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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第一回:
是入冬后的第幾場雪了?她坐在窗前發(fā)呆,有笑聲從后院里傳來,轉(zhuǎn)過長廊又繞過花廳,已經(jīng)變的極輕,終了時就像是雪花化落時發(fā)出的噗噗聲,鉆進(jìn)她的耳朵。兀自的,她驚醒過來,這聲音并不屬于熟悉的家人。那極輕里含著那么多暖,像是喉嚨還留著盛夏的體溫,一開口,周遭就被百裊千繞的水氣給包圍了。不像是她認(rèn)識過的任何一種人。
第二回:
長兄在飯桌上談及他的朋友,她就安靜的聽著,偶爾咬住筷子分辨,他說的那么多人里哪一個是他?
第三回:
她差了貼身的丫頭去打聽,趁著無人,偷進(jìn)了廂房。案頭干凈的只剩下墨味,一筆一硯一水洗,當(dāng)真像無人住過的。她坐在塌上,只有塊深藍(lán)的帕子閑閑落在那里,不似旁人用的絹綢質(zhì)地。拿起來看,不過是粗麻的,卻不扎人,已不知水洗了多少次,經(jīng)緯間有了疏稀。她笑,心想著真是塊野帕子,便要離開,門已然開了,只覺一籠月白罩進(jìn)來。
隨后,她聽見他說:“我還以為是自己走錯了房間!比缓笪⑿Α
她不回答,徑直抬了頭,看見他嘴角的那道弧線優(yōu)雅動人,是怎樣的一個人?仿佛他不笑的時候才能叫人明白!吧砩夏敲炊嘌壬是趕緊撣去吧。”
他用手摸一摸肩頭,“濕了便濕了,好些年沒見大雪天了!
第四回:
王家的人上門提親,她知道再過一個寒暑,便要去了一個新家,從此那個家才是自己的家了。她三分舍不得這個,七分又舍不得那個。王家少爺送來上好的江南綢緞,光潔如水,好像年幼記憶里模糊記得的那張少年英俊的臉。轉(zhuǎn)一念,卻又想到那野帕子。不能多想。
第五回:
她不知道他暫住的日子已經(jīng)到,去他屋子找他。之前在廊上遇見,他同她點(diǎn)頭,她羞怯,只得默默走開。
他請她進(jìn)門,便問:“三小姐找我何事?”
她一眼只見著小小包袱放在床上,“先生就要走嗎?”
他點(diǎn)頭,自爐子上取了水,沏茶給她,“六安瓜片,這里不多的,你嘗嘗!
“先生是六安人?”她這才有機(jī)會了解他。
“不過去過些地方,便帶著些身外之物。這一次,本不該叨擾太久!
早已聽說,但由他口中說起,又是一番。長兄提及他,總是一副羨慕態(tài)度,孤身前行,萬里河山,逐日追云,人生能有幾何?可是叫他放棄經(jīng)營了那么多年的仕途,學(xué)作那樣,卻是萬萬做不來的。
“先生還會再來嗎?”
本不該來的,來了也不該待這許久。
“還會來嗎?”她追問。這,本也不該說出口的。
原以為不過又是像以往那樣,仰慕他經(jīng)歷的小姑娘?墒撬浑p眼睛里,并不是。原以為不過是小丫頭片子,哪里比得上西域胡姬的美,卻如何也不能低了眼,不看她。
第六回:
她約他,簡直是無望的企圖,卻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違。他答應(yīng)了。要做的是聽他說自己的故事,在臨行前的夜里,在他的廂房。她抱著暖爐,夜涼,如履薄冰。
“一個人寂寞的時候不會害怕嗎?”她問。
“自然會,時間久了就習(xí)慣了。一路陪著你的不過就是這些感覺,害怕也無用!彼f的風(fēng)清云淡,自然而然。
“駱駝是什么樣的?”她問。
“像是很大的馬,全身都是黃的,和沙子都能混成一個色,背上長了兩個包,可以存許多水和食物。所以它們不怕沙漠!
