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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重耳也不明白事情是如何就發(fā)展到今天這個地步的,他站在介子推家的門前,卻還是被人報告說介子推帶著八十老母已經(jīng)跑路了。
當(dāng)初自己被驪姬那妖婦差點(diǎn)弄死的時候,身邊的五賢人一點(diǎn)計策都沒,那群夫子只說不能跑,跑的話太丟晉國皇室的人了。但是夷吾已經(jīng)跑了,重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還是得被什么圣人之論限制住不能逃跑。
所以說他現(xiàn)在只是急需一個理由,能讓他順利逃跑的理由。
理由很快就來了。
一個男人未經(jīng)通報就跑進(jìn)了大殿,將頭深深的埋在地上,說主公,為今之計只有趕快逃跑了,再不走,驪姬就帶兵趕來了!
重耳一拍桌子,說得好,這就出發(fā)!
重耳心里暗喜,背著手說我們就都聽……那個誰……
旁邊的人提醒說:是介子推介先生。
啊對,我們都聽介先生的,我們今晚就走。
重耳走之前深深的看了跪在地上那人兩眼,但是都沒能看到那人的面孔,似乎是他的腦袋周圍氤氳了巨大的水汽,只能看到白凈的額頭和烏黑的發(fā)的強(qiáng)烈對比,和他頭上術(shù)發(fā)的月白發(fā)帶。
雖然接下來要開始一路的艱苦,銀錢細(xì)軟還是省著的好,重耳還是大方的賜了介子推一個玉冠讓他術(shù)發(fā)用。
名義上是游歷各國,實質(zhì)上也不過是外出避禍。
剛出晉國,后面驪姬的追兵就到了。
后來驪姬的隊伍不追他們了,卻換成了惠公的殺手,比驪姬的追兵更加心狠手辣,時不時的跟在他們后面咬他們一口。但就是不殺他,惠公也忌諱著他晉國公子的身份,擔(dān)心堵不了天下眾口。
翟國向東,就是衛(wèi)國。
這時重耳的身邊連帶上自己,就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人。隊里的糧食早就消耗干凈,中午的時候重耳沒有辦法就去向路邊的農(nóng)人乞討,但是那農(nóng)人卻給了他土塊來耍他。
所以說,重耳已經(jīng)兩天沒有吃飯了。
重耳按著肚子倒在床上,感慨著自己的人生。這種不見希望的日子他過夠了,也過煩了,他不知道他自己還能撐到幾時,也許在某一天,他腿一軟倒下去,就再也站不起來。他開始懷念晉國皇宮里的一切,柔滑的衣料,香氣四溢的食物,即使是兄弟們之間的斗嘴,也讓他覺得無比懷念。
但是他不能回去,當(dāng)今的惠公不會放過他的。
而現(xiàn)在最讓他頭疼的,就是食物的短缺,昨日他的夫子去世了,就在離他們的住的破屋不遠(yuǎn)的地方。夫子死的時候手里握了幾棵野菜,臉上盡是喜悅,看樣子大約是要拿給重耳吃的。
跟隨的醫(yī)士的話一字一字都狠狠地敲擊著重耳的心:夫子是饑餓至死的。
但是死者已矣,活著的人還是要過日子的。重耳揉著肚子翻了個身,漸漸睡去。
有人推門而入,重耳一躍而起。
他聞到了濃厚的香氣。
侍者將巨大的粗瓷碗端到重耳面前的案子上,重耳看過去,里面是野菜和幾塊肉一樣的東西,雖不好看,但是聞起來香氣四溢。
難道真的有肉吃?
重耳端起碗就開始狼吞虎咽,絲毫沒有看到侍者顫顫的肩膀。吃到一半那對面站著的侍者卻撲通一聲跪下來,哭叫道:主公可知這這食物是哪里來的?
