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坐的那張桌上，放有一疊游戲用的卡片。
　　他伸出手，翻開了最上面的一張。
　　第一張卡片，是白色的。

　　游馬是在醒來時有所覺察的。
　　彼時稀薄的晨光從天窗外刺進(jìn)來，像刀片一樣割裂著遠(yuǎn)去的世界。
　　明明不是冬天卻感覺好冷，游馬揉著眼睛，遵從某種慣性地伸手在胸口一握，而后一愣。
　　……空的。
　　“不對勁”，游馬想著，埋頭，下一刻卻因?yàn)槭Я似胶�，整個人從吊床上摔了下來。齜牙咧嘴地在地上趴了幾秒后，他捂著腦袋支起了身體，盤腿坐在了地板上。
　　啊，有那么一瞬間，真的只是一瞬間而已，耳邊似乎傳來了一聲輕笑。
　　不過，這不可能吧，他眨了眨眼，你瞧，連星光體……
　　啊，星光體，游馬恍然地拍了下手。對，他是找要星光體沒錯。
　　想到這里他望了望屋內(nèi)的時鐘，有些沮喪地發(fā)現(xiàn)時間果然逼近了臨界點(diǎn)。
　　不下樓不行了啊，游馬不太情愿地站了起來，踢開方才被自己裹下地的被子，撿起扔在地板上的校服，向著門口走去。
　　剛邁步，他又停了下來。游馬轉(zhuǎn)頭看向了天窗。窗外目之所及的天空清澈干凈，已完全褪卻了最初的朦朧之感。
　　某個疑團(tuán)開始發(fā)芽，它輕輕地笑著，搖動身體：他摔下來之后，時間就過得這么快嗎？更何況……
　　游馬將目光轉(zhuǎn)回自己的雙手，握了握。
　　……真的，是空的嗎？該不會……
　　沒有得出任何結(jié)論地，思緒被樓下傳來的呼喊聲打斷。回頭又看了一眼時鐘，發(fā)現(xiàn)再不走連“遲到”的“到”字都抓不住了，游馬這才徹底地轉(zhuǎn)過了身，踩著樓梯，下了樓。
　　是的，這將是與往常無異、極為平凡的一日。

　　少年翻開了第五張卡片。白色的。

　　……才怪。假的吧？
　　這是游馬下樓來到客廳后的第一個想法：他居然瞧見星光體有模有樣地端著碗坐在餐桌邊。
　　他狠眨了幾下眼睛，剛要提出疑問就被姐姐大人惡狠狠地吼住了。
　　是是，吃飯、吃飯，上學(xué)、上學(xué)，他苦著臉地坐下，端起碗一陣猛刨。急速解決完戰(zhàn)斗后，游馬擦了擦嘴角的米飯，口齒不清地問星光體，你怎么在這里。對方很奇怪地看著他，沒有回話。他不死心又問，仍舊被姐姐大人吼了。發(fā)揮死纏爛打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游馬將遲到置之度外地毫不死心繼續(xù)提問。這一次，終于獲得了回答。
　　星光體用與其外表相符的平淡聲音回復(fù)道，他在這里很久了。
　　咦，這個很久了意味著什么，游馬不明白。
　　約莫瞧見了他頭上冒出的問號，星光體表情不變，回答，就是很久的意思。
　　……還真是星光體作風(fēng)的回答，游馬莫名地認(rèn)同了這個答案。
　　但他有了新的困惑。
　　……地縛靈？……不能說，會被教育的。
　　竭力忍耐著發(fā)問欲望，游馬拿起了書包，準(zhǔn)備出門。但走了兩步，他著實(shí)忍不住地回了頭。
　　星光體啊，我們……是什么時候怎么認(rèn)識的？
　　被問到的人沒有猶豫地立刻回答了：因?yàn)榕既婚g看到的決斗太有失水準(zhǔn)了所以指點(diǎn)了兩句。
　　那還真是謝謝你多嘴的提點(diǎn)啊，游馬悻悻。
　　啊，是這么回事，游馬也想起來了。確如星光體所說，他們是在一次決斗中相遇并且逐步發(fā)展出今日這般友誼的。
　　然而，是哪一次的決斗中呢？
　　游馬想不起來，他的記憶不曾殘缺，卻也算不得完整——仿若置身于封閉而外接著無限世界的空間，無數(shù)平行，無限相交。
　　那種幽閉而開放、帶著銀灰與湛藍(lán)的顏色濺入記憶之海中，不曾激起漣漪。游馬甩了甩書包，推開了家門。
　　陽光絢爛。

