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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隆冬,初雪后——
“爹,二娘,我出去了!”一把溫和的嗓音響起,素衣少年背起竹簍向門外走去。
“誒~等等!”女聲阻止了少年剛要觸及門閂的動作,上去替他攏了攏衣襟,“你這孩子,偏要在這么冷的天氣出去么?也不多穿一點,真是的!”
少年鼐然地笑了笑,搓搓自己尚不算冰冷的手。他都十六歲了,應(yīng)該是很成熟的年齡,卻怎么都學(xué)不會自然地面對二娘,雖然二娘對他很好,無可挑剔,甚至在親娘早逝的他心里,二娘就是親娘!
最終,他還是選擇堅持自己的決定,轉(zhuǎn)身離開了燃著暖爐的室內(nèi)。
寒冷的風(fēng)中,依稀傳來二娘的責(zé)怪聲,怪他老爹不阻止孩子,怪自己沒能盡到為娘的責(zé)任……之后便是爹威嚴(yán)的聲音響起,哄著二娘。
潮汐無奈的撇撇嘴,其實不是他們的錯,原因在自己。
自從出生開始潮汐便沒有出過谷,他所成長的地方是個人間仙境,四季分明、美麗如畫,唯一的意外便是那片花海,不論其他地方的景色如何更迭交替,夏荷的粉嫩、秋葉的如火都無法改變花海一絲一毫,春去秋來,她一直是以美麗的紫色展現(xiàn)在眾人的眼前。
今日是初雪后的第一個晴天,早在幾天前,潮汐便打算好天一放晴就要出來采藥的。千機谷和別處有些不同,這里不但土地肥沃適于草藥的生長,更難能可貴的是這四季如春的花海里生長的紫色小花具有很高的藥用價值,而一側(cè)懸崖峭壁上的植物承受著天然雨露和紫色無名小花香氣的滋養(yǎng),有不少是難得一見的奇珍異草,其中一株名為“還陽草”的植物,其效用不言自明。
“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采到還陽草呢!背毕匝宰哉Z。他不擅長表達(dá),卻總希望做些能讓人高興的事情,可是又常常笨手笨腳,比如去年夏天,原本想替二娘修補好那支玉簪,最后因為被來送食材的巧哥兒一聲吆喝,嚇得手一松將簪子掉進了水井里。
花海邊的懸崖頗高,以潮汐這樣不高的身材抬頭看,脖子都會酸,不過今天他要爬上去。
住在谷里的人都是祖爺爺帶來的人,他們四代在這里生活作息,整日研究醫(yī)藥不理外事,不習(xí)武功,理所當(dāng)然潮汐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醫(yī)者,幸而小時候被頑皮的巧哥兒帶來玩過幾次,也爬到過一定的高度,而還陽草雖然生產(chǎn)量不多,生長的地方倒不是特別犄角旮旯,運氣好的時候每年初雪后總能采到那么一兩株。
看準(zhǔn)了地方,潮汐雙手分別攀上兩個突出的石尖,腳也踩準(zhǔn)了地方借力躍了上去,之后便是攀爬、尋找和休整,重復(fù)循環(huán)的動作,直到午時。
通常這個時候家里是不會等他回去吃飯的,只有天黑了二娘才會在門口候著他回去。爬到一塊稍微干凈的平臺上,潮汐拿出干糧邊吃邊欣賞遠(yuǎn)處的風(fēng)景,當(dāng)然普通人并不會認(rèn)為那是風(fēng)景——懸崖的另一頭上有很多懸空的棺木,千機谷的人最后的歸宿地。坐在這個角度,潮汐能很清楚地辨認(rèn)出那具黑色蓋子有點腐爛的是祖爺爺?shù)墓啄,紅褐色那具是母親的,而屬于自己的那個位置早就被貼上字條了。
啃著干糧,突然潮汐的眼神被什么東西吸引了。
那是母親的棺木邊的懸崖上,一株莖干挺直的植物在那里迎風(fēng)擺動,還陽草!找了一上午,原以為今年會一無所獲,卻不想在母親的長眠處屹立著,興奮和猶豫兩種情緒占據(jù)了潮汐的思想,該不該打擾母親的長眠?皺著眉猶豫了半晌,潮汐收起干糧撩起衣擺束在腰間,咬牙往母親的棺木爬去,不論怎樣,死去的人已然死去,而活著的人卻需要這樣一味救命的草藥。
趴在不知道是誰的棺木上,盡力將身子往下探去,摸到那株草后手腕靈活翻轉(zhuǎn),一眨眼功夫便完好無損的停在潮汐的手里。
“真好!苯衲甑矔芨吲d的吧!
收好藥材,完成了任務(wù)的潮汐甚至嘴角帶上了笑容,準(zhǔn)備照原路返回時,鼻尖卻嗅到了了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抽了抽鼻子,確定那是血的味道,過分濃烈的味道占據(jù)了清冷的空氣,讓人無法忽視,潮汐的第一反應(yīng)便是有人受傷了!當(dāng)下再也顧不得自身安全與否,抄著近道下到地面,一陣搜尋,果然在紫色小花的海洋里找到了那個渾身是血的人。
那人氣息有點微弱,但還不至于死,這個位置掉下來的話,想必是被那些棺木遮擋緩沖了掉下來的勢頭,否則根本毫無生還的希望。跪在他身邊,潮汐看了眼放在一邊的竹簍。如果用了這株草藥,此人不過一個時辰便能恢復(fù),乘他意識不清醒的時候趕緊將人送出谷去,可若是用了,今年谷里最重要的藥引子卻沒有了……咬了咬牙,最終還是背上了竹簍,將那人扶起慢慢朝自己的居所走去,心里期盼著他不會說出任何秘密。
楚寒星是在追蹤魔教蹤跡的時候被暗算的。
三日前他接到消息,傳說中膽大包天無惡不作的燭影一派正在秘密運送什么,有可能是前些時候從朝廷劫走的官鹽。雖說武林中人一向與朝廷不合,但凡牽涉到燭影魔教的,他這位武林盟主的兒子卻還是得出來管一管。一路追蹤了兩天,皆是平安無事,卻不想第三天突生變故,那馬車?yán)镙d著的不是他物,恰恰正是燭影的領(lǐng)頭人!此人武功奇高出手狠辣,招招見血,最后一把毒粉將他逼至絕路,抱著寧死勿屈的念頭,楚寒星躍下了身后的斷崖……
風(fēng)呼嘯著從耳邊刮過,楚寒星覺得自己大概是笑了,琢磨著自己是不是就會命喪于此,然后便是劇痛的撞擊和一陣甜美的馨香。
“唔!”床上的人動了動,發(fā)出痛苦的呻吟,潮汐忙丟下手上的藥草奔過去。
那人卻只是痛苦的皺眉呻吟一下后又昏睡過去,明知他已經(jīng)不會有事,潮汐卻還是多此一舉的抓起他露在被子外的手把了把脈,確定無恙后便繼續(xù)轉(zhuǎn)身去撥弄他那一堆草藥,直到脖子上突然一陣寒氣,轉(zhuǎn)頭一看,卻是那本該昏迷的人持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表情戒備。
“。 背毕@呼一聲,這人怎么就自己起來了呢?忙起身想扶著他回床上休息。
許是他那雞婆的神態(tài)讓楚寒星感受不到些許敵意,居然乖乖的讓潮汐取走了手上的劍按到床上休息,看著他一會兒給自己端藥,一會兒給自己喂水,忙活大半天才消停下來,終于尋到了開口的機會:“你是誰,這里是哪里?”
潮汐沒想到他會開口,吶吶地張了張口不知道如何表達(dá),靦腆了半天剛要回答,楚寒星又問:“你是啞巴?”