重耳一愣,他一聞到香氣,腦子里就只剩下吃這一個念頭了,根本沒想過那么多的問題。他抬起袖子毫無形象的抹了抹嘴巴,說道:哪里來的。
那侍者跪在地上抖抖索索的哭道:這可是介子推介先生身上的肉!
重耳當(dāng)即愣住,第一個念頭是怪不得這肉又酸又硬啊,隨后反應(yīng)過來,說給我把介先生抬上來!
侍者被驚住,后退幾步擰巴著舌頭說道主公,您,您這是準(zhǔn)備把介先生整個的吃掉?
重耳一拍桌子,混賬!我是叫你把他抬進(jìn)來,去叫醫(yī)士去!
侍者倒退著出了破廟。當(dāng)然他不會想到,介子推某一天會真的被重耳吃掉,只不過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吃掉罷了。
介子推其實是很郁悶的。他有才學(xué),但是重耳的五賢人真的是太有名了,重耳有什么事情都直接找了他們商量,六個人躲在房間里嘀嘀咕咕,根本就不帶他玩。時間久了介子推也不知道重耳到底有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出晉國的時候重耳帶了二百多號人的隊伍,雖然倉皇但是也還有有些威儀在的,那時候自己混在那么多人的隊伍里,不顯眼也很正常,畢竟他個子也不出眾,衣衫也沒多齊整,只是頭頂?shù)哪莻玉冠,令他有些微不同于旁人了。但是那個人注意不到,也是正常吧,因為就連這點(diǎn)不同,也是重耳賜予他的。
就這么跟著他跑了大概十年的時間了,也遠(yuǎn)遠(yuǎn)的看了他十年。只是那個人,要等幾個十年過去,才能注意到他的存在呢?
甚至直到身邊的隨從只剩了不到二十人,那個人還是注意不到自己的存在?墒悄怯钟惺裁搓P(guān)系?
但是介子推看著那人日漸消瘦的臉龐,心里著急卻也沒辦法,連他出去都沒討到吃的回來,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這時候介子推就尤其的恨那五賢人,在最基本的生活問題上完全是白癡,到了眼前的節(jié)骨眼也只會陪重耳一起挨餓。
介子推望著四周的山脈,想了很久才發(fā)覺也許山上有吃的呢?
但是山上也只有菜葉子而已,他一介書生,射不了鳥抓不到兔,想了半天,也就只好作罷。
至于最后為什么會忽然想起來用自己大腿上的肉來給重耳做東西吃,介子推先生表示這只是一瞬間發(fā)生的事情,當(dāng)時根本沒有經(jīng)過思考就利落的下了手。
也好,重耳那家伙好歹注意到自己了。
他們很快的上路了。因為衛(wèi)國的農(nóng)民又來攆他們,硬說地里丟了很多將熟的麥子,說是他們偷走的。重耳只得苦笑,如果真是他們偷走的,他何以會吃到介先生的肉?
重耳將介子推安頓到了自己車上,雖然那車很小,只勉強(qiáng)容得下重耳夜晚的時候睡覺,但這已經(jīng)是他們一行人中現(xiàn)在僅存的最后一輛車了。
于是漫長的羈旅,重耳多了件他自己也認(rèn)為很有意思的事情,就是每過一個時辰掀開覆蓋在介子推腿上的被子看看他的傷怎么樣了,對,重耳掀開被子就能看到,因為他們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可以用來包扎傷口的布了,因此在那層薄被下,只有一件重耳的里衣松垮垮的在介子推腿上纏了幾圈,血跡都透到了最外層,不過還好已經(jīng)不再流血了。
但是介子推似乎并不愿意這樣,雖然這里沒有歌姬舞女的鶯聲燕語和曼妙身姿,但是也不帶這樣子拿自己的傷口當(dāng)樂子一天看好幾回的。
更為重要的是,介子推下身只穿了一條褻褲,而我們知道,介子推是割的自己大腿上的肉。
因此重耳每次要求看他的傷勢如何的時候,介子推總有一種重耳是在偷窺他□□的羞恥感覺。
不過還好介子推的身體素質(zhì)還算是好的,傷勢恢復(fù)也蠻快,很快的結(jié)了痂,不再需要窩在被子里。但是路途坎坷他又行走不能,到底還得跟重耳同乘一車。
小小的車廂里氣氛微妙。重耳盯著前面不時透進(jìn)來的陽光,介子推則將目光固定在了車頂?shù)牟剂仙稀?br> 因為他們已經(jīng)沒話說了。
咳,先生……
主公,何事?
