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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齒與愛情
牙齒與愛情
勒死他的時候，我的手是顫抖的。他卻出奇地沉默，臉上還有奇異的笑意。
他將要死的時候，全身抽搐，大小便失禁。他嘴里吐著白沫，口中喃喃著：“青岫，唱歌去吧。青岫，我愛你。青岫，你紅了，恭喜你呀。恭喜你呀。恭喜你……”他終于死了，死的如此狼狽。
1.
我總是牙痛，卻找不出緣由。
剛開始的時候痛楚尚輕，并不礙著我唱歌賺錢。到后來，愈來愈痛，來得突然，去的緩慢，我深受折磨。好幾次我正在臺上唱到興頭，牙痛便忽然而至，我咬著牙唱完整首，卻仍是免不了被人詬病責(zé)怪。我風(fēng)頭早過，如今已是圈子里無關(guān)緊要的人物，從前還能靠著唱功賺點過日子的錢，現(xiàn)在因為這牙痛的毛病，發(fā)揮愈來愈差，請我的人也漸漸少了。
凄涼的意味是難免會有的。有時候我一個人在家里看電視，看到各式各樣搔首弄姿的所謂歌手輪番登場，臺底下眾看客歡呼雀躍激動不已之時，心中便難過失落起來。我安慰自己，我唱功是誰也都說好的，只是時運不濟罷了，總會有東山再起的時候。
我，畢竟，也有過風(fēng)光的時候。
那時候我從那間屋子里頭逃出來，機緣巧合遇上崔夏，金風(fēng)玉露，才子佳人，情投意合。他捧我，為我寫了好幾首歌，之后我便一炮而紅，青云直上。只是，名利若浮云，男人的愛也如若浮云。對于我而言，二者相依而生，崔夏不愛我了，我便失卻了后臺，如花似玉的新人們頂了我的位置。她們各有千秋，唯我一成不變，崔夏是這么說的。
他還說，我就像單一的白色，初看時清雅，看久了便單調(diào)，便不耐煩。更何況我如今已不復(fù)純白。
沒了通告，人便閑了下來。人道閑愁最苦，果然如此。牙痛時常發(fā)作，我又閑的沒事做，每日夜里躺在床上，像條死了的魚，盯著天花板，身不由己地想起往事來。
2.
從小我就喜歡唱歌。
我沒爸，我媽將我養(yǎng)大。我沒完全承襲我媽的漂亮，我媽艷極，活脫脫一朵桃花。眼是桃花眼，勾人；唇也桃花色的，天生的。
我媽高興的時候總會唱起不知何地的小調(diào)，“揚清歌，發(fā)皓齒，北方佳人東鄰子……”尾音高高地吊起來，還要轉(zhuǎn)幾個彎兒，活像一個美人嬌慵地躺在那兒向你勾手指，媚極了。她很少高興，高興的時候往往是深更半夜，還得是那個隨她一同回家的男人永永遠(yuǎn)遠(yuǎn)地安靜下來的時候。
我每次都裝作早已睡著，實際卻在隔壁暗自聽著媽那屋的動靜。剛開始是婉轉(zhuǎn)嬌吟，接下來則有兩種情況，一是相安無事，各自好眠，另一種則是霎地便安靜下來，永永遠(yuǎn)遠(yuǎn)地安靜下來。
男人安靜下來后，媽會為我鎖上屋門，然后自己忙叨一宿。這時候，我便知道，這世上又少了一個人。這一帶很亂，少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沒人會發(fā)現(xiàn)。
每天早晨，媽都會為我梳頭發(fā)，我坐在窗前的板凳上，清晨的曦光柔和的灑進窗內(nèi)，媽媽的動作很是溫柔，整個世界靜地只剩下牛角梳穿過我發(fā)間的聲音。然后常樂會準(zhǔn)時的出現(xiàn)在我的窗前，對著我扮一個鬼臉，然后傻笑著等我一起上學(xué)。
媽不喜歡常樂，對他不冷不熱的。媽不喜歡所有男人。
常樂并不在乎。他一直都不怎么被人待見，包括他爸他媽。但常樂很有錢，所以有很多朋友。錢，有時候確實等于朋友。