“……不是。”只是不善于表達(dá)而已。
“你是誰,這里是哪里?是你救了我?”見他會說話,楚寒星又繼續(xù)問,他需要確定自己目前的情況。
一下子對那么多問題回答不過來,潮汐只能打打手勢讓他等著,自己轉(zhuǎn)身去外室搗鼓了一會兒,居然拿進來一套文房四寶書寫起什么來。楚寒星按著傷口下了床坐到他身邊,那工整的字體便映入眼簾:“我叫潮汐,這里是千機谷,你身上的傷口很多,別亂動!
楚寒星看著潮汐,這少年看著比自己小幾歲,一副很單純不問世事的樣子,可是見慣了刀光劍影的他無論如何無法用簡單的思維去理解別人,又試探性的開口:“千機谷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沒聽過江湖上有這個地方?”
聽了他的問題,潮汐露出猶豫的面色,半晌才繼續(xù)寫道:“你的傷沒有大礙的,毒也已經(jīng)解了,明天我就送你出谷,但是請你不要打擾這里的人!钡(jīng)說過,外面的世界太復(fù)雜了。
這樣閃躲的猶豫,自然被楚寒星一眼就看穿了,即使潮汐不說他也能想辦法查清楚,若是和自己的利益沒有什么沖突,他自然不會去干擾別人,畢竟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隱,揭人瘡疤不是他寒星公子愛做的事情,可若是會威脅到整個江湖安寧的,當(dāng)然是斬草除根一個都不能留……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直到一碗東西遞到了楚寒星的眼前,順著拿著碗的那雙手向上望去,手的主人正擔(dān)憂地看著自己。
“……我沒事!苯舆^碗,楚寒星喝了起來,若這人要下毒就不會先救他,不是嗎?
潮汐很緊張的看他喝完了粥,其實他沒有告訴寒星那份是自己的晚餐。之后收拾了東西叮囑寒星再休息一會兒后,潮汐便不再理他,埋首于醫(yī)書和白天自己采回來的那些藥材了。
楚寒星躺在床上,可是他并無睡意,看著眼前面色稚嫩的少年埋首醫(yī)書中,那裝作老成的樣子不禁想笑,卻忘了自己或許比他更早就出來行走江湖,獨自一人舔著傷口,做著別人認(rèn)為武林盟主之子必須做的事情,可真正想要的真的是這些空洞的名氣么?不!他知道,自己更熱愛的是自由,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是踏歌江湖肆意放縱的青春年少,而不是責(zé)任、道義和禁錮。
他的目光太過于露骨,以至于潮汐回過了頭,眼神是詢問。
搖了搖頭,楚寒星回以一個微笑,示意他也早些休息,還往里退了退讓出一個床位。潮汐被他弄得一陣好笑,這人還挺溫柔的,和之前拿劍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兇狠樣子一點都不符合,可是明天一早他就要送這人出谷,也許……這人會是他一輩子唯一的意外,唯一見過的“外面世界”的人,想到這里,不禁也有些寂寞。
在這樣的各懷心事中,天蒙蒙亮了。
“喂,醒一醒!睅缀鯖]怎么睡,極其驚醒的潮汐推了推身邊的人。
楚寒星很艱難才讓自己完全清醒過來,迎面就是一套衣服丟了過來,展開一看,是一套灰撲撲的粗布衣,這樣的料子過去的他絕不會穿,即使是最普通的夜行衣,也得用上好的絲綢布料量身裁定。
“只有……這個了!笨齑┥细易撸蟀刖鋮s怎么都無法表達(dá)出來。
利索的換上衣服,依舊背上那采藥時慣用的竹簍,潮汐打開門左右張望了一番,確定無人便踏出門去,轉(zhuǎn)身就要招呼楚寒星跟上時對上了他打量的眼神,突然,楚寒星笑開了,“潮汐,你見過海嗎?”突兀的笑容,卻明亮到刺眼。
潮汐呆若木雞,搖了搖頭,海是什么?
“跟我一起出谷吧,我?guī)闳タ春,去看看江湖是什么樣子!?br> 出谷……這是潮汐從沒想過的,甚至他都沒想過和巧哥兒一起去接應(yīng)負(fù)責(zé)采買生活用品的啞奴,他以為自己的生活就只有自己居住的小院兒、花海,最后歸宿于懸崖峭壁上的棺木中,如此其實很無趣,聽起來江湖倒是很有趣的地方呢!
“我……”
“你的醫(yī)術(shù)那么好,一輩子在這里簡直是浪費,難道你不想出谷懸壺濟世,揚名立萬么?到時候我行俠仗義打抱不平,你行醫(yī)天下,我們一起仗劍江湖走遍大江南北!”楚寒星想,能解了“燭影”的醫(yī)者,定是醫(yī)中圣手。
“……”
沉默中日頭漸漸高了起來,再不走的話,谷里的人都起來活動了,如此一來定會被發(fā)現(xiàn)的。潮汐咬了咬唇,環(huán)顧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房間一眼,咬咬牙步了回去,就在楚寒星以為他不愿與自己同走的時候,潮汐回來了,手里拿著昨日采來的那株還陽草,表情決絕。
楚寒星向潮汐伸出了手:“走吧,潮汐!”
那時候的楚寒星,怎樣都無法想到潮汐會跟著自己走的原因,不是被旖旎的江湖吸引,更不是被名氣所折服,而是被自己灼然的目光所震懾,相信了江湖會是個美好的地方。
兩人出了谷,經(jīng)過了之前掉下去的那處斷崖,楚寒星唏噓不已,若不是受這次傷,他便無緣見到潮汐,而他這樣的人才便也會被埋沒了。
“潮汐,你想去哪?為兄帶你去!”幾日下來,兩人已結(jié)拜為兄弟,寒星年齡虛長幾歲,便以哥哥自居。
“這……大哥如此,便也是難著潮汐了,你知道潮汐第一次出谷,對外界一概不知……”
寒星哈哈一笑,忙怪自己疏忽,循著線路來到之前打尖過的一個小鎮(zhèn),采買了一些新衣物什,順便帶了一份地形圖展在潮汐面前只給他看:“潮汐你看,我們現(xiàn)在大約在這。”點了一處指給潮汐看,這是玉流國地界西偏北的地方,相對比較寒冷,再往下就是四季如春的南方了,之后一路向東行便能到楚寒星的家鄉(xiāng),那里面朝大海,是個富庶的魚米之鄉(xiāng)。
“如此,我們便一路從這里游玩,為兄帶你去看看家鄉(xiāng)如何?若是你喜歡,住下也無妨!”
潮汐點頭答應(yīng),既然出來了對外界一概不知,那只有相信眼前的人了,自己未來的一切都會跟這個人息息相關(guān),此時他又不禁思索,會不會離了這個人自己便無法在這塵世獨自生存下去?
可惜諸事難料,沒多久真的離開他的時候,潮汐已經(jīng)是另一番心境了,連他自己都未曾想到。
兩人一路南下,不過一個月的路程,卻是吃遍美食喝遍美酒,連美人也看了無數(shù),
“潮汐,來嘗嘗這菜,別處吃不到!”楚寒星說著,便夾了一塊菌菇放進潮汐的碗里。
潮汐默默吃了,不說話。菜的味道很好,這塊菌菇也是鮮美有嚼勁兒,是當(dāng)?shù)氐奶厣,就連這家酒樓都是這兒的達(dá)官貴人們才能光顧的,若不是楚寒星持著信物,估摸著等一個月也不一定能上得廳堂,更別說這別致的雅座……
吃完這口菜,潮汐從窗口望出去。
下面是熱鬧的街市,這里氣候偏熱,民風(fēng)也很開放,姑娘們穿得稍顯暴露也無人指點,反而因為有人盯著自己看而咯咯嬌笑,遇到心儀的男兒便直接示愛了。楚寒星好奇了,近來潮汐越來越沉默,卻總會盯著某些事物看好久,順著他的目光看出去,楚寒星會心一笑——
“潮汐,可是看上哪家姑娘了?”語氣里盡是調(diào)笑。
潮汐聞言,臉一紅,收回了目光。
楚寒星還算厚道,沒有繼續(xù)追問下去,潮汐覺得自在一點,眼神卻再也不敢再往外瞟,只顧著吃眼前的菜色,。
“潮汐……”
“什么?”