　　第十一張。白色。

　　……也是才怪啊。假的吧！一定是！為什么天城快斗會出現(xiàn)在他面前��！
　　而眼前這位對游馬而言完全不可能出現(xiàn)在自家門口的人對他的神情是仿若不見，猶自仰望天空。
　　游馬挺尷尬地杵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啊，快遲到了……
　　就在他下定決心不理眼前這神奇木頭的時候，對方終于開了口。但一句“天氣真好”后，又沒了下文。游馬嘆了口氣，向自家門口回過頭去，星光體果不其然地站在那里。于是他指了指快斗，問，星光體，為什么是這家伙？
　　耳邊似乎傳來了對問句有所反應(yīng)的一聲“你這家伙，有什么不滿”，游馬對自己說沒聽見，只是盯著星光體看。后者慢悠悠地吐出了結(jié)論：觀察結(jié)果103，游馬沒有小鳥果然是不行的。
　　……都103了啊，不對，是什么時候103的啊……游馬有些脫力。他用力地雙手拍臉，書包不經(jīng)意地打在面頰，觸感僵硬。他轉(zhuǎn)過頭去，試著提問：我說快斗，你在我家門口干嘛？
　　上學(xué)，快斗氣定神閑地吐出兩個字，游馬為之一愣。
　　……這答案，怎么看怎么都和快斗無關(guān)啊，為什么？
　　對方回答得莫名認(rèn)真：陽斗說，想看看太陽。
　　所以你就替他出來了么……游馬再次脫力。
　　這一個兩個的家伙們啊……為什么他身邊的人都是這樣呢，就沒有稍微正常點(diǎn)的人嗎，他一點(diǎn)都不想印證星光體所說的103號觀察結(jié)果。但不管有沒有，他今天啊，確實(shí)連“遲到”的“到”字都抓不住了。
　　正在游馬為此感到無奈的當(dāng)口，快斗將一直望天的目光扭了過來。游馬不解地瞧著他，數(shù)次決斗過的或許能以伙伴相稱的少年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有再講什么，轉(zhuǎn)過頭，邁步向前，獨(dú)自離開了。游馬不明所以地看著那個背影，心生困惑，一句“難道我經(jīng)常和那家伙一起上學(xué)嗎”的喃喃自語脫口而出，而它被星光體肯定了。
　　游馬皺起了眉，卻在下一刻隨意地丟掉了疑慮。畢竟，懷疑解決不了問題，而現(xiàn)狀也沒有問題。
　　……對，沒有問題，和同伴們上學(xué)放學(xué)哪會有問題，思來想去的不像自己。
　　他干勁滿滿地握拳，試圖甩開這些困擾地刻意沖了出去。
　　陽光有些刺眼，卻仍舊能被看清。這將是個擁有好天氣的平凡的好日子。

