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則是被冷醒的。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外還透著路燈暗黃的光。轉頭看向身邊，無聲的嘆了口氣。
　　紀銘恒睡覺的時候總是喜歡把被子都裹到自己身上，醒來之后又會像小狗一樣諂媚的笑著討好自己。
　　他小心翼翼的把手臂從紀銘恒的手里抽出來，爬下床。披了件外衣，然后盡量無聲的走出臥室。
　　果然外面的天還是黑的，不到六點在冬天的確算很早了。家里開著暖氣，所以他并不覺得冷。
　　客廳的一角放了紀銘恒的畫具，畫架上還有張沒上色的作品。紀銘恒有一本畫冊一直很寶貝，他好奇的翻過一次，里面全是他，從初見開始。大多數(shù)都是沒有上過色的，紀銘恒說是因為對自己，他永遠都調不出心中的色彩。當時自己好像老臉一紅，轉身罵他傻。
　　他們是怎么在一起的呢？
　　那個時候自己還是個剛剛畢業(yè)被分到醫(yī)院的實習生，不過在那之前就有注意到這個小孩兒了。
　　在意識到自己的性向之后，他無聊的時候便會到GAY吧里坐一會。只是坐在吧臺的角落里喝點酒，然后觀察四周。他時常會看到有個人坐在不遠處，注意到他不是因為他只喝白水從不喝酒，因為在酒吧那樣的燈光下，這兩種液體的顏色基本是無法分辨的。
　　其他人都是一個人進來，成對的離開。但是那個人不一樣，他身邊總是會有人坐下與他攀談，但是不久之后都會被笑著拒絕然后走開。為什么會覺得他在笑呢？大概是之后接觸久了，覺得他是個時常帶著笑的人吧。
　　袁則在沙發(fā)上坐了會便決定先做早餐。
　　廚房里叮叮咚咚的響起金屬碰撞聲，在這個安靜的清晨顯得格外的刺耳。
　　不久后，整個房間里就充滿了溫暖的香氣。
　　“怎么這么早？”紀銘恒拖著小熊拖鞋走出來，靠在廚房的推拉門框邊，揉著眼睛嘟囔道。
　　“你再睡會吧�！痹瑒t沒有轉身也可以想象的到他一臉惺忪的模樣，不禁覺得好笑。那個小孩兒都二十多的人了，還總是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嘴角一抿，繼續(xù)鏟鍋里的雞蛋。
　　紀銘恒站了一會，便轉身進洗手間去洗漱。出來的時候袁則正在給烤好的面包涂番茄醬。其實袁則更喜歡甜一點的果醬，不過是自己喜歡吃這種帶點酸味的東西，他便也隨了自己。
　　紀銘恒坐在餐桌前，雙手撐著下巴看廚房里忙碌的人。
　　這時候窗外已經(jīng)隱隱透進一點光，投在袁則身上，那個平時冷的讓人感覺想是到了南極的人此刻竟是溫和了不少。
　　其實袁則也不是那么冷，不過是不愛說話，那自己多說點就好。他說他不懂愛，那么自己就示范給他看啊。反正他當時就是不想一直自己一個人。他去酒吧是為了讓自己感覺不那么被孤立。同性戀總不是那么常見的事，大概是丘比特射箭的時候開的小小的玩笑？他一直拒絕別人的邀請，但是在看到那個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的男人的時候，心里卻莫名的產生了親近感。于是刻意的去關心。
　　那人來的次數(shù)并不多，有時候一周一兩次，有時候連續(xù)好多天都不見人。后來他逐漸摸清了那人出現(xiàn)的時間段，最后忍不住前去搭訕。
　　“紀銘恒？”
　　“恩？哦�！�
　　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紀銘恒回過神來，早餐已經(jīng)放到他面前。
　　袁則做飯算不上多美味，比電視上看的差多了，這點紀銘恒抱怨過不止一次。但是電視上只是看著不錯，吃起來誰知道呢？所以紀銘恒也只是說說，每次都吃得很滿足。
　　“袁則。”紀銘恒含著煎蛋，含糊不清道。
　　“恩？”
　　“你說我們在一起多久了？”其實他不是不記得，只是突然想問問。
　　“兩年多�！�
　　是了，兩年多了。紀銘恒咽下煎蛋，抬頭看著坐在對面安靜吃飯的男人。已經(jīng)這么久了啊，第一次看到你，小心的打量，到現(xiàn)在可以正大光明的看。
　　袁則抬頭，正對上他那雙晶亮晶亮的眸子。

　　他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對面的人影慢慢變淡，然后不見。
　　早餐還是擺在同樣的位置上，簡短的對話還在耳邊。