“明天我們便可以出發(fā)去下一個鎮(zhèn)子了,那里是個靠海的港口,從那里我們一路坐船觀海景,大約五六日就可以到為兄的家鄉(xiāng)了。”說著,楚寒星又給他夾了一口菜。
潮汐點點頭,卻總是皺著眉頭。
他心里很憂慮,慢慢的已經(jīng)跟不上楚寒星的腳步。他說的、做的自己都不懂,來到這陌生的世界,潮汐覺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下去,甚至懷疑自己過去的十幾年是否活過,那么多東西需要楚寒星教自己,需要重新學(xué)習(xí),需要去適應(yīng)那些所謂正常的生活習(xí)慣和教條,他累了,身心俱疲……
當(dāng)晚,兩人同榻而眠,楚寒星呼吸綿長,潮汐卻在黑暗中睜著雙眼。
是不是就該這樣請辭,又或者不辭而別?
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勉強相處,接受不了他那些規(guī)矩,卻忍不下心否決。
懷著這樣的心情,直到月偏西才朦朦睡去,夢中巨浪滔天,一個浪頭打過來,潮汐只覺滅頂,漸漸失了呼吸,沒了心跳……
“潮汐!”一人大吼,驚醒了在海水里沉浮的潮汐。
揉著眼睛起身,看到的是已經(jīng)穿戴整齊的楚寒星坐在床邊,關(guān)切地看著自己:“怎么了,做惡夢了?”
潮汐搖頭,沒多說什么,只自顧自穿衣。
楚寒星看著他的背影,懷疑是不是自己錯覺了。原本稚嫩的少年,在跟著自己離開千機谷后越發(fā)消瘦,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回想自己一路沒虧待過他,想要籠絡(luò)這個人,便花了一萬分心思討好,卻還是不明白他為何成了這幅模樣。
路上,兩人仿佛前一天大吵一架一般,誰都沒和對方說一句話。
停停走走,午時,終于到了一個小村,楚寒星提議休整一番再上路,潮汐也默許了。
坐在茶棚里就著粗陶碗喝茶,邊上來來去去都是帶著家伙的江湖漢子,說話嗓門奇大無比,字字句句分毫不漏地進了潮汐的耳朵。
“我說那武林盟主……”聽到武林盟主四字,楚寒星警覺,眼角掃過那漢子。
這一帶氣候悶熱,那漢子赤膊虬髯,一把大刀扣著銀環(huán),大喇喇?dāng)R在桌邊,說地口沫橫飛表情生動,真正是比那說書先生還會編,可就在人人都把他的話當(dāng)江湖傳聞聽過就忘的時候,楚寒星的臉色變得極度難看,手上拿著的茶碗在他過大的力氣下,“喀拉”一聲碎成幾瓣,嚇得一旁低著頭喝茶的潮汐驚跳起來。
“大哥……怎么了!眱商煲詠,潮汐第一次看著楚寒星說話。、
楚寒星搖頭,摸了摸潮汐的頭,也許……要和這孩子分別一段時間了,將他帶了出來卻不能負(fù)責(zé)到底,自己是懷著怎樣的心思,是求賢若渴,還是單純地只是抱著好玩的心態(tài),來滿足自己培養(yǎng)玩具的心態(tài)?
“還累么?我們上路吧!”
“好!”
提了包裹,兩人再度踏上行程,晚間便到了那個靠海的鎮(zhèn)子。
這一次,楚寒星沒有在客棧里住,更沒有帶潮汐登船,來履行自己答應(yīng)帶潮汐出海的諾言,而是直接在小鎮(zhèn)上買下了一戶帶小院的房子,不大,夠一個人生活起居。
“潮汐……為兄……”話到了嘴邊,卻覺著有些難說。
潮汐靜靜看著楚寒星,靜靜等著他開口。
猶豫了半晌,潮汐的肩膀被捏的生疼,楚寒星才艱澀的開口:“潮汐,為兄有要事在身,需先一步趕回家中,武林之事,殺戮征伐,實在不想牽涉你進去,委屈你在這里小住一段時間,等事情平息,為兄當(dāng)親自來接你,如何?”
如何?
潮汐冷笑,嘲諷,一切都在心里。
他當(dāng)然無法拒絕,所以他點頭,然后乖順地住下。
當(dāng)晚,楚寒星未作停歇,雇了快馬連夜趕回家——武林第一正派南極門。
這看似平凡的夜、看似平凡的離別,卻誰都想不到結(jié)局在改變,兩人在相同的道路上漸行漸遠(yuǎn),再見之時已過經(jīng)年、物是人非,當(dāng)初的少年成長成了青年,有了家室有了抱負(fù),也有了擔(dān)當(dāng),不再能任性地踏歌江湖,共飲一瓢,再也無法輕狂了。
楚寒星離開后,潮汐環(huán)顧四周。
不大的房間,卻五臟俱全,生活上該用到的東西全都備置齊全,不難看出楚寒星的細(xì)心。門外夕陽余暉,暖不了人心,于是他只能爬上床,用被子緊緊包裹住自己,他告訴自己,睡一覺吧,睡醒了,日子還是要過。
次日清晨,潮汐醒了。
到院子里打水洗漱、用楚寒星留下的錢采買了一些食材,學(xué)著做飯,然后便是嘗試在門口的院子里種一些草藥。他是學(xué)醫(yī)長大的,歸于平靜后思考自己的未來,千機谷是絕對回不去了,但至少他還有一門手藝,讓自己懷念家鄉(xiāng)。
平平淡淡過了一個月,回頭想來簡直飛逝如梭。
這個靠海的漁村并不大,但卻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往來的商人、文人頗多,更不乏武林人士,所以潮汐也不是完全對外界閉塞無知。這一個月里,他從惶惶不安的期待,到告誡自己耐心等待,最后歸于平靜,直到這一天,他聽到了一個不得了的消息——武林盟主之子楚寒星的大喜日子已經(jīng)定了!
是楚寒星!
給藥鋪送完草藥回小屋的路上,潮汐聽到了一個過路的江湖人士那么說。
那一刻潮汐幾乎不能呼吸,只覺得心痛。
一種被拋棄的恐慌感從心底里冒起,涼意發(fā)散到四肢,快步跑回那個已經(jīng)被稱為“家”的地方,窩進棉被里,卻驅(qū)不走寒意。
夜幕慢慢降臨,白日熱鬧的小鎮(zhèn)也漸漸沉睡,江湖的喧囂在這一刻遠(yuǎn)離,那盟主之子配名門之后的絕代佳話終被海浪淹沒,沒幾日便失去了聲息。江山代有才人出,江湖風(fēng)云出我輩,不過第二日,楚寒星要成婚這樣的大消息,也被某某門派又遭滅門這樣的血腥事件所蓋過,暫時銷聲匿跡了。
這日,照舊送完了藥材,順道采買了一條鮮魚打算回家燒湯。
回到小院,洗魚、煎魚、下鍋里煲著,動作雖然不快卻也有模有樣,弄完這些,洗干凈手上的腥味,潮汐打算乘著日頭還在,將藥圃里的雜草給拔干凈,卻在做到一半的時候被擋住了陽光,視線漸漸上去,入眼的是一雙被污泥遮掩了的鞋子,接著是沾了泥水的下擺和些許塵土的衣物,最后就是那張笑瞇瞇的臉了。
那人對潮汐說:“你的魚湯好香,介意分一口給我嗎?”
