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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
太平日久,人物繁阜。
舉目則酒樓畫閣,綺戶珠簾,雕車競駐于天街,寶馬爭馳于御路。
金翠耀目,羅綺飄香。
嬌聲巧笑于柳陌花衢,絲竹管弦起于茶坊酒肆。
白衣人止了腳步,沒由來皺了眉,低頭思忖片刻,抬步便走。
也無心去瞧,那有意無意落在他面龐上的目光。
自宣德樓一路南去,唐家金銀鋪,溫州漆器什物鋪,大相國寺,十三間樓,次第而過。
白玉堂拇指在扇柄上緩緩摩挲,極好的檀香木溫涼堅實,諸般繁華一一落于他眼底,不過是浮光掠影,換得他漫不經(jīng)心的神色。
及至浚儀橋大街,方西轉(zhuǎn)而去。
一橋跨水,煙波順流,那浚儀橋之西,便是開封府了。
門楣沉肅,一派端然之姿。
太過規(guī)矩,便好沒情致。偏生那君子在此,說不得入了五爺?shù)难,由不得他不稀罕?br> 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白玉堂勾了唇,題了字的折扇“嘩啦”一收,音色脆快朗朗,動作甚是瀟灑利落。
那眉目一彎新月,此意誰同?
白衣人也不與人招呼,徑自翻墻而入。白影掠過,風(fēng)聲驚動花枝草木,帶起一片飄搖的氣息。
淡淡的香。
正值午間,府衙內(nèi)一片安靜,白玉堂落步無聲,輕車熟路地摸到了展昭所居的小院。
院中一樹梨花,開得正好。
白玉堂抬眼瞧了這花兒,目中又是一痕笑意,宛轉(zhuǎn)柔和。
忽的憶起了舊事。
襄陽之亂的前一年。
那一年開封府亦有寧靜春光,映在眼底,卻是別樣的滋味。
白玉堂不由信手踱步,立在這梨花樹下。
那年,似也是這般光景。午后人靜,風(fēng)動一樹花影。
難得偷了這浮生半日閑,他特地拐了那只貓兒作陪,賞花品酒,好不自在愜意。
卻是三杯兩盞陳釀,醉倒了一只貓兒。
白玉堂說的興起,回身去尋那人身影,不由啞然失笑。
長日里見他總是端方溫和的樣兒,不想此番春困染了陳釀的香,和風(fēng)煦日里,展昭和衣躺在榻上,睡得正沉。
眉目溫潤舒展,模樣甚是乖巧,倒真似貓兒一般天真。瞧他嘴角含笑,也不知做了什么好夢。
“五爺大方陪你喝酒閑話,你倒是睡得安穩(wěn),真是只懶貓兒……”
白玉堂喃喃低語,無奈笑嘆一聲,卻不禁輕步邁到他身旁坐下,細(xì)細(xì)端詳這人的睡臉。目光專注,神色難得溫然,無端一絲繾綣。
相識數(shù)載,他自是知曉,這人向來機(jī)警,少有如此全然放松的時刻,這姿態(tài)半點(diǎn)防備也無。展昭這般,分明是視他為生死知己的緣故。
他信任他,一刻也不曾變過,自初見的那一面起。
白玉堂輕輕一笑。
忽而風(fēng)起,階下落花紛紛,有素白花瓣嬌俏停于他的發(fā)間。
雪白衣袖一展,白玉堂伸手替他拈去,力道輕而柔,不曾驚擾到展昭難得的好眠。
這人不知夢到了什么,臉上露出極淡的笑意來,卻是,溫暖如春。
白玉堂指尖微顫,眼底流光璀璨。
春風(fēng)搖落一地心事。
生涯原是夢,除夢里、無人知。
階下熏風(fēng)又起,白玉堂回過神來,目中愈發(fā)繾綣柔和,快走幾步,抬手便推門而入。
他傷勢早無大礙,奈何家中兄嫂個個不肯放他自由,動輒面露憂色。白玉堂瞧著好笑,心中卻甚是負(fù)疚感動,如是老實了半載。
沖霄一劫,委實是嚇壞了他們。倘若能得見兄嫂安心,便是悶得緊,他也能暫且受著,左右不肯再驚著親人。沖霄一事雖是義之所在,到底是他們心頭一道刻骨的傷痕。
只是一晃大半年,他終是耐不住。
這只貓兒,有多久不曾到過陷空島了?