　　那天之后，他們吵架了。
　　紀銘恒說，“袁則，等我畢業(yè)，我們結婚吧�！�
　　自己當時就那么看著他。
　　“我們一起這么久了，我想大概這一輩子都會和你過下去了，所以我們去加拿大旅行結婚好不好？”
　　他當時是用什么口氣說的？很期待吧，好像還有點兒害怕。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他好像是脫口而出的拒絕了。
　　然后紀銘恒問為什么。
　　然后呢？
　　然后的然后，他走了。
　　若是平時，紀銘恒應該是滿臉委屈的看著他，那樣他或許會心軟的說考慮一下，不過紀銘恒大概了解自己。所以他當時笑著看他，說，“再見，袁則�！�
　　自己是個孤兒，因為想不到，也不敢去想以后，所以他只過當下。遇見紀銘恒是個意外，和他在一起是意外中的意外。
　　是怎么答應他的？大概在那樣的燈光，那樣的音樂下，那個小孩兒坐在自己對面說了一整晚的話。自己幾乎沒回幾句，都是他不厭其煩的在說。最后他問，“我們在一起吧？”然后自己就答應了。
　　后來袁則想，那天他肯定是有點喝多了�，F(xiàn)在想來，當時他竟然沒有一點兒不耐煩。
　　收拾好桌子，把多的食物放進冰箱里。袁則穿好衣服出門上班。
　　今天也沒下雪，明明氣溫已經(jīng)降到了零下。
　　到醫(yī)院的時候手指還是有點凍僵了，沒有紀銘恒提醒，他總是忘記冬天開車要帶手套。
　　做手術的時候腦袋里除了手術其他的什么都沒想，反而下班之后很多記憶的片段都涌了出來。原本以為自己沒怎么在乎過的事情，竟是記得這么清楚嗎？
　　夏天的時候那小孩兒放假，硬是求自己陪他去旅行。于是請了年假陪他跑到拉薩轉了一圈。
　　還記得他說，拉薩是日光之城。記得他明明不信教，卻也虔誠的一步一步爬上了布達拉宮，站在殿內一臉幸福的模樣。
　　還有一次他過生日，本來說好早點回來陪他一起過的。但是臨時接到了一個大手術，等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凌晨。
　　紀銘恒趴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睡著了，茶幾上擺著還沒拆開的生日蛋糕。
　　然后自己請了那天的假，他翹了一天的課，兩個人做了一整天。
　　好像他們空閑的時間總是碰不到一起，每次定好的約會總是會被這樣那樣的事情推后，最后只得作罷。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竟然還能過這么久。
　　袁則一直覺得自己是不懂愛的人，比起那種不知道是什么的感性，他更愛握著冷冰冰的手術刀時候的理性。
　　愛是什么呢？
　　他搖頭，從沒有人教過他，他不懂。
　　那些小說里，兩個主角愛的死去活來的，他看不懂。相互猜忌完全是浪費時間。那種撕心裂肺，肝腸寸斷他無法接受。
　　如果愛是這么痛苦的事，又何必去相互折磨？
　　又或者是細水長流，綿綿不絕的愛，他沒有這種期盼。
　　轟轟烈烈的愛，他很懶，做不到瓊瑤筆下那樣的驚天動地。
　　甜蜜美滿的愛，他嘲諷，童話故事里的公主和王子總是能有美好的結局，但是從來沒有哪個童話故事家寫過結局以外。沒人想過還有兇狠的婆婆或者哪個國家的公主或者貴族小姐會來插足。
　　所以愛是什么？
　　他一直沒有接受過別人所謂的愛。紀銘恒呢？他愛自己嗎？又或者應該說，自己對他的感情，是愛嗎？
　　不知不覺已經(jīng)回到家，賴在他家不走的那個人已經(jīng)不在了。
　　袁則一個人并不怎么愿意做飯，隨便下了點面條，然后就做到電腦前。打開了千年不看的電影。
　　紀銘恒喜歡看電影，自己無聊的時候也會陪他一起看。那個小孩兒很奇葩，他什么都看�？次乃嚻臅r候會感動的一塌糊涂；看喜劇片會笑得縮到自己懷里；看恐怖片的時候很淡定的說哪里很假，哪里很惡心。
　　袁則看了眼電腦屏幕，發(fā)現(xiàn)在放歷史片。記得紀銘恒最討厭歷史片了，因為他每次看都會睡著。那個熱衷于藝術的孩子大概天生就對這種枯燥的東西不感興趣吧。他輕聲笑了下。
　　這一夜，又照常的，沒睡好。
　　“小袁啊，你最近是不是沒休息好？黑眼圈都熬出來了。要是有事我給你放幾天假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吧。你這么扛著......BALABALABALA......”