然后,那人便“咕咚”一聲栽倒在地,壓壞了潮汐費了好久才在這咸濕氣候中培育成功的藥草。
那鍋魚湯,最終被放在蒸籠里熱到了半夜,那人悠悠轉(zhuǎn)醒。
“魚……湯……”這是那人醒來說的第一句話。
潮汐雖然沒好氣,不過還是放下手上的事情,端了魚湯到床前。將那人扶起靠在床頭,吹涼了魚湯送到他嘴邊,那人聞到香味似乎多了點力氣,張口將那口湯咽了下去,迫不及待地要第二口,中間潮汐想將魚肉搗碎了喂他,卻被拒絕。
“這魚的精華全在湯里,肉老了不好吃,丟掉!
說話古怪,全無章法,直到三碗湯下肚才漸漸清醒了一些,為自己的失禮道歉。
“這位小哥,多謝相救,在下燭影,敢問尊姓大名?”
一番話說得客氣,又是笑瞇瞇的,原本痛恨自己又多管閑事的潮汐頓時心軟了,加上想起了當(dāng)初救下楚寒星的情形,便不假思索開了口:“在下潮汐!
“哦!”燭影瞇了瞇眼睛,“好名字!
沒有應(yīng)對,潮汐收拾了碗筷出去,待到就寢時間再回房,驚訝地發(fā)現(xiàn)燭影居然還醒著,并且雙眼閃亮亮的看著自己,被他看得不自在,潮汐不自覺地退了一步,卻馬上想起這房子的主人是自己,何必怕!如此便大了膽子走到床邊,寬衣解帶,將燭影往里推了推,徑自倒在床上閉眼入睡。
“楚寒星的毒,是你解的吧!”半晌,就在以為燭影也已經(jīng)入睡的時候,他開口了。
黑暗中,潮汐睜開眼,翻了個身面對燭影:“你如何得知?”
“傳說燭影無人可解,楚寒星中了燭影,卻在一月前突然回到無極門,我中的也是燭影,也活了下來!
“傳說畢竟是傳說,更何況你自己配的毒,解不了,豈不是笑話?”潮汐反諷,并未居功。
被他的話逗樂,燭影哈哈一笑,邀請:“潮汐,你可愿同我回燭影教?”
“魔教……”
“哈哈!的確是魔教,專門收留被那些所謂的江湖名門、武林白道所陷害的人。”
“……”他意有所指的話,卻深深刺入潮汐的心臟:“你跟蹤我們。”
燭影搖了搖頭,“只是恰巧同路而已,一句話,去,還是不去?”
“你在威脅我?”話至此,潮汐的語氣中已經(jīng)帶了笑意,少了幾分抗拒。
“可是你沒有拒絕,楚寒星背叛了你,難道你的心里當(dāng)真沒有一點點的恨和怨?”話音落,燭影身形微動,人已在門外,背著月光的輪廓模模糊糊:“明日日出時分,我在碼頭等你!”
看著他迅捷離開,潮汐心頭海浪翻涌。這人真是懂得利用人心,而且武功也奇高無比,居然服下燭影刻意接近,是篤定他潮汐醫(yī)術(shù)驚人,還是仗著解藥傍身有恃無恐?饒是如此,恢復(fù)的這么快,也著實驚為天人,看他不像壞人的樣子,潮汐懷疑:燭影一派,真的十惡不赦嗎?
是夜,定然無眠。
天剛朦亮,魚肚白都未翻出,潮汐就起身洗漱了。他素來愛潔凈,就算逃離,也要干干凈凈。
走的時候并未帶什么東西,一切都是楚寒星準(zhǔn)備的,不是他的東西他都不要,除了那株還陽草。最后環(huán)視了一圈住了一月有余的房子,和當(dāng)初離開千機谷時幾乎一模一樣的情景,只是心境已經(jīng)不同,那時候他離開的是家,踏上的不過是一個新的世界,而這一次離開,他明白,自己真正涉水江湖。
燭影在船頭站著,海風(fēng)吹起了他的長發(fā),模糊了表情。
“潮汐,你還是來了!彼恼Z氣中有笑意。
船很大,潮汐抬著頭看得脖子都酸了,直到一塊木板擱到他腳邊。踩著并不寬的木板上了船,他冷冷看著燭影問道:“我的房間在哪?”
燭影樂了,這孩子,是可塑之才。
一晚上,似乎成熟了不少,情緒都藏了起來,層層掩埋在眼眸的最深處。揮揮手,一個肌肉虬髯的水手過來抱拳行禮,燭影示意他帶潮汐去房里安頓。此去燭影教腹地,海上航行若是順利,也得有半月漂在水上,水手們自然是辛苦慣了只求一口水喝一碗飯吃,船上的貴客卻不是這樣的。
一路跟著水手爬樓梯,最后停在一扇門前,打開一扇房門示意他進去。
“潮汐公子若有什么需要,請直接吩咐,不必客氣!逼匠5脑捳Z,卻也多了點其他的情緒,暫時潮汐還讀不出來。
進了房間,潮汐打量了起來。
這艘船的外觀雖大,內(nèi)里卻不如看上去這般,房間比尋常的臥室小了一點,不過勝在布置精巧,頗有些詩情畫意在內(nèi)。放了東西,潮汐坐到窗邊往外看去,正好將甲板上的景象一覽無余,燭影正在那指揮水手們忙活,將一些食物、淡水和采買的物品搬上船,存到底部的貨艙里,至此潮汐終于明白這么大的船為何房間小的可憐,原來主要功能是在運貨而不是載人。
似乎是察覺到了視線,燭影回頭向潮汐揮手,示意他下來。
他們在勞動,潮汐也不好意思在一旁觀看,免得撂人口舌,出去前特意將衣服下擺束了起來,學(xué)著那些漢子。
來到甲板,燭影好笑的看著潮汐這幅打扮,調(diào)侃:“怎么,我們潮汐公子也要學(xué)著當(dāng)水手?”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說完潮汐就要動手去搬貨,被燭影一把拉住。
“到了船上,自然不會讓你白吃白喝,海上航行需要寫日志,字你會寫吧?”
“那是自然,就要我寫日志?”
燭影點頭,從懷里掏出一本破舊的本子遞給他,“拿去,就寫在這個上面!
接過本子,潮汐首先打量了本子的封面,線裝的很嚴(yán)密,粗看很破舊的東西拿在手上才發(fā)覺做的很精細(xì),那破舊的樣子完全是掩藏,上面寫了四個字——《燭影秘笈》,當(dāng)下猶如手上被塞了個燙山芋,一把就將本子甩了出去,掉在甲板上,被海風(fēng)吹地“嘩嘩”作響。
“這是什么,怎么可以給我!”指責(zé),聲色俱厲。
燭影似乎無所謂的樣子,跑去撿起那本東西拍了拍灰塵道:“小心點,這可是寶貝!江湖上人人搶著要,你卻不要。”
“我、我當(dāng)然不要!”直覺告訴他,不能拿,“要我寫日志,麻煩你給我尋常的簿子!
“我教大事一向記錄在這上面,你職責(zé)所在,為什么不做?”
職責(zé)?潮汐皺眉,話已問出口:“什么職責(zé)?”
