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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身體太沉重,這樣的腿,怕是再也回不來家了。
吳邪躺在地上,想。他其實并不想變得這么悲觀,然而長時間的絕望已經(jīng)像四周的黑暗那樣將自己嚴(yán)嚴(yán)實實的包裹著,但是他是那么想活下去,哪怕只剩下一只腿。
山洞坍塌只是一瞬間的事,他甚至來不及反應(yīng)就被埋在了里面,劇痛讓他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面上的石塊已經(jīng)被扒開,他試著動了動,發(fā)現(xiàn)左大腿以下的部位被壓在了石頭下面,黑暗中傳來另一人壓抑的混濁的喘氣聲,吳邪意識到有人在試圖搬動壓在他腿上的石頭。
“誰?”他有氣無力的問了句,卻跟驚動了對方似的,喘氣的聲音一下子隱秘在了黑暗中,吳邪有些慌了,如果這個時候只剩下他一個人的話他一定會立馬咬舌自盡。好在窸窸窣窣的聲音很快響起,一會兒,前方亮起了微弱的火光,滿目瘡痍的石壁上投下了一個影子,吳邪看見那個影子在向他靠近。
“你感覺怎樣?”首先印入眼簾中的是一雙清冷的眼睛,或許是因為被火光照著,那雙眼睛顯得如水一樣潤澤,此刻他正看著吳邪,神色淡漠卻又專注。
吳邪愣了愣,他認(rèn)得這個人,是隊里的一個人,平時安安靜靜不怎么說話,總是看起來像沒睡醒或者正要睡覺的樣子。吳邪只記得他來到這支隊伍的第一天,他剛走進(jìn)火車包廂里打了個招呼,他旁邊位置上鋪的一個人忽然就坐直起來,吳邪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那人正看著他,用一種說不上出來意味的目光,那并不是單純可以用友好和敵對形容的,吳邪有些發(fā)懵,向他打了個招呼,那人只是點點頭。吳邪走過去和其他人寒暄了一番,余光看見那人似乎又在看他,吳邪轉(zhuǎn)過去,發(fā)現(xiàn)他只是恰好看著這個方向,焦點并不在他身上。
他有些疑惑,張起靈為什么會在這里,難道他也被困住了?
吳邪點頭,他實在說不出自己到底是還是不好。張起靈拿著火折子,視線向他的腿掃去,在吳邪的印象里,張起靈表情很少,外人幾乎是不可能從他的神情猜測他的想法的,但此刻吳邪卻明顯感到一股不容樂觀的情緒。
如果連張起靈都搬不開的話,那估計只有等起重機(jī)了,那些人出去后也不知道會不會派人來救他們,吳邪心里抱著些微不足道的希望,但同時也明白,那群三教九流多半卷了明器走了,恨不得多死幾個人又怎么會折回來救他們。
“算了!眳切罢f道。他不敢問張起靈為什么在這里,他有點害怕張起靈就這么走了。
張起靈小心翼翼的將火折子固定在地上,從地上拿出一個水壺遞到吳邪嘴邊,吳邪張開嘴,小口小口的喝著,他其實很渴,但又不敢多喝。
“痛么?”張起靈擰緊瓶蓋,視線卻一刻不離開他的臉。
吳邪搖搖頭,他是真的不怎么痛,最痛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現(xiàn)在整條腿早就麻了。
大概真的廢了吧。
張起靈靠在他旁邊的墻慢慢坐了下去,吳邪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兩只手已經(jīng)血肉模糊不辨面目了。不用想也知道這是怎么造成了,他只覺得心里一緊,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說,張起靈并沒發(fā)現(xiàn)這點,應(yīng)該說發(fā)現(xiàn)了也毫不在意,他只是看著面前的火折子,好像在思考著另外一些事情,吳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什么打算,只是覺得他一向淡漠不明的目光多了絲類似堅定的東西,吳邪有些發(fā)虛,他不知道張起靈會做出什么決定。
接下來吳邪對時間的概念全是依據(jù)張起靈的供餐時間,他沒問還剩下多少食物,張起靈喂他他就吃,他其實是極沒有安全感的,不知道水和食物能撐多久,不知道還要在這里待多久是否會有人來救他們,不知道他的腿還保不保得住,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活下去,然而,在他心里最害怕恐懼的是,不知道張起靈會不會突然收回好心腸,扔下他這個累贅獨自逃生……
