己想，我就要你自己想起來！

　　洛瀧空出的一手平舉，發(fā)色黑如墨染落在胡焱紅色的衣袂上，他瞇眼道，嘖嘖，好本事呀，你信不信我立刻收了結界，讓你自己擋擋這彌天雷火！

　　胡焱笑笑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這次能不能狠下心，你就看著我被燒死好了。

　　他說著整個身體倒下去，蜷在地上縮成一團紅狐。

　　洛瀧一怔，顯然是沒想到他會來這招，反應過來后，洛瀧氣得直接伸手去拽狐貍耳朵。

　　指尖卻被紅狐叼住舔了一口，洛瀧頓時面色一紅，羞惱后更是生氣，要是換做七百年前他一定活剝了這狐貍的皮。

　　我要剝了你的皮！洛瀧恨聲道，說完他自己又是一愣，為什么是七百年前。

　　天上結界又是一陣沉悶聲響，洛瀧皺眉望了望天，好厲害的雷火。

　　許君崎卻從林間飛身而來，驚怒道，你們兩個混賬怎么還會在這里，百鬼城亂作一團，你們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4
　　雷火彌天，山地動搖，城中的花精樹魅到處流竄，百鬼城的古木奇花開始迅速枯萎，往日生死迷醉消亡殆盡，能飛能跑的都各自逃命，水中水族無法化形得死傷尤為厲害。

　　香歌坊中舞妓和小倌被藍夫人通通遣散，她說，能走的都走吧，別到時都走不了。

　　天色忽然暗了下來，風卷云涌中有龍吟之聲。

　　藍夫人猛然抬頭望著天上變化交換的光影。

　　洛水君主，萬妖之王。

　　胡焱立在百鬼城成樓之上，握住手中長劍，朱衣映襯下劍刃如霜如雪，輕聲念道，他回來了。

　　那是一千年的大戰(zhàn)，戰(zhàn)火從西邊洛水遍布東邊天闕山，戰(zhàn)亂眾妖個個舍我其誰，誰都不愿服誰。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洛水君主之名就這么瞬間躍入眾妖耳目，他以勢如破竹之勢掌控洛水周境，奠基百鬼城，氣勢直逼天闕山。

　　就連天闕山上仙都被驚擾，天闕山須彌境中弟子領命而出。

　　胡焱當時便是其中之一，再過一月他便要與同輩晏子期一起成為掌教弟子，如果能夠順利結束這紛亂一戰(zhàn)，成為長老也是指日可待。

　　他原本不是九尾天狐正統(tǒng)后裔，紅狐修仙天分不高，族中惟有他被天闕山須彌境中選中，胡焱覺得這一點他還是很有面子的。

　　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有這樣的運氣，就連一些很厲害的大妖怪也不例外，比如開始的藍夫人，比如后起之秀許君崎。

　　他想到這一戰(zhàn)會慘烈，天地為之色變，卻沒想到居然打了那么時間。

　　整整三百年。

　　劍下魂飛魄散的甚至還有自己同類。

　　胡焱覺得自己完全成為了一個劊子手。

　　有時候結束一場戰(zhàn)爭，不論勝敗，便可換得片刻安寧，他在這片刻安寧中醉生夢死，漸漸在一些妖魔鬼怪，花精樹魅的口中聽到洛瀧的名字。

　　他在百鬼城附近第一次見到洛瀧，那也是須彌境中弟子第一次打到了百鬼城。

　　美貌強大，冷漠高傲的洛水君主。

　　那時候的洛瀧受了傷臉色蒼白，胡焱執(zhí)劍笑他，長成這般模樣看上去倒像是個小倌。

　　洛瀧引萬川之水，強布結界，本已阻隔須彌境雷火，卻被他一句話又激得親自對戰(zhàn)。

　　就這么來來回回的交手，見面就打，有勝有敗，胡焱自己都不知道他們如此耗去了多少時日。

　　各處都在混戰(zhàn)，殺紅了眼，他們真的斗做一團反倒沒有多少人去注意，今朝有命，明朝就不知道頭在哪了，誰還能去管誰。

　　胡焱法術劍術已臻化境，洛瀧最后現(xiàn)出真身才制住他。

　　深谷絕壁下，他們都受了重傷，洛瀧強壓在胡焱漫漫紅衣之上，制住他全身術法，冰冷指尖勾著胡焱的腰帶，你倒是說說看，誰現(xiàn)在比較像小倌。

　　胡焱看他碧色的雙目湊在眼前，幾乎忘了呼吸。

　　5
　　月上西川，那種場景破碎混亂，就算千絲萬縷仔細分辨，胡焱也想象不出有哪里溫柔，只有一雙碧色的眼睛望著自己，反抗，征服，本來彼此傷得都不輕，便也不會更痛，好歹對方是洛瀧，胡焱也沒什么覺得好丟人的。

