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風瑟瑟。
　　這是一個異常冰冷的禿葉季。那些穿過毛發(fā)，刺透骨骼的寒氣，還有凜凜的冷風毫不留情地把葉吹得干枯，破碎，墜落。
　　但這只是四季的循環(huán)往復。

　　可這一年，這一年的這個季節(jié)，冰冷得讓人難以直視。
　　痛苦不斷蠶食著心，從不間斷卻也不急不緩。殘忍地一步步擊潰底線，讓一些東西從心越來越大的缺口里流出，然后悄無聲息地消失。
　　那是希望。

　　麻木地把右爪插進僵硬的土地里。
　　被凍得難以敲碎的土塊把寒意傳遞到掌上，一絲絲地開始向上侵襲。
　　但這不能使爪尖退回來毫厘。
　　溫度降低會讓身體顫抖，但那與心被撕裂的痛苦相比是如此得微不足道。

　　她一直僵在那里好長時間。
　　>>2.
　　雨落死了。
　　冰刺死了。
　　鵝羽和牧黃死了。
　　焰音絮音午音死了。
　　還有母親，離春也死了。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不能活著了死死死死都消失了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再也回不來了死死死死死不能說話了沒有溫度了看不到眼睛里的光了毛發(fā)干枯了凍成冰了，
　　碎了。

　　她已經不記得這里還剩下多少貓了。
　　明明就少到一眼都看得過來，每回數了卻又會忘掉。
　　大概是不相信？罷了，無論剩多少，最終都會死去。
　　死在這讓我們脆弱不堪的季節(jié)里。

　　她抬起頭，聽到風刺耳的沙沙聲。
　　真是尖銳的嘲笑。
　　她嘴角扯出一個譏諷的弧度。
　　>>3.
　　死去的貓被安置在那里。
　　一片空曠的土地。
　　赤|裸裸的，像是在讓什么東西觀賞似的。

　　她記得新葉季那里有綠芽悄悄鉆出來，綠葉季就成了一片草坪，落葉季則是各種聲音不斷。
　　不知道明年是不是還這樣。

　　回去后燁云找到了她。
　　好久的沉默，然后燁云抬起頭直視她的眼睛。

　　我們要走了。
　　如果再留在這里，沒有貓能活下來。

　　她一滯，慌亂地在燁云晶紅色的眼眸里掃來掃去。
　　那雙眼里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復雜得要遮住一切，但卻無比堅定。
　　她輕輕低下頭。

　　好吧，我們離開。
　　>>4.
　　最后去看了一眼母親。
　　孩時溫暖的回憶環(huán)繞著她，歡笑在耳邊響起。

　　母親瘦弱的身軀半臥在地上。
　　她突然想，如果陽光有一天能照耀在這上面，大概與午間休息時的模樣也差不了多少吧。
　　可是見不到了。
　　眼睛忽然有些酸，不過終也沒掉下淚來。

　　又開始下雪。
　　她匆匆跑進洞穴，唯一剩下的幾只貓已經蜷縮在那里了。
　　不知他們是否也去看了自己的至親。

　　離春，離春。
　　母親真的離開了春天。
　　>>5.
　　世代生活的地方已經離得很遠了。
　　雖然白茫茫的雪遮住了大部分視線，但依稀還能看見那塊標志性的巖石。
　　在一片單調枯燥的白色里有些扎眼。

　　她盯著前方的山崖，閉上了眼。
　　不知道我們能不能活著出去。

　　腳掌用力抓住濕滑的地面。
　　目光在張牙舞爪的裂縫中游移不定，巨大的垂直落差讓她有些眩暈。
　　突然天空傳來了老鷹的叫聲。
　　那雙眼一定是虎視眈眈地鎖定在他們身上吧。

　　咬牙發(fā)力。
　　在空中劃出了一個弧度，就像被扔出的瓶子。
　　還有一只狐貍的長度。
　　不行了。她絕望的伸出右爪想要鉤住巖石。
　　從空中驀然落下。

　　身體受到了撞擊。
　　被迫地向前沖去，在另一邊的雪地上拖出幾米遠。
　　她掙扎著爬起，看到燁云急速地墜落。

　　必須有貓活下去。
　　她想起燁云那時的眼神，堅韌、決絕。
　　>>6.
　　藍蓮，紅蓮和她。
　　只有我們了。
　　她溫柔地說，你們還小，還有很多事沒經歷呢，這個世界不會忍心讓你們就這樣離開的。

　　可她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心。
　　如果有，要多惡毒才會滅了他們幾乎全族的貓。