常樂喜歡我。我的名字叫陳青岫，剛開始的時候，常樂總是開我的玩笑，說我人如其名，只配得上“清秀”兩個字。上課的時候，老師讓每個人說自己的夢想，我怯怯地說我要成名，常樂帶著頭大笑，還帶著他的一幫小嘍啰對我喊：“陳青岫，你要是能出名，我就死了！”
我不怎么會說話，只能被他們嘲弄，心里又酸又難受。上音樂課的時候，老師也調(diào)侃我：“那個陳同學(xué)，不是要成名嗎，來來來，給我們唱幾首歌�！�
我家窮，我沒什么機會聽歌。街頭那幾首放爛了的歌我也嫌惡的很。課上，我坐在那兒，手足無措，臉紅至極。我怯怯地說自己不會，聲音卻被起哄和嘲笑的聲音壓了過去。
常樂笑的最歡。他一腳踹倒我的凳子，我一下子摔倒在地，淚簌簌地流。我咬了咬牙，瞪了常樂一眼，開了口，唱起我媽常唱的那首小調(diào)，聲音有些發(fā)顫。
“……動君心，冀君賞。愿作天池雙鴛鴦，一朝飛去青云上�！背竭@里，我已不記得詞了，只好停下。四周已經(jīng)安靜下來，待我結(jié)束，老師嗤笑道：“也不用愁以后的出路了，做個戲子挺好�！毕逻叺娜擞珠_始笑。常樂卻睜大眼睛一吼：“以后誰也不許再說她唱得不好！她以后肯定能做歌手，你們以后都得聽她的歌！”
旁邊一個人玩笑道：“怎么？你捧��？”
他認(rèn)真道：“對！我捧！”自此之后，他竟開始喜歡我，狂熱而癲狂。
回憶到這里，我不由得一笑。戲言成真，是件荒唐而可怕的事情。
3.
廁所的燈壞了，忽明忽暗，我走進去，有些昏昏沉沉的感覺。這套房子是崔夏送我的，算是什么來著？哦，分手費。
牙痛地厲害，兼有想要嘔吐的感覺。我撫著胸口，手撐著馬桶的邊兒，干嘔了半天卻什么也沒吐出來。正要起身，我卻倏地吐了出來，馬桶邊，馬桶里，長發(fā)上，沾滿了穢物，還有絲絲鮮血。
怔忡地立在馬桶邊半天，我感覺口中仍有一個小小的硬物，連忙吐了出來。
是一顆牙。它跌落在馬桶的穢物里，連聲清脆的響兒也沒有，跟愛情似的，結(jié)束的時候總令人覺得惡心。在我嘴里的時候，它也嘗過佳肴珍饈，結(jié)果卻落得這個下場，好不凄慘。
“我會一直喜歡你，直到咱倆都沒牙了，我也喜歡你�！鳖愃频脑挘尴暮统范颊f過，一樣地認(rèn)真。
為了讓我成名，常樂不擇手段，無路不走。他好像一個狂熱的信教徒，是的，一個老舍所說的“狂信者”，而我，就是他的信仰。他說我不張口則已，一張口便驚人；他說我長得清麗，配上這把天籟似的聲音就跟天仙似的。
我從未受過這樣的贊譽，便信以為真。他說他愛我，他最大的夢想就是我的夢想得以實現(xiàn)。我感動不已。
都是十幾歲的年華，心思純粹，愛上一個人，當(dāng)真需要一輩子來遺忘。我還記得我站在學(xué)校操場里的乒乓球臺上，手里拿著卷成筒的課本，陶醉的唱著歌。臺底下只坐著常樂一個人，瞪著明亮的眼睛，賣力地鼓掌。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背著我媽去酒吧唱歌，因緊張的緣故，我唱砸了。喝醉的酒客提著酒瓶子就往臺上砸，我慌亂地躲著，常樂大臂一揮，擋在了我的前面，確實有救美英雄的感覺。那一夜，領(lǐng)班罵了我，沒給我錢。我在廁所邊兒趴在常樂的懷里哭。
我失落地想，也許一直以來我都誤會了。我并沒有歌唱的天賦，我沒能力做一個歌星，所謂成名，可能永永遠(yuǎn)遠(yuǎn)都只是力不能及的美夢。常樂摸著我的頭，讓我不要亂想，他說，他的耳朵相信我的天分。
他剛說完這句，旁邊兒的K歌房里就傳出了尖叫聲。死了個女人，年紀(jì)比我大不了多少。聽人說她一直很傻，相信自己唱得好就能出頭，熬了好幾年卻都默默無聞，最后喜歡上了個毒販子，和他一起吸毒，年紀(jì)輕輕的就這么死了。
