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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過客
從君風(fēng)院出來,我牽著馬慢慢往劍廬走著。噠噠的馬蹄聲,和著初冬細(xì)碎的小雪,以及湖里殘荷,越發(fā)襯得人心寂寥。
“兄臺,前面的那位兄臺,請等一下!”
背后有人呼喚,我回頭去看。咦,倒是似曾相識的一張面孔。
只是這個“似曾”伴隨而來的并不是什么美好的記憶。我看著那張俊朗的臉輕笑:“閣下有何見教?”
那人一身戎裝,暗紅的軍袍下擺大概是沾了雪水,顏色更深一些。他拱手行了一禮說道:“在下天策府季梁,往貴莊尋一位故人。不料太久沒來,倒是把他住處忘了。煩請兄臺指個路!
“故人是誰?”
“他叫孟縝!彼肓讼胗旨奔泵γΦ恼f:“是貴莊大莊主門下弟子。我見兄臺也是藏劍弟子打扮,想是多少會知道!
我自然是知道。
“還請問他現(xiàn)在何處?”
我略一沉吟,做出個遺憾的表情:“這倒不巧了。孟師弟出門游歷還未歸莊,也沒說什么時候回來。兄臺這次怕是白跑一趟。”
“哦!彼髀冻鍪纳袂椋骸澳恰惺裁崔k法能找到他嗎?”
“沒有。”
“哦!彼聊饋,只盯著湖水中片片殘荷。
我覺得這寧靜有幾分尷尬,便開口問他:“找孟師弟可是有什么急事?”
“啊?啊……也不是什么急事”他好像突然回過神來,有些局促的一笑:“其實是兩年前跟他生了嫌隙不歡而散。后來他不計前嫌救我一命,卻還沒等我清醒過來又走了!
我請了他去我住處小坐,一路上聽著他絮絮叨叨的說著他們的曾經(jīng)。
“跟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還是個新兵。有一回跑腿送一封文書,結(jié)果馬兒受傷跑不動路。正巧阿縝從附近路過,捎帶了我一程才沒有耽誤軍情。從那以后我倆交好四五年,卻因為我……咳,后來我便開始處處躲著他。也許是因為我的行為得罪到他,他跑來摔了我送他的一塊玉,把我也惹火了就跑了。!
“說是相互置氣,他的心腸倒是軟的。我出征的時候他也會不遠(yuǎn)不近的跟著,暗中幫了我很多。他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都知道。只是當(dāng)時拉不下臉講和!
“后來呢?”我問、
“后來……后來就是兩年前我?guī)П稣,不小心中了圈套。留下斷后的將士只剩我一人,卻也只剩一口氣了。他出現(xiàn),拼死把我從敵軍手里救下。我倆都受了很重的傷,逃到一個小廟再也跑不動了。我突然想,說不定就這樣死在一起也不錯。只是他問我的問題我還沒有來得及給他答案!
他苦笑一聲,接著說:“當(dāng)時就想,慘啦,要帶到地底下啦!彼攘艘豢诓枥^續(xù)說道:“也能也是我們命不該絕。我清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在附近一個小鎮(zhèn)駐軍的營地里。駐軍的兄弟說,是一位穿金衣的貴氣公子把我送來的,他自己也只是稍作休整便走了。”
“我心里高興他沒有棄我于不顧,有惴惴然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一聲不響的又走了。本來想著傷一好就來找他,結(jié)果卻因為這次出征失利降了責(zé)罰,把我派到邊關(guān)去了,自然也沒來及跟他道別。”
我聽了他講話,禁不住樂了。他看我笑出聲很是不解。我只好再跟他解釋:“你講的前半段孟師弟之前倒是跟我提過,只是后面略有些出入!彼肿分覇柲睦锊粚,我笑而不答只管端著茶捂手。
他訕訕的坐了一會,又跟我講了一些他倆之間的趣事。我在一旁聽著,腦子卻轉(zhuǎn)到另一件事上。
“對了,”我開口道:“孟師弟救下你的時候,把你的槍一并帶上了。只是那槍已經(jīng)斷了。他臨走前托我保管,恰好我前段時間幫一位友人精煉兵器,順帶著把那槍也重鑄了。如今正好物歸原主。”
他大喜:“我的槍?還在?我一直以為那次已經(jīng)丟掉了。還勞煩了兄臺重鑄,真是……”
看他高興得不知說什么好,我也一時覺得好笑,起身領(lǐng)了他往劍廬去了。
待拿到了槍,他便愛不釋手的來回摩挲著,不住贊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看著恨不得立刻就舞上兩手。我在旁解釋道:“這槍損壞太厲害,孟師弟給我的時候已經(jīng)殘缺不全,我另補了一些材料重鑄。式樣倒是盡量照著原樣打的。”
他眼光膠著在槍上,又過了半天才抬頭笑道:“真是有勞了,藏劍山莊的鑄造技藝果然名不虛傳。阿縝有兄臺這樣的師兄也真是他的好運!