……
……
從前介子推傷勢嚴(yán)重的時候,他的精神不好,總是睡覺,就算是醒來了他們也只是聊聊傷口的愈合問題。但是如今傷勢漸好,他們徹底的失了話題。白天就開始從早到晚的大眼瞪小眼。
唉,看來我的才學(xué)一輩子也得不到施展了,這個人永遠(yuǎn)也注意不到我。
介子推這樣想著便幽怨的瞟了坐在自己對面那人一樣。誰料重耳這時候剛巧收回了目光看向他,介子推慌忙轉(zhuǎn)頭看向別處。
他不會知道,重耳盯著他因為轉(zhuǎn)頭而凸顯的喉結(jié),狠狠的咽了下口水。
秦國的人很熱情,秦國的什么都是好的。重耳隊伍里的人都是這么覺得的。
但是沒想到的是,秦國的王上會熱情到把自己的女兒許給了重耳。
大殿之上重耳彎腰謝過,只答自己正在被追殺什么的給不了秦公女兒絲毫幸福。
秦公打個哈哈說那怎么樣,你留在我這里什么都不缺你的不就好了嗎。
重耳心罵好個屁,老子這不成入贅了嗎。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即使重耳不愿意,也得照做,更何況,在后面依舊跟了惠公追兵的情況下,他留下來,確實比四處流浪更安全。
但是在面對新婚妻子的時候,他沒來由的就想起了那人因為緊張而上下翻動的喉結(jié)。
于是他出門,乘了馬車去到跟他隔了一條街的宅子,那里住著所有跟著他來的人。
但是卻沒找到那人。重耳很郁悶,因為有人告訴他那人在觀禮之后就走了,包袱也帶走了,卻留下了慣用的束發(fā)玉冠。
重耳拿起桌子上微青的玉冠,驀地想起當(dāng)年的朝堂上向他叩拜的青年,忽然就轉(zhuǎn)身出了門,自己架了車趕出城去。
觀禮之后就走了,這時候應(yīng)該已經(jīng)出城了。如果他動作快,還是可以攆得上介子推的。他手里有秦國的令符,想要出城是小事一件。
果然,重耳在都城玄武門外差不多十里地的地方,看到了月黑風(fēng)高夜依舊悶著頭走路的介子推。
他走上去說道,介先生,你要走,為何不告訴孤?
介子推低頭看著鞋尖,淡淡的答道,主公現(xiàn)在本該是溫香軟玉抱個滿懷,為何卻出城來了?
重耳一時啞然,他也不明白為何自己看到新娘子的時候會升騰起一股怨怒,在聽到介子推要走的時候又變成了慌張的心態(tài)。
無奈他只好笑笑,繼續(xù)剛才的問題說介先生你也該明白自己的身份,你是我的人,走的時候該向我稟明的。
介子推依舊盯著鞋尖,答道鄙某怎么敢耽誤主公的人生大事。
周圍的溫度似乎降了幾分,重耳瞇起了眼睛說道,先生難道不知道我并不想娶?
介子推答說不知道。
重耳強(qiáng)壓下內(nèi)心暴走的沖動,雙手扶上了介子推的肩膀,繼續(xù)逼問道:先生真的不知?
