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瑯琊故事(一)
這并不是連貫的故事,而是一個個的片段,每一段都是一個故事,主人公各不相同,只有年齡是順序。有點虐,各位看的時候要小心了。
四歲,中秋節(jié),皇宮夜宴,我第一次見到你,你在奶娘的懷抱里打著瞌睡,很多皇子公主都圍著你,逗著你,因為你是皇后娘娘生的,很可能是未來的太子。你被吵得醒了,一張臉皺成一團,一雙清亮的眼睛很不高興地掃視著周圍的人,掃到我時候,忽然對我笑了起來,你笑得那樣好看,看得人心都軟起來。
那時候我的并不知道,十五年后,這個對著我微笑的嬰兒,會成長成心計深沉的皇子,奪我皇位,搶我未婚妻子,把我驅(qū)逐到遙遠的匈奴。那時的我更不知道,十五年后,我會那樣撕心裂肺地喜歡你。
七歲,我是虎威將軍府里庶出的小兒子,被罰在大太陽下蹲馬步。你是受盡寵愛的小太子,被我父親和宮里的奶娘宮女簇擁著游覽將軍府的花園,你手里拿著一串糖葫蘆,將軍給你介紹,說這是不成器的犬子。你皺了皺眉頭,彎著腰仰著頭看了一會兒,把糖葫蘆遞給我說:“給你吃!”那是你第一次賜東西給我。
很多年后,你最后一次賜我東西。那是在很久很久之后,久到我已經(jīng)為你平定了邊疆,你賜我毒酒一杯。
十歲,我是被你從街上撿來的啞奴,你是我的少爺。我一直很聽你的話,我比你身邊的任何一個小廝都了解你。我知道你喜歡穿青,不喜歡穿白,我知道你喜歡吃淮揚的菜,我知道你不喜歡床上的人太溫馴,我知道你的胸膛上有一顆紅痣。我知道你不喜歡婚房里有太多的紅燭。但是你卻不知道,我給接替我的小廝起名晚秋,是為了紀念很多年前,我陪著你進山打獵,在一個山崖下避雨,你用樹枝劃著地,教我寫一句詩: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
喜歡就是:你忘了的,我都記得。
十五歲,我是無父無母的街頭乞兒,你是世家子弟,年輕氣盛,性格坦蕩,我在街上偷你的錢袋,被你抓住。捕快說要打斷我的手,是你說都是人生父母養(yǎng)的,不要為難我。你在客棧被人暗算,我躲在暗中撞破了你仇家的設(shè)的局,你走之后,我被打斷了腿。再后來,我去了揚州。你大婚的時候,我有去看你。你騎著高頭大馬,花轎里坐著你如花似玉的新娘。我和一群乞丐跟在花轎后面的,撿著你灑在地上的銅錢。別人不知道我為什么為了一枚銅錢和人搶破頭。只有我知道,那是我唯一能留住的關(guān)于你的東西。
二十歲,我在揚州,畫一幅江南春景的畫軸。你和我說過,有生之年,一定要來江南看看。但你很快就要登基了,這副畫是我送你的新婚禮物,畫里是只有我一個人的江南。
二十三歲,我是鎮(zhèn)遠將軍,我手上的軍隊叫鎮(zhèn)遠軍,一向戰(zhàn)無敗績。九月十九,我打了敗仗,我和三百士兵一起被圍困在山谷中,外面是上萬名匈奴人,我的左手斷了,換不了衣服,天就快亮了。最后的沖鋒之前,我讓士兵把我身上的盔甲脫下來,露出里面那件紅錦袍。士兵問我:“將軍為什么要穿這件衣服。”
我說:“這是當年我考上武狀元時皇上賞我的錦袍。今日正是皇上大婚之日,我以后也沒有時間了,就在這里給皇上賀喜了!