真真是叫人…叫人…耐不住……
屋內(nèi)陳設(shè)簡單,桌椅俱靜,被褥齊整。青色床帳被門外忽涌而入的風(fēng),撩起一絲心動,而后悠悠如初。
白玉堂一怔,雖是早料得如此,仍不免涌起一絲淡淡的失望。
早知便不該這般心急,若先傳書與他,約莫便能見到了吧……也不知那只貓兒現(xiàn)下竄到哪家去了……
正自失神間,身后忽的響起一道和聲。
“白五俠,你怎的在此?”
白玉堂暗道慚愧,便上前幾步,回身拱手道:“公孫先生。”
來人青衫方巾,手上一摞卷宗,正是公孫策。
他見白玉堂轉(zhuǎn)身,便上前幾步,先瞧了瞧他的氣色,方含笑道:“白五俠可是大好了?陷空島盧夫人的醫(yī)術(shù)果然高明,學(xué)生佩服!
“有勞先生掛念,白某已無大礙!卑子裉么鸬,頓了一頓,似是漫不經(jīng)心般問道:“先生可知貓兒現(xiàn)在何處?”
公孫策看了一眼他身后大開的房門,眼底神色了然,卻不分明說破他的心思,只笑道:“白五俠來得巧了,展護(hù)衛(wèi)半月前去了梁州公干,算算日子,歸期便在明后之間吧!
白玉堂見他目中間似洞悉一切情思,略笑了笑,難得露出些乖覺的模樣來。
“多謝先生相告,那我便去京郊小院等他,告辭了!
那腳步匆匆,公孫策便悠然一笑,目中神色頗為溫和戲謔。
京郊小院。
當(dāng)日展昭置辦這座小小院落時,白玉堂見小院殊為普通,倒似是尋常人家的模樣,還曾調(diào)侃過這只寒酸貓兒。
卻在聽得展昭悠悠笑道“展某兒時所居的常州小院,便是這般”時,訝然回望。那人不再理會他的玩笑,徑自收拾起來,腳步難得略帶幾分雀躍。
白玉堂忽覺心動。
原來是這只小貓兒,想家了。
那日黃昏落了疏雨,雙燕銜泥歸梁,天地間物各有情。
春色微冷。
自此白玉堂便常磨著展昭一道來此。
閑來水上踏青陽,水流花落任匆忙。
時夜將半,人影落地,四顧寂寥,君子不見。
奈何君子不見。
白玉堂才欲嘆息,卻又輕笑出聲。
他記起那春夜,天無纖云,月明如晝,素月清輝,雙影疊地,藍(lán)衫白袂仰見明月,顧而笑之。
那夜他帶著兩壇佳釀,是十八年的陳釀,極香。
恍惚間,月色亦泛起淡淡的酒香。
如此良辰美景,奈何君子不見。
明月空庭如水,白衣人綢袖一揮,柴門“吱呀”一聲,靜夜里清脆明朗。他錦靴踏歌,水光花氣微微顫動,入目便是江天寂寂,流云山翠,遙遙相映。
白玉堂負(fù)手,獨(dú)看這門前江流宛轉(zhuǎn),月照花林。
清江浦上不勝愁。
思也悠悠,無瑕白裳隨風(fēng)輕揚(yáng),清冽眉目無聲無息染上云間如練月華。
閑潭落花撲簌,月色含江樹,花影錯落如歌。
遙想幼時,有人倚杖柴門外,臨風(fēng)聽暮蟬。
這便是那貓兒夢里的景色。
白玉堂唇角微勾,笑意便緩緩流淌開來。
相見亦無事,奈何,別來長思君……
十里長亭外,有君子同望一輪圓月,神思渺渺。
手中長劍有秋水長天的涼意,卻是久握之下,熨帖神魂的暖。
展昭便低頭一笑。
白玉堂忽的喃喃細(xì)語。
風(fēng)聲里依稀聽來,卻是——
愿留明月,滟滟隨波,千山莫要獨(dú)行,花光滿路,明河共影,悠然心會,低語君說。
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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