燭影眼神閃爍,做出驚訝的樣子,可惜過于夸張:“咦!我沒有告訴過你,摸過這本秘籍,就是我燭影教下一任的教主么?”
至此,可憐的潮汐才驚覺自己上了當(dāng),未免太過單純,恨自己上了賊船,可要逃已經(jīng)來不及,轉(zhuǎn)頭一看,不知何時船已經(jīng)慢慢離了港……
三年后——
天下風(fēng)云出我輩,江山會易主,江湖也不例外。
燭影教的大殿上,侍衛(wèi)手持大刀站立兩側(cè),階下一個年輕人,穿得山清水落一塵不染,但神色卻極不符合他氣質(zhì)的顯露出焦急,甚至慢慢有了恨意堆積。
“你算什么東西,學(xué)得妙手回春之術(shù),不用來救人反而殺人,你這個惡魔!”聲色俱厲的指控,直指向臺階上泰然自若坐著的人。
那人聽著指控,直到年輕人說完了直喘氣,才重重將手上的蓋碗杯往桌上一磕,發(fā)出陶瓷碰撞的清脆聲來。
“我殺人如麻?難道你們這些所謂的武林白道沒殺過人?”
“……”
“年前我燭影教的兄弟出發(fā)去中原,不過是為了采買備置一些年貨,卻被你們這些所謂的正派人士埋伏,一個活口都沒留,死去的阿泰才十七歲,被你們逼供,十根手指沒有完好,這就是武林正派?”
“那……那是為了……”
“為了探知我教所在,好救你們身中劇毒的武林盟主?”
“他是好人!若是死了誰還來帶我們剿滅魔教!”
到底還是年輕氣盛,幾句話就將他激地毫不保留全盤托出,直到話音落才發(fā)現(xiàn)禍從口出,當(dāng)下臉都紅了,吶吶不敢再說話。
“剿滅?你現(xiàn)在求的正是你們?nèi)账家瓜胍藴绲哪Ы,如何?”最后那兩個字說的冷冷淡淡,座上那人一拂袍袖,就有兩個侍衛(wèi)過來以蠻力架住那年輕公子,拖出了廳堂。
被拖走的人還在大吼,身居高位的上那人也慢慢走了下來,走進陽光里,映入眼簾的赫然是當(dāng)日隨著燭影離開的潮汐,而他現(xiàn)在的身份,則是新一任的燭影教主。
“楚寒星的命,我是絕對不會救的!”他如是說,幾分真心卻未知。
當(dāng)晚,潮汐早早就入睡了,教中上下到處彌漫著一股低靡的氣氛,教眾們不敢造次,也都乖乖在屋里呆著。
燭影教所在地是大海中央某個隱秘的小島,周圍礁石密布,恰巧成了個能困住侵襲者的陣法,若非有人透漏線路,外人決計進不來。海島周圍嚴(yán)陣以待,內(nèi)里卻如同普通村落,零零星星散落著幾戶人家,越往島的中心住戶越多,而被越來越密集的住戶眾星捧月般圍著的,就是燭影教的總舵——落星樓。
落星原本的防守并不是特別嚴(yán)密,一來是因為歷代燭影教主都武功高強,二來則是因為這小島不太容易讓人找到,可如今情況卻不同。
每個教主都可以指定自己的繼承人,潮汐的出現(xiàn)無疑在這個島上掀起了軒然大波,更何況他又是手無縛雞之力,教眾的反對在一次殺人行動后銷聲匿跡,原因無他,那次悄無聲息的屠殺沒有流一滴血,用的是潮汐配制的毒藥,一滴毒藥滅了五十多口人,連那貪官府里的狗都未能幸免于難,從此以后教眾對潮汐佩服擁戴,而他也成了燭影教第一位不會武功的教主,是以他的住所周圍防守特別嚴(yán)密。
月上中天,海水受到月亮的吸引澎湃起來,拍打在礁石上的聲音清晰可聞。
潮汐躺在床上,卻睡不著。
幾日前那位白衣公子就來求醫(yī),可他一直沒有答應(yīng)見面,今日應(yīng)允了,本以為他們會帶著楚寒星一起來,卻沒想到只是這白衣公子單槍匹馬,哪里有楚寒星的影子?思來想去,左右睡不著,便披了衣服下床,打算出去走走。
這幾年遠(yuǎn)在他鄉(xiāng),睡不著的時候潮汐就會起床去海邊,看看?纯丛铝,直到日出時分。
門外的侍衛(wèi)見他出來,忙拱手作揖,要跟上,卻被潮汐一抬手制止了。
“我自己出去走走,沒事的!
“……可是教主,那幫狗崽子……”
“沒關(guān)系,我應(yīng)付得來。”雖然他不會武功,可身上藏的毒絕對不少,肩上披的這件外衣袖口一直會藏著防身的迷藥。
出了落星樓,一路沿著主干道往海邊走去,沿途點著的油燈照亮了前行的道路,讓潮汐不安的心情平靜了不少,海浪拍擊聲敲打出美妙的節(jié)奏,走著走著,潮汐才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走到了這幾日都避開的地方——楚寒星一行駐扎的地方。
原本教眾們想趕走他們,卻被自己下令禁止到這里附近,他怕,最終還是怕傷了楚寒星。
營地支著篝火,可是一個守衛(wèi)都沒有,有些奇怪。
海島上雖然沒有什么大型的野獸,他們難道不怕自己派人偷襲?走近一頂小帳篷,潮汐將防身的匕首捏在掌心,掀開帳子的門簾,借著篝火的跳躍的光芒發(fā)現(xiàn)帳子里根本一個人都沒,探手一摸,被窩已然冰涼。如此一頂頂探查下去,也不怕有埋伏,直到最后一頂帳篷,里面孤零零躺著一個氣息微弱的人。
手上的匕首快要握不住,潮汐顫抖著手想要去觸摸,卻被那人翻出被子外的手一把抓住,黑暗里,似乎只有那雙眼睛在閃閃發(fā)光,是楚寒星。
“潮……汐……”只念了名字,光芒便暗了下去,他昏過去了。
燭影教來了一位貴客,教中上下此刻的氛圍非常緊張。
據(jù)教主的貼身侍衛(wèi)說,那位重要的客人正是前幾日被拒絕救治的武林盟主楚寒星,當(dāng)初教主極力反對,卻不知什么原因,一夜之間改變了想法,甚至還將楚寒星安排在他的寢室內(nèi),要知道歷代燭影教主的寢室都是禁地,
楚寒星醒來了,睜開雙眼的瞬間,視線從清晰到模糊,反復(fù)幾次終于對上了焦距。
華麗的帳頂,房內(nèi)帶著莫名讓人舒心的香氣,濃郁卻不顯得俗氣。
“你醒了?”邊上有個聲音響起,睽違已久。
“嗯,醒了!边是看著帳頂,楚寒星道:“多謝燭影教主相救。”
他稱呼他為燭影教主,是啊,燭影教主……早就不是當(dāng)年那個用信任眼神追隨著自己的少年,早在三年前,他的單純干凈就被自己扼殺,而一切源于自己的失信于人。
多么可笑?如今呼風(fēng)喚雨的武林盟主楚寒星,當(dāng)年失信于人,將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丟在海邊小鎮(zhèn)不聞不問,而自己則是娶了江湖名門之女,不但將無極門發(fā)揚光大,更是穩(wěn)固了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黑白兩道皆賣他幾分薄面,武林大會上誓言剿滅魔教的江湖人士里也有幾個作惡多端的,雖然多少是因為吃了燭影教虧的原因才出手,但到底還是愿意聽他號召的。
“盟主說笑了,燭影何德何能,一切都是湊巧罷了!