　　“謝謝主任，沒事�！�
　　大概每個醫(yī)院的主任都那么能說，袁則現(xiàn)在沒心情聽這么一大段嘮叨，道謝之后直接打卡走到辦公室。
　　身邊有個愛說話的人，突然安靜下來會不習慣，但是聽其他人嘮叨更不習慣。
　　下班的時候他還在發(fā)呆，同科的醫(yī)生問他，你在想什么？
　　是啊，在想什么呢？
　　紀銘恒走了，是自己讓他走的，他要的自己給不起。既然這樣又是在懷念什么？該結束了吧，就這么結束吧。
　　對他來說哪里有什么天長地久，且顧眼下而已。反正最開始的時候就預見過了結局。
　　再見，紀銘恒。
　　今天依舊零下，還是沒有下雪。
　　紀銘恒快步走在回學校宿舍的路上。
　　“紀銘恒！”好聽的女聲。
　　紀銘恒回頭，認出了是同系的女生。
　　“有什么事嗎？”紀銘恒溫和的詢問倒讓女生有些局促，她低頭醞釀著措辭。
　　“我喜歡你，可以和我交往嗎？”聲音比剛剛大了不少，像是大聲說話可以給人多些勇氣一樣，卻帶著女性撒嬌的口氣。
　　紀銘恒是出了名的好性子，女生像小兔子一樣可愛，倒讓他有些不好意思開口拒絕。
　　“不可以�！币粋�清亮的聲音劃破肅殺，紀銘恒心頭一抖，抬頭望去。
　　女生茫然的打量著來人，她向紀銘恒表白，眼前這個陌生男人說什么不可以？
　　袁則從花圃后面繞過來，雪花不知道什么時候悄然無息的旋著小旋飄下，沾在他的發(fā)間。
　　“他不答應�！痹瑒t盯著紀銘恒，卻是以不可拒絕的口吻對女生說道。
　　短暫的沉默。
　　“對不起......”紀銘恒歉意的看著她。
　　......
　　“后悔了還可以去追。”他的語氣里明明表達了不準。其實兩個人都沒怎么在乎這句話。
　　紀銘恒看著他，眨眨眼睛，“有事嗎？”
　　“有�！�
　　紀銘恒站在原地等待下文，讓他沒想到的是......
　　“你說過要嫁給我的！”
　　紀銘恒想笑，卻偏偏一點兒也笑不出來。他低著頭，努力不讓自己太激動。
　　“袁則！”
　　“恩�！�
　　“你知道的，我們之間毀了很多次約，但是這一次你要是騙我......”他已經(jīng)隱隱有了哭腔，抬頭看袁則的雙眼閃著水光，“我絕對......”
　　“沒有絕對！”袁則打斷他，伸手覆上他的臉。
　　紀銘恒的臉冰涼，袁則的手也冰涼，但是兩個碰在一起卻異常的炙熱。
　　眼淚流出來，流到袁則的手上。他心里從沒像現(xiàn)在這么抽著疼�？吹竭@小孩兒這副樣子，自己再冰冷的心也會融化了吧。
　　袁則另一只手從口袋里抽出來，紀銘恒看清了，那是兩張去加拿大的機票。
　　睫毛濕潤的，微微顫抖著。擾的袁則心里一陣酥麻。他手伸到他的后頸，低頭吻上他的唇，把所有的話都包含在這個綿長吻里。
　　愛是什么？他還是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任何的其他都不能給他這種感覺。愛是一種本能，尋求歸宿的本能。哪怕你不知道什么是愛，不知道怎樣去愛，你還是會愛人。
　　他要他，因為他發(fā)現(xiàn)，最后再多緘默一秒都好像會窒息。
　　這便是愛了。

　　后記：

　　多年之后的一個冬天，紀銘恒坐在落地窗邊構想他的新畫。
　　“風大，把窗戶關好。”袁則洗完澡靠著墻擦頭發(fā)。
　　“哦�！奔o銘恒站起身，才發(fā)現(xiàn)外面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已經(jīng)飄起了雪。
　　恍然憶起那天的情景。
　　“袁則？”
　　“恩？”袁則瞇著眼睛站在走廊上。他剛剛完成一個大手術，現(xiàn)在最想做的事就是睡覺。
　　“老實說，你當年怎么突然就答應和我...在一起了？”結婚這個詞他有點兒不好意思說出口。
　　袁則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轉身回屋。過了好一會兒，慵懶的聲音帶著笑意幽幽的從臥室傳來。
　　“誰知道呢！”
　　遇見你是意外，既然如此，就一直這么過下去吧。因為除了你，我不知道在我以后的人生里，還有多大的幸運能再碰上一次這樣的意外。
　　“混蛋！”
　　說著他也笑了，吶，誰知道呢！干嘛非要問為什么，能在一起不就好了嗎？在以后的日子里，都有我們相互陪伴。
　　愛就這么存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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