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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他要了一壺酒,裝在青碧色的葫蘆里。那葫蘆看上去很舊,顯然是跟著主人歷經(jīng)了風霜的,細致的花紋早就瞧不清了,上頭的字也沒一處清楚的,只有模模糊糊的幾個形狀。
賣酒的姑娘在偷偷瞧他,面紗底下臉蛋通紅,心里悄悄念叨著:真是好生俊俏!只可惜……是出家人。
青白色的寬袖道袍,身后背著一把長劍——用粗布裹著,卻的確是劍的摸樣。讓賣酒姑娘春心萌動的英俊臉孔卻冷冷清清沒什么表情,從頭到尾,話也只說了那么一句:“最好的酒,灌滿這葫蘆!
這兒是龍門,黃沙漫地,烈日炎炎,他卻絲毫沒有受影響——那道袍抖不出一粒沙塵,就好似他早上還在萬里之外的華山之巔,今日就突然在龍門出現(xiàn)。與酒肆中其他灰頭土臉風塵仆仆的客人相比,他突兀的就像誤入凡塵的仙人。
“您接好!
就算心中百轉(zhuǎn)千折,到頭來她也明白他們的交集不過就一句話的功夫而已。賣酒姑娘將葫蘆遞回去,手環(huán)叮當作響,引得一排酒客側(cè)目。那道長給了錢,在眾人的目光下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走了,他的步伐不快,背影徐徐,那一抹青白,就慢慢消失在無邊無際的昏黃之中了。
“他來了。”
賣酒姑娘從惆悵中驚醒,老板娘的聲音自她身后響起,越靠越近。
“老板娘認識他?”
“在這龍門混的,誰不認識他!泵榔G的老板娘搖著扇子,口氣云淡風輕,“你是第一年在我這兒,沒聽說過他不稀奇。”
“那位道長……很出名?”
一旁有酒客接口:“小妮子春心動了?可惜可惜,人家是純陽宮劍宗大弟子,掌門人選中武功與威望最高的一位,不出三年就要回華山頂上當?shù)朗款^頭了,你可沒機會了。”
本想罵一句,這話聽到后面,賣酒姑娘聽出了不對。
“那他為何在龍門?”
“他年年來龍門!崩习迥镌谀蔷瓶瓦吷献拢o自己斟上一碗,“記不大清了,自我察覺以來,已經(jīng)有五載光景。”
“可是來龍門尋寶?”龍門寶藏一直傳的沸沸揚揚,似乎也算合理。
“若是貪圖寶藏年年前來,純陽宮怎么會中意一個貪欲旺盛之人?”
“那是為何?”
“誰知道呢?”酒客說著,“每年這日子,他都突然出現(xiàn),要一葫蘆酒,背著那把誰都沒見過的劍就走了,再見到他時,又是下一年。真是高深莫測,讓人摸不著頭腦!
老板娘仰頭喝了碗酒,起身道:“他也是個癡心人。”便不再多說,吩咐賣酒姑娘照看生意,回房間去了。
酒肆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綠洲之上,有人來,就有人走。
有一個背著長槍的客人,往桌子上扔了錢,起身就走了。
太虛在看太陽,龍門的太陽與華山的太陽,雖然心中明白是一樣的,看在眼里,總還是有些不同。這沙漠上的太陽,似乎天生就有一股悲壯的氣質(zhì),一望無際的黃沙之上,一輪蒼涼的血紅,看上去分外的寂寥。
放眼望去,四周都看不見人影。只有那滴著血一樣的太陽。
太虛坐在沙丘上,背后的劍放了下來,依然是裹著粗布,放到了一旁,葫蘆拿在手里,卻沒喝一口酒。
他就像冥想入了定,或是在參悟某一種境界,只拿著那酒葫蘆,一坐,就將東掛的太陽坐到了堪堪落下,大半邊都嵌進了土地里。
又是一天過去了。
他喝了一口酒。
“又失約了,將軍!
他將那葫蘆傾倒過來,酒液嘩嘩地灑落在黃沙上,他只喝了幾口,那最好的葡萄釀,大多都喂了沙土。
太虛收了葫蘆,站了起來,將劍拾起。
“今年我未出過一次劍。這已是第六年了!
“明年怕是更難下山……”
他不知道在對誰說。
“明年再見!