這件事給我的刺激很大。我忘不了那個女人的死相，死不瞑目，眼中有一種空洞的悲涼。我想，死于心愿未遂的時候，實在是件殘忍的事。生命就這樣尷尬地結(jié)束了，再也沒有未來，再也沒有悲喜。所謂夢想，成了一個悲劇的戲碼，成了一個別人談起你時為你惋惜哀嘆的標(biāo)簽。沒有人知道我曾經(jīng)為了這個別人看不起的夢想拼盡全力，生死不惜。
我給我媽打電話，想要給她解釋自己晚歸的原因。電話那邊，她在吃東西，吃的很香。沒聽我解釋，她倏地掛了。
回到家里的時候，媽不在家。家里很干凈。鄰居在門縫里向外瞥，用悲憫而嫌棄的眼神看著我。
常樂皺眉：“偷看什么啊你？”
鄰居小心翼翼地說：“青岫啊，你媽剛被人帶走了。具體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就聽人說你媽殺了人，還把人煮了吃了……”說完這句，他趕快關(guān)門。
我媽年輕的時候遇人不淑，被人拋棄之后又遭人施暴，此后便自甘墮落了。她將我生下來，我沒有權(quán)利嫌棄她。殺了那些人之后，她會心情變好，會開始唱歌，會在第二天的清晨有心情為我梳頭發(fā)……死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人，換來這些，是值得的。
后來，后來，我再也沒有見過我媽。她自殺了，拋下了我。
聽人說她在被帶走的時候打扮的極漂亮，雪膚紅唇，楊柳細(xì)腰，口中唱著不知名的調(diào)子：“動君心，冀君賞。愿作天池雙鴛鴦，一朝飛去青云上�！�
愿作天池雙鴛鴦，一朝飛去青云上。
邊回憶著，我邊在口中輕輕唱著，表情愉悅。這世上只有兩個人會好好聽我唱歌，一個常樂，一個我。
我洗去唇邊的穢物，仔細(xì)端詳著鏡中的自己，尚算滿意，只是口中有幾顆牙齒松動著，隱隱痛著，讓我很不適應(yīng)。
有的人因為愛情年輕，有的人卻因為愛情一夜蒼老。這人世大不公平。
4.
常樂的母親是一個小官養(yǎng)在外邊的金絲雀，縱是生了兒子也沒機會扶正，這么多年過來，也早已沒了爭奪的心。她望子成龍，兒子卻天生叛逆，無甚擅長，母子之間沖突甚多。我母親死去后，常樂接了我和他一起住。兩個人在外邊租著房子，有時候我勸他去見母親，他卻拗著性子，嫌我啰嗦。
我們倆都沒了心思學(xué)習(xí)。常樂花錢給我錄了幾首歌，然后給各家唱片公司寄去，等了許久卻都沒有回音。我唱歌的心還是熱的，夢想?yún)s一點一點冷了下去。
接下來，他干脆拿著我的帶子上門去找各公司，卻回回都吃閉門羹。他說只要我能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他不要臉都行。
我們兩個人，在學(xué)校里受著各種非議，在我們的夢想世界里遭受冷遇，日子過得并不如意。等到畢業(yè)的時候，正是選秀大火的時候，常樂與我都仿佛看到了希望。
五個賽區(qū)，依次進行。前四個賽區(qū)，我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刷了下來，有的是怨我自己犯了臨場緊張的老毛病，有的是則實在是評委的原因。常樂并不埋怨我，我卻埋怨我自己。因為我太想唱好了，太想珍惜這機會了，所以在我的每一句歌詞里我都傾注了極大的感情，結(jié)果卻反而發(fā)揮失常，適得其反。
常樂說，沒關(guān)系的，今年不行，我們明年來。明年，明年，明年何其多，我一想到這漫漫選秀路心中便發(fā)涼，我可不想成為別人的笑柄。