他在張起靈面前表現(xiàn)出格外配合乖巧的一面,幾乎帶著些討好的意味,他別無選擇,他和這個人并不熟,他能仰著的只有張起靈對他莫名其妙的好心腸。
張起靈并不在意吳邪的態(tài)度,依舊按照一定的時間喂他食物和水,甚至還會幫他定期清洗傷口,他的動作算不得輕柔卻也是小心周到。
開始的時候吳邪的心態(tài)還不錯,對出去也抱著極大的希望,雖然張起靈的話少的可憐,雖然大多時間都在令人發(fā)瘋的黑暗中度過,但也總算熬過去大半的時間。
剩下的食物顯然不多,因為在省吃儉用僅僅3天后就宣布告罄。
后面的時間對吳邪來說除了無窮無盡的黑暗就只有愈加難以忽略的饑餓感,他清楚地感到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處在崩潰邊緣,回家像個可笑的夢,而死亡變得真實而溫暖。
他還來不及絕望,來不及憤罵命運。
他開始發(fā)燒。
開始陷入昏迷的狀態(tài)。
在這段混濁的狀態(tài)里他什么記憶也沒留下,甚至對他來說,這樣水深火熱的活著,死亡倒更像是一種解脫。
卻也這樣活了下來。
醒來的時候照樣看見的是那雙眼睛,那雙眼睛看著他,好像吸進(jìn)了火光中所有的光和溫度,吳邪莫名其妙的淚流滿面,實在是因為,這一刻,這一雙眼睛顯得是那么的溫柔。
他看見張起靈張嘴說了什么,卻除了一些微弱的聲音什么也聽不見,恐懼讓他張大眼睛,他開始像瘋子那樣嘶叫起來,由于長時間發(fā)燒,聲音顯得像破錄音機(jī)那樣滑稽可笑。
張起靈按住他同時將臉湊近,親昵的在吳邪臉龐蹭了蹭。
“別怕!眳切奥犚娝谒呥@樣說道。
他果然安靜下來,沒有變成聾子的喜悅隨即涌了上來,他甚至都沒注意到張起靈先前的舉動。
張起靈將一些有些焦黑的東西遞到吳邪嘴邊,吳邪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張起靈又貼在他耳邊,一只手輕輕撥動著他的頭發(fā)。
“吃吧!苯又敲黠@是停滯了一下,然后又道,“山洞里有些老鼠。”
吳邪感到有些怪異,卻又說不上來怪在哪里,他的嗅覺早失了靈,那些焦黑的東西在他眼里和任何能吃的已經(jīng)沒有區(qū)別。他張開口狼吞虎咽,顧不上仍舊又痛又腫的咽喉。幾下就吃完了張起靈手里的東西。
“怎么樣?”張起靈輕聲問道。
吳邪其實壓根就沒吃出什么味來,舔著唇齒間殘留的肉渣,似乎也意外的嫩滑,于是他點了點頭。
張起靈似乎笑了一下。
“別怕,還有很多。”
那之后吳邪陷入了一種隨時便會昏睡過去的狀態(tài),每次醒來,都發(fā)現(xiàn)自己靠在張起靈的肩上,張起靈這時多半在手里玩弄著他的頭發(fā),或是握著他的手,而他竟也不會覺得怪異。
黑暗持續(xù)的時間越來越長,張起靈不愿再多用火折子,吳邪也明白其的重要性,只能在無邊的黑色中感受著張起靈身上的溫度和味道,這是唯一能讓他安心而不至于發(fā)瘋的東西。
同時他也感覺到,他對張起靈已經(jīng)由無以言表的感激變成了極度失去理智的依賴,他從不問一些問題,也是出于私心希望能留住張起靈,他并不是想拖他一起死,只是希望在他死之前有人能陪著他,不至于孤苦伶仃。
然而依賴總是伴隨的不信任與不安,他們只是萍水相逢,并不互相熟知,他總擔(dān)心有一天醒來他已經(jīng)不在,在情緒極不穩(wěn)定的時候他也曾說出過一些毒辣的話,也曾不知出于什么心態(tài)趕過張起靈走,然而那些話都不是真心的,甚至在說出口的瞬間就后悔了,他多怕下一秒像墳?zāi)挂粯拥纳蕉蠢镏皇O伦约阂粋人。
張起靈沉默得像一尊雕塑,然而這尊雕塑充滿著柔軟與溫度,克制而壓抑的包容了吳邪所有的瘋狂和不安,緊緊的抱著懷里下一秒?yún)s失聲痛哭的人。
吳邪總會在毫無形象的大吼大鬧之后毫無尊嚴(yán)的痛哭,并不是真的會有眼淚,而是一種絕望無力的嗚咽。
他厭煩死了這樣軟弱無能的自己。
又一次從昏睡中醒來,吳邪發(fā)現(xiàn)一直在他身后抱著他的張起靈不見了,他還來不及思考什么身體已經(jīng)開始不自覺顫抖起來,就在崩潰之際,一只冰冷的手敷上了他的。
“我在這里。”
張起靈在他身邊不遠(yuǎn)處想起來。
吳邪松了口氣,卻止不住身體的顫抖,他壓下喉間的哽咽,反手握住張起靈的手,那只手卻比他的更冰涼。