一句話,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擺明了兩人如今的立場。
殺人如麻的大魔頭和誓言剿滅魔教的白道之首,當(dāng)年一起離開千機谷的時候,可曾想到如今的境況,心里隱忍著那份被背叛的痛,卻無論如何對這人無法痛下殺手,畢竟是因為楚寒星,自己才有機會見到外面的世界,不是么?
“潮汐,你還是不能原諒我嗎?”楚寒星換回了昔日對潮汐的稱呼,語氣中隱忍著自責(zé),“是大哥不好,可是當(dāng)年也是有原因的……”
不等他說完,潮汐已經(jīng)打斷了他,“原因?因為有人和你競爭下一任盟主之位,為了鞏固地位你不得不成婚,所以你把誓言當(dāng)兒戲,把我一個人扔在那里?”
“潮汐你聽我說,那之后我來找過你!”
“找我?恐怕也不是親自來的吧,不必多說了楚盟主,當(dāng)年你身中燭影劇毒為我所救,如今第二次卻是靠那株還陽草,事不過三,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潮汐轉(zhuǎn)身離開了房間,這幾日他的房間讓給楚寒星,而自己則是住到了另一處。
如此不冷不熱地過了半個月,楚寒星的毒已經(jīng)拔干凈,潮汐立刻就要趕人走,如今兩人間的氣氛劍拔弩張,平日里服侍潮汐的教眾都不敢踏近一步。
“我說了,楚寒星,你的毒已經(jīng)拔干凈,現(xiàn)在、立刻,給我滾!”
“我不走!”楚寒星也毫不退讓,死瞪著潮汐。
“不走?”潮汐的聲音也拔高了,“我燭影教不歡迎你這種人!”
“我這種人?哪一種?白道人士?”
“……”潮汐撇過頭不說話,對,就是不歡迎你這樣的白道人士。
楚寒星冷笑一聲,繼續(xù)開口道:“別忘了,半個月前我再次中燭影,把我救回來的也是你。”
“那是因為他們丟下你走了……”
這樣的回答,讓楚寒星的強硬頓時變得可笑,他也軟化了語氣,像過去一樣摸了摸潮汐的頭,揉亂了他的發(fā),“潮汐,你還是善良的,為什么要做這么多壞事、殺那么多無辜的人呢?是因為我給你帶來的背叛和傷害嗎?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嗎?”
潮汐還待回答,卻被心腹跌跌撞撞沖進來跪倒在地的姿態(tài)打斷。
“教、教主,不好了!”
如此無禮,潮汐眉頭一皺,第一次在楚寒星面前顯出幾分教主的威嚴(yán)來,“什么事情,好好說,如此狼狽,成何體統(tǒng)!”
那人已顧不得這些教訓(xùn),只跪在地上哭爹喊娘地樣子說:“教主,剛才收到消息,千機谷上下兩百多口人全被屠殺殆盡,老爺和夫人不知所蹤,您母親的尸身被拖出來鞭撻火焚……”那人的聲音漸漸輕了下去,因為潮汐的表情太恐怖了。
房間里靜默著,潮汐的表情變了幾變,原以為他會撕心裂肺地哭起來,卻沒想到開口卻是簡單的一句:“集結(jié)教眾,明日此時,問鼎中原!
所有人立刻忙去了,再也沒人關(guān)心房中兩人的矛盾,潮汐一直沉默不語,楚寒星想說什么卻最終閉了嘴。不管這件事情是真是假,至少在一切未明了之前,潮汐不會再多說什么,而楚寒星明白家人對他來說多重要,所以這一次他勢必親自帶人去尋找他那行蹤不明的爹和二娘。
看著窗外明晃晃被陽光照耀著的一切,楚寒星迷茫了,那極致的光明背后不真切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燭影教的人果然是訓(xùn)練有素的,也難怪他們雖然行事邪惡詭異,卻也不乏夸贊他們的人,只一日不到便備好了所有物資,足夠他們在海上航行半月的食物已經(jīng)搬上貨船,所有人都集結(jié)在碼頭待命。
待云破之時,潮汐登上了高臺,看著下面的教眾,一一掃過他們的臉,刻入心里。
“各位教眾,今日我們就要回到家鄉(xiāng)了!
這句話讓底下的人零零星星騷動了起來,但很快又安靜下來。
“世人皆以為我燭影教作惡多端、殺人無數(shù),卻不知我們因為被騙、被害而逃離塵世,今日便是我們重回中原之日,報仇雪恨,殺盡貪官污吏和那些偽君子!”
一席話說得振奮人心,底下的教眾高聲呼喊,而楚寒星卻是渾身發(fā)冷僵在當(dāng)場。
被騙、逃離塵世、報仇雪恨、偽君子……楚寒星直勾勾盯著潮汐看,想要看出他那些話語有多少存著針對自己的成分。許是他的目光過于強烈,潮汐轉(zhuǎn)過頭冷冷看了他一眼,似乎要說什么的樣子,最終別過頭去,下令登船起錨。
潮汐所在的那艘船是船隊中最大的一艘,其他的船似乎略小一些,卻也足夠牢固。
此時船隊已經(jīng)在海上航行了十日,如果順利的話,再過五日就能到達(dá)港口,而他們慣常登陸的港口便是當(dāng)日楚寒星安置潮汐的那個海邊小鎮(zhèn),得知這一消息后楚寒星的內(nèi)心又復(fù)雜了起來,不知道是喜是憂,正在發(fā)呆間有一樣?xùn)|西拋在他身上,定睛一看居然是取水的工具,還來不及反應(yīng)潮汐依舊冷淡的聲音響起:“別發(fā)呆,去取點淡水,在我的船上是不可能白吃白喝的!
這么說的潮汐,此刻也正挽起褲腳和衣袖,手上端著一些剛從底艙里取出來作為晚餐腌肉。
無奈,楚寒星拿起這幾日用慣了的工具去取水,不得不承認(rèn)燭影教不缺奇人異士,手上這件可以將海水變成淡水順便獲取食鹽的工具的確是非常好用,最主要的是它節(jié)省了船艙的儲藏空間,給海上航行減少了負(fù)擔(dān),并且保證了淡水的持續(xù)供給,所以船上用水才不若普通商船那般緊湊。
一天的忙碌后,眾人分食晚餐就去睡覺,只有潮汐站在船頭發(fā)呆。
夜晚的海上其實什么都看不清,黑漆漆的一片,就算點起了蠟燭還是會被吹滅,索性在黑暗中可以思考很多事情,便也放棄了光明。潮汐思索著,回到中原后他會怎么處置楚寒星,顯然他是一個不錯的人質(zhì)。
“潮汐……”背后有人喚他,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這么晚了還不睡,明天早上難道想偷懶?”
“不,我有話跟你說!背怯X得無奈,潮汐總不愿意同他多說,也不知道今天會不會又趕他回去。
出乎意料,這一次潮汐沒有反對,當(dāng)然他也沒同意。楚寒星提了一口氣打算開口將自己的計劃告訴潮汐,耳朵一動聽到了不尋常的聲音,是翅膀揮動的聲音。
“別動,是我的寵物!卑聪滤麑⒁袆幼鞯氖,潮汐舉起自己手臂。
有什么東西抓住了手臂,潮汐摸黑取下他腳腕上的小竹管,一振臂那夜視能力極好貓頭鷹又飛走了。
扯了下楚寒星的衣袖示意他跟著走,回到船艙后潮汐點起蠟燭,小心的將竹管內(nèi)薄如蟬翼的字條取出攤開,涂上特制的藥水后上面的文字就顯露了出來。細(xì)細(xì)讀完內(nèi)容,潮汐笑了,將字條遞到楚寒星面前。
楚寒星猶豫,燭影的密函豈是他可以隨便看的?
