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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01.
又是一年更疊,春冬交替的時候。許是因?yàn)闀r節(jié)正好,平安城中所植的櫻花次第開放了,或是緋紅或是粉白,似是極其美好的輕云,風(fēng)一吹,花瓣便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飄落下來,像是落著一場繽紛的花雨。
源博雅剛下了朝就駕車前往安倍晴明的院落。過了隱匿著式神的古橋,不一會兒,雕刻著五芒星的大門便映入眼簾。
大門無聲自開,源博雅踏入院落。
小院仍是美麗。碧草如蔭,鮮綠濃密,各種妍麗的花朵零星開放著,空氣中隱約有淺淡浮動的冷香,像極了那個慣穿白衣的陰陽師身上的氣息。身著彩衣的蜜蟲笑盈盈地候在一邊,對源博雅輕輕施了一禮,走在前面為他引路。
源博雅跟著蜜蟲,一路上來不及欣賞美景 ,只匆匆向前趕,似乎是被什么急事困擾。
源博雅遠(yuǎn)遠(yuǎn)便看見廊上側(cè)臥著依舊一襲月白狩獵裝的安倍晴明。
平安城第一陰陽師閑適地側(cè)臥著,意態(tài)悠然,不染凡塵,隱有瀟然出塵之意。梁柱旁亦是植著花樹,滿樹荼蘼盛極,似乎隱約散著一層溫潤的光暈。安倍晴明就在那株樹的不遠(yuǎn)處,眉眼含笑,靜靜地看著他走來。
安倍晴明見他來了,稍稍坐正了身子,看著源博雅坐下后,扭頭看了蜜蟲一眼,蜜蟲點(diǎn)點(diǎn)頭,微笑送上事先已溫好的美酒。
源博雅端起酒杯,泯了泯,略略舒緩了俊秀的眉。頓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晴明 …我似乎遇見了一件奇怪的事…”
“哦?”安倍晴明露出一絲感興趣的表情。
源博雅靜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事情是這樣的…”
三天前,源博雅從安倍晴明處回家 ,行至一處較為僻靜的地段時,車子卻停了下來,隨后侍人低聲向源博雅匯報(bào) ,說是撿到了一支碧玉簪。得到準(zhǔn)許后,侍人微微將帷幕掀開了一隙,遞給源博雅那支簪子。
簪子通體宛若凝碧,觸手溫潤,暗藏光澤 ,一看便知不同于尋常之物,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落下的,這么貴重的東西,失主想必很著急。
這么想著,源博雅便將車停下,打算等到失主才離開,可過了許久都沒有人認(rèn)領(lǐng)。源博雅忽然感覺有些犯困,不時沉沉睡去。他做了一個夢,一個很美麗的夢。
夢中他走在一片燦然的櫻林。林子極美,極靜,每一株花樹都恣意開放,連綿成一幅緋色的畫。周圍一片寂靜,安謐到似乎能聽見時光緩緩墜落的聲音.周圍的靜忽而被一縷琴音打破。那聲音清揚(yáng)悅耳,卻又暗含纏綿哀傷,和著漫天紛舞的櫻花,跌宕蔓延成滿耳的哀戚。
源博雅向來醉心音律,此時更是被這美妙的琴曲所折服,一時也沒顧得上其他,只想著這絕世的音律。
源博雅循著聲音直到其中的一株櫻樹下。那是林子中最美的一顆,花枝葳蕤。但最美的不是櫻,而是樹下一襲粉衫的跪坐著撫琴的女子。女子眉眼柔婉,周身縈繞的淡淡哀然,亦是足以傾城。女子停下琴聲 ,微微頷首,對源博雅低聲道:“勞煩大人將玉簪送至此處!
不過微微一愣神,眼前秀美的景致悉數(shù)不見。源博雅悠悠轉(zhuǎn)醒了來。
安倍晴明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笑問:“然后?”
源博雅便接著說下去。
源博雅醒來后,憶起夢中內(nèi)容,愣了片刻 ,但到底沒放在心上。一看天色也不早的了,便回去了。他本以為這只是一個略有些稀奇的夢罷了,沒想到自那天以后,一入睡便會夢到那片櫻林。這樣一直夢了三天 ,源博雅只好來找安倍晴明幫忙。
安倍晴明以扇掩面,低聲道:“原來博雅來找我,只是因?yàn)檫@個…”
源博雅急忙辯解道 :“不,不是這樣的,晴明…”他急于辯解,一時竟慌亂到不知所措。
安倍晴明撤下蝙蝠扇,扇后的面容依舊是一副笑意盈然,哪里有半分生氣的意思。
源博雅見他這樣,哪里還不明白:“晴明,你又戲弄我!”