“那沒水喝怎么辦?”她問。
“喝自己的尿,把駱駝殺了,喝它們的血!蔽ㄓ羞@樣,才能在時間的荒蕪里走出去。
“你的袍子破了。”她說。
他順著找過去,袖腕有處小劃口,胳膊抬起時便會裂開,卻也不易察覺!安坏K事,興許是早上去看臘梅,被枝子戳的!
“總不能叫先生穿著破衣裳出遠(yuǎn)門,旁人見了要笑的。先生這里有針線嗎?”她想著一個單身流浪的男子,自己總會備些縫縫補(bǔ)補(bǔ)的家伙。
他就從包袱里拿出針線,倒變的有些拘謹(jǐn)。
她反而自然起來,和他對坐著。他把袖管伸給她,她就邊聽他說,邊縫補(bǔ)起來。這身衣服和那方帕子是一樣的質(zhì)地,因?yàn)槎绽镆r上了內(nèi)膽,才顯得厚沉沉的。沒有那么多色的線,她取了鍺色,細(xì)密而又仔細(xì)的綴了針腳。這一瞬,她覺得自己也不計(jì)前路的走了一回。她碰到他的胳膊上的皮膚,冷靜靜的。而她的手卻因心的跳動,熱情溫暖。像炙熱的炭落在冰湖上,啪的發(fā)出聲響。
再一回:
見,
長兄過壽。她坐船回來,帶著夫家送來的賀禮。咫尺之遙,她幾乎認(rèn)不出他來了。他卻看見她,頓時雙頰緊促。等她與眾人禮貌招呼后,看到那一身藍(lán),才恍惚起來。
只為她說過的,先生穿深藍(lán)的袍子最宜。
她怎么能認(rèn)不出他。不過六年,他卻像老了十多歲,足足大過她兩輪的樣子。
花園里,她故意落后,與他并行。才看清他臉上的原來是硬物碰傷后的疤!叭〗氵^的可好?”這一次,他先開口。
寥寥數(shù)句,就有人來人往,于是散開。她不過知道他遇上了兇猛而不知名的野獸,搏斗而后逃生。
他不過知道她也歷經(jīng)生死邊緣,在她生下孩子的那一夜。
最后一回:
長兄留他多住幾日,她要先行。于是他便夾在送行的親友里送她。夜里行船,逆流而上,也要十多日的工夫。
盛夏里,下弦月,昏黃黃的掛著,想來以后的幾天便要下雨了。她讓大家早早回去,免得傷了心。唯獨(dú)他悄悄留下來,誰也不知道。
開船的時候,她打發(fā)了丫鬟進(jìn)艙,自己卻坐在船頭不肯離開,他一把站到亮處,宇宙之大,仿佛就剩下他。
打點(diǎn)了錢,船夫又把船劃回岸,識相的鉆進(jìn)艙內(nèi)。幾乎不知道說什么好,就是站著。然后她拉住他的袖管,找一彎她繡上的心跡。“還在那里啊!彼贿^是對自己說。多像今晚的月牙兒!
更像是多年前他的微笑。“子由,我很少聽見你笑了。”她第一次叫他名字。
他便要笑給她聽,開口太急被嗆住了,立刻露出蒼茫老態(tài),要好一會兒才放出聲。她扶緊他,這笑靠的如此的近,像是從她自己的身體里發(fā)出。而這夏夜千百年來并無二致,不過憑添了幾份聲響,于她于他,都只得一時的滿足。
她看看他,半晌說了句:“保重!
就上了船,船劃了一段,她又叫船夫劃回去,怕太遠(yuǎn)了他聽不見。她沒下船,站在船最前頭單薄的像要墜進(jìn)水里。“先生一個人要好好保重!
他就想起六年前,他推開門初見她的樣子。天突然開了,月光滿滿的撒在肩頭,像是下過一場盛大的雪。
“身上那么多雪,先生還是趕緊撣去吧。”
他摸一摸肩頭,確有實(shí)物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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