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來冬去，堆積在長安城的雪已經(jīng)開始化去。雖然還透著些須刺骨的寒意，但是樹枝上隱約抽條而出的嫩芽卻掩蓋不住春天已經(jīng)來臨的信息。
　　緋紅的華袖映襯著深紅的袍擺，春意盎然。沙金色的細碎發(fā)絲在這繁瑣的紅衣里一明一晃，只是幾層織錦刺繡的春衫卻也透著奢華和貴氣。安碧城手里提了一個黑金的小盒子，慢慢地在西門的長街上走著，小小的古意的巷子里沒有多少生人。安碧城翠色的眼眸輕輕掃過迎面走來的居民，微笑著點頭示意。
　　氣氛悠閑，風(fēng)和日麗。
　　安碧城慢慢拐進另外一條胡同，胡同側(cè)有一家毫不起眼的小店，推門走了進去。腕上細碎的鈴鐺聲在門內(nèi)輕響。
　　原本在埋首的小二一抬頭就看見安碧城，慌忙地迎了上來。
　　“這不是安老板么？怎么今天走這道來了？”
　　“春來天暖，看看花草的，便一路來了�！卑脖坛菍⑹稚系暮凶咏唤o小二，理了理袍擺。
　　“安老板請隨我來，我家掌柜的已經(jīng)在小亭等候了�！�
　　跟隨小二穿過長廊，遠遠看見小亭翠色的琉璃瓦，安碧城擺擺手接過小盒，示意小二可以回去了。
　　“安老板好是閑情逸致啊，穿得如此招蜂引蝶？”小亭內(nèi)一把嬌媚的女聲響起，軟得就像是春日里最嬌嫩的花瓣。
　　“哪里哪里�！币晦D(zhuǎn)眼已經(jīng)走進紫藍色的半透明紗帳籠罩的小亭，風(fēng)撩起幾重青紗，透著一股神秘。
　　“東西都給大老板準備好了，還沒入夏呢，大老板要涼枕做什么？”如紫煙般的女子支著下顎看著安碧城，狹長的眼眸帶著些許無趣。這人正是這寶藍閣的閣主姬紫藍。
　　“今個夏日很快就要到來啦，不早作準備怎么行？”安碧城纖長的指間滑過一具具，整齊地排列在石桌上的涼枕。
　　鏨花鎦金銀枕，裝堂花枕，雕鶴玉鈿枕，琥珀枕，白玉枕……
　　細滑的玉面瓷心，帶著初春特有的涼暖，珠光寶氣，奢靡璀璨。
　　“如此珍品，姬老板想必也花了一番心思吧�！卑脖坛羌毤殦崮χ渲幸痪邲稣淼恼砻嫔翔偳兜囊活w紅晶石，“不過想必姬老板要給我看的不只這樣吧�！�
　　“呀呀。所以說我最討厭你來我這兒了，每次都要挖走人家的收藏�！迸友谏容p笑，語氣里盡是調(diào)笑，一點討厭的意思都沒有。輕輕合手，下人端來三具蓋了軟墊的枕具，“全部都是專門給大老板你留的，你要是敢退，以后就不要再來我這兒了�！�
　　揚開軟墊，奇異的光就從枕具里透射出來。
　　“這水晶涼枕，表里通明，異光閃爍，冷于春雪白于瑤。傳說是當年九天仙女下天山歇涼的時候忘記帶回天上的仙物呢�！�
　　將金箔軟墊蓋回，姬紫藍挑開了下一塊軟墊。
　　第二具居然是一整塊藍寶石刁鑿的瑟瑟枕！通明深沉的藍，微微透著雅暗的碧。不需要任何繁復(fù)的花紋和金縷修飾，純凈的寶石本身已經(jīng)是最光彩奪目，價值連城的珍寶了。
　　“這個嘛……不用我說了吧，估計是今夏的枕中之王了。”
　　安碧城看著兩具寶枕，眼睛亮了亮，細細地彎了一下眉。“姬老板果然是姬老板吶。”
　　“莫先夸我，之前這些東西雖然是寶物珍品，但是之于你也不是沒見過的。但是接下來這一樣，也許你是見過不少，但必然是沒遇到過這么合心的�！�
　　“哦。當真這樣神奇？”
　　“先莫打開了了�！奔ё纤{阻止了安碧城欲掀開軟墊的動作，“這樣?xùn)|西若安大老板不滿意，我愿意賠上兩倍的價錢�！�

　　一個時辰后。