手舉著不耐煩了,潮汐催促:“叫你看就看,磨磨蹭蹭的作甚?”
如此,楚寒星便不再拒絕,接過字條逐行讀了起來:“武林盟主楚寒星下令,集結(jié)白道人士屠殺千機谷,剿滅燭影魔教在中原的分舵并放出消息,此招引蛇出洞意在將魔教一舉殲滅,還我中原武林清凈……這什么跟什么!”讀到最后,楚寒星怪叫起來。
“就是說,你楚寒星的名號被人利用了,而我猜得沒錯的話,那個人應(yīng)該就是那日來求我醫(yī)治你的白衣公子,你真的不知道他的底細(xì)么?”
“這……”楚寒星納悶,如此反思,那白衣公子也是莫名其妙就到了自己身邊,而自己對他所述的身份底細(xì)居然毫不懷疑。
抽回他手上的字條放在燭火上引燃,潮汐寬衣解帶準(zhǔn)備就寢,但是躺下前那句話卻讓楚寒星非常在意,“我想,千機谷周圍此刻定是埋伏了不少人,就等著我們踩進這個陷阱,而我非踩不可!
謎團就像是一張堅韌不破的網(wǎng),劈頭蓋臉將楚寒星罩了個嚴(yán)實,看著潮汐的背影,想著他說的那些話——二度中燭影劇毒,名號被人利用,送自己來海島上的這些人莫名其妙把自己丟下……這一切之前拒絕思考的東西突然之間涌來,猶如驚濤巨浪將他淹沒,等探出頭時卻發(fā)現(xiàn)四周茫茫一片海水無邊無際,找不到陸地更想不起自己怎么會掉進這幽藍(lán)深海。
那晚的密信所包含的信息,他和潮汐各自心照不宣,不論有什么陰謀,所有的一切總有見分曉的時候。
平靜無波、無風(fēng)無浪,沒有的海風(fēng)的助力,船行速度明顯慢了許多,到達(dá)港口的日子也比預(yù)計晚了一天,下船后大隊人馬并未做休整,而是訓(xùn)練有素的兵分幾路趕往千機谷,更嘲諷的是,楚寒星和潮汐要走的線路,就是三年前他們從千機谷出來后一路游山玩水走過的那條路,逆流而上追憶過去,卻發(fā)現(xiàn)什么都不同了。
當(dāng)年最后在一起喝茶的那個茶棚,已經(jīng)由一對年輕夫妻經(jīng)營,看樣子是老板的兒子和兒媳,而那個潮汐張望過女孩兒的窗口,已經(jīng)由成了茶樓戲園子……
“一切都變了啊,三年了。”騎在馬上,楚寒星感嘆。
潮汐與他并肩而騎,對他的話裝作沒聽到,一夾馬腹,往前竄了幾步。
吃了個閉門羹,楚寒星摸摸鼻子掩飾著尷尬。他知道自己在這支隊伍中地位的尷尬,武林盟主和一群魔教教徒并肩而行,若不是進行了小小的改裝,恐怕有不少人認(rèn)出他來,而他這么死皮賴臉跟著潮汐的隊伍行進,并不是成魔,而是不想打草驚蛇,索性讓那群白道人士以為自己死了,唯那白衣公子馬首是瞻,他倒要看看最終那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甘愿在自己身邊潛伏多年,一舉爆發(fā)。
到達(dá)千機谷的那日,天氣不怎么好,綿密的雨絲,滲透了眾人的衣物。
入口就在眼前,潮汐卻有那么點遲疑,看著那被藤條遮住的入口緊皺著眉頭。
教眾們并沒有催促,似乎空氣中有什么奇怪的氣息讓他們都閉了嘴,這些刀尖上滾過的漢子、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子個個都沉默。
“潮汐……”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和前代燭影,大概就只剩楚寒星最了解潮汐了,時間不長的相處和三年的分離并沒有讓楚寒星覺得隔閡,反而此刻他覺得自己更走進潮汐一步,更加證實了潮汐是個內(nèi)心孤獨的孩子,他活在所有人心中,卻沒有人能夠走進他的心里。
楚寒星的呼喚讓潮汐稍稍找回理智,一抬手,就有人上來領(lǐng)命。
“把楚寒星綁起來!泵钜幌,眾人嘩然。
對于他們的竊竊私語,楚寒星淡然,沒有任何抵抗地任由人綁起,這是他和潮汐商量好的。他想用這一招苦肉計看看,一個多月不見的那些所謂忠心的武林同盟還有多少人臣服于他,而對于潮汐,則是籌碼,讓那些白道中人放過無辜老父和二娘的籌碼。
一切就緒,潮汐首當(dāng)其沖,撥開藤蔓往洞中走去。
作為千機谷唯一出路的這個洞窟,在外人看來是死路一條,實則暗藏玄機,轉(zhuǎn)過最后一道彎之后便是柳暗花明,而洞壁上鑲嵌著的小石頭會發(fā)出微弱的光芒,在眼睛適應(yīng)了黑暗后便是極好的光源。
近了,就在眼前了。
潮汐知道,只要適應(yīng)了那一陣刺眼的光芒后,就會看到漫山遍野的紫色小花,被風(fēng)帶來的馨香,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可是事與愿違,等他真的踏出洞口的時候,見到的卻是讓他忍不住想要撕心裂肺哭喊出來的場景——紫色的小花被暗紅色浸染,干涸的血跡充斥在眼前,花香被令人作嘔的腐臭味代替,世外桃源終成人間煉獄。
一步步往前走,離洞口最近的這個人,尸身腐爛爬滿蛆蟲,潮汐卻一眼就能認(rèn)出他來,是一直負(fù)責(zé)將藥材售賣并且換些生活用具的巧哥兒,再往里走,越來越多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眼前,這一刻,生和死的距離那么近……
終于,潮汐哭了出來,在看到自己娘親被拖出來鞭撻燒焦的尸體時。
慟哭聲隨風(fēng)散開,很快就被一陣得意的笑聲掩蓋,所有人都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而擦干眼淚站起身的潮汐則是瞇起了眼睛,他想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誰,看清這人的真面目,畢竟這世界上的人不是穿著白衣就干凈無瑕的,有時候白色便是掩蓋骯臟的最佳保護色。
“是你,果然……”
來人正是那日在島上求潮汐救治楚寒星的白衣公子,還是翩翩少年的樣子,帶著血腥腐臭味的風(fēng)吹起他的衣角,有著死亡的味道。
“是我,燭影教主,我的計劃不錯吧!”白衣人朗笑,“你看,這些前朝余孽都被我殺死了呢!”
“不錯?那么多人命,他們不無辜嗎!”潮汐的責(zé)問,聲色俱厲。
那白衣人似乎沒聽到他的話,把眼神轉(zhuǎn)向楚寒星,笑著問:“你也覺得不錯是不是?怎么樣,燭影的味道好么?哦!你被綁著的樣子挺不錯的,姐夫!”
那個稱呼一出口,楚寒星驚訝,嘶聲問道:“叫我姐夫……你是誰?”
“我是誰?你不知道嗎?我是你的亡妻連沁的胞弟,連城。”
一瞬間,迷霧散開了,楚寒星頓悟這個少年為何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身邊;愡B、真名連城,傳說中早就遠(yuǎn)走他鄉(xiāng)的小舅子,他是來向自己索命的,為自己休了他的親姐,為自己逼死這個女人,為自己無情無義……楚寒星自嘲,到底他負(fù)了多少人?
“我楚寒星一條命隨你取,當(dāng)初是我負(fù)了你姐姐,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為何要牽連那么多無辜的人?”
