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貓】林下雪

　　北方的春天也是個好季節(jié)。

　　開封府屋頂上的舊瓦層疊著悠長光陰，青黛的顏色，極沉靜的模樣。有只早已混熟了的大黃貓此刻正蜷著尾巴躲在屋檐角午睡，蓬松的貓毛瞧著很是讓人有一種上前揉捏幾把的惡趣味。偶爾它也會突然睜開圓滾滾的眼，懶洋洋地看看那個坐在槐樹上發(fā)呆的白衣服少年，而后再慢慢閉上眼，繼續(xù)一陣好眠，間或甩一甩它那條漂亮的尾巴。

　　貓兒都是聰明的，最懂得及時行樂的道理。

　　少年白玉堂坐在大槐樹上正經(jīng)地發(fā)著呆，枝椏間的小槐花散發(fā)出一種好聞的味道來，也不是純?nèi)坏南銡�，卻沁人衣袂。春日午后的日光慵倦而柔軟，直把人曬得好似要化作了一灘水，任性的，什么也不想思考。

　　這是汴京的味道。

　　白玉堂忽然有點想吃槐花糕了，他摟著寶劍打了個哈欠，靠著這株活了幾十年的大槐花樹，學(xué)著那只貓兒閉上了眼，享受著這一刻的太平靜好。少年漂亮的手指尖還拈著一朵小小的嫩黃的槐花，秀氣得有些羞澀的花朵兒在春天的風(fēng)里輕輕地顫。

　　那動靜比蝴蝶扇動著最薄的翅膀還要微弱。
　　白五爺舒服地嘆了口氣。

　　這世上竟然還有不知道享受春光的大笨貓……真是令人驚奇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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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念叨的某人此刻正趁著難得閑來無事，騰出些功夫來給公孫先生整理著一些舊年的卷宗。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打了個噴嚏。

　　春衫輕薄，勾勒出他清雋身形。

　　青年不由伸出手揉了揉鼻子，思忖著自己難道是聞不得那花粉味兒？回頭是不是該去先生那兒要些藥來治治……

　　他頎長身影幾乎全部沐浴在日光里，那剪影優(yōu)美而沉靜。展昭側(cè)過頭去望向窗外，目光分外溫情。他笑得眼眉略彎，側(cè)臉的線條便愈發(fā)清秀柔和起來。

　　院中槐花開得甚好，少年的白衣在翠葉黃花間顏色分明，襯得十分好看。風(fēng)過時，那白衣蕩蕩而飄，，飛揚的感覺教人羨慕。

　　似乎是睡著了？那少年恰與屋檐角的大黃貓遙遙相對，看起來煞有趣味。

　　展昭抿唇一笑，眉眼間神色煦然之極。

　　自己八成是又被這只白老鼠念叨了吧，這個人，小憩時也不忘腹誹他，真真是……“兄弟情深”？

　　他輕笑出聲，復(fù)又低下頭將手邊最后一摞卷宗分門別類地整理好，一一歸于原處，這才推開了門，步出卷宗房，踱著步子左轉(zhuǎn)而去。

　　槐花樹上的白玉堂眉梢輕輕動了動，卻仍是閉目養(yǎng)神的模樣。不多時，那熟悉的腳步聲重又在耳邊響起，踏出了些輕快的調(diào)子。白玉堂懶得睜眼，索性就這么就著聲音分辨展昭的動作。

　　托盤落在石桌上的聲音，他坐下時衣衫輕輕拂過石凳的聲音，細瓷碟子擱下的聲音，倒茶的聲音……種種細微響動混合在一起，交纏出幾分現(xiàn)世安穩(wěn)的感覺來，有條不紊，從容不迫。

　　嗯，不愧是開封府的貓，做什么都教人感覺這么舒服……咦，等等，不對！
　　槐花糕的香氣！

　　白玉堂立馬睜開眼，雙目炯炯，卻是虎視眈眈地盯著槐花樹下的石桌……上的點心。

　　展昭抬起頭來看他，微笑著說道：“槐花糕，林下雪【1】，陽春日，良辰好景，不知白五爺可否賞臉陪展某閑話？”