　　水精閣內(nèi)。
　　“果然正中人心，和那人的眉眼過于相配了啊……”安碧城笑著將軟墊蓋回枕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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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蘊好了三月柳芽的露滴水，鋪上了精致的一習(xí)白玉茶具。八角、茴香、冰糖、參果、桂圓依次在盤松臥虬的茶皿擺成八卦狀，滲透出特有的若有若無的香氣。
　　水精閣的主人正在前堂，細細地拾掇著一些古玩。
　　春天來了，是時候要換一下擺設(shè)了。安碧城看著掛在四周的幃帳，猩紅厚重的重錦掛著金縷和銀邊的吊穗子，在春天里看著著實是有幾分壓抑了。
　　春天還是要換上緋紅鵝黃的輕稠，再掛上素綠黛青的羅紗壓下過于鮮亮的色彩帶來的輕浮感，真是太美妙了。
　　安碧城的手摸上帶著軟絨的紅色幃帳。
　　不過這樣的美麗的紅色，要換下真是太可惜了，也許換到內(nèi)堂……
　　就在沉思的時候，突然推門而進的人讓他回過頭來。然后眼眸里染上了笑意的春光。
　　“德全總管，您怎么來了？”
　　今日午時三刻，是和八重雪約定好的時間。但是依照八重雪的個性，到了時候，支使一下總管前來通報，擺擺架子的情況也是不少的�？匆姲酥匮└系目偣埽脖坛遣挥X一笑。
　　“安公子……將軍有急事今天怕是不能來了�！钡氯粗脖坛侨徊蛔兊男δ槪粫r間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倒是覺得這幽密的小店里突然有陣涼意。
　　“真是可惜了�！卑脖坛腔剡^頭取下了掛在東面的帷帳，紅色的織錦一大團得被安碧城抱在胸前，映得安碧城如白瓷般的面頰分外妖嬈。
　　“安、安公子……”德全的聲音突然有點晦澀，“其實有件事小人想跟公子說的，倒是不知道當講否�！�
　　意識到德全有什么話要說，安碧城擱下幃帳，看著他。
　　“其實最近將軍已經(jīng)忙得幾宿未眠了，上次牡丹獅子的事情，讓宮里亂作了一團，宮里內(nèi)城外城的布軍全部要重新安排。偏生將軍這人又是個不怎么會說話的，看著皇上這責難一下來，那些個禮部尚書總想著法子刁難。將軍又是個強性子的人，這春天一到難免又有些個不順難適的，怕是再這么個下去，難免會害病啊�！�
　　安碧城聽著眉頭也是一皺，整整衣袍，走進內(nèi)堂取出一個錦盒，對著德全說：“德全總管，既然將軍忙于公務(wù)不能抽身前來的話，那么東西我就給將軍送過去吧，畢竟這也是應(yīng)時節(jié)的呢�！�

　　八重雪的府邸安碧城來過很多次，府里的下人不多，大多數(shù)都是禮節(jié)緊守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整個將軍府大氣而精致。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原是掛著遮風(fēng)的錦羅，現(xiàn)下也換成了可以透風(fēng)的竹簾。
　　蒼翠的竹簾被人撩起，八重雪提筆在案上圈畫這些什么，頭也沒抬，“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東殿……”