我一笑,轉(zhuǎn)身從兵器架上取下另一把槍:“這把是你們府上常將軍托我精煉的,早就鑄好了。他光說自己過來取卻一直沒時間來拿。這次我再當(dāng)回好人,跟你走一趟天策府,親自給他送去!
當(dāng)即動身出了山莊。到了天策,季梁便先告辭回自己營去了。臨走還不忘摸著頭托我一旦孟師弟回來千萬告訴他來找過他。“我怕他又一聲不吭的跑了,又是經(jīng)年見不到!奔玖阂荒樉狡龋幌﹃栆挥陈杂行┌l(fā)紅。我含笑應(yīng)下來,他才拖著槍跑了,卻是校場方向,想必是去試練一下新到手的兵器去了。
我輕車熟路走去常安的房間,門口的衛(wèi)兵說常安被他們統(tǒng)領(lǐng)喊去了,請我先到書房等他。我在書房里喝了兩盞茶,看了半卷書,門口便傳來常安的腳步聲。
“怎么突然就來了?也沒提前說一聲!彼幻嬲f著,自顧自的換下戰(zhàn)甲,換上軟甲,走到桌邊,順手摸了我眼前的茶杯猛灌一氣。
“給主顧送貨。”我重新拿了個杯子倒?jié)M茶,推倒他面前,“你怎么忙成這樣?”
“最近朝中不太穩(wěn)定,我總覺得要有事。算了說這些你也不愛聽!彼盅鲱^喝下一杯茶,上下打量著我,“穿這么少?你不冷?要不要我叫人再生個火盆?”
“不用。”
他訕訕的用手扣了扣桌子,又說:“你哪個主顧這么大架子要你親自過來送東西!
“……”
“嗯?”
“算了我走了!
“哎?”
等他發(fā)現(xiàn)立在兵器架上的槍已經(jīng)過了半天,茶都涼了。我憤憤的吧殘茶潑掉,任憑他一臉興奮的一手拖槍一手拖我嚷嚷著要切磋兩把。
打不死你個缺根筋的。
等陪他“活動完筋骨”,已經(jīng)過了晚膳時間。草草吃了點東西,又被他拖著興致勃勃的下了幾盤棋。都說棋逢對手酒遇知音才能盡興,我只跟他下了幾局便贏得無趣了,只丟了棋子要去客房休息。
“別啊。你來了這半天還沒好好說說話呢!
……到底是誰不給人機(jī)會好好說話的。
“累了就在我屋子歇著唄,客房沒這邊暖和!
我想了想也是。沐浴更衣之后邊歪在床里接著看方才沒看完的半卷書。
等他也鉆進(jìn)被子,我吧半天沒看幾頁的書扔在一邊,問他:“還記得咱們怎么認(rèn)識的么?”
“啊……記得啊。那時候你一身血背著個半死不活的人闖進(jìn)營地差點被我當(dāng)敵軍一槍捅了。你說你救個人,那渾身的殺氣跟殺了幾十個人似的那么厲害。”他吧胳膊墊在頭下枕著,側(cè)臉看著我笑,“后來我去杭州處理軍務(wù)拜會你們山莊,才發(fā)現(xiàn)你是葉家人。幸虧當(dāng)時沒真把你捅了,不然梁子就結(jié)大了!
“我只跟你說,我當(dāng)年送去的那個人!
我把季梁去山莊的事情說給他,他聽著,漸漸皺起了眉:“這么說季梁是把你跟你師弟弄混了?”
“倒也不是。救他的確實是孟縝,但是送他去營地的也確實是我!
兩年前我外出游歷,正趕上一場大雨時候路過荒郊野嶺一處破廟,我躲進(jìn)破廟避雨,卻意外的在佛像混沌沌的陰影里撿到兩個受了重傷的人。一個已經(jīng)昏過去不省人事,另一個卻穿著跟我一樣的金衣,背著和我一樣的兩把劍。只是金衣被血染得幾乎看不出顏色,輕劍斷了,只握了半截在手中。
那同門的青年看見我,掙扎著又帶著幾分欣喜問道:“師兄,在下……正陽弟子孟縝,于敵軍之中救下?lián)从,卻再沒法送他回營。求師兄看在同門份上,救他性命,弟子走也走得安心了!