那一瞬間吳邪想說太多話,他想說我以為你走了,想說你過來一點,想說至少在我還在呼吸之前別丟下我,但他什么也說不出來,比起言語,他更想再看一看那張火光中顯得溫暖異常的臉。
過了一會兒,唇邊觸到一塊發(fā)硬的東西,吳邪其實并不想吃東西卻也拒絕不了他。
張起靈至始至終沒再說一句話,吳邪緊握著手中的手,冰冷的溫度,一如冰冷的張起靈。
后來……已經(jīng)沒有后來。
不知過了多久,吳邪醒來,山洞里除了黑暗和他自己,什么也沒了。張起靈走了,在他睡過去的時候。明知沒人回答,吳邪還是一遍遍叫著這個名字,多希望下一刻這個人就會出現(xiàn),握著他的手,輕輕對他說一句:我在這里。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了,張起靈大概已經(jīng)找到了出路,他是那么有辦法的人,能陪他這樣一個廢人在這里耗了這么久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
不大的洞穴里一直回蕩著這三個字,直到再也發(fā)不出聲音,吳邪終于無聲無息的哭了起來。原來面對著孤獨和死亡他也可以這樣的安靜坦然,原來先前的歇斯里斯只是因為旁邊有個張起靈在。
吳邪躺在巨石下面,想,他依舊感激張起靈,即使他在最后的時候放棄了他。
到底最后吳邪還是被救了出來,他的三叔在他失蹤之后第一時間找到了這次行動的一伙人并在最快的時間內(nèi)趕到里這里。
即便如此,也已經(jīng)過了32天。
巨石從身上搬離的那刻,重見天日的那刻竟沒有預(yù)想中的欣喜,吳邪被抬起來,在一堆人中尋找著,他總覺那個人并沒有拋棄他,他之所以這么做只是為了出去找人救他。
但是那么多人或有那么多的目光,卻沒有一個是他。
認(rèn)清現(xiàn)實后,不免覺得自己可笑。
他閉上眼睛,不想再去想其他的事。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了一陣騷動。
“等一下,還有人!”
還有人?他一下子就驚醒了。除了他和張起靈不可能還有人在洞穴中的。
“嘖嘖,真慘……”
“三爺,這里還有個人……”
接著吳三省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來。
“這是……”吳邪聽見他三叔的聲音驟然提高,甚至失去了平日的沉穩(wěn)。
“還有救嗎?”
沒有聲音,但吳邪知道那人在搖頭。
他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力量緊緊扼住了他的咽喉,接下來他什么也不記得了,等意識重歸時他已經(jīng)從擔(dān)架上翻下來,拖著那條殘破不堪的左腿一點點挪向洞口。
“三爺,小三爺他……”
“小邪,你做什么?”
吳邪聽不見,再也聽不見了。他看見他以為丟下他逃生的那個人被抬出洞外,那張淡漠的臉變成了死寂的紫紺色,吳邪當(dāng)然知道這樣的顏色意味著什么,只是他不知道為什么這樣的顏色會出現(xiàn)在這個人臉上。他一點點爬過去,他甚至并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張起靈可以丟下他求生,卻不能這樣,不能這樣死去。不能這樣,在他以為他逃跑的時候,獨自在離他不遠(yuǎn)的地方逐漸變冷……
終于到了,吳邪想笑,他將張起靈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接著就真的笑了出來。
他從未想過真相會是這樣,可當(dāng)渾身沒有一點完好地方的張起靈躺在他面前,活著的他立馬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諷刺。
原來那些肉香都是張起靈,那些曾經(jīng)留在他唇齒間的被他咀嚼過的都是張起靈。
吳邪緊緊抱著那具破爛的身體,他不再去問為什么,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在此時意外的鮮活起來。
張起靈長久的看似無意停在他身上的目光,原來那竟是一眼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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