　　“咳咳，既然展大人如此熱情地邀約，白某人怎么不從，看我來也�！卑子裉寐冻雒銥槠潆y的表情，他桃花眉眼忽的霽顏初綻，頓時好似這三月的日光都生生淡了些。

　　展昭含笑看他，見少年白衣一振，飄然而落，瞬息間便落到了對面的石凳上，不由拊掌贊道：“你這式流云訣可是使得越發(fā)瀟灑了，佩服�！�

　　“那是，五爺?shù)妮p功幾時不瀟灑過！貓兒莫要大驚小怪，免得說出去教人笑話五爺家的貓沒見過世面�！�

　　對面的少年眼底分明寫著“驕傲”二字，這番話說下來竟也虧得他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副大言不慚的樣子，偏生還這般理直氣壯。

　　展昭輕笑出聲，也不跟他分辨什么，只拎了茶壺，略晃了晃壺內(nèi)滾湯，而后方懸而傾之，那壺嘴處一線如瀑，色澤明潤。待斟滿杯時，茶水顏色便如山窗初曙，紙透黎光，盛在清妃白瓷杯中，愈發(fā)美得宛轉(zhuǎn)秀雅，更兼香氣撲鼻。

　　“果真不負‘林下雪’之名，公孫先生真乃妙人！”

　　白玉堂小心翼翼地端起茶杯，聞著茶香便有醺然之意，肺腑里一陣清凈。他捧起杯子，先是細細呷一遍，而后方含著一口茶水慢慢下咽，頓覺唇齒間清香流轉(zhuǎn)，回味無窮。

　　“貓兒我突然覺得人生真是美好啊……”

　　展昭撲哧一笑：“這話你若是說給公孫先生聽，定然能哄得先生歡心，可惜現(xiàn)下先生不在，無人應(yīng)你�！�

　　他口中這般戲謔，心中卻是頗為贊同白姓少年這句慨嘆。林下雪是公孫先生閑時琢磨出的茶，滋味堪稱汴京一絕，不是什么人都有幸能嘗到的。

　　先生曾說，林下雪只酬知己。他二人得飲此茶，實為平生幸事。

　　白玉堂大喇喇地搶了槐花糕來吃，聽得此語，便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做什么要講給先生聽，五爺這話可不是對先生說的�！�

　　他這話里明顯意有所指，展昭心中明了，并不點破，只作不知，借著喝茶的掩飾，低頭一笑間，神色極是溫潤柔和。

　　白玉堂分明瞧見他神情，桃花眉眼更添了幾分歡喜。

　　“這么喜歡槐花糕么，竟歡喜成這樣�！�

　　展昭見了白玉堂這幅模樣，有些好笑之感，手下卻把那碟子槐花糕朝他那邊挪了挪，又給他添了杯新茶。

　　白玉堂眨眨眼，笑得有幾分旖旎，幾分得意：“貓兒，五爺喜歡的可不只是這槐花糕而已，五爺更喜歡的可是……”

　　此刻陪我吃槐花糕的那個人。

　　他說到此處便堪堪打住，只含笑盯著展昭猛瞧，那些暗藏的心思卻勾得人情生意動。

　　展昭的神情溫和而坦然，他只微笑著道：“玉堂若是喜歡，下次若是閑了，我再陪你吃好了�！�

　　“此話當(dāng)真？”白玉堂眼前一亮，“貓兒這話可一生不許反悔！”

　　展昭笑而不答，只低頭喝茶。

　　俗世悠長，點滴滋味，自有人陪你一起慢慢品嘗。

　　不經(jīng)意地四目相對間，所有情愫盡在不言中。白玉堂滿足地嘆了一口氣，只覺得這人生再圓滿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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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檐角那只大黃貓懶洋洋地睜了眼，瞧了瞧槐花樹下白衣服少年傻笑的模樣，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它漂亮的尾巴甩得頗有些鄙夷的意味，又自睡去了。

　　春困秋乏，這等好日光不拿來睡覺，恁地糟蹋……

　　【注】林下雪是茶名，其實是化自明-張岱自制的蘭雪茶。因為朝代的順序不可錯亂，于是我換了名字，偽作公孫先生所創(chuà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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