最后一個賽區(qū)中的一個評委是個打扮光鮮，保養(yǎng)得當(dāng)?shù)呐�。后來我才知道，這是常樂父親的另一個情婦，陪伴其多年。不知道常樂用了什么方法，竟使得那女人為我開了后門。她給了我一張直接通行的證明，我不需再等待結(jié)果，直接晉級。
常樂沖我傻傻的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我想高興卻高興不起來，畢竟，我想要憑實力來實現(xiàn)我歌唱的夢想。我甚至想，說不定即便常樂不使這招，我也能順利通過。
接下來的路出乎意料地順利。我一路過關(guān)斬將，無所披靡，然而網(wǎng)路上卻有許多人說我是憑關(guān)系才得以如此�？墒俏掖_實唱得很好啊！為什么他們要將焦點投向那些地方呢？這比賽不是在選歌手嗎？
在選拔十強的比賽中，是常樂父親的情婦做評委。她對我笑的詭異，我不解其意。結(jié)果，我是被第一個刷下來的。臉上掛著生硬的微笑和濃艷的妝容，我踉蹌著狼狽地走下臺來，身邊有人說，這個女人終于下來了，好解恨。
也有粉絲為我憤憤不平。但時光過得太快，轉(zhuǎn)眼之間，他們又有了新的追逐對象。我是誰？他們早已漠不關(guān)心。
如今的我，凄凄慘慘，待在人家遺棄給我的殼子里，牙齒松動，寂寂無聞。又有誰會來關(guān)心？
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夢里，常樂說：“我要把心挖給你看�！蔽宜坪跣那楹芎�，說：“只看一眼哪里足夠證明你對我的真心？”他沉默著，把紅熱的心送到我的唇邊。我吃了下去，味道又咸又澀，和淚水一樣。
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枕巾濕了，全是眼淚�？纱巴猓廊皇呛谝�。
5.
落選之后，又是一段痛苦的日子。我在酒吧賣唱，常樂四處地跑，給我爭取出唱片的機會。有公司說，只要你愿意出錢，我們就愿意出。可是常樂和我都沒什么錢。
他東湊西湊，給我湊了足夠出一首歌加錄像帶的錢。我激動不已地錄了歌，出了唱片，卻如同石沉大海，沒有回音。我不知道他們都在聽誰的歌，總之，任我唱的天花亂墜，也沒人聽我唱。
常樂卻依然以炙熱的眼神看著我，將我當(dāng)做一塊遲早會發(fā)光的金子來崇拜。我覺得自己有些承受不起了。但我告訴自己，追逐夢想，不該懦弱，不該退卻。我硬著頭皮在唱歌這條路上熬著。
在夜場里的日子越來越長，我的心一點一點死去。夢想，終歸會死于時光的刀刃下。我再也不會在登臺的時候緊張了，因為我的歌里早已沒了感情，我也早已算不得是一個歌者，充其量，歌手而已。
常樂拿我當(dāng)玉璽似的寶貝著，我卻連個繡花枕頭都不是。他還活在夢想里，我卻已經(jīng)活在生活里。我總是想起那個女人的死相來，我太害怕夢想的打擊了，而如果沒有夢想，便不會有打擊，別的人很早便清楚，我卻清醒太晚。
終于有一天，我下班歸來，卻發(fā)現(xiàn)屋子里沒有常樂的身影。在那一霎那，我竟然會覺得解脫。
等到凌晨，常樂歸來，雙眼赤紅。他站在我面前，我感覺他要殺了我。
他卻忽然孩子似的大哭，“青岫，我只有你了�！蔽矣胁幌榈念A(yù)感。
常樂的父親因貪污落馬，母親也因曾參與其中而被關(guān)入獄。我可憐他，卻也感覺惶恐。只有我一個了……他只有我了。
只有陳青岫的常樂愈發(fā)的狂熱。他說，可以曲線救國。我可以通過各種各樣的途徑來成名，最后，去唱歌。我覺得他瘋了。
他跑東跑西，為我接下各種通告，談話節(jié)目，娛樂節(jié)目，互動節(jié)目……我覺得他已經(jīng)不是在捧我了，已經(jīng)不是在為我著想了，他已經(jīng)瘋了。