我心痛不已,自然是連連答應(yīng),那青年嘔了我一身血,抖著手從腰帶里拽出一個荷包。打開卻是幾塊碎了的玉。玉質(zhì)很差,并不像我藏劍弟子所能瞧上眼的東西。那青年眼里聚起有些迷蒙的水光,喃喃道:“師兄替我問他,我的問題他有答案了么。要是還沒有,你就把這破石頭扔了!备袅艘粫终f:“算了,我在下面等這他,要他自己來跟我說!
自成年后再沒掉過淚的我,還是落了淚滴在青年臉上,跟他自己的眼淚混在一處,順著臉畔滑落。他吃力的看了我一眼,露出好看的笑容:“師兄……多謝了!彼男θ菀恢睕]有散去,人卻是已經(jīng)走了。
“后來我吧季梁送到那附近營地,遇見當(dāng)時外出巡視各處駐地的你。因為要趕著回去安頓孟縝后事,便沒等到季梁醒過來告訴他實情,只把他托付給那營地的將士便匆匆走了!
他沉默不語,過了半響才問道:“那孟縝,確實是死了?”
“確實是!
他又沉默。我接著說:“后來我回去,還是把孟師弟遺體帶回山莊安葬了。當(dāng)時他身邊除了自己的兩把劍,還有一柄斷槍,也被我一并帶回去了!
常安不說話的望著我,我嘆了口氣,繼續(xù)說道:“季梁現(xiàn)在手上的槍,便是融了孟縝的劍重鑄的。不知為什么,我實在不忍心告訴季梁事實。既然被孟縝喊了一聲師兄,也總想為他做些什么。他倆的心思,不說我也算是猜到了!
常安翻了個身,重重的嘆道:“就算現(xiàn)在說了,也于事無補!
我也翻身背對他躺下,一夜無眠。
第二天天快亮的時候,我總算有點朦朧的睡意。身邊的人動作輕緩的起身穿衣。我知道常安是要去晨操,身體卻沉得動不得。只聽有人在耳邊輕聲說:“……還早,你再躺會。等我回來送你!北阌殖脸了ァ
迷迷糊糊中她幫我掖了掖杯子起身出去了,可過不一會他又進(jìn)來,卻帶了一身的血,鎧甲也破的不成樣子。我驚得一把抓住他的衣角連聲問他出了什么事,他也不說話,只看著我笑。笑了一笑就要往外走。我死拽著他的衣服急的一下叫出聲:“常安!你別走!”
“葉欽,葉欽!你怎么了!快醒醒!”
耳邊傳來變了腔調(diào)的熟悉聲音。我猛地驚醒,眼前是一張寫滿驚慌的臉,我的手還死死拽著他的衣服。
“怎么了?我剛打算喊你起床你就這樣?做惡夢了?”
“嗯!蔽覐(qiáng)壓住還在狂跳不已的心,“夢見你沒給修理費就要跑!
“……”
在府里用過早飯,我也差不多改回去了。常安偷了個空跑出來送我,兩人牽著馬慢慢走,一路閑閑散散的說這些話,直送到路口,再往前就要出了天策營地了。
我翻身上馬,拍了拍馬籠頭:“走了。你快回去吧!
“嗯,”他捋了捋馬鬃,“路上小心。”
“好!
我縱馬往前了幾步,突然想起早上的那個夢,心里沒來由一陣慌。停下來回頭望去,他還站在路口沒動。
我調(diào)轉(zhuǎn)馬頭又回來:“你……上戰(zhàn)場的話注意保護(hù)好自己。刀槍無眼的……”我都覺得自己多余的擔(dān)心。
他眼睛突然亮了亮,笑了起來:“好!币恢皇謪s抓住了我的手,飛快的送到自己唇邊。
一種溫軟麻癢的奇異感覺從手心處漾開。詫異和震驚中他放開我的手,一掌拍向我的馬、馬兒吃痛,嘶鳴一聲飛快地竄了出去。等我回過神在慌張回看時,只能遠(yuǎn)遠(yuǎn)看見他大笑著沖我喊著什么。
離得這么遠(yuǎn),誰知道你當(dāng)時喊得什么呢,混賬。我在陽春三月的細(xì)碎日光里想起他,自嘲的一笑,背上自己的兩把劍,還有從戰(zhàn)場上收回來的他的槍,牽著馬慢慢的往劍廬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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