安倍晴明笑望源博雅,微微正色:“博雅,照你所說情形,我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礃幼樱⒉幌雮悖幌胍厮挠耵!
源博雅不由追問道:“那她…又是誰 ?”
安倍晴明聞言,收了幾分笑意,半分戲謔 :“怎么,又喜歡上了?”
源博雅漲紅了臉,叫道:“晴明!我只是喜歡她的琴聲,沒有別的!”
“是么?”
“當(dāng)然!”源博雅脫口而出。
“算了 ,既然她讓你送,那便送罷!
“那…怎么送 ?我們怎么找到她?”
安倍晴明高深莫測地微笑,從寬大的袍袖中取出一張方正的白紙,道:“就用這個找。”
安倍晴明的手指白凈而修長,幾下翻折間就折成一只紙鶴。安倍晴明將二指并攏,放在唇邊,輕聲道:入式神之尋 !
隨著一陣清風(fēng)飄來,紙鶴竟恍若被賦予了生命,振了振雙翼,在空中盤旋了一會兒,隨即便飛了出去。安倍晴明瞥了滿面震驚的源博雅一眼,笑道:“我們跟上去罷。”
二人跟著紙鶴,走走停停,不知行了多久 ,只覺耳邊忽然一靜,紙鶴又復(fù)原成一張白紙悠悠飄落。安倍晴明道:“你夢中之處 ,便是這里了!
源博雅四處看了看,這里滿目荒涼,沒有人際,到處是枯枝殘草,哪里有夢中仙境的樣子。安倍晴明不等他問,便答道:“這,恐怕是此地的主人所下的咒。”
源博雅一聽見安倍晴明又在說咒,不由一陣頭痛,不等安倍晴明再說話便道:“晴明,這咒該怎么解?”
安倍晴明只問一句,“博雅,你的笛子帶了么?”
源博雅雖不解,但也應(yīng)道,“自然帶了。”
“那你便為我吹奏一曲罷!痹床┭旁缫蚜(xí)慣的友人有些時候的小要求,雖然有些不解,卻并不加以拒絕。
清澈的笛音如約響起,回蕩在這片寂靜之地,漾起陣陣漣漪。空氣中似乎有什么隨著樂音的傳播而漸漸消退,不多時,身邊便是滿目艷麗的緋紅。源博雅不覺停下吹奏,這…就是那夢中之地。
身邊傳來女子溫婉的嗓音:“勞煩了,如果不介意的話,二位可以來喝杯熱茶!
源博雅回頭看去,正是夢中顏色無雙的粉衫女子。
“叨擾了。”安倍晴明應(yīng)下。
女子輕輕地笑,轉(zhuǎn)身引路。
而最終他們到了女子所說的住所后,源博雅卻發(fā)現(xiàn),這精致的小屋竟占據(jù)那株最大的櫻樹所在的地方,櫻樹卻不見了蹤影。
女子淺笑著解釋說:“那小屋,便是由櫻樹幻化而成。而我是妖,櫻樹化成的妖。”櫻姬淡淡地說著,目光中卻有迷蒙一點(diǎn)點(diǎn)蔓延開來!跋氩幌肼牴适拢俊睓鸭Ш龅匾恍,淺淺地醉人。
安倍晴明展開蝙蝠扇,略略點(diǎn)頭。源博雅隱隱感覺,這也許會是個很悲傷的故事。
02.
櫻姬淡淡地扯出一個笑,幾百年前,我不過是個剛剛修成人形的小妖,法力淺薄,沒有什么道行,每日也只知道玩鬧,睡覺 ,什么事都不做,什么也不懂,到也頗為自在。
后來我時常想,若是那天我沒有遇到她,是不是就能那么一直無憂無慮地快樂下去,但又舍不得,覺得如果沒有遇上她,這輩子也就太沒意思了。
她說到這里,停了下來,似是不知怎么開口。
源博雅有些好奇,想知道櫻姬所說這人到底是誰,又怕觸及到她的傷心事,故而沒有開口。
沒過多久,她復(fù)又講道,“那日我正懶懶地曬著太陽,我這地方美則美矣,卻太過偏僻,平日里鮮少人來,偏那日,我就遇見了她。她穿著緋色的衣衫,長長的鴉羽般的發(fā),清淺的神情,淡淡的模樣,可真好看。”櫻姬說著就抿嘴笑了,似乎又想到了那時的初見。
“我化作人類女子的樣貌出現(xiàn)在她身前,與她說話,她也不問我從哪里來,只是一副什么都了如指掌的樣子,依舊與我交談,神情一直是清淡的,似乎什么都沒經(jīng)過心上。我對她起了捉弄的心思,問她知道我是誰么。
她不答,過了一會兒才慢慢說,‘我知道,但這與我們的交往沒什么沖突。我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住一些時日,經(jīng)過這里覺得很合適,就想要留下!