　　法術招式通通拋在腦后，他們扭打在一起，胡亂在彼此身上拳打腳踢，洛瀧惡狠狠的對他說，我一口吞了你，連骨頭都不用吐。

　　胡焱費力想要拖出自己的尾巴，你吞好了，我掉毛。

　　洛瀧很是嫌棄的皺眉推開胡焱，我該直接剝了你的皮。

　　洛瀧自然沒有真的剝了他的皮，蛟尾甩得胡焱七葷八素倒是毫不留情，他把胡焱直接丟在深谷谷底，封起結界企圖餓死這只掉毛狐貍。

　　胡焱很骨氣的沒有求他，就原形蜷在結界中，洛瀧一邊養(yǎng)傷，一邊咕吱咕吱的蹲在山底吃那些膽敢看自己受傷就招惹自己的精魅，一邊有事沒事折騰折騰胡焱。

　　他脾氣壞得很，胡焱一直覺得他腦子不好。

　　比如他問洛瀧為什么要搞得天下都不太平，洛瀧的道理很簡單，就該有一場干干脆脆的殺戮來洗清一切。

　　殺八百救一千，多么偉大，洛瀧覺得自己還是賺到了。

　　胡焱心中罵他，這不是有病是什么，他再想想，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胡焱還剩最后一口氣的時候，洛瀧卻不見了，胡焱想他大概又出去威風了。

