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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
自我鑄成以來,我便知道,我值得這世上最聰慧的氣宗弟子。
純陽宮的掌門呂洞賓道長在西子湖畔的鑄劍閣一眼便相中了我,將我?guī)Щ亓巳A山之巔,此后高束于呂祖殿。
年年歲歲,我一直在等候我的主人。歲歲年年,我看了一次又一次的純陽初雪。
漫長歲月我已記不清大多,卻在以后寂靜時光中始終能夠想起初見的她,稚嫩容顏下隱約可見雙十的清冷風(fēng)姿,一臉肅容誠懇地站在李忘生道長身后,小小的身子被他的道袍幾乎完全遮擋住。
我知他來意,卻不想等了許久年華,李忘生道長竟將我給予一個不過八歲的黃口小兒。
“大道無常,唯堅定本心。暮雪,你可要好好修行!
“弟子暮雪在此立誓,從此將千里之行,發(fā)于眼前足下,以手中之劍,求天地至道!”
感受到她雙手的微顫,與她內(nèi)心深處隱藏著的堅定信念,我莫名地開始相信,她或許真的可以,傲視蒼生。
以冰雪為顏,以炙火為心。
二、
我陪伴暮雪已八年有余。
近些年她大半都在山下游走四方以完成師門任務(wù),留在師門的時間甚少。縱然如此,她總能趕在純陽第一場雪來臨之前趕回華山,看一回初雪。
看著暮雪從一小小道童成長為今日純陽宮內(nèi)劍法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師姐,她亦越發(fā)的如我劍名,心如止水。
唯一不變的,是她蒼白容顏下的清冷絕色,和手中的我。
今時今日,我意外感受到她內(nèi)心的煎熬與痛苦,只因不忍與那人相向。
那個紅得妖艷,似火熱情下有著比昆侖千年積雪更冷酷心扉的萬花女子,犀翠。
常聽聞人心無常,說的正是如此吧。
前幾年的相識相知,相伴相隨,卻抵不過昨日在云湖天池與惡人谷搏殺時臨見的震怒。
暮雪下意識松了松握緊劍柄的手,又在下一瞬抿緊雙唇,利索地將兩儀化形劈了出去。犀翠嫵媚地撫了撫鬢邊的長發(fā),輕巧地用太陰指閃避了過去,一個躡云逐月逃回惡人陣營中。
白與黑,藍與紅。
直到那一刻她才意識到她們的相遇不是吸引,而是注定的敵人。
戰(zhàn)后,暮雪孑然立在空無一人的臺上,忽然仰天長嘯。那一刻,我感到與她人劍合一,劍身發(fā)出悲戚之聲,不住地顫抖。
若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若不相伴,便可不相欠。
一滴清淚滴落在我的劍身上,這是我自陪伴她以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她落淚。
三、
浩氣盟與惡人谷的相爭素來已久,暮雪和犀翠也在戰(zhàn)場上多次相逢,每每相見一言不發(fā)的便支起殺招來,卻也打個上下平手,誰也奈何不了誰。
即使仇恨再深,也比不了國破山河亡。
相國無能,東都洛陽連一個月都沒有堅持住便被叛軍攻了下來。武林人士受朝廷之托,與天策軍共守潼關(guān),中原五大門派都派精英前往,其中包括純陽宮與萬花谷。
沒有人還會在此時再提浩氣和惡人的紛爭,齊心協(xié)力共御外敵。唯有暮雪每每見到犀翠,總是冷著一張臉拂袖離去,哪怕外出行動負傷而歸,她也寧愿一個人躲在屋里自己療傷。
看著笨手笨腳給自己抹金瘡藥的暮雪,我不免想學(xué)人嘆息一聲。
誰也沒有料到,圣上無道,在相國的挑唆下迫使殘兵20萬出戰(zhàn)安祿山的大軍,連武林人士都被迫著披甲上陣。
這是一場有去無回的戰(zhàn)爭,大家明知卻都默契地寡言。
直到出戰(zhàn)的前一晚,將士的怨恨開始爆發(fā),大營里隨處可聞各種咒罵聲,甚至有些鏘鏘鐵漢痛聲大哭。
暮雪聽罷只是沉默地回了房。收拾好行軍包袱后,她開始靜靜地擦起了劍身。
“連家國都守護不了……我又怎能安心地求天地至道……”
“師傅,請恕徒兒不孝……如若有命歸來……”
“阿雪,不要去!我?guī)阕!?br>
犀翠突然從門外闖進來,暮雪一驚,隨即面上一沉,“萬花谷不是已經(jīng)撤回長安了嗎?你怎么還沒走!”
“你還在這里,我又怎能離你而去!
“胡鬧,你明知……唉!”暮雪本就不善言辭,此番只得干瞪著她。
“是,我明知,所以我更要留下來!毕湫Φ蒙跏敲髅模澳阍谀,我在哪。”
武林的戰(zhàn)場又怎比得過真正戰(zhàn)場的殘酷,昏暗天日之下,連我都不知過了幾日,劍身一次次破血肉斷生魂,暮雪的道袍染盡暗紅的血,干凈明澈的藍紋都變得透紫。
從二十萬 ,二萬,到現(xiàn)在的二千人,二百人。
剩下不過二十人等,最終還是被叛軍追到了末路。
我看到暮雪的眼眸從未如此明澈,哪怕在師門立下誓言時的堅定也比不上現(xiàn)在的無畏。
在她的堅持之下,犀翠只好帶著幾個傷重的弟子先行離去。
“想要前進,就先踏過我的尸體!”
四、
那是我眼中的最后一場純陽初雪。
似往年那般,不經(jīng)意間,揚揚灑灑,飄舞在空,悄然落在她的發(fā)髻,她的額頭,她的唇間,她的手心里。
犀翠的黑衣如舊,任再多的白雪落下,碰觸到她的身上也不過打濕衣衫一星一點。她懷中抱著暮雪,將我背在背上,踩著終年不化的積雪,一步一步地走向坐忘峰。
暮雪似沉睡般安靜,蒼白的面容一如她平常那樣幾乎不見血色,仿佛她還活著,但我再也感受不到她的呼吸心跳。
我悲鳴著,連帶著劍身也跟著微微顫抖。
犀翠感覺到我的不平靜,莞爾一笑,“止水,你也覺得這里最適合阿雪了吧!
從未看到她能笑得如此風(fēng)輕云淡,正如暮雪和她第一次相逢時的天空。
她小心輕放,將暮雪依靠在旁邊的石上,四周環(huán)視了一下,選中了一塊可以眺望純陽宮的空地,開始空手挖起積雪來。
我只知道,犀翠的雙手變得越來越紅,待她挖出可以容下暮雪的坑時,手已經(jīng)微微發(fā)紫。
而她依舊那一抹莞爾,永遠不動聲色的摸樣。
看著雪漸漸掩埋了暮雪,我才意識到,我是真的,永遠失去了我的主人。
整整十年朝夕相伴,都是你帶著我看純陽雪,F(xiàn)在,由我來替你看純陽雪好不好?
至此,坐忘峰終年飄雪。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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