二十七歲,我送你下?lián)P州,守在黃鶴樓上,你帶著你的劍,你說你要去赴一場決斗,你說十天之后你就回來,結(jié)果你失約了一輩子。
三十歲,你靠在鋪了大紅猩猩氈的榻上賞雪,笑著問我:“愛卿,坊間爭唱你的飲水詞,不知道你的詞是為哪位‘佳人’所作,那位佳人能讓你這樣牽腸掛肚,大概也是京城第一美人吧?”我搖著頭不回話,不是因為京城第一美人此刻就在你懷里。是因為我的飲水詞,其實是為你而作。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四十歲,我穿著臟而且破的長衫,整天在陋巷爛醉如泥,是個窮困潦倒的醉鬼。街邊的小孩追著我要聽魔教教主和武林盟主的故事,我坐在倒塌的屋檐下給他們講故事。我說,武林盟主豐神俊朗,魔教教主邪魅殘忍罪無可赦,他們在泰山之巔決戰(zhàn),雙雙隱去,誰也不知道他們?nèi)チ四抢。其實我說了假話,武林盟主不是劍眉星目,他的眼睛,是這世界上最溫柔的眼睛。我還騙了他們,其實那次決戰(zhàn),魔教教主被武林盟主算計,廢了武功,挑斷手筋腳筋,從懸崖上扔下,被一個砍柴人救起,流落到荒村,從此酗酒潦倒,一醉二十年。
四十七歲,我是塞上野店里纏綿病榻的盲劍客,白發(fā)叢生,抱著那柄叫“浮生”的劍,像任何一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一樣咳著。我教出一個徒弟,讓他去中原,去打敗武林里所有的人。這樣他就可以見到你,帶給你一句話:“有個故人問你,昔日揚州一同種下的牡丹,今歲著花否?”
五十五歲,我在偏僻的山村里教書。我教出的學(xué)生上京趕考,他們問我,如果考上進士,是不是就可以去見皇帝,皇帝是否和善?我告訴他們,皇上很和善,皇上喜歡法家學(xué)說,不喜歡孔孟……我說得這樣入神,學(xué)生問我,“先生,你見過皇上?”
“記不清了!
六十歲,我死在塞上,我囑咐當年和我一起被趕出京都的王府老管家將我的尸體火化,骨灰撒入大漠,若有京城來人問我,就說我有遺言,把尸體喂了大漠上的狼,一根白骨也不剩。
我是為了報復(fù)你這些年來的子孫滿堂,也是為了報復(fù),很久很久以前,我還是那個備受寵愛的羽林侯時,毒死了西域送來和親的公主之后,你下的那道圣旨:即刻逐出京都,有生之年,永不相見。
冥壽七十,你不顧百官苦諫,日日在寒風(fēng)里,親自督著工部翻修了整個野葬崗。只為了找一具琵琶骨被人穿過的尸骨。最后你找到了,那尸骨卻缺了左手尾指,旁邊替我收尸的人告訴你,那是我死前自己砍下的。你大慟。因為你還記得,當年瓊林宴上,你開著玩笑,把一條紅線系在我和你的尾指上。
但愿來世,你我陌路,永不再見。
七百年后,你是叼著小電筒的盜墓賊,掘開一個亡國皇帝的墓室,你不知道為什么原本應(yīng)該葬著皇后的棺樽中只有一把劍。你也不知道,這七百年來,我一直沒有離開,我一直陪著這把劍在等著他的主人,我在等我的將軍,等著你從邊疆回來,帶我走,天高海闊,江湖逍遙。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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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的那本遲遲沒有落筆的瑯琊,有太多沒有結(jié)局的故事,有太多我忍不住想寫的構(gòu)思。那個跋涉了千山萬水回京的崔五公子,那個在白柳樹下擦拭著自己的劍,赴一場必死之局的盲劍客,那個醉倒在煙花巷落,被潑皮搶光了身上東西卻要死死護住一只舊的竹蜻蜓的當朝左相。那個披著白狐肷的大氅,批奏折批到深夜,看見批注上署名“北靜”的時候,忽然會心一笑的南門王爺。
有太多故事,我沒有來得及寫,只能寫在這里。
每一段故事,寥寥百字,難以寫盡一段悲傷故事,一場沒有盡頭的等待,一場無望的愛情。
我是懶人,文筆不夠精煉,人也懶,也只能寫到這里而已。
僅以此文,紀念我紈绔而風(fēng)流的崔五公子,紀念他那一句“他日京都清月夜,小爐溫酒待君來。”
紀念這些我沒有時間寫出來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