　　晏子期也終于找到了胡焱，把他帶回天闕山養(yǎng)了接近一年的傷，出來的時候就聽到須彌境中到處在罵洛瀧喪心病狂。

　　須彌境又念胡焱有功，任他為掌教弟子。

　　天闕山也阻止不了這場天下戰(zhàn)禍，終于須彌境自創(chuàng)教后又一次重開劍爐，鑄煉誅妖劍。

　　誅妖劍需要用大批妖怪祭劍，生魂死魄來者不拒，能夠用來祭劍的統(tǒng)統(tǒng)都被投入劍爐。

　　須彌境要從掌教弟子中選出執(zhí)劍人選。

　　胡焱卻終于發(fā)火，他說這像什么樣子，統(tǒng)統(tǒng)殺之，一絲慈悲之心也無，這才是真的喪心病狂！

　　他下了天闕山又碰到了洛瀧，那時候的洛瀧氣勢更盛，百鬼城原來的城主藍夫人從與他對立，到誓死效忠。

　　洛瀧這次卻沒有再和他打，反而邀胡焱喝酒。

　　花木掩映，落葉墜在胡焱的肩上懷中，洛瀧說，留在百鬼城中吧，胡焱，我可以不再與你動手。

　　說不上誰去邀請誰，誰去勾引誰，他們都不覺得自己是英雄，但到底生出了一些惺惺相惜的錯覺，肢體糾纏在一起的感覺如同在夢中。

　　可是第二天洛瀧就再不見胡焱蹤影，他拼死闖到須彌境，等到的也不過是開光出鞘的誅妖劍。

　　洛瀧元神大傷，被誅妖劍鎮(zhèn)于洛水水底，全靠身邊忠心戰(zhàn)將死戰(zhàn)方守住他一息命魄。

　　從頭到尾，胡焱沒有來看他一眼。

　　七百年果真如同一場夢，不知今夕何夕。

　　洛瀧立在百鬼城城樓之下，身邊是萬妖匍匐，恭迎他們回來的君王，他瞬間想起一切。

　　胡焱與他遙遙對望，眼光依稀溫柔而決絕，藍夫人質問胡焱，為什么大人回來了，你要瞞著我們到現(xiàn)在。

　　胡焱卻是闔上眼，我本就想一直瞞下去。

　　6

　　天闕山弟子近乎全體而出，天上地下可以看見劍影雷火。

　　須彌境一日強似一日，晏子期的確厲害，有能力有狠心，胡焱從來覺得這個大師兄比自己有出息的多。

　　七百年前伏尸百萬，七百年后血流成河，每一場征戰(zhàn)不過如此。

　　許君崎關了酒肆，對胡焱說，你給我留著命，等我回來，我要連本帶利和你清算酒錢！

　　胡焱笑笑，我沒錢給你，我窮得要命，不如我把皮剝給你也許還值點錢。

　　許君崎手中最后一壺酒砸向胡焱，我要把你賣給藍夫人，天天點名嫖你！

　　胡焱看他說完頭也不回走向百鬼城外，也許這一去不過是送死。

　　胡焱心中無限凄涼，情多如何，這天底下真的是留不得一絲情誼。

　　城外殺戮聲不斷，藍夫人指尖帶煞撥一曲曲催命的弦音，百鬼城幾乎成為了空城。

　　洛瀧對胡焱道，我那日去找你，可是我沒有找到。

　　他怒闖須彌境要見胡焱，須彌境中有弟子怨毒笑他，等我們斬下你的頭顱，就把你吊起來，你想見誰不是見！

　　洛瀧說，七百年我渾渾噩噩醒過來，什么都不記得，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取回一樣本該屬于我的東西。

　　胡焱冷聲道，誅妖劍已毀，我本就不是你的對手，你要什么，我都無法阻止。

　　他執(zhí)劍從城樓上飛身而下，又道，你如果非要和我清算一切，也先留住命再說，你看看天上，這結界還能撐住多久！

　　洛瀧忽然笑了起來，其實他笑起來很是好看，恰如融冰一般。

　　他起手，胡焱心中一震，出劍攔他，洛瀧你要做什么！

　　百鬼城上空結界瞬間崩解，傾天雷火再無阻隔，從天而降，胡焱罵他，洛瀧你七百年腦子徹底壞了么，為什么要收起結界！

　　洛瀧伸手握住他的劍身，道道鮮血從手中淋漓而下，胡焱手中長劍如同賦予生命一般吸飽了血，隱約浮起紅光，洛瀧說，胡焱我問你，我去找你，你為什么不來見我！

　　百鬼城外有破城之聲。

　　胡焱咬牙道，我七百年前被晏子期捆回去，熬在烈火焚燒之下百年，為你這個找死的王八蛋叛教而出！

　　他那時被困在須彌境，每一天每一天都是酷刑，他是掌教弟子更是備受‘關照’，須彌境大亂過后，晏子期來見胡焱。

　　輕巧一句，他被誅妖劍鎮(zhèn)在洛水，他死活要見你。

　　胡焱聽晏子期這樣一句話差點就再撐不住。

　　晏子期卻是用盡手段把他救了回來，晏子期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總之看見胡焱要死了，他難過得要命，就做了這一輩子他覺得自己做得最蠢的事。

　　晏子期放胡焱下山，胡焱在百鬼城一待就是七百年。

　　七百年相安無事，不過是為了日后的驚天動地。

　　胡焱苦笑，我簡直有病陪你留下來發(fā)瘋！

　　他摸著洛瀧眼角臉龐，如同最后一次溫存。

　　洛瀧垂眸，點點頭，那你就留下來再陪我發(fā)一次瘋吧。

　　他反手奪過胡焱手中長劍，胡焱沒有一絲掙扎被洛瀧按在地上，染血劍刃釘過心臟。

　　洛瀧低聲道，我為毀誅妖劍，本就最后一息命魄都受盡損傷，撐到現(xiàn)在已是極限。

　　血色綿綿暈開，胡焱張手絕望抱著洛瀧，想說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一張嘴便是滿口的血。

　　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給你。

　　洛瀧低頭吻了吻胡焱，我回來找你，只是放不下你。

　　洛瀧看著懷中胡焱變回紅狐身形消散，他站起身，握著胡焱的劍向城外走去。

　　草色煙光，一片迷離，醒中夢中。

　　我來取一樣東西，你本就該屬于我，七百年過去，我不過是把你永遠留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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