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箋
　　你的生辰要到了，孔明。
　　牙白的梔子花柔熏盈盈，和著檀香染上來，三月離開的櫻花搗爛了，和著芙蓉玫瑰花瓣的濃麗，才有這樣的好顏色。染成一張花箋，金絲線密密的鑲了邊兒。
　　要是做一張和心思一樣顏色的花箋給你，那該是什么樣的顏色？
　　劉備好幾天前就冥思苦想，終于把花箋染成了這樣的顏色，纏綿的紅，隱隱滲著柔光，又不會顯得脂粉氣，就像是那個人，風(fēng)華內(nèi)斂，驚才絕艷。
　　提起筆，筆尖懸在花箋上方，黛黑的墨光就像是美人的長發(fā)顏色。
　　要寫些什么？
　　劉備想了想，還是落了筆。
　　端正的楷書，雖是端正好，而筆鋒之間都有著纏綿。
　　“劉玄德，諸葛孔明”
　　“結(jié)發(fā)而約，此生，永以為好也”
　　愿與斯人約，此生結(jié)縭，永以為好也。

　　如此這般心思，花箋知不知？
　　【二】游魚蓮花
　　花箋先擱在一旁，等到晚上時再給他。
　　夏末秋初的風(fēng)帶著微微的涼意，菊影蕭疏，人行冷香中。
　　劉備走到他常常過來散心的月開池邊，一到秋初，蓮花紛紛也就謝了，然而月開池里的蓮花仍然開的繁盛，清香翩然。而細細看去，卻又不像是真正的蓮花，原來是粉紗做就的花瓣，用極細的玉骨子做了花骨，那悠遠的清香味兒，是一連在花瓣上熏了好幾天的蓮花露。
　　劉備那天瞧見他看公文看的眼神都恍惚了，便過來給諸葛亮揉揉睛明穴，微微的笑，用著調(diào)侃的語氣“再這么看，眼睛看瞎了，那我可就不要你了啊�！�
　　“隨主公便�！敝T葛亮不搭理他。
　　因此月開池里便養(yǎng)了數(shù)百尾素錦鱗的白鯉，等著諸葛亮看公文看累了，就走到這池子邊看這些游曳的錦鯉，眼睛隨著鯉魚動彈，那樣眼睛也就不至于酸澀了。
　　眼若是不好了，大不了從今以后我陪著你走，一起走。

　　如此這般心思，游魚蓮花知不知？
　　【三】郁金
　　雨打著芭蕉葉子，清冷沁涼，濺起飛綠。
　　郁金的花，菲薄的花瓣上染著紫，蕊心染著白，曉露初過，看著看著，竟然會覺著這花泛著一抹秀嫩的寶藍色。
　　郁金，辛、苦，寒。行氣解郁，清心涼血。早春挖出塊根，和江米泉水一道，一點點發(fā)酵，直至釀出酒來。
　　他還記得在早春嫩寒之中，諸葛亮把他叫起來，帶著斗笠去和他一起挖郁金，回來就用來釀酒，待后來酒釀好了，諸葛亮讓他埋在芙蓉花樹底下，說以后再取出來。
　　劉備親自把封在芙蓉樹下的酒壇挖出來，然后抱著酒壇，泥土微濕，他看著酒壇，笑了起來，手指透過薄胎的青瓷，仿佛能感覺到酒的冰涼。溢著當(dāng)年的繾綣心思。

　　如此這般心思，郁金知不知？
　　【四】遠方
　　去不了的遠方叫做，家鄉(xiāng)。
　　“我想回家。”
　　不止一次聽見他這么說，盡管是在說夢話。
　　其實不止是諸葛亮，連劉備都忘了自己的家在哪里了。
　　亂世……
　　家鄉(xiāng)是一個說要去卻總也去不了的遠方。
　　都說在彼此身邊就是家，但是劉備有時候真的很想扔下一切，和諸葛亮一起去看那個到不了的遠方，去過他們想要的那種采菊東籬南山悠然的日子。
　　若真可如此，寧愿清貧一輩子，也是不換的。

　　如此這般心思，遠方知不知。
　　【五】汝等
　　“今天是丞相的生辰�！眲渥眭铬傅哪闷鸨�，將杯子里的郁金酒一飲而盡“諸位滿飲此杯，就當(dāng)是為丞相慶賀了！”
　　郁金酒香味兒悠遠柔軟，就像是諸葛亮指下的琴曲，像是雅致的絲緞緩緩流過。
　　座中朝臣想說什么，見到劉備這樣的神色，想出口的話于是又都咽了回去。
　　汝等……汝等一定是在想，朕為一個朝臣慶生有失天子威儀對吧？
　　可是諸葛亮不只是朕的臣子，他更是劉備心上的結(jié)縭之人。

　　如此這般心思，汝等知不知？
　　……是了，你們，定是不知。
　　【六】它們·這些
　　花箋如情思一樣顏色，軟紅柔彩，墨跡為斯。
　　結(jié)發(fā)為約，永以為好也。
　　錦鯉游曳蓮花如夢，素錦鱗映襯著粉紗瓣。
　　郁金酒起了封，終于入了口。
　　我終于把今天所有的公文都批完了。
　　都是為了你的生辰。
　　這些，它們知不知？
　　【七】你
　　花箋一角卷了火，旖旎的藍焰泛出嫣紅。
　　蓮花在微風(fēng)里頭顫裊著，錦鯉的尾巴像是素色的月紗，在碧水中畫出飄渺柔軟的痕跡。
　　郁金酒斟了一杯，緩緩灑在階前。
　　……原諒我，只能在這里。
　　酒水潤濕了諸葛亮墓前的土地。
　　他想，他到底還是離開他了，放開他手的那一刻，諸葛亮就已經(jīng)去了他所無法抵達的那個地方。
　　眼輕輕的閉上。

　　去不了的遠方叫做，家鄉(xiāng)。
　　他想，孔明是到那里了罷？
　　我在這里，如此這般心思……
　　你，知不知？
　　【尾聲】
　　章武四年，劉備伐吳大勝而回，隨后滅曹魏還帝都，興復(fù)漢室償?shù)觅碓浮?br>　　而漢丞相諸葛孔明在同年，因積勞成疾病逝于成都，卒年四十四歲，謚號忠武，立祠堂，以供后世祭祀供奉。

　　劉備想，諸葛亮其實并沒有死，其實他就在某個地方，等著他，等著他回來以后，再重新繼續(xù)他們未曾完成的那個故事，只有他們兩個的故事。
　　那么，此生足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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