　　第十九張。白色的。

　　好天氣（嚼），就是要這樣（嚼、嚼），享受啊……
　　呼地出了一口氣，一人獨(dú)自在教學(xué)樓頂部享受完午飯，游馬丟開飯盒，盤著腿地伸了個懶腰，向后倒了下去。感受著地面的涼爽堅(jiān)實(shí)，他愜意地盯著萬里無云的天空，開始發(fā)散思維。
　　印象里，似乎也曾發(fā)生過這樣的事情。那個時候，他似乎是一個人在這里的；但同時他也記得，自己既沒有在這里吃午飯，也沒能一個人呆到最后。那個時候……對，游馬想起來了，那個時候是為了推脫小貓的問訊，奪路而逃了。但現(xiàn)在如若問起是怎樣的提問，他卻不記得了。
　　沒有任何的詳細(xì)。對，在現(xiàn)在的記憶里，這些事情僅僅是“存在”而已；而作為其主人，游馬本人卻無法追溯它們究竟是怎樣存在的。即使如此也沒有問題嗎？游馬自問，卻無法得出結(jié)論。
　　應(yīng)該，是沒有問題的。畢竟，這僅僅是來源不明的懷疑，影響不了他的具體生活。只是，如若真有影響的時刻，并且到來了，又該如何是好呢？
　　啊，那個時候啊，游馬伸懶腰，交給星光體嘛，他一直都是這么幫自己的，對吧？他這樣想著，一句“星光體”的呼喚脫口而出。
　　而他的期望落了空。
　　周圍什么都沒有，安靜的空氣，溫暖的陽光，它們都安靜，安靜異常。
　　游馬張著嘴，似乎無法理解這樣的事態(tài)。他剛才說了什么嗎？叫了某個人的名字嗎？那個人真的存在嗎？不、不，存在的，他今早還看見對方在自家吃早飯，怎可能不存在。所以，這是為什么？
　　“為什么？”
　　思及此處，他腦中忽然響起了在教室里相遇時小鳥責(zé)備他的聲音。
　　為什么，游馬你也開始逃課了嗎？為什么��？
　　那個時候，他回了句什么呢？“什么啊，不過稍晚一點(diǎn)而已，才不是什么‘也’啊！”
　　……“也”，是嗎？不，他不認(rèn)識那樣的人——想是如此，腦子里卻浮現(xiàn)了淡淡的誰的身影。
　　……是誰呢，會逃課的人，會陪著他吃午飯的人，以及，會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
　　是誰呢，也曾在這樣的高處躺下，仰望晴空；也曾站這里，而后仰視著這些他以為不愿融入的事物。
　　是誰，以及那是針對誰的、什么樣的“也”呢？
　　他不認(rèn)識這樣的人，也不認(rèn)識那樣朦朧模糊的影子。
　　游馬不自覺地將手放在了胸口，虛握成拳。他盯著頭頂那片無云的靜謐晴空，沉默不語。而后他閉上眼睛，感受著披在身上、帶著寒意的稀薄暖陽，呼吸平穩(wěn)地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哎呀�！�
　　忽然，房間的沉默被打破了。
　　少年有些吃驚地盯著自己的手，那里什么都沒有。
　　“傷腦筋啊，”少年說，“卡片掉下去了呢……要撿起來才行�！�

　　游馬停住了腳步。
　　總覺得，有視線從背后傳來。想著“不會吧”，他轉(zhuǎn)過了頭去。右側(cè)的走廊上站著一位同樣身著校服的女孩，兩人間尚有距離因而看不清對方的具體模樣，但大體來講那女孩相貌清麗，容姿端正。游馬很奇怪，他應(yīng)該不認(rèn)識這個人才對，那么對方為什么要一言不發(fā)地盯著自己看呢？而且眼神過于強(qiáng)烈，態(tài)度也不甚友善。
　　他啞然，今天到底怎么了，他之前的仇家一起找上門來了？不對啊，他沒得罪過什么人吧，哪有什么仇家。大家明明都是朋友的。
　　——真的都只是朋友嗎？
　　寂靜的空氣里忽然有不知名的啞啞聲音問他，分外熟悉的感覺。
　　對，游馬下意識地回答。
　　——真的不記得了嗎？
　　……不記得什么呢？不，他明明沒有忘記！他還記得——
　　可他為了反駁不知來處的提問而竭力想出的回答卻卡在喉中，直到那女生冷冷地向他鞠了個躬、似乎說了一句“——承蒙你照顧了”走掉后，游馬仍舊發(fā)不出任何的聲音。
　　還記得的是什么呢？他照顧過誰的什么呢？又是為了什么，才一個字都講不出來的呢？
　　這些疑問盤旋，它們撕扯著空間，發(fā)出“嘶嘶”之聲，游馬頭疼地捂住了頭。
　　他看見的必定是幻影，這里只是學(xué)校的走廊，有的只是普通的學(xué)生，哪里會猶如被撕裂般地扭曲傾斜，哪里會向人的腦中灌入那樣多的意象，這里沒有任何多余的顏色，沒有任何的藍(lán)色——
　　……藍(lán)色。藍(lán)色……
　　仿佛被至高的定律狠狠掐住了脖子，游馬幾近窒息。
　　無法思考的腦中似乎有線條在交織，它們嬉笑著憐憫著一點(diǎn)點(diǎn)地構(gòu)筑著某個圖案，某個包含了他過去感情的圖案。而那個圖案代表的是——
　　——“哥哥承蒙你照顧了�！�
　　——有誰這么說著，可那說得是誰？不，說這話的又是誰？
　　……想不起來。
　　或許是被這句話拯救了，窒息與壓迫感忽然間消失了。而不能適應(yīng)這種變化，游馬咳了好幾聲，在他抬起頭后發(fā)現(xiàn)，那女生已經(jīng)不見了。
　　心中疑團(tuán)持續(xù)地膨脹，出于某種不知名的慣性，游馬極其自然地伸出手，在胸前握了握。落了個空。
　　……總覺得，這里應(yīng)該有某個非常冰冷的東西。
　　想不起來。
　　他楞楞地站在那里，感覺一切都很陌生。