　　還沒等八重雪說完，悶悶地笑聲已經(jīng)傳了出來，“怎么？原來八重將軍爽我的約，竟然是另有情人私會？”春山蘭草芳來香，來人恰和是西域的風(fēng)情，卻有中原特有的嬌柔細膩。
　　看著突然闖入的安碧城，八重雪先是一愣，后才是一臉懊惱的撫了一下額頭，“今個事兒多，倒是忘記了。”
　　安碧城瞇起了眼，不悅地看著他，“德全總管到是忠心的主兒啊，人家可是不是這么個說的。算了，人家八重將軍官大事多，哪是我等小老百姓可高攀的？”
　　看著安碧城，八重雪啼笑皆非，“敢問安大老板今個是來唱哪出？”擱下筆，將案幾上的圖紙收好，“莫不是德全個嘴碎的跟你說了些個什么？”
　　“哪是……怎么，我說的不對？”安碧城眨眨眼，“如果雪大人想賠償一下鄙人的損失，就抽點空來看看鄙人給大人準備的東西吧�！�
　　“這做生意的都做到我這跟前了，能說不么？”
　　安碧城轉(zhuǎn)身回眸一笑，“不能，若是大人推卻了。就枉費我那么努力將昨個新聽的文戲這么努力地演給大人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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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出八重雪的暖閣，繞過半個將軍府，走進沁園的涼亭。涼亭外掛了蒲草簾，好象將潺潺的水聲和人影隔到了另外一個時空一般。
　　安碧城走在八重雪前半步的地方，八重雪稍微墮后半步就可以看見安碧城的背面。紅色的衣袍上垂下的金色長發(fā)辮成極為細小的辮子，末端還掛著鈴鐺，隨著步子發(fā)出玲玲的輕響，細微得就像情人的耳語。
　　亭子里安置了臥榻，青蒼竹子編成的涼塌輕巧靈便。
　　八重雪幾乎是被他領(lǐng)著一直坐到了輕榻上才涼涼地開口，“安老板果然厲害，什么時候你成了我這將軍府的主人了？連德全都隨便你差遣了。”纖長的指尖劃過嶙峋的榻面，“我記得這榻子去年就收到翠園不曾取出來�！�
　　“哪里哪里。想是德全總管見天漸熱，取出來透氣的吧�！卑脖坛遣[了瞇眼一副理應(yīng)是這樣的表情。
　　沒好氣得瞪了眼前的人，“想你是忘了我是南方人，現(xiàn)下的氣候我倒不是覺得熱呢�！�
　　“是么？”安碧城突然邪邪一笑，靠近八重雪。
　　八重雪本是坐在榻上，仰視安碧城。安碧城突然靠近，八重雪本能地想避開，可是多年養(yǎng)成什么事情都絕對不可以逃避的性子，卻將他釘在原處，看著安碧城一點一點地逼近，直到吻上了他。
　　“你……”
　　本是輕貼住的唇，因為微張吐詞而讓對方有機可趁，靈舌卷進口腔。濕滑輕慢帶著紅棗桂圓茶的甜膩的香氣，一剎那吞噬掉所有的思維，然后身不由己地熱烈回應(yīng)。
　　半晌，安碧城微微退開一點，抵著對方的額，瞇起眼睛定定地看著他潮潤的雙瞳，輕輕地開口：“八重將軍……冰雪融化，春暖花開，和冬天相比難道您不覺得熱么？”安碧城一指貼上八重雪的額角，“如果不覺得，為什么您會冒汗呢？”指尖微濕，然后從額角至臉頰到下巴，緩緩移動，一路而下。
　　努力喘息平服激烈的心跳，八重雪推開安碧城，“你這奸商，又使詐�。�>///[]///<”
　　“呵呵。哪有�！卑脖坛堑靡獾匦χ〕錾磉叺陌�，“不說笑了。我這次是真的給你帶來一樣好東西的�！�
　　“恩？”目光落在重錦疊帳包裹的那個貼金檀木盒上，八重雪讓了讓位置，讓安碧城坐到了傍邊。
　　錦盒被打開，一道水光從盒里射出，倒影在青翠的竹簾上，泠泠沲沲。水影不是一灣如刀的死實，倒是變幻得幾回光影聚聚合合，迷離冰清。不是陽光的扎眼，而如冷月照華池的溫和纖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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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八重雪的手撫上那一片班駁的紋理，深深淺淺的紅緋白黃層層疊疊地交織著，晶瑩剔透，“桃花枕？”
　　“將軍可喜歡？”安碧城低低一笑，疊上八重雪的手，一轉(zhuǎn)一壓，將他整個人壓到了枕面上。然后俯在他纖細的頸窩處，說話時氣息就順著領(lǐng)子透進身體里，酥酥地癢。
　　一剎那的失神，就被壓到?jīng)鱿希樫N在一片冰涼上，滿眼的緋色，如漫天紛飛的桃花，亂了人的心神。
　　沒有等到回答，安碧城也感受到對方的失神，微微調(diào)整肢勢，抬起頭來看身下的人。
　　稍微缺乏血色的臉被桃花石枕映出幾分美麗的紅暈，淡色的唇如春天里最嬌嫩的八重櫻，黑若星子的眼睛帶著迷蒙的水瀲，讓安碧城的眼色不禁一深。指間輕輕蹭了蹭八重雪的微揚眉側(cè)，就在八重雪定神看他的時候，俯下身去。
　　被迷離的重重春之飛桃迷惑的時候，突然感覺安碧城在輕觸他的眉梢。轉(zhuǎn)過臉來，還沒看清楚對方的臉，唇就被猛然侵襲，纏綿地輕吮。眨眨眼，手自然攔上對方，然后閉上了眼睛，投入到春天的繾倦之中，直到所有的空氣被對方掠奪才松了手。
　　“怎么？這樣就不行了？”碧色的眼睛閃了閃，調(diào)笑地看著懷里的人，氣息紊亂，面如春花。
　　“哼�！卑酥匮┌琢税脖坛且谎�，調(diào)整著急促的氣息，動了動身子，“今天沒工夫跟你鬧，一會還有事……”
　　“噓——既然一會有事情要忙，那么現(xiàn)在就吧時間留給我吧�！�
　　望著安碧城深不見底的眼睛，八重雪慢慢放松了身子，在安碧城懷里調(diào)整到最舒服的姿勢，緩緩開口，“于是今天給我?guī)н@么個玩意，又有什么故事要開始了么？”
　　“故事？枕頭這樣的東西，難道不是為了安神養(yǎng)心的么……”伴隨著安碧城故意壓低的聲音，八重雪的意識開始漸漸模糊，“所以什么故事其實都不重要吧，我?guī)鼇�，只不過是覺得整個京城能配得上你眉眼的，只有這只‘胭脂蓮華’罷了，難道你不這么認為么……”
　　感覺臂彎一沉，懷里的人已經(jīng)陷入熟睡中。
　　安碧城掃了一眼被掃在一邊，千金難求的桃花枕，嘆息地一笑，“枕本是睡具，看來你的主人并不太需要你呢……”將八重雪攬到胸前，輕輕吻了吻他的額角，捋了一下他垂下的發(fā)絲，語氣帶了三分的無奈七分的憐惜：“你啊你，實在太不會照顧自己了……”
　　輕聲喚來德全總管，隔退了整個院子的下人。耳邊只有簾外春蟲的鳴叫和偶爾飛過的鳥雀的撲凌聲……
　　萬物皆榮。
　　安碧城往竹塌內(nèi)靠了靠，抵著八重雪的發(fā)，緩緩闔上眼睛。
　　春日里，偶爾偷個閑，相擁而眠也未嘗不是件愜意的事情呢……

　　《長安幻夜同人之君蘭寢》完
　　2008-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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