我沒有夢想了。我更愿意做一個普通人。糾纏那么多年的愛意，在此刻，蕩然無存，他更像是折磨我的魔鬼。
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這種想法。他將我關(guān)在屋子里，用手銬銬著我，端著飯碗一勺一勺喂我吃飯，甚至逼著我練嗓子和唱歌。我覺得自己像他養(yǎng)的一條狗。
我迫不得已，故作順從，屢屢表明愛意，終于使他相信我不會逃走。趁他疏忽，我慌不擇路的逃了。那是一個連星星都沒有的夜里，我在路上狂奔，心中毫無喜悅，只有慌張。
如今想來，只不過是從第十七層地獄逃到第十八層罷了。
思及此，我又是一陣惡心，趴在馬桶邊嘔吐了許久。吐完之后，晃晃悠悠的站起來，鏡子里映出一個唇邊帶著鮮血的女人，眼神陰郁，顏色枯槁。
我微微一笑，卻忽地發(fā)現(xiàn)常樂蒼白著臉站在我的身后，眼珠子動也不動，唇色發(fā)灰，全無神采，仿佛一具死去多時早已僵硬的干尸。頓時，我冷汗涔涔，心中卻生出奇異的想法——我想要擁抱住他，再也不分開。
然而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沒有了。只余一個發(fā)絲凌亂，唇紅如血的女人，在忽明忽暗的燈光的映照下，她顯得那般地可憐，可恨。
6.
逃出來的那個夜里，機緣巧合，與崔夏相逢。我在路邊邊哭邊唱著那首奇怪的調(diào)子：“動君心，冀君賞。愿作天池雙鴛鴦，一朝飛去青云上�！彼能嚽∏赏Ｔ诼愤�，聽了我的歌，搖下車窗。
崔夏是有名的人物。凡是他作曲的歌，沒有不火遍大街小巷的，實在神奇。他說，我唱那首調(diào)子的時候，身上有種奇異的魔力。
我回答：“這歌是我母親教我的。奇異的魔力，也是承襲自她的身上�！�
崔夏叼著煙，痞痞的笑，“你母親干什么的��？生出你這么個美人……”
我淡淡地道：“廚師。只有這職業(yè)能讓她快活�！�
我終于成名了。成名之后的生活，與成名前大不相同，這不同之處，滲透于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里。名，利，愛，我應(yīng)有盡有，這生活讓我滿意。臺上，是珠光寶氣，字字即金；臺下，則滿是贊譽，人人溜須。我已得意的忘乎所以，那年只為我一人癡傻狂熱的少年，我竭力不去想起。
那一日，剛領(lǐng)完獎，坐在后臺歇息。鏡子里出現(xiàn)了個熟悉的面孔，這么多年，她一絲也未變，濃妝艷抹，風(fēng)韻猶存。是常樂父親的那個情婦。當(dāng)年的那個案子，她得以抽身。
一看見她，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熟人，總能讓你想起一些回憶，好的，或壞的。
她高傲地笑著，語氣卻十分平和，“這段日子總聽見你的名字。我聽著耳熟，想起多年前的那張臉，與現(xiàn)在這張卻怎么也合不到一起。歌嘛……聽起來也不一樣了�！�
我笑笑，不答。
她又道：“你可知道當(dāng)年常樂是怎么求我給你開后門的？我一向討厭他和他那個媽，便刻意刁難他，誰知道卻怎樣也刁難不住。最后我急了，讓他下跪，在地上爬來爬去學(xué)狗叫。他還真做了！滿場子的人看著樂！呵呵，我當(dāng)時想，你即便出不了名，有常樂守著你，倒也不差�？墒乾F(xiàn)在……”
我的身子戰(zhàn)栗著。這個名字真的不能提，它像我的一道疤，一揭就會流血，止不住地流。疼，真的疼。
我打了她一巴掌，用盡全身力氣。
恨常樂當(dāng)年的沒骨氣，也恨他太過愛我。更恨自己。原來我這么這么這么愛他，愛有他陪伴的那段時光。
7.