　　“嗯……這張也是白色的呢。哎，這是第幾張了？二十三？快結(jié)束了呢�！�
　　少年并不介意地繼續(xù)他的游戲，他翻開了剩下的幾張卡片。
　　二十六張。仍舊是白色的。

　　總覺得，這是在做什么奇怪的夢，游馬獨(dú)自站在學(xué)校門口時，這么想。
　　彼時正值放學(xué)，帶著陰影鋪灑于地的夕陽余暉仿佛是他心境的寫實(shí)，明滅不定。而他身邊是三兩成群、放學(xué)回家的學(xué)生，他們身著各色校服，構(gòu)成了無動于衷的人流，如水般流走。
　　他什么都不算吶，游馬冒出了這個念頭。
　　他就那樣一人站著，既不前進(jìn)，也不后退。
　　他在想為什么。
　　他為什么會謝絕小鳥和鐵男一同回去的邀請呢？如果是平時，他會毫不猶豫地接受，而后會與伙伴們鬧著笑著回到自己溫暖的家。
　　想不出，無論如何他都想不出拒絕的緣由。并非冥冥之中有誰告訴他需要這么做，而是——
　　游馬搖了搖頭，甩開了這個念頭。
　　今天他到底怎么了？一個人站在走廊發(fā)呆太可笑了；之前的體育課也是，他為什么會在自己的衣服尋找什么呢？
　　對，體育課。很平常地?fù)Q了衣服去上課，很平常地下課換衣服回來，理當(dāng)是沒有任何異常才對，他卻對著自己的那堆衣服皺起了眉頭。
　　記憶里，也發(fā)生過這樣的一幕。但游馬想不起，那是哪里的什么記憶，或者說，這難道是他自己的記憶嗎？他搖著頭，甩出了這個疑問。如果連這都懷疑，那他所見的一切不就毫無意義了嗎？這也是毫無意義的吧？
　　可他沒能停下自己在衣服里緩慢摸索的手。即使懷疑，也沒能停下。
　　對，沒能停下。
　　游馬還記得那個時候的無法釋懷，如果不是被人提醒下一節(jié)課的時間快到了，他大概還會那樣茫然下去。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空蕩蕩的。他握緊，而后放開。
　　他還記得，游馬想，他還記得衣服的觸感與當(dāng)時自己的動作，但他唯獨(dú)不記得，自己忘掉的是什么。
　　或許，不止是物品，還有某個人吧。對，某個人……不認(rèn)識的女孩與她提到的人。
　　到底是什么，又要怎樣才能揭曉？
　　他不知道，游馬無可奈何地邁出了回家的第一步。
　　黃昏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最后，少年的目光落在了桌上最后一張卡片上。
　　意料外的，第二十七張。
　　他發(fā)出了“咦”的驚訝一聲，帶著無法形容的喜悅，少年又一次地伸出了手。