　　目光渙散。
　　晶瑩的雪映在眼里如刺，雙目一陣痛楚。長久以來的疲憊和讓自己幾乎崩潰的精神壓力猛然沖撞著心口。
　　她努力穩(wěn)住身體，但卻徒勞無功。
　　終是倒了下去。

　　誰來救救……救救藍蓮和紅蓮……
　　空族不能消失……保佑他們吧……
　　對不起……
　　再見。
　　>>7.
　　她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洞穴里。
　　溫暖的干草鋪在身下，毛發(fā)也蓬松柔軟，傷口都接受過治療了。
　　這是……別的貓族救了我們嗎？

　　藍蓮！紅蓮！
　　她急忙尋找那對兄妹，卻發(fā)現(xiàn)這里只有她，只有她一個。
　　周圍有不少藥草的氣味，也可以聞出許多種貓曾在這里停留過。
　　但似乎沒有和自己味道相近的貓。

　　一只純白的貓靠近了她。
　　她聽見那只笑容溫暖的貓輕輕地說，你們都活下來了。

　　嘴里干澀的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只有那樣凝視著她的眼睛，淚水一滴滴滑落。
　　瞬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斷地重復著。

　　活下來了。
　　我們都活下來了。
　　>>8.
　　他們在這里安靜的養(yǎng)傷。
　　有一天那只純白貓玳郁問過她，為什么沒有成年貓陪伴著你們。
　　她笑了笑說。
　　我們空族體型比較小，我已經是成年貓了。

　　空族？玳郁怔住了，你們是族群？其他貓呢？
　　都死了。
　　她眼神依舊隨著玩耍的小貓們移動，語氣平淡隨意。
　　因為都想活著，所以都死了。

　　她想自己永遠不會忘記燁云和野偦。
　　那是空族的勇者。
　　也是武士。

　　她痊愈后去見了這里的族長。
　　那只貓已近老年，慈祥和藹，許是因她長得小，說話的語氣也像是在對小貓一樣溫和。
　　讓我們留下來吧。
　　藍蓮和紅蓮就在這里長大，然后在這個族群里生活。
　　她提出了唯一的請求。

　　族長答應了。
　　告訴她不必擔心，這里歡迎外來貓。
　　你們會生活得很好。
　　>>9.
　　藍蓮和紅蓮長大了。
　　他們開始接受學徒訓練，因為從小在這里生活，才是學徒的他們已經比她的體型大得多。
　　她慢慢地告訴這對兄妹空族的故事。
　　捕獵技巧，傳統(tǒng)，族長和巫醫(yī)，還有她認識的一些貓。

　　她說你們要答應我一件事。
　　記住我告訴你們的話，然后傳給你們的后代，別讓空族從記憶中消失。
　　藍蓮和紅蓮點點頭，接著開始了一天的訓練。

　　老鷹！
　　玳郁驚愕地喊起來，可已經太晚。
　　疾速滑翔的老鷹向下俯沖過來，鋒利的雙爪死死抓住藍蓮的背部，任他掙扎也不為所動。

　　她幾乎沒有思考就沖了上去。
　　用盡全身的力氣跳起，撞得老鷹松開了爪，惱怒地飛走。
　　然后她就像那時的燁云一樣墜落。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
　　她想之所以這樣毫不猶豫，不是因為一種覺悟或者精神。
　　只是愧疚。
　　生者對死者的愧疚。
　　她不清楚自己為什么還活著，而大家都死了。
　　現(xiàn)在那種愧疚已經沒有了吧。

　　她甚至沒感覺到疼痛。
　　因為在撞擊巖石一角的瞬間，已經失去了生命。
　　最后閉上了眼。

　　藍蓮，紅蓮。
　　你們要活得很好。
　　>>10.
　　后來他們各自有了伴侶和孩子。
　　然后決定回去。
　　那道裂縫對體型遠大于從前空族的兩家人來說，躍過并不太困難。

　　他們看到了死去的貓，然后把他們葬在了土里。
　　這里已經長出了綠草，還有一些小花。
　　他們四處尋找藥草，然后裝滿了巫醫(yī)巢穴。
　　這里很清靜，很舒適。
　　他們收留了不同地方來的貓，然后教給他們族群的生活方式。
　　這里是不同貓的家。
　　他們找到了改變族貓體型的方式，然后代代傳授。
　　這里不再是封閉的孤地。

　　有一天紅蓮看著天空透澈的藍，突然感到帶著一絲絲涼意的風從身上拂過。
　　然后，云層中露出太陽的一角，灑下光芒。

　　冷風吹過，便有暖陽。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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