八年前,他已經(jīng)是劍宗的首席弟子,卻不是什么掌門候選。靜虛門下弟子到了一定時候總會下山走走——許久以前,師祖還“流落”在外時,不少師兄弟背著罵名下山找尋,至此,靜虛弟子須游歷也成了不成文的規(guī)定。
頭一年,他先到了江南,碰見了一個西子湖畔藏劍山莊的劍癡,同他比了幾回劍,那人慘敗幾回,卻開心的很,嚷嚷著你是個好劍客,但是沒有一把好劍,我要為你鑄劍,鑄一把于世無雙的劍。
劍癡堅持不讓太虛走,于是太虛就在藏劍山莊住了小半年。
劍鑄成了,太虛告辭,劍癡也不挽留,心愿已了,該是告別的時候了。
這回太虛走走停停,一路到了龍門。路上也遇見不少宵小,那劍卻一次也未出過。
到達龍門那日,太陽也同今天這樣紅,他在龍門酒肆要了一葫蘆的葡萄釀,進了沙漠是想弄點材料回去——狼毫,蛇皮,藥材,荒涼之地也頗有些寶物。
他背著劍,埋頭挖著藥,就察覺自己被一片陰影籠住。
他抬頭看看天,太陽好好的掛著,沒有烏云前來掃興。
他又側(cè)頭一看,視線之中是兩對馬蹄,再向上看,便看見一張笑臉。
傲血身著鎧甲,頭頂兩根雉尾微微晃動,烈日之下那張臉龐年輕俊朗,他□□的馬更是威風凜凜。
“道長,挖寶呢?”
太虛被那仿佛相識多年的口氣弄得一愣,脫口而出:“在找一味藥材!
“大沙漠里找藥材的,我還頭一回見著。”
那年輕將軍說道,翻身下馬。
太虛放下鏟子,不解地看著他。
傲血就這樣走了過來,他的盔甲頗重,在沙丘上一踩便是一個腳印。太虛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覺得那被太陽照得反光的片片盔甲看著有些刺眼,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了,他問了句:“這位軍爺,你……不覺得熱么?”
傲血咳了一聲,顯然是被這個問題嗆住了,不過很快他就反應了過來,笑道:“熱!又熱又渴!道長,借口酒喝?”
戰(zhàn)馬在一旁咴了一聲,太虛看了看傲血背后背著的長槍,又看了看自己腰間的酒葫蘆,他收起藥鏟,淡然道:“好,先同我打一場!
太虛出劍,傲血下馬。這一場不知打了多久,直到太陽落地,依舊勝負未分。硬要說的話,還算太虛險勝。
“你馬上功夫更強。”太虛將酒葫蘆解了丟給他,道,“下回,馬上同我打。”
傲血一笑,腦袋上的雉尾一動一動,連著他的眉目都生動了起來。他也不顧及什么,穿著重重的盔甲就一屁股坐在那沙丘上。
“下回是哪回?看道長這樣子也不像要常駐此地!
說罷抬頭咕嚕咕嚕地喝了酒,極為豪邁,不像在品,倒真是在解渴的樣子。
太虛沒有回答。
喝完了酒,那軍爺放下葫蘆,一擦嘴,說:“要不這樣,道長,我同你約好一個時間,每隔幾年我們就來此碰面,痛痛快快打一場,可好?”
太虛皺眉一想,道:“不必隔幾年,明年今日我就在此等你,軍爺可別失約!
遠方的太陽如同滴血那般的紅。
傲血站了起來,一張笑臉:“如此甚好!
利落地騎上馬,傲血說:“不便通報姓名,道長只須記得我是天策門下傲血便可!
太虛一抬手,回禮:“純陽劍宗太虛!
兩人就此別過。
而后太虛回了一次華山,待過了冬天,每日煉丹習劍,春天剛到,他便又下山了。
依舊是慢慢悠悠地往龍門走,路上遇見的不平事能幫便幫,驅(qū)鬼捉妖畫靈符之類的,能做便做。
到龍門之前,在巴陵他遇見了早年下山云游的同宗師兄。
師兄邀他入浩氣盟。
出家人本不應擅入凡塵,但浩氣盟中師兄弟頗多,加上種種原因,太虛沒有拒絕。
留在浩氣盟一個多月,再出發(fā)去龍門,到達時,時間正好。
太虛要了一壺酒,背著劍到了那個和軍爺相遇的沙丘。
騎著馬的傲血已經(jīng)等在那兒了。
那馬大約是換了一匹,比去年那匹更威風,通體發(fā)黑,配上血紅鎧甲,氣勢洶洶。
傲血身上的鎧甲也與當年不同,太虛隱約知道了什么,卻又好像不知道。
廢話不多說,喝一口酒,兩人開打。
這回,傲血勝。
勝負分出,兩人這才說了第一句話。
“道長,別來無恙,你比去年更神清氣爽!
“嗯!
“劍法也有精進,不過馬上倒是我有些優(yōu)勢,你趕路也累了,這回也不太作數(shù),我們明年再來過?”
“好。”
第二年便也這樣過去了。
太虛也不知自己為何如何執(zhí)著。這一年他沒有回華山,呆在浩氣盟同師兄弟們一起,和惡人谷做著明面上暗地里的較量。
惡人谷自去年前有了一員猛將,聽說他騎著一匹泛著血光的寶馬,一桿長槍耍的出神入化,十步殺一人,槍尖上滿是浩氣盟兄弟的鮮血。
第三年,太虛勝。
第四年,傲血勝。
第五年,浩氣盟同惡人谷第一次的正面沖突,太虛在戰(zhàn)場上見到了傲血。
那一年,太虛還是去了龍門。
傲血也在。
他們沒說別的,只是比武。
這場比武沒有勝負,打到中途,傲血叫停了。
“我倒想到是你了,浩氣的劍仙!