　　……嗯，想不明白。游馬莫名地對著剛被他撿起的空易拉罐沉思了起來，而這個易拉罐也是被他踢飛的。
　　整個事情都想不明白啊。
　　此時已過九點(diǎn)，游馬一個人獨(dú)自在街上走著。不過，與其說是在街上走，不如說站在路燈下發(fā)呆。
　　他確實(shí)想不明白今天一整天到底是個什么狀況：首先是從吊床上摔下來，這個雖然也曾發(fā)生過，但摔下來后認(rèn)為自己丟掉了什么東西還是第一次；吃早飯時發(fā)現(xiàn)了星光體，奇怪的是他一直認(rèn)為這家伙應(yīng)該是無實(shí)體的；再來是出門發(fā)現(xiàn)了似乎有意與他一起上學(xué)的快斗，奇怪吶，他們是怎么認(rèn)識的游馬想不起來了；接著是遲到了一節(jié)課卻被小鳥訓(xùn)斥為“逃課”，喂喂，他是冤枉的；以及，他一個人吃午飯?jiān)诮虒W(xué)樓樓頂吃了午飯，并且認(rèn)為這種事情也曾發(fā)生過；體育課后他在自己換下的衣服里摸索不存在的物品，因?yàn)橼s不上時間了而跑著去上下一節(jié)課時，碰見并不認(rèn)識的女生，對方似乎有對自己講過什么，可惜腦子里霧蒙蒙的，完全記不��；最后，最后當(dāng)然是他居然會謝絕一起回家的邀請，他明明是喜歡熱鬧的啊？還有他居然罕見地在吃過晚飯后毫無目的莫名其妙地在街上游蕩……
　　所以說，這一天究竟怎么了呢？游馬盯著手中的空易拉罐，年久失修的路燈明明滅滅，帶著反光忽閃不定，像極了放學(xué)后的夕陽。
　　印象里，從未遇見過如此詭異的一天�？v然天氣晴好，事情卻莫名其妙，這一切到底代表了什么，又隱藏著什么？他今日中并未做任何異常的事情，為什么——
　　——等等，異常的事情？
　　不對，游馬動作僵硬地將易拉罐丟進(jìn)了垃圾箱。那散碎而冰冷的光芒浸入黑暗中，一點(diǎn)落下的回音也聽不見。
　　不對，是有異常的事情發(fā)生的，游馬對此十分肯定。
　　他忘記了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忘記了“決斗”。
　　是的，這一天從早晨醒來到方才飯后，他連這兩個字都沒能想起。
　　這一瞬間，想起這件事的這一瞬間，仿佛心臟被人攥住一般難以呼吸。游馬不明白，要怎樣才能讓他徹底忘記這與生命同在的事物？
　　竟然可以一點(diǎn)都想不起來嗎？那么他還遺忘了什么呢？他幾乎快要產(chǎn)生懷疑了，可這份懷疑又能針對誰？某個不存在的事物？某個不存在的人？
　　……誰？
　　張嘴，吸氣，吐氣——游馬反復(fù)做著深呼吸，他帶著不愿承認(rèn)的恐懼向腰間看去。
　　他認(rèn)識的……誰？
　　他站在地方很冷清，無人經(jīng)過，只有路燈無聲地述說著自己的存在。燈光清冷而閃爍，濃厚的夜色侵蝕著光芒以及他本人的生存空間，難以看清周圍的事物，但游馬確信他尋求的目標(biāo)存在。
　　不，他知道，如果到了這個時候還不存在，那么一切將不具備任何意義。
　　他的手碰到了什么，很熟悉的觸感以及形狀。
　　在的，他放吐出一口氣。游馬瞧見自己呼出的氣帶著不明顯的白色，極速地消散在微黃的燈光中，而他終于確信了。
　　在的，他的卡組，就在這里。而謎底，也在這里。
　　帶著某種覺悟，他鄭重地伸出了手。