連城冷笑,“無辜?他們誰都不無辜!潮汐救了你,跟隨你離開千機谷,你為了他勉強和我姐姐成婚,毀了她一生,而千機谷的一切造就了潮汐這個人,他身懷歧黃之術(shù)卻墮入魔障,因果循環(huán),沒有他們姐姐也不會死的那么慘,所以我要他們?nèi)慷寂阍!?br> 這番話固然沒錯,但大部分人已經(jīng)看出了連城精神不正常,都遠(yuǎn)遠(yuǎn)散開了。
“連城,現(xiàn)下你大仇得報,是不是該就此收手!”
“收手?你想的美!”怒吼一聲,連城示意下屬推上來兩個人,正是潮汐的爹和二娘!跋刖人麄?”
潮汐點頭,連城的笑容又?jǐn)U大了,滿意之極。
他拋出一把匕首給潮汐,示意他拿起。
“殺了楚寒星,我就放了你爹娘。”
這一句話,本就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潮汐如此聰明,并不是沒想到過對方會這么要求,就算是電光火石間的一念,他也能確定,自己真的會殺了楚寒星來換取爹和二娘的性命,因為他恨楚寒星……顫抖著手拾起地上的匕首,出鞘,寒氣凌冽。
潮汐轉(zhuǎn)過身,握著匕首的手顫抖著,一步步朝楚寒星走去。
他閉了閉眼睛,似乎是要給自己一些勇氣,再睜開眼時,曾經(jīng)寫滿純真和信任的雙眼里竟然盈滿了水汽,然后他抬起了手臂。
楚寒星看著似乎是要哭出來的潮汐,居然毫無懼怕地笑了,不再看潮汐的表情,他閉起眼睛等死。潮汐,三年的時光能否讓我楚寒星用余下的生命來償還?換回當(dāng)年那個對我如此信任的你,換回你的天真無邪?
眾人眼看著匕首就要刺進楚寒星的胸膛,一道聲音出來阻止。
“住手!潮汐!”
這道溫柔的女聲,潮汐硬生生止住了動作的去勢,回頭時已經(jīng)淚如雨下,“二娘……”
這一聲,讓他的老爹和二娘潸然淚下,一家人雖離得遠(yuǎn),心的距離卻彼此拉近了不少。二娘看看潮汐,又回頭看看自己的丈夫,開口道:“潮汐,這群儈子手污蔑我們是前朝余孽要造反,在谷中大肆屠殺,如今留著我們也是為了誘你跳入這陷阱,二娘知道你是個好孩子,這幾年你并未濫殺無辜,死的都是那些貪贓枉法的人,所以不用顧慮我們,做你認(rèn)為對的事情!”語畢,竟不再給眾人反應(yīng)的機會,牙關(guān)一合,卻是咬舌自盡了。
這一下變故連城也未料到,想不到居然有如此剛烈的女人。
潮汐的老爹在看到妻子軟倒在地后,露出了溫柔的笑意,看著她溢出鮮血朝自己張合的嘴,點了點頭,說:“玉兒,我知道,我都知道,我這就來陪你,絕不成為汐兒的絆腳石!闭f著,也效仿二娘的動作,咬舌自盡。
一下子,連城笑不出來了,手上的籌碼都沒了,如此潮汐還會妥協(xié)嗎?
連城看向潮汐的眼神充滿探究,而潮汐卻不再看他一眼,只是轉(zhuǎn)身面對燭影的教眾,眼神一一掃過他們,沉聲說著最后的話語:“各位兄弟,我潮汐蒙前教主之恩,有幸與各位相識,卻沒能將燭影教發(fā)揚光大,讓江湖人對我燭影始終心存誤會,潮汐心存愧疚無顏面對各位,今日如各位所見,爹娘為我自盡而死,三年來對楚寒星的恨也似另有內(nèi)幕,可這一切在生死面前這些都已經(jīng)不足為道,潮汐唯有以死向各位謝罪,黃泉路上我先行一步了!”
話音一落,潮汐利落地挑斷了綁著楚寒星的麻繩,然后刀尖一轉(zhuǎn)就往自己胸膛里送去。
楚寒星震驚地看著滿目的鮮紅,他殺過不少人,卻第一次感受到血液的溫度,幾近沸騰的溫度灼傷了他被血液濺滿的胸口,幾下扯開煩人的麻繩,卻只來得及接下潮汐向自己倒下的身軀,失去了鮮血的支撐,潮汐的身體迅速冰冷下來。
周圍突來的靜默,又突然如山洪爆發(fā)一般,怒吼聲夾雜著喊殺聲,武林白道和燭影魔教互相廝殺,這一戰(zhàn)幾乎沒有人存活下來,而好不容易活下來的人卻不愿意提起當(dāng)年,因為當(dāng)年他們失去了各自的支柱……
周圍刀光劍影,抱著潮汐身軀的楚寒星卻恍若未聞,只是握緊了潮汐的手,將插在他胸膛的匕首拔了出來,義無反顧送進自己的胸膛。
“潮汐,為兄不忠不孝,不顧兄弟情義,如今死在一起也算是了卻了遺憾,但愿來生你我不在皇家、不涉江湖,卻還能有緣再做一回兄弟!”
最后的話語,卻不知想讓他聽到的那人,是否明了。
千機谷一戰(zhàn)終成絕響,也因此江湖生變、亂軍四起,此后江山幾度易主,風(fēng)雨飄搖。
海邊的這個小漁村,是少數(shù)不受當(dāng)今亂世影響的地方,幾乎是與世隔絕,傳說駕船出海,有緣便能覓得仙山海島,從此過上沒有生死和痛苦的日子,有的只是歡樂。
初入江湖的少年,一身粗布衫躺在沙灘上曬太陽,草帽蓋住了他的臉,不知表情幾何。
村民們皆以為這個外來者是個不正常的流浪漢,不然這么大熱天的在沙灘上也不怕曬死?卻不知吸引他的不是太陽,而是每日都會來沙灘上玩耍的一對兄弟。
年幼的那孩子提了葫蘆奔到海邊,將葫蘆浸入海水中,不一會兒便滿了一壺,興沖沖地跑回年長的那個身邊,像獻寶一般給他看,然后傻乎乎地將葫蘆湊到嘴邊“咕咚”喝了一大口,卻被這咸澀的味道嗆到哭出來。
“傻瓜,海水這么咸,怎么又喝了!快吐出來!”年長的那個一把摔了葫蘆,掰開小孩兒的嘴催吐。
小孩子哭地稀里嘩啦,抱著哥哥的大腿蹭鼻涕眼淚,看樣子對這個哥哥極其依賴。
哥哥手忙腳亂地安慰著弟弟,遠(yuǎn)遠(yuǎn)有個美貌的少婦提著裙子走了過來,邊走邊用和她樣貌極其不符合的大嗓門吼道:“楚寒星,又欺負(fù)你弟弟!是不是又騙他喝海水了!”說著人已經(jīng)走到兄弟倆跟前,出手快狠準(zhǔn),一下子就扭住了哥哥的耳朵。
“哎哎!娘,痛!快放手!”
“哼!一定又是你,說什么那就是江湖的味道,哪聽來這些歪門邪道的!
聲音慢慢遠(yuǎn)去了,沙灘上的粗布衫少年睜開眼起身,拍拍身上的沙子哼著小曲兒,看來是一副準(zhǔn)備離開的樣子,向著江湖的方向,隱隱還能聽到那少年在辯解:“是爹說的,江湖的味道就是又咸又澀!”
是啊,江湖的味道就是又咸又澀,人來人往幾度分合,最后卻又各自離開,形同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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