“劍仙……軍爺抬舉了。”
“道長,你話中帶刺。”
“哦?”
“……先不比了,我有話說。”
“請說!
“明年我大抵不回來了。”
“……為何。就因為我是劍仙?”
“不……”
傲血一屁股坐在沙丘上,就和他們第一次見面那時一樣無所顧忌。
“要變天了。道長,你回華山吧!
“此話何解!
“沒法和你細說,總之,道長,明年我來不了了!
“那我也就這樣告訴你!
龍門常年的呼呼風聲中,太虛的聲音十分清晰:“我明年還會來。”
許久之后,也不知道是誰嘆息了一聲。
離開龍門,太虛收到了純陽來信,速回門派。
恐出大事,太虛匆匆趕回。
卻不曉得,他這一上山,山下卻出了大事。
打仗了。
華山之巔,如果有人有意封鎖消息,那么就會成為與世隔絕的地方。
待到太虛終于與掌門解釋清楚自己意不在掌門一位時,山下的那場戰(zhàn)爭,已經(jīng)打到了尾聲。華山之巔就如同人間仙境,山上一天,山下天翻地覆地已經(jīng)完全變了樣。
第六年,太虛提劍在龍門等了一天一夜。
血紅的太陽落了地,呼嘯的狂風慢慢平息,葫蘆里再也倒不出一滴酒了,傲血還是沒來。
第七年,太虛再來時,龍門那家客棧的?鸵呀(jīng)沒有不認識他的了。也不免有有心人前來打聽太虛為何年年出現(xiàn)在這里,是不是純陽要有所動作。
自然不是如此,太虛不愛說話,打完酒便走,只給好事之人背著劍的背影。
催他回華山的信來了一封一封。
掌門從一開始的好言相勸,到最后只留下“胡鬧”二字,這幾年被太虛折騰下來,掌門覺得自己都被氣年輕了,也不必選什么接任人,他可以再管幾年。
如今已經(jīng)第八年了,傲血還是沒來。
時間過得很快,自他們相逢,到如今已經(jīng)八年光景。
他從一個剛下山什么也不懂的小道士,變成浩氣盟中的劍仙,不久之后,恐怕就要回華山,接任掌門。
太虛已經(jīng)要等不下去了。
話說回來,他們從頭到尾甚至都沒有互通姓名。
他們是不同陣營的敵人。
他們連多余的話都沒說過。
一壺酒,一個約定,如此而已。
第八個年頭了。這回下山頗不容易,他和前來阻攔的師兄對峙許久,最后師兄收劍,說:“罷了!不再管你,反正我也打不過你!但是師弟,你的劍太厲害,同你的執(zhí)念一樣,傷人傷己,你想清楚!
傷人傷己。
總算,還是趕到了。
第九年了。
葫蘆還是那個葫蘆,酒也還是那酒。
每年都喝,起初的新鮮感已經(jīng)不在了,但是一年不來喝那么一回,卻又覺得渾身不舒服。
這便是執(zhí)念嗎?
這次也等到太陽西垂,龍門的氣象總是瞬息萬變,一到傍晚總是冷的厲害。
太虛聽到了嗒嗒的馬蹄。
他猛地站起來,回頭看去,有人騎著馬向這邊來,那馬也著盔甲,十足的威風。
太虛差些喊出聲,等那人走近,翻身下馬,他那聲“軍爺”,卡在了喉嚨。
雖然也是身著鎧甲,頭頂雉尾,甚至長相有五六分相似,眼前這人卻不是他要等的人。
“道長!
那人說,“別等了,我兄長兩年前已經(jīng)戰(zhàn)死了。”
太虛失神片刻,心中自嘲:是啊,早該想到。
那人怎么會失約?除非是來不了吧。
“兄長……臨走前,托我給你這個!
那是一只酒葫蘆。
“行軍路上,他自己找葫蘆做了一個。他說你好好一個劍仙,用那么一個老酒葫蘆不怕人笑話……”
青碧色的葫蘆,與太虛用慣了的那個極為相似。
葫蘆底刻了一排小字。
“李鎮(zhèn)原贈友”
“……道長?”
太虛將葫蘆別在腰間,舉手向那軍爺作揖,道一聲謝。
“他安身于何處?”
“……北邙山!
“軍爺,請你將這劍帶走。”
他抽出背后的劍,閉眼折斷,那劍是藏劍劍癡心血鑄造,除非劍主劍心已死,絕對不會被折斷。
“再沒有人值得我出這把劍了。”
那是他們相遇的第八年,世上少了一個劍仙,多了一個不用劍的劍宗純陽掌門。
END
插入書簽
這是某一天和師傅半夜去龍門拍照想出來的梗。
和師傅一起討論出來的東西,寫出來當生賀是不是有點(。反正我就這點出息_(:з」∠)_
時間軸和游戲里的不太一樣,大家別太在意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