　　少年拿起了那張卡，神情珍重地小心將它翻了過來。
　　第二十七張卡片。

　　游馬取出了自己的卡，數(shù)了數(shù)，愣住了。數(shù)目……不太對。
　　一、二、三，他數(shù)著，為什么只有二十六張？不是最少也要四十張嗎？剩下的十四張呢？而且這些卡……游馬著急地迅速瀏覽了一遍，為什么都是空白的？這不正常吧，為什么這些卡會出現(xiàn)在他的卡包里，他的卡包里明明應(yīng)該有——
　　呼吸一滯。
　　他的卡包里，應(yīng)該有什么呢？他想不起來的，又該是什么呢？
　　——該有的，是應(yīng)該存在的東西。
　　游馬的呼吸放送了。
　　這將是最后了吧……走到這里，無論是破壞亦或者重來，都將無處遁形無法逃避。
　　不知為何，他感到有些疲憊。
　　是啊，這是最后了……
　　帶著失卻了名字的哀傷，游馬露出了這一天中唯一的一個笑容，非常平靜地、仿佛從未有過任何不解地又一次向著腰間伸出了手。
　　是的，那里應(yīng)該有的是——

　　一張藍(lán)色的卡。

　　一張戰(zhàn)士的卡，以白色為主的戰(zhàn)士帶著萬鈞之勢斬下的金色之劍。
　　很熟悉，非常熟悉不是嗎？
　　游馬的笑容沒有變化。
　　是的，他是記得這張卡的，他記得。他很熟悉這張卡，不能再熟悉；他也用過它很多次，他們之間有過那樣一段并肩作戰(zhàn)、漫長的時光。
　　那些記憶忽然在腦中炸裂，感情如水般悉數(shù)翻涌，可游馬沒有動搖。
　　是的，他想起來了，全部想起來了。所有的戰(zhàn)斗，所有的相遇，以及那一個他想要呼喚卻失去了名字的人，所有都想起來了。
　　笑容中滲入了無可逆轉(zhuǎn)的苦澀，游馬對著手中的卡片苦笑了起來，他伸出的手在胸口握住了冰冷的金屬飾品。
　　……他想起來了。
　　希望皇霍普，皇之鍵，以及——
　　“……凌牙�！�
　　仿佛重生了一般，某個名字從嘴邊滑落。
　　熟悉的音律有如畫筆，在眼前勾勒出曾是戀人的人的面孔，他記憶中的薄霧被逐漸抹去。
　　是的，是這個名字。
　　是再也不存在于這個世界的人的名字，是從來不存在于這個世界的人的名字，是曾與他兩情相悅的人的名字。
　　“……凌牙。”
　　游馬又一次地苦笑了起來。
　　“……你在哪里呢？這一次，我全部想起來了呢�！�
　　“下一次，你會在哪里呢？”
　　“不……”他低低地問自己，“下一次，你會出現(xiàn)嗎……”
　　深沉的夜色沒有給他回答，它與不會到來的希望一同沉默著。
　　游馬所在的空間仿佛就此終結(jié)一般，逐漸地扭曲了。而他的手中，那張寄宿著過去的希望的卡片則仿佛完成了任務(wù)，在空虛的話語間一點(diǎn)點(diǎn)地消散了。游馬維持著姿勢，注視著消逝的光芒，沒能放棄他的笑容。
　　又要重來了嗎？可他的優(yōu)點(diǎn)始終是不會放棄啊。
　　所以，等著他。終究會想起來的，終究會終結(jié)的，這個無止境的絕望游戲。

　　“咦，怎么會有二十七張卡？這不應(yīng)該只有二十六張嗎？”
　　少年不解地向桌子對面的提問，空無一人的另一頭沒有給他回答。
　　少年也不介意，他將那張卡隨手一扔，又表現(xiàn)得興致勃勃：“重來吧，還是第一次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真好奇啊，下次還會這樣嗎？”
　　昏暗的房間里，他的笑容明亮至極。
　　“下一次，凌牙你會出現(xiàn)嗎？”
　　他又一次地開始了自己的翻牌游戲，陪伴他的，將是恒久的寂靜與永生的塵埃。
　　那件事情從少年腦海中消失且不會再出現(xiàn)了。
　　游戲進(jìn)行著，在這個無法終結(jié)、直至永遠(yuǎn)、沒有任何希望的游戲中，那張唯一的光芒徹底消失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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