今天我去看牙。
排在我前邊的是個因牙痛而痛苦的小丫頭。但見她抬著頭，對母親問道：“媽媽，我到底為什么會牙痛��？”
媽媽點了點她小巧的鼻頭，“因為你吃了不該吃的東西啊，壞丫頭！”
小丫頭睜著大眼睛，道：“媽媽我不壞！我看那個蛋糕冷得發(fā)抖，覺得它好可憐，就想讓它進我肚子里暖和暖和。我是可憐它！”
媽媽大笑：“哈哈，丫頭的這個笑話也讓我覺得好冷啊……”
丫頭嘻嘻地笑，“讓我也把媽媽吃下肚子吧！讓媽媽暖和暖和！”
正常的愛情當(dāng)是恒溫。只要溫度再高一點，便會徹底毀了戀愛中的人。
名聲美譽，來得快，也去得快。愛情更不值一提。我想，我和常樂的感情，更多的是一種偏執(zhí)。因為愛，我們見不得對方不好過，也執(zhí)意要求對方按著自己的設(shè)想過。想起來誰都沒有錯——我只是為了你好好過。
我就是出于這樣的原因，對常樂做出了那樣的事情。
當(dāng)名聲，美譽，愛情，金錢，統(tǒng)統(tǒng)離我而去之時，我又回到了那個地方。只是這里已經(jīng)沒了沖我傻笑露著大白牙的常樂，只有一個瘸著腿的瘋子。他流浪在這里，固守在這里，聽人說，只要聽見有人唱歌，他就會跟瘋了一樣撲上去，抱著人家不讓人家走。他這腿就是因為這被人打折的。
我接他回家。他很乖，比當(dāng)年在學(xué)校的時候乖多了。但這只限于在我面前。
我只要稍微一離開，他便又成了瘋子。他在小區(qū)里裝狗，還跟真的狗互相撕咬，臉上血肉模糊。我的耳邊，全是眾人的非議。
他們說：他好丑，被狗咬的鼻子都歪了。他好蠢，竟然咬狗，真是新聞。他走路好奇怪，一瘸一拐。他好臟，還喜歡翻垃圾桶。他唱歌好難聽，簡直干嚎，還唱什么鴛鴦什么青云的，真詭異。
我不在乎別人怎么看我，可我在乎別人怎么看他！他曾經(jīng)在學(xué)校里也是風(fēng)云人物，家里有錢，人長的帥，朋友也多，不知道有多少女孩追著他跑；他曾經(jīng)為我做過許多，我卻什么也沒為他做過；最重要的是，我愛他！因為我愛他，我受不了他這樣過，就如同他愛我，受不了我放棄唱歌的夢想一樣。曾經(jīng)我以為他是魔鬼，卻原來我們是同類！
我愛他，我愛他，我不能忍受他這樣活。
勒死他的時候，我的手是顫抖的。他卻出奇地沉默，臉上還有奇異的笑意。
他將要死的時候，全身抽搐，大小便失禁。他嘴里吐著白沫，口中喃喃著：“青岫，唱歌去吧。青岫，我愛你。青岫，你紅了，恭喜你呀。恭喜你呀。恭喜你……”他終于死了，死的如此狼狽。
我頹唐的坐在地上，雙手捂臉，悲泣不已。
我的母親是“廚師”，這職業(yè)讓她快活。我女承母業(yè)了一回。把該吃的混著眼淚吃了，剩下的全被我驅(qū)車仍在了郊區(qū)的山里。
不只是幸運還是不幸，沒有人發(fā)現(xiàn)我的“罪行”，就像當(dāng)我過氣時沒人會再注意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還有夢想，忙著在生活和夢想之間掙扎。至于別人的事，始終是熱鬧，愛瞧便去瞧，不愛便散了。
只是漸漸地，我開始牙痛。我嘔出的血液，不知道是我的，還是他的。
我吃了不該吃的東西嗎？不！因為我愛他，所以我應(yīng)該！
愿作天池雙鴛鴦，一朝飛去青云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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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這個小短篇的時候，我還不到20歲哈哈哈，好幼稚哦！
慎讀慎讀
作者有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