我問她為什么覺得合適,她瞇起眼看我,若無其事的說,大概是因?yàn),我們都很孤?dú)!
然后她就在這里住了下來。這桃林里,有靈識的,原本只我一個,所以開心,不開心,也都是我一個人的,但她來了之后就不一樣了。她是孤獨(dú)的,我是孤獨(dú)的,我們湊在一起,剛好就完整了。
我可以跟她分享一切細(xì)小而繁瑣的喜悅,渺茫而莫名的難過,她一直在聽,這就夠了。
一切都沒有改變,一切都已經(jīng)改變!
“我以為我們可以永遠(yuǎn)互相依偎,不再孤獨(dú)。我們一起過了三個三年,然后有一天,她蒼白了臉色對我說,她要走了。
我追問她要去哪里,她搖搖頭,目光茫然 ,‘一個黑暗而未知的世界,冥界。 ’
我愣住了。她安慰性的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掌冰涼,我便知,她也是怕的。
她說,她是陰陽師青瀾,九年前她捉一個妖時,不慎被那法力高強(qiáng)的妖下了咒 ,她活不過十年。
我本不信,也不愿相信,但她確乎是日漸消瘦,面色一日比一日蒼白,我不接受又能怎樣呢。最后那些天,我一直在想法逗她開心,她知道我心里不好受,所以有時也會勉強(qiáng)笑笑。
當(dāng)時我真恨,恨自己修行憊懶,除不了詛咒,救不了她但又有什么辦法呢?
終究是逃不過那一天。
青瀾軟軟地躺在榻上,叫我坐在她身邊,又從袖中摸出了一支玉簪,給我簪在發(fā)上,端詳了一陣,蒼白的臉上浮出了一絲紅暈,低聲道,‘若是沒這詛咒,我們就這樣過一輩子該多好……’說到此處,聲音已是謂嘆。
我聽到這里,心中又是慌亂又是歡喜,卻又難過的說不出話來,若是她能早點(diǎn)說出來,我們又會是怎樣?
我再去看她,她唇邊仍帶著笑,已然入睡,喚她,她卻再不能應(yīng)我了…… ”
櫻姬說到這里便停住了,神情甚是飄渺,該是又沉浸在了許久以前。
源博雅與安倍晴明聽到此處,皆覺若有所感。
過了一會兒,源博雅方問,“那姑娘的這支玉簪又是如何掉在外處?”
櫻姬淡淡地笑,“我去尋一個法子,能讓我封閉靈識,重新化作櫻樹,這簪子卻在路上不慎掉落了!
她低聲道,“曾經(jīng)不懂情時,總想著試一試 ,如今真懂得了,卻受不得這離別之苦,想想還是化作櫻樹,什么都不明白好…… ”
她抬首,“二位大人若不嫌棄,不妨聽我一句話,有些事,有些話還是趁早說出來的好,萬一哪一天能讓你說那些話的人不在了,就再也沒機(jī)會說了…… ”
她起身,烏黑的發(fā),如玉的顏,依舊風(fēng)華絕代,低聲輕語間,化作漫天櫻花隨風(fēng)而動,洋洋灑灑,朦朧若詩。
03.
“該走了!卑脖肚缑骼涞丿B起蝙蝠扇,輕輕放在唇邊,若有所思,一會兒又拿開,站起了身。
“啊?哦!痹床┭乓哺鹕怼
兩人緩步朝林外走去。源博雅似乎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地偏頭看著安倍晴明,“晴明,你……有沒有什么要說的?”
安倍晴明帶笑瞥他一眼,淡淡地說,“有啊!
“真的?”源博雅連忙追問,“是什么?”
“就是……昨日又得了幾壇美酒,今晚你要不要來嘗嘗? ”
“晴明!你明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源博雅有些急了。
“不然還能是什么?”
“就是,就是……晴明,我喜歡你!”
安倍晴明故作鎮(zhèn)靜地應(yīng)一聲,“哦!
源博雅略帶不滿地盯著他。安倍晴明輕咳了一聲,“好了,博雅 ,我也喜歡你……”他又急忙說一句,像是掩飾什么,“今天晚上去我家喝酒!
“好! 源博雅應(yīng)道。
一個故事結(jié)束了,而另一個故事,才剛剛開始,前路怎樣,沒有人能確切的知道,已知的是,他們現(xiàn)在在一起,這就足夠了。
櫻花簌簌地飄散,落在兩人的身上,源博雅回頭望向那最盛的櫻樹,依稀中似乎看到櫻姬與另一個女子的身影。
他回過頭,拉過安倍晴明的手。
安倍晴明有些詫異地看他一眼,眼中有隱約的笑意,回握住源博雅。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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