不知。
重耳抬起手伸過去拉住了對面那人的手腕。
地上的影子晃了幾晃,之后便開始融合糾纏。
接下來的事情讓重耳非常驕傲,同時也讓介子推非常難堪,他表示不想說出來,而且威脅了晉國公子也不許他說出來。
因此正史上并未有此一事的記載。
畢竟介子推本來是想來個類似于月下追韓信的故事的,但是畢竟韓信是在他們以后幾百年后的事情,沒有了成功案例作指導(dǎo)的介子推把事情徹底的搞砸了,重耳追他回去并不是為了他的才華,而是為了一個身份,一個他想給介子推的身份。
先生,等回到晉國,我會給你一個適合你的位置。
相國?刺史?太傅?
都不是,你再猜。
那是什么?
晉國王后。
……
先生,別走啊!
我們來看看那個新婚之夜跑了丈夫的秦國公主。其實這個公主對于重耳和介子推的關(guān)系了解一二。但是她知道,不代表他會不理會。
于是秦公三天兩頭的就聽到公主跟他抱怨說重耳又連著幾天都住在晉使行館沒有回家,終于惹得秦公下了道令每月只許重耳逢三六九才可回行館,其他時候必須要在宮中陪著公主。
重耳看到秦公拍拍自己女兒的肚子說道我想當(dāng)外公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不可謂不精彩,因為時至今日,他跟秦國公主尚未同房過。
若是讓公主有了孩子,介先生那里怎么辦?
若是公主一直沒有孩子,自己又經(jīng)常去行館走動,難保秦公不會認(rèn)為自己在與五賢人謀事反秦,到時候秦晉兩國追殺,他該如何是好?
當(dāng)晚他最后一次回了行館,著急了五賢人在房間里討論究竟該怎么辦。
五賢人給他的答復(fù)依舊很一致,給秦國公主一個孩子,這樣,他們復(fù)國才會有望。
這時候介子推進(jìn)來送茶,五賢人一致的閉嘴。
重耳在摸到杯子的時候心就涼了,因為這茶也是涼的。
不知道介先生,究竟聽去了多少?
但現(xiàn)實殘酷的讓人無力反抗。
一年過去,秦國公主誕下一位小郡主,舉國歡慶。
晉國行館內(nèi)一片愁云慘霧。
因為介先生不見了。
三年后,重耳回到晉國,開始自己的著手建立自己的霸業(yè)。
并不是重耳忘記了要給介先生賞賜,而是他真的找不到介子推去了哪里。
有人傳來消息說,在山上發(fā)現(xiàn)了介子推。
重耳立即派人把介子推接來。
介先生,回來吧,孤保你衣食無憂。
……
介先生,當(dāng)初是孤不對。但是孤也沒有辦法。
……
介先生,孤的后位一直在等你回來。
……
介先生,回來吧,好不好……
我不是被你圈養(yǎng)的動物。
介子推不是不想回來,但是他不能為了重耳放棄了自己的身份,他不是誰的附屬品。
論謀略,他不如五賢人,因此重耳找人商量事情從來就不會找他。
論姿色,他甚至不是個女人,因此即使重耳為他留了后位,他也不能讓天下人看盡笑話。
重耳叫他回來,卻只讓他呆在后宮。
他畢竟是個男人。
所以他回去之后連夜收拾了行李,帶著母親上了屋后的山。他曾經(jīng)為了重耳放棄了家人,他不能再犯這樣的錯誤。
主公,我們搜遍了整座山,沒找到介先生。
眾將聽令,在山東,南,北三個方向點(diǎn)火,只留出西面的山路。剩下所有人,跟孤去西面山路!
但是介子推還是沒有出現(xiàn)。
留在重耳面前的,只是兩具燒焦的尸體。
將士在附近尋到一張絲帕,重耳接過來細(xì)看一番,終忍不住嚎啕。
割肉奉君盡丹心,此番計較為蒼生。
柳下做鬼終不見,強(qiáng)似伴君做內(nèi)臣。
倘若主公心有我,憶我之時常自省。
臣在九泉心無愧,勤政清明復(fù)清明。
從此